面藏着数不胜数的不会飞行的野兽；在他的头顶却是一个慢步走过来的妖尊，妖兽不擅长用灵识寻人，只能一点点细细地找。

    藏在这些野兽的中间，野兽的气息可以混淆自己的气息，更可以躲避晋离。

    魔千秋用手扶着山壁，身体颤抖，元神被撕咬无数。他藏了整整七日，晋离便在他的头顶站了整整七日。七日后，晋离轻轻地叹了一声气，转身离去。

    竟然没有下死手！

    之后魔千秋的实力再有一个长进，应对晋离就没有这么狼狈了。两人在数百年内交手过二十多次，几乎都是两败俱伤。魔千秋落入下风的时候比较多，晋离倒是少了一点。

    等到了后来，两人似乎有了一种不用言说的默契：都不下死手。

    这样的默契一直持续到吴霄子找上魔千秋，准备与他联手封印晋离。

    往事已经成了浮云，匆匆而过，这些事对于魔千秋而言，不过是漫长人生中的一个片段，只是现在被人说起，他才有了仿佛再经历一遍的感觉，也才终于有了一个奇异的念头——

    其实他与晋离的关系也没有那般差。

    算不上多好，但也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在他剜去晋离的心脏，夺走妖丹之前。

    想到这，魔千秋心中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头慢慢融化，他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也稍稍放松下来。若是没有那件事，其实，他还是有点欣赏这个人的。

    他向来喜爱美人，晋离虽说并不是魔千秋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却有着独特高贵的神兽气质，端雅庄严，不容侵犯。抛去敌对的身份，抛去曾经的深仇大恨，其实终究是他对晋离有所亏欠，而不是晋离对他。

    所以在临死前，他不再固执地守住自己的颜面，说出了那三个字——

    对不起。

    以人族和妖族而言，他从未对不起晋离，因为他要守护人族，原本就是势不两立。可是仅仅以个人层面，他却亏欠这个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魔千秋至今都记得，一千年前，当那片空间即将封印时，晋离恨极的目光。

    那时候他并不是没有心软，数百年的交手让他对这个敌人也产生了一丝敬佩和惺惺相惜，但是他却仍旧握着对方滚热的心脏，看着他狼狈地往出口爬，然后被封锁了一切的希望。

    魔千秋一生从未低过头，就算是被剜出心脏、猛然掐碎时，也绝不低头。

    但他在临死时还是低头了。

    人在临死前或许总是会有一些洒脱与看开，便是说一句“对不起”，也只是想要弥补自己这一生曾经做过的、稍微觉得有愧于心的事情。然而，魔千秋也知道，自己的这一声“对不起”绝对不值得晋离将心脏给他。

    当晋离说到妖境的时候，他从妖境第十三海说起，一直说到了第二海，然后在第一海停住。

    第一海的海主便是晋离，据说在第一海的中央有一座龙岛，龙族世世代代便居住在那里。曾经那里热闹非凡，是妖族的圣地之一，现在那里只住着世上最后一条龙，一个人孤伶伶地住在那里。

    魔千秋抬眸看向黑暗中的对方，见晋离没有再说第一海的意愿，他沉吟片刻，再次问道：“你为何……救我？”

    这一次，原本魔千秋以为对方仍旧不会回答，谁料晋离竟然低低地叹了一声，淡淡道：“还有很多年，如果不是一个人，或许不会那般……寂寞了吧。”

    魔千秋瞬间明白但对方的意思。

    难道晋离仅仅是因为觉得在这黑暗空间中独处数十年十分孤独，才将心脏给了自己？

    魔千秋心中顿觉不对，但又觉得似乎除此以外，便不可能有其他任何原因。他沉默了许久，问道：“那等到空间开启后呢？”

    晋离语气淡漠地说道：“本尊自会将该取走的东西取走。”

    魔千秋身子一震，久久没有反应。良久，他忽然大笑起来，艳丽的脸庞因为伤势还未痊愈显得有些苍白，可他却仍旧大声的笑着，笑到最后，倏地停止。魔千秋后仰着将头靠在墙壁上，冷哼一声，道：“哪里用你来取走，到那时候，本尊自己将它剜出来给你，不需要承了你的情。”

    晋离没有回答。

    其实魔千秋的性格，他应当立即剜出心脏，将心脏交给对方，绝不要受这个莫名其妙的“恩惠”。但是在他的手指碰到自己胸口的时候，却还是停住了，他莫名地想要知道，在这样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到底是多么的寂寞。

    得是什么样的寂寞，才能让一个绝世大能硬生生地发了疯。

    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还剩下不到五十年寿命，当这空间开启时，自己就要将这偷回来的生命还回去，魔千秋完全不再去提防对手。反正无论如何，他终会死去，就算晋离偷袭他、令他提早死去，那又如何呢？

    看开一些后，魔千秋再也不再那般小心谨慎，甚至恢复了自己在外跋扈的性格。他开始主动与晋离说话，有时候批评一下晋离那百年不变的死人脸，有时候又嘲讽一下两人曾经的一次对决，晋离竟然连那种程度的阵法都无法在一刻钟之内解开。

    当魔千秋主动起来的时候，晋离便不怎么说话了，只是偶尔的回一声。

    他们慢慢地好像变成了莫逆之交，魔千秋渐渐发现，其实他这个老对手十分内敛睿智，能够在八千年内以神兽之身修炼到如此境界，绝对是一个绝世天才。

    人族寿命虽短，但人族修炼的速度却十分快。

    妖族寿命虽长，可是它们活得久，修炼的速度却比它们的寿命更慢。

    尤其是神兽，神兽承了天道恩惠，生来七阶，但修炼速度却比普通妖兽还要慢上十倍。妖兽比人族慢上十倍，神兽比妖兽慢上十倍，那相对于人族而言，神兽的修炼速度比他们慢上百倍！

