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登基,怎可以忘了他呢!”
“哦,哈哈哈……”
狱卒的大笑声传入阴暗潮湿的牢房。
方嘉睿猛地扯住他衣角,哑声哀求:“杀了我。”
肖倾宇就这个样子,静静看着他。
“杀了我……”颤抖的声音,“朕不要看着他君临天下……成全朕……杀了朕!”
一声声哀求回响在肖倾宇耳边。
“杀了我!”
“杀了我!”
那就,成全他。
扑哧!
利器刺破衣衫的轻响。
方嘉睿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大骇下睁开眼,只见一柄流金的长剑没入自己胸膛。
肖倾宇再猛然往前一递,直至长剑没柄。
牢房地面在月下泛着清冷的潮湿。
方嘉睿努力地笑,恍惚间想起记忆中的肖语茉,永远的华裳翻飞,相谙静好。
肖倾宇倏地抽出黄泉剑!
鲜血从方嘉睿心口喷出,溅染了肖倾宇雪白的衣袂。
老人的身子跟着软软瘫倒在地。
“你也累了,就这样离开吧。”肖倾宇笑笑,对他说了一句今生从未说过的话,“儿臣,恭送父皇……”
方嘉睿也笑了,有晶莹泪花蜿蜒流下,泪痕斑驳。
“愿来生,莫要投身帝王家。”
闭目,阖眼。
愿来生,莫要投身帝王家。
光线昏暗的大牢里回荡着这句,方嘉睿带笑,可那声音,却是最终低了去。
此生此世,再也不会响起。
肖倾宇静静看着血珠从黄泉剑的剑尖一串串滴落。
俄而才发现那是自己哭了,可眼里却没有泪。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杀母弑父……
杀母弑父……
杀母弑父……
牢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再不会回来了。
大雪停落,满地积雪将刺眼日光反射得头脑混沌一片。
“公子?”张尽崖担忧看着一脸苍白的肖倾宇。
肖倾宇茫茫然环视着雄伟庄严的宫殿。
琼楼玉宇,画梁飞檐。
落在眼中,一片白茫茫的空荡。
远处宫殿门口,新搭建的祭台上,传来祭司苍老却嘹亮的高喊:“九夏沸腾,生灵涂炭,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天传民心,人心所向,天命可知。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
故天命皇帝,将统治权归诸全国,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神圣的颂天祭神后,雄浑而又清晰的谕令自新任天子口中朗朗诉出,声音虽不高昂,周围万民万军竟听得一清二楚。
“唯天明示!改国号为‘倾’,从今往后,大庆子民亦是我大倾子民。改年号为‘宇’,朕登基之年即为宇历元年。朕,帝号‘寰宇’!”
橙红色的太阳霎时转为耀眼灿烂的艳红,硬是将黑暗推挤到天的背面,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日蓬勃,金芒万道。
祭台之下,百姓一个接一个对着寰宇帝跪倒,士兵们整齐地一排接一排的跪下,远远望去,仿佛风拂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翻起滚滚波浪。
无数个嗓音汇集成一片洪亮的回音:“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民俯首,山呼海啸,声若震雷,直达九天。
可是肖倾宇只听到那一夜红衣男子虚弱而决绝的声语:“如果早晚都要拔剑,我宁愿在失去之前先下手为强。如果人生就是如此残酷,我宁可爬到那最高峰,让万千众生统统匍匐在我脚
下!”
公子无双轻轻闭上眼:肖倾宇有生之年,终于得见你君临天下……
没有什么遗憾,只是觉得有些心疼。
一直记不清你的笑脸,只记得那一年的桃树开满了前世的花,被春风吹得满天,像雨一样落得极是好看。
连你在花雨中的笑颜也落成了咸埃飞花,漫如雨下。
若是我走了,还有谁再陪你,看那一场桃花如雨。
可是——他手指按住轮子,用力一转!
——该离开的总归要离开。
那就!
——这样结束吧。
轮椅滑入轿帘,起轿,离去。
八十四云骑侍立左右。
皇宫太过庞大,也不知走了多久,
雪白软轿终于穿过长桥,宫门。
正待走下九龙白玉阶——
“肖倾宇!!!”一声断喝。
龙袍加身的方君乾,竟出现在台阶上!
看着拦在面前的寰宇帝,八十四云骑皆不知如何是好。
轿中的肖倾宇也没想到方君乾居然会抛下登基大典来阻拦自己离开!
寰宇帝的声音压抑着怒气:“无双公子这是要赶往何处?”
