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庸,医!?”余日被这话激得一蹦三尺高!
这个词实在是名医们的忌讳,特别是余日那种医术好兼心高气傲的医士——他宁愿被人骂作“见死不救”也不愿被人称为“庸医”,这是对一个医士裸的侮辱呀!
“你可以骂我这个人,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医术!!”
李生虎啐了他一口:“治不好公子的就是庸医!”
“谁说我治不好他!?”余日气得胡子一翘一翘。
方君乾一震:“余神医言下之意是治得好倾宇!?”
余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面色大变。
方君乾追问:“余神医此话究竟何意!?”
“这个……”余日顾左右而言它,“余某只是一时不忿口快了些……”
“余神医——”寰宇帝双唇微动,语气隐隐带上了不悦,“你还是从实招来比较好,在朕面前最好不要有丝毫隐瞒。”
对他而言,伤害倾宇却是最不可饶恕的。
李生虎觉得自己被耍了,吼声如平地一声雷:“你不是说公子没救了嘛!”
余日轻蔑地斜了老李一眼:“余某只说公子永远无法站起来了,何时说过公子不能重见光明?”
“你!?”
余日潇洒摊手:“是你自己断章取义,怪得谁来?”
方君乾懒得理这两人攻讦斗嘴,迫不及待道:“余神医真有办法让倾宇重见光明!?”
余日恢复了一代神医的气度与自信:“草民检查过公子的情况,‘不如离弃’虽让公子的双腿无法站起并同时毒瞎了公子的双目,但余某发现,公子还能感觉到光线明暗。”
“意思就是说——倾宇还有机会……”
余日叹了口气:“不是余某不想说,只是这方法也是余某无意中从古医书里看见的,讲的是以目换目,再用金针刺激其天阴穴和睛明穴——此法太过凶险而且有伤天和,余某实在不敢说出来。”
“也就是说,要治好倾宇需得牺牲另外一个人的眼睛?”
“照医书上说,是要将一个人的左眼换给公子,然后余某施针,刺激公子左眼和另一人右眼,如若手术成功,那么两人就都能看见,如果失败的话,从此两人就目不能视终此残生。”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可是谁又肯冒此风险甘愿换眼呢?”现实很冷酷,俗世很实际,有时兄弟都不靠谱,连都会在下一秒反目成仇。
可是那个红衣男子很平静地望着他:“方君乾愿意。”
“陛下万万不可!!”李生虎大惊失色,“陛下龙体尊贵,身系国运安危苍生社稷,万万不可以身涉险!末将这条命是陛下救的,就算把这双眼睛挖下来也毫无怨言!余神医,就让老李去吧!”
方君乾拍拍他的肩:“如果方君乾所料不差,那换眼之人的年岁当是与倾宇越相近越好,而倾宇和朕是同年所生。”
眨眨眼,方君乾笑得俏皮:“老李的好意,方君乾心领了……”
百草神医苦笑:“我说你们们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公子万一不愿意呢?”
方君乾淡淡道:“此事由不得他,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来。”
“好了!”他挥手打断臣下劝阻,“朕心意已决,无需多言。”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人生出无法抗拒的念头。
他本身便有一种统率群伦的气质,无论是狂放的姿态还是温文的气度,也不过使得这种气质愈加摄人心魄而已。
夜空下,风声萧萧,似乎已带来远方杀伐。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红衣男子的眼睛投向黑夜尽头,夜幕星河璀璨,漫天星光洒满了苍穹。
“老李你来了?”
李生虎一愣正要行礼,但下午在军法处领的八十军棍却让他生生弯不下膝盖。
寰宇帝见了好笑:“不必多礼了,下次吸取教训。”
李生虎正思筹间,突然听见红衣男子笑着叹了口气。
夜色凉。
孤影独彷徨。
“身份变了,地位变了,思量多了,顾忌也多了……”
“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年的方君乾和李生虎。”
“什么都变了,不能像当初那样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也许倾宇说得对,世间万物又有什么可以长久不灭?”
红衣男子转身看他,鬓发落清霜。
“现在见到那些刚入伍的年轻小伙,居然升起一种身为长辈的谬觉……呵呵,明明和他们相差不了几岁……”
“陛下!”
当那个绝世男子以那样落寞的风姿,以那样沧桑的眼神看着自己,李生虎蓦然腾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悲凉感。
“好了好了,不说了!”方君乾呵呵一笑,“大概是今夜想的太多,连感慨也变多了。”
语气一肃:“李生虎接旨!”
“末将在。”
将一卷皇缎递与他手上,寰宇帝语重心长吩咐:“这是朕拟好的圣旨。手术成功自然最好不过,万一失败,国家大事的处理在这份圣旨上交代得一清二楚,到时李卿公布于众就是。”
“陛下!”李生虎接旨,字字泣血,“陛下您不必如此!天底下与公子年龄相同之人多得是,您何必以万金之躯亲身涉险!?”
