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本帅一路行至此地也没见有人阻拦呀。”
肖倾宇抬眼一笑,像清水晕染开了墨迹。
话语里隐约可见讥诮意味儿:“少帅是大总统的贵客,自是畅通无阻的了。”
方少帅倒是好脾气,被肖倾宇这般冷嘲暗讽居然也毫不动气:“不如此,又怎会误闯肖主席的居所——好香的茶,此茶何名?”
心知他是在转移话题,却也不点破,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这是肖某于今年农历三月初三亲往洛迦山采集的桃花,将其洗净,晒干,加入冬瓜仁、白杨皮,以山泉之水二沸后冲泡。加
盖十分钟后即可饮用。山野乡茶,不成敬意。”
萧弈翻了个白眼,在一旁吹冷风:“哥哥,这桃花茶给他喝不是暴殄天物么。”
方小宝不以为忤,反而有滋有味地抿了口桃花茶,朝小娃娃得意地露齿一笑。
意思很明显:我就暴殄天物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白衣少年微微板起脸:“小弈,没礼貌。”
见弟弟满眼委屈地瞅着自己,肖倾宇淡淡道:“还不进去做功课?”
“哥哥……”软软的鼻音,小家伙咬着红润的嘴唇,企图以撒娇蒙混过关。
肖倾宇神容静淡地喝了一口清香的桃花茶,丝毫不为所动。
见状,小娃娃的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终于——“哇”一声嚎啕大哭!
抽抽噎噎地往书房里去了。
当然,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那个罪魁祸首方君乾一眼。
看着小弈满面泪痕,再回望肖倾宇面无表情的脸——
方君乾顿时心虚不已:老爸,我这才知道你对我有多好……
“肖某管教无方,让少帅见笑了。”
肖倾宇悠闲的眼神被犀利所取代,就这么静静看着这个慵懒邪魅的年轻男子。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安静的固执。
笔挺的骄傲。
肖倾宇就这样既不出声,也并没有任何不欢迎的表示,只这么冷漠地盯着他,不说话。
饶是方小宝脸皮再厚,也觉得一阵不适。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讪笑:“看来倾宇不怎么欢迎本帅呀……”
对上肖倾宇冷厉的眼神,方君乾眨眨眼,干咳一声:“本帅还以为,倾宇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呢。”
“比如……”凑近他,方少帅笑得不怀好意,“本帅的定情信物为何会在倾宇手里。”
肖倾宇一愣:原来他都知道了。
眼睑轻垂:“那是少帅小时候有眼无珠错定良人。”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经肖倾宇亲口证实后,
这打击对方君乾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大,简直可谓晴天霹雳!
最后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
肖倾宇忍着笑看着方君乾这么个长袖善舞的人物此时的手足无措。
一向擅长辞令的方君乾,此刻嘴巴张张合合连句话都说不流畅了。
欲哭无泪了老半天,方小宝终于憋出一句:“肖倾宇,你赔我初恋~~~”
肖主席采取无视政策……
然而——
“你赔我初恋赔我初恋赔我初恋赔我初恋赔我初恋……”
当某人第一千一百零一遍碎碎念时,肖倾宇终于忍无可忍!
“方君乾你有完没完!我小时候哪里像女的!”
方君乾不怕死地嚷嚷:“哪里都像!”
