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
肖倾宇诧异地回身望他。
方君乾死死握住他略显纤秀的手,注视他的目光满是惊慌与伤痛。
不要,离开我——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肖倾宇神情微微有点恍惚怔忪。
方君乾的手是握惯刀剑的手,岁月磨砺的剑茧让人心安。
“倾宇……”他半跪下来,把脸贴在他膝上。
轻声的,近乎自言自语般对他说:“不要……把我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
你走了,我该怎办?……
方君乾该如何度过没有你的孤寂岁月?……
他抓着他的手,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脆弱与哀伤:“我会……痛的。”
第一百零二章
皇城。
历代帝王的栖居之所珑和宫内,不断传出如疯如魔如癫如狂的剧烈咳嗽!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公公在一旁唬得浑身打战,又急又怕。
嘉睿帝不要命似的咳着,咳出了一口血,咳到几乎要把隐匿在体内最后一点力气都挤压出来。
精疲力尽地倒在龙塌上,困难地闭起眼。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不知什么时候就撒手归天驾鹤西去。
太子方简惠文不成武不就,既无驭下之手腕又无安邦之才能,自己这一去也不知这大庆皇室保不保得住……
别看方君乾此时袖手天下了无音讯,难保自己驾崩后他不会重出朝野谋朝篡位,到时谁还制得住他!
还有定国王爷与那一帮拥戴他的大臣,也是心腹大患。
自己已时日无多……既然这样——嘉睿帝浑浊的双目爆出锐利和杀气!——那就让朕在死前为大庆做最后一件事!铲平这根深蒂固的定国王府!
绝世双骄的隐居之处自是十分隐秘,除了劳叔,连张尽崖张小朋友都不知公子去了何处。
甫一到门口,就发现竹屋里多了一个人。
抬目望去,风尘仆仆的劳叔近乎惊慌失措的轻声对方小侯爷说了什么。
紧接下来,方君乾的脸刹时血色全无,惊痛交加的神情刺得人眼睛生疼!
看见肖倾宇,方君乾全无平日里的洒脱从容,嘴唇微抖地吐出句“我回京一趟。”说完立即夺门而出!
那踉跄绝望的背影宛如一只负了伤的狼。
肖倾宇隐约涌上不详的预感。
一定有大事发生了!
然而肖倾宇只在微微皱了下眉头,淡然询问:“劳叔,皇城出了什么事?”
劳叔几乎不敢看公子的眼睛:“老奴无能,昨夜嘉睿帝突下圣诏,称定国王爷勾结匈野图谋不轨,还从定国王府……搜出了龙袍和玉玺。证据确凿。定国王爷与其家眷将于今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肖倾宇的心凉了一半。
但他马上回过神,深吸一口气。
冷静、冷静、冷静下来……事情还没到无法转圜的地步。
无双公子迅速问:“为何皇上会如此心急铲除定国府,可有密报?”
“没有,老奴事前没有发觉一点征兆,太突然了!仿佛是一夜之间下定决心。”
“皇上要处置王爷,朝堂之上怎会没有人反对?大臣们有何反应?”
劳叔苍白着脸:“就在御林军搜查王府时,平日里与定国府交好的十几位朝廷重臣被满门抄斩……现在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生怕皇帝怀疑到自己身上,哪还有人去替王爷求情。”
肖倾宇艰难地阖目——如果、如果自己镇守京师,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莫非这便是肖倾宇任性的代价——
可是……这代价,未免沉重得让人承受不起……
肖倾宇几乎可以想象那个皇都流血夜——重兵封锁的大院,无情的屠杀,妇孺的惨叫,冲天的大火,血染的街头……
方嘉睿,你疯了吗!?
“你说定国府的人将于午时三刻斩首示众?”还好,幸亏一切还来得及。
“正是,皇上御驾亲临,亲自监斩。”劳叔冷汗涔涔,头也不敢抬。
“还有两个时辰。”肖倾宇抬起头,遥望远处不再透明湛蓝的天空,淡淡道:“回京师。”
嘉睿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刑场上自己最后一个兄弟,目光复杂莫名。
是他,帮助自己从众兄弟中脱颖而出,登上至尊王位;也是他,在自己即位之初亲手杀掉意图谋反的兵部尚书,力定乾坤;更是他,南征北战定国安邦,被尊为大庆“军中战神”……
虽然一直都不明白,这个夺目出众的皇弟为何要如此帮他……但……
嘉睿帝虚弱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监斩官低眉顺目回道:“启禀陛下,离午时三刻还有一个时辰。”
嘉睿帝轻描淡写一挥手:“问斩吧。”
监斩官瞪大了眼——提前一个时辰开刀问斩!?
但他不敢多问,唯唯诺诺应了,扯起公鸭嗓:“时辰已到~~~行刑~~~!”
“刀下留人——!”