老李你还不懂吗?
除了方君乾,他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援手。
无论成功与否,就算他在事后生气、愤怒、沮丧、挫败……最终也必然无可奈何,因为那个人是方君乾。
“李将军无需伤怀,方君乾这么做是有私心的。”
寰宇帝笑得十分开怀,白日里那君临天下的表情早就如烟雾散去,重重一拍老李脊背,恶作剧般害他一记踉跄。
李生虎转过头,却看见那红衣男子将目光投向了无穷无垠的浩瀚星空,笑容温柔而坦荡。
“如果某一天,倾宇再度问起‘世间万物有什么可以长久不灭?’,”
“那么方君乾可以堂堂正正回答他——唯独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第一百七十七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越接近手术之日,百草神医越是坐立难安。
“陛下!”
方君乾从文案中抬起头,看着余日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陛下,这医治之法余日只有三分把握,万一失败,不单公子,甚至连陛下……”
搭上余日自己一命不要紧,可绝世双骄关乎大倾安危,万一牵连了余家几百口人命,就算到阴曹地府,余日都难辞其咎!
方君乾低下头,从桌案旁抽出一份圣旨递给他。
“余神医放心吧,朕已经在这份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无论医治成功与否,任何人都不得留难余神医,更不得以任何名义对余家不利。”
惊讶地接过那道圣旨,余日心湖微微波动。
“当初为令弟之事迁怒余家,是朕不对。”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在跟他一个草莽中人道歉……
余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事实清清楚楚摆在自己自己面前,由不得自己不相信!
第一次,余日真正感受到这千古一帝海纳百川的胸襟。
“余神医无需有后顾之忧,这是方君乾自己选择的路,余神医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余日一定竭尽所能无愧于心!”
那天夜里,寰宇帝问,为何当初倾宇要本侯等上四年再助我登基?
肖倾宇迟疑了一下。
“肖某是在十岁时离开皇都游历天下的,方嘉睿虽没尽到慈父之职,但毕竟养了肖某十年。”
无双淡淡诉说着,仿佛在讲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肖倾宇十五岁学成归来,便答应为大庆效力十年,待到二十五岁便撒手离去,逍遥此生。”
“小侯爷应该还记得,这话是肖某在小侯爷二十一岁时许诺的,离那十年之期,还差四年。”
算尽一切,却还是敌不过冥冥之中的天意安排。
天机莫测,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玄机子当初算的那一卦,果真会应验。
“可是肖某偏偏认识了你……”
“当时便想,让你登基为帝也许是这积弱大国的唯一出路……方君乾绝对比大庆历代帝王强上千倍万倍,如果是你的话,肖倾宇就算留在庙堂陪你也未尝不可……”
公子无双果然一手左右着王朝兴衰。
“待到十年之期一过,肖倾宇报了养育之恩,便助你登基为帝,统治这大好河山。”
寰宇帝忽然很想知道:“那太子方简惠可怎么办?”
肖倾宇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瞧向他:“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方君乾顿时无语……
绝世双骄也是人,自然有自己的喜恶。
只不过世人只在乎他们飞得高不高,而不会关心他们飞得累不累。
鸿鹄选择比燕雀在更广阔的天空翱翔,也注定会更孤单。
这唯一的区别,对于绝世双骄来说,就是全部的区别。
除却头顶上惊才绝艳战无不胜的光环,他们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年轻人而已。
“方君乾试了几天不用眼睛过活,结果跌跌撞撞手忙脚乱,心中害怕忐忑莫可名状……”
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那种如坠深渊的绝望。
犹如孤身一人走在绝路上,左边是悬崖,右边是峭壁,后面全无退路,蒙着眼,只能不断前行、前行、前行。
最可怕的是,还不知前方有没有路!
“方君乾这才知道,倾宇是多么了不起。”
无双公子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其实失明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必见不想见之人,不必正视不想面对之事,再无纷繁颜色乱人眼球——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更何况,眼睛看不见,感觉敏锐度却是更上一层楼。二十步之内,飞花落叶皆逃不过肖某耳朵。”
手一扬,一枚制钱叮的一声扣入桌案,其上还贴着一只不断振动翅膀的飞蛾。
无双缓缓睁眼,仿佛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帅帐突然安静下来。
不堪重负的沉默。
空气里只听到烛火燃烧的哔哔剥剥声。
半饷,红衣男子幽幽开口:
“可是,方君乾还没带倾宇去企水河边看今年的桃花。”
他曾对他许诺,待到阳春三月桃花烂漫,同去企水河边看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