轿中的肖倾宇一言不发。
“要不是卫伊对我说明真相,只怕倾宇又会来个不告而别吧。”
白帘一动,无双公子终于划出了软轿,却看着他,依旧沉默不语。
张尽崖目瞪口呆:公子不是说已经知会过方小侯爷了嘛!莫非没有?!……那他把这事告诉给了方卫伊——
莫不是自己坏了公子大事!
“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他终于开口。空蒙蒙的眼神,但那讥诮却仍是坚硬,半分也不肯妥协。
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暴风雨一般朝方君乾袭来。
无双这一走,是不会再回来了。以他的心性,必会找一个清净的地方隐居起来,不让任何人打搅。难道,从此真的再不相见?
决不能让他走!必须留住他!
他望着他的眼,一字一字地说:“方君乾什么都可以忍,可以让,只要倾宇肯留下……”
肖倾宇只是默然,淡漠的脸上现出倔强高傲的神情:“纵然是天是神,也无法勉强肖某做任何事!肖某若想走,谁也拦不住。”
纵然是天是神,也无法勉强你做任何事……
他还是这般刚烈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更何况方君乾不是天也不是神,只是区区一个人间帝王。
悲痛与不甘占据了他身体的每一寸,那毁灭性气息,令人战栗而疯狂。
“那么,你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倏地胸口一阵剧痛!他抬起眼,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肖倾宇黄泉剑握在手中,剑尖扎在方君乾的心口,
殷红的血染在玄黑描金龙袍上,晕成了一朵血花,说不出的妖异,
冰冷的剑尖一豪一豪刺入方君乾的身体里,
方君乾没有动,
肖倾宇也没有动,
动的只有剑,
握在肖倾宇手里的黄泉。
方君乾,你不会知道。
那一碗打胎药虽留下了肖倾宇性命,但筋脉断毁,气虚体弱,已为我此生埋下隐疾。
亲手喂下母亲毒药让肖倾宇日夜难安,此后终生气血难平。
助你逃亡千里相送,那强忍的一口气,足够让我折寿十年。
而今,一柄黄泉,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父亲……
肖倾宇心中,其实是有怨的。
是谁刺痛了谁的心,是谁爱恨了千年只换来完整的忘却。
方君乾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个男子真会将剑尖刺入自己的心口……
方君乾轻轻一笑:“上次,倾宇也是伤了我这里。这次,还是这里。”
苍白无力的承诺,肆意悖逆的誓言。
不知融化了谁的思念、谁的殇痛、谁的埋怨。
错综了情与仇、爱与恨、恩与怨。
方君乾左手攀住黄泉剑的剑锋,锋利的剑刃划破掌心,鲜艳黏稠的血珠顺着左手掌缘滴落!
“你心里,是恨我的吧?”
他看着他,绝望而沉痛:逼到这个地步,才看出你心中果真藏恨。那又要逼到什么程度,才能让我看清你心中有爱!?
不敢与他对视,肖倾宇松开了杀气横溢的黄泉。
“方君乾,你亲手杀了你的父母,而我也亲手杀了我的父母——你我从此,互不相欠。”
原来有些感情,还可以这样算清呀。
互不相欠?你跟我?
强压住胸口翻腾的气血,方君乾只觉一阵好笑。
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流出,他抬头,声嘶力竭:“血染江山,倾覆天下,都是为了你呀!”
他淡然的望着他,轻轻地微笑着:“不要把我当作你野心的借口。”
说完这句话后,肖倾宇垂手至椅侧微一施力,便连人带椅转过了个角度,也带过了他此时凄绝的表情。
没有比这句话,更伤人的了!
方君乾片刻里居然遣不出只言片语。胸腔里血气翻腾,要紧握拳头才能立住。
甫一张口,那口心血到底没能忍住,赤淋淋一股,悉数喷上了华贵龙袍。
肖倾宇徒的浑身一颤,十指紧抓扶手,忍得指节发白。
但他终究没有回头。或是,不敢回头。
怕一回头,自己就会心软。
就会,舍不得离开这个男人。
无双公子肖倾宇,从来不是会为一己之私而罔顾天下苍生的人。
可是,他呢?
你怎么忍心,单单舍了他?
目送那顶白色软轿从自己身边擦过,走下台阶,方君乾竟没有一丝挽留。
寰宇帝孤独伫立在九龙白玉阶上,伤口血流不止,脸色苍白虚弱得似乎会随时倒下。远远望去,竟是那般伶仃孤寂。
身后传来那声自言自语般的低喃:
“谁能袖手江山倾覆天下只为与你相拥……这是爱是痴,莫非你真的不懂?”
一口腥甜在唇齿打转,
轿帘后的公子无双嘴唇动了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我懂。”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宇历元年,正月初一戌时。
“轰咚”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