人未至,声先到!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围观众人听见马蹄声,嘴上的议论一个接一个的断了,脑瓜子全都转了方向,望向通往刑场的大道上。
只见黑马疾驰如风,蹄声轰隆如雷,一匹黑马撒蹄飞奔,迅速朝刑场逼近,速度快如流星,转眼已来到几丈之外。
马背上的骑士,一身火红窄袖劲装,镶着黑缎的边。因为快马疾行,丝薄的衣料猎猎作响,全都紧贴在身上,将完美阳刚的身段。
黑马狂奔直冲刑场大门,在即将飞撞进门的那一瞬,男子低喝一声,双手急扯缰绳,疾驰中的狂野马匹竟被他一扯而停。
马儿昂首嘶鸣,双蹄悬空乱踢,在前蹄落地的同时,马上骑士也矫健的翻身下马,站上刑台的石阶。
“臣,英武侯方君乾,叩见陛下——”
第一百零三章
嘉睿帝突然剧烈呛咳出来!听到暗号,埋伏在刑场周围的刀斧手突然涌出将方小侯爷团团围在中心。
“乾儿快走!这是陷阱!”老王爷面色愤怒得如血欲滴,目眦欲裂!
站在明晃晃的圆中央,方君乾气度如常:“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英武侯方君乾勾结番邦犯上作乱,有负皇恩罪不容诛。方君乾,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笑话!
方小侯爷笑容不动:“陛下明鉴。臣虽桀骜不羁礼法,但这投敌叛国之事却是心知肚明万万不敢去触犯的。更何况死于臣手的匈野将士不下百万,匈野对臣恨之入骨,怎可能与臣联手?此定是匈野挑拨离间之计!陛下英明,切不可使亲者痛仇者快呀,还望陛下还臣一个清白!”
这几句说辞字字中肯有条不紊,引起台下民众议论附和之声。
龙椅上的嘉睿帝阴沉着脸。
他一直不喜欢方君乾。
这从方小侯爷出世就已注定——他是定国王爷的儿子。
而且,除了太子这个身份,无论外貌、文采、武功还是治国之才,自己的儿子方简惠没有一样比得过他。
连名字都惹人不快——君乾君乾,你若君临天下又该把我们皇室正统置于何地?!
嘉睿帝森森一笑:“如此说来,小侯爷是被冤枉的了?”
方小侯爷一口咬定:“正是。”
“如此甚好……”方嘉睿的手指不疾不徐轻叩龙椅扶手,“朕也早有怀疑。果然,谋逆一事与君乾无关,英武侯果真没辜负朕的期望。”
听着这话,方君乾蓦的开始心悸,那种从心底生出的恐惧无助迅速传遍全身,怎也无法遏制。
“谋逆一事原来是定国王爷一人所为,是朕误会君乾了。龙袍玉玺皆从定国王府搜出,证据确凿不容抵赖。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既然爱卿是清白无罪的,那么,就让朕亲眼目睹爱卿是如何大义灭亲的吧。”
方君乾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炸了!
抬头死死盯住皇位上的嘉睿帝,方君乾不断告诉自己,这是皇帝,是能掌握我生死大权的人!
甚至连自己至亲至爱的性命都由他一言决断!
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连自己的至亲都无法保护!
方君乾,你、愿、如、此!?
“英武侯,还不动手?你不想证明你的清白吗?还是说……谋反一事果与你有关?”
方君乾站在原地,手因激愤抖得不像样子。
方嘉睿,你欺人太甚!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方君乾都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灰蒙蒙的天空浑浊而沉重,仿佛承载着无限悲哀和负担。
心中有恨,但方君乾不能动。
一动就给嘉睿帝坐成了口实,一动身边的刀斧手就会一拥而上,一动自己父母就会人头落地!
腰间的碧落在剑鞘中嗡嗡鸣颤,方君乾终于知道,什么叫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把刀,将自己从内到外割得鲜血淋淋!
但是
他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
兰姨唤道:“乾儿快走!他们拦不住你!”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
“!”刽子手一巴掌将兰姨掴倒在地!
突然一阵剧痛从胸腔开始蔓延。刽子手傻傻垂头,发现一枚没羽镖钉在自己胸膛,镖尾还在微微轻颤……
拔剑在手,方君乾的眼神如血狱修罗。
刽子手轰然倒地!
“英武侯你想造反不成。”冷笑。此举正中嘉睿帝下怀,“来人,拿下他。”
“陛下,陛下——”跪在地上的定国王爷忽然撞开侍卫冲到方君乾身边,一脚踢倒方君乾让他跪倒在地,自己重重叩头!“犬子无辜!谋逆造反一事都是臣弟一人所为,要杀要剐臣弟绝无二话,望陛下放过犬子,臣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方君乾心头阵阵战栗:“父亲……”
定国王爷忽然伏在方君乾耳边说了些什么,方君乾怔怔站在原地,木然的眼神。
突然重重朝剑尖一撞!
“王爷——!”兰姨惊呼如杜鹃啼血!
所有声音戛然静止!
风呼啸刮过,天地萧瑟肃杀。
方君乾只觉满手粘腻,低头,看见碧落剑完全没入了父亲身体,猩红血液顺着长剑沾满了自己的手……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不要这样……怎么会这样……
定国王爷苍老的脸距离方君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