    在与对方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之前，魔千秋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欣赏对方。

    越是了解，越是觉得对方值得一交，越是对曾经做过的一些事，有些许愧疚。

    作为人族的大能，他绝不亏欠妖族妖尊；但作为魔千秋，他却亏欠了晋离。

    大概是因为这样，魔千秋想要在黑暗中排解对方的寂寞，他想了想，又说道：“我有一个好友，名为洛渐清。曾经我以为他会是我这一生唯一一个最重要的朋友，但此刻想来……其实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片刻后，晋离淡漠道：“朋友吗？”

    魔千秋颔首：“嗯，朋友。”

    晋离问道：“洛渐清是在八年前将你从我手中救出去的那个人？”

    回忆起当初的事情，魔千秋已然没了太大感觉，他想起挚友在某些方面的聪慧和某些方面的愚钝，忍不住地轻笑出声。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黑暗中久久地徜徉：“是他。他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有时又极为迟钝。他至今恐怕都不知道我是谁，但我也从不想让他知道。”

    晋离没有说话，魔千秋却仿佛回忆似的直接继续说道：“我杀了那么多的人，陨落后，便是三百多万世的畜生道轮回。若是他知道了……会是多么伤心，不如便不让他知道好了。”

    晋离仍旧没有开口。

    然而面对对方的冷漠，魔千秋却不在意，反而轻哼了一声，语气恣意地道：“你定然不懂这种感觉吧？我一生只能说是有一个好友，而你却似乎并无朋友。晋离，只剩下不足十年这空间就要破了，我再陪你十年，勉强愿意委屈一下当你的朋友，你也不用太感谢于我。”

    晋离还是没有说话。

    魔千秋却也慢慢停住了声音，良久，他才沙哑着嗓子说道：“……若你真的想感谢我，能否多给我一年……不，三天即可，我只要三天。让我再去看一眼我的徒儿，看一眼魔道宫的所有人，看一眼我的好友。三天之后，我定然会主动找你，将你的心还给你，只求你给我三天……”

    这样的恳求对于魔千秋而言，绝对是一生罕见的。可是令他气结的是，他第一次这般低三下四地请求他人，对方居然还是理都不理他一下，连一个回音都没有。

    魔千秋在心底默默生气，已经做好打算，未来十天里绝对不去理对方。

    谁料就在此时，却听一道微弱的闷哼声从自己的身旁响起，魔千秋双目一睁，下意识地赶紧往旁边挪去，正好接住了对方倒下来的身体，将对方抱在怀中。

    魔千秋急道：“晋离？！”

    第159章 剜心之痛5

    手指探下去时，摸到的却是湿润的血水。

    魔千秋顿时急了起来，他不擅长丹道，而且在这黑暗中，仅凭灵识，他无法发现晋离到底是哪里受了伤。若是晋离不愿意，他也无法用灵力为对方探查伤势，只能干着急。

    心中越来越急，甚至魔千秋没有发现，他已经急得非比寻常。

    然而就在此刻，突然，一只被鲜血浸染的手轻轻地攀上了他的脸庞。魔千秋身体一僵，奇异的感觉从对方手指的地方传递过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搔弄着他的皮肤，让他敏感得有些僵硬。

    晋离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划过他的鼻梁，最后在他的右眼上停下。

    魔千秋早已僵直了身体，连一点都无法动弹。两人便以这样奇怪的姿势相处着，晋离的唇边溢着鲜血，略显虚弱地倒在魔千秋的怀里，而红衣魔尊却僵硬地被对方抚摸着眼睛，抚摸着那一颗他并不知道已经变为湛蓝颜色的眼睛。

    “……应该很漂亮。”

    魔千秋身子一震：“什么很漂亮？”

    晋离沙哑着嗓子，道：“你的眼睛。”

    莫名的感觉从心头涌起，魔千秋脸色微热，理所当然地说道：“本尊的眼睛自然好看，天下无人能比，还需要你多说？”顿了顿，魔千秋道：“你到底是受了什么伤？”

    听着对方傲慢嚣张的话语，再听着后面那难掩关切的询问，晋离无声地勾起唇角，道：“剜心给你之后，没有仔细调养，稍微有些受伤。数十年下来，伤势重了一些。”

    魔千秋顿时哑然。

    晋离道：“你说希望我给你三日时间？”

    魔千秋：“……嗯，我想再看看他们。”

    晋离淡然道：“还剩下十年，我给你十天，唯一的要求是，在此期间，你要一直拉着我的手。”

    魔千秋睁大眼睛：“本尊为什么要拉着你的手？！”一听这话，魔千秋心中奇异的感觉更加泛滥，他顿觉自己此刻抱着对方的姿势好像也有点不对，可是并不觉得讨厌，但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晋离却十分淡定地说道：“毕竟心脏是你的身上，与你相处得近些，我能更好地感受到它的气息，也不至于受伤。”

    魔千秋无言以对。

    晋离先是调养了七日，终于恢复了一些。这七天里，魔千秋僵硬着身体，老老实实地抱着对方，晋离便将一只手贴在他的心口，不断地汲取属于自己、属于神兽的生命力量。

    当七天一过，晋离终于再次坐直了身体，魔千秋刚刚放松一瞬，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