死一般的静默。
肖倾宇眯起眼睛。
缓缓吐出一口气:“方君乾,”肖倾宇的声音直比腊月寒风还要凛冽上三分,“想死就直说。”
他绝对不介意亲手了结他……
直觉,通常是悲剧发生前的预感。
方君乾对自己的直觉一向深信不疑。
所以他恰到好处地闭上嘴——逃过一劫。
后来方少帅渐渐摸清了肖参谋长的脾性。
肖倾宇有三大忌:一忌别人不利于他宝贝弟弟。二忌他人以卑鄙手段威胁利用自己。三忌……方君乾提起童年乌龙事。
眼看肖主席就要下逐客令,方少帅突然福至心灵,迫出急智:“倾宇,这实在不能怪我呀,你看你,小时候留这么长的发,到现在都没剪……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男生留长发的,本帅
误认为你是女孩子也情有可原么。”
肖倾宇漆黑如墨的长发,柔软顺滑,触手生寒,没有束起时青丝便如水逶迤了一地。
长大后的肖倾宇自是不会让人错认为女生。即使容颜姣好如处子,但那微微抿紧的失色水唇,露显桀骜不驯。宁定的冰冷眼眸,更添睿智犀利。
完完全全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清贵气质。
连杀气都升华成了高傲。
分分明明。
然而小时候的肖倾宇,长长青丝下的一张秀气的瓜子脸着实惹人怜爱,如勾如画的眉目流动成了一幅江南烟雨图,周身是蒙蒙湿雾,清清灵灵。
也怪不得年幼的方君乾会误会。
“倾宇,你为什么要留长发啊?欺骗我的感情。”
白衣少年眼睑一垂,漆黑眸子被鸦翅般的睫羽轻轻一覆,黯淡下来。
“住持说我命数坎坷,一生多磨多难,故要我蓄发积福,以期消灾长命。”
四周的空气变得寂静。
“其实也没什么,”肖倾宇白衣出尘,雅致的侧面有说不出的静好,“都习惯了。”
方君乾忿忿不平:“真是太狠心了,你当时这么小,他们居然把你送到寺庙里?都说血浓于水,哪有家人会这么做!”
无双淡淡道:“说来好笑……”
他坐在窗边,全身的轮廓在竹帘筛进来的日光下缥缈得要透明了。
话虽说好笑,但白衣少年的声音里却没有半丝笑意。
“只不过肖某出世那天,萧家御用术士为肖某批了生辰八字——祸家之孤煞,救世之大贤。”
说到这里,肖倾宇忍不住微微笑了出来。
“于是肖某这一生就毁在了前五个字手上。”
祸家之孤煞……
方君乾隐约猜到了前因。
一抬眼却又看见那脂玉的侧脸,唇边那抹悲哀笑意还来不及掩去。
仿佛,想表达下自己的感伤,却已欲哭无泪。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
只听肖倾宇悠悠缓缓地说:“救世之大贤又有什么用。萧家几世富贵,人脉关系根深蒂固,世代积累的财富不计其数,即使亡了国也不会亡萧家。他们要救世大贤做什么?”
冷诮的萧煞:“他们只是怕肖某这个‘祸家之孤煞’而已。”
方君乾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只能以“肖”为姓。怕是萧家担心一旦将其冠以“萧”姓,就会给自己带来灭族之祸吧。
从小将他送入深山古寺,只想让他日夜与青灯古佛为伴,抹杀于尘世之间。
那个少年越出色,萧家便越是惶恐不安。
指不定哪一天这批语真会一语成箴。
当那个少年羽翼日渐丰满,他们也同时担心着随之而来的惨烈报复!
萧家是真的畏惧——畏惧这个孤清得很是孤独,冷淡得近乎冷酷的少年。
即使身无长物,即使一无所有,即使他们从小打压,都磨不平他那得天独厚的才华,和冷冽锐厉的傲气!
不知怎的,方君乾忽然想起小时候与倾宇初次见面时,
那个白衣小仙子掰着手指对他说:“再过五年我就可以回家了……”
无法忘怀那灿烂的花火在他瞳孔中悄然盛放的绚烂。
绝美而脆弱。
那时的肖倾宇,一天天计算着自己回家的日子,寂寞而不绝望。
那时的倾宇,定是满目憧憬的吧?
想着想着,心中就泛起情不自禁的疼惜。
收敛了平日里的戏谑腔调,方君乾的话让人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本帅就觉得倾宇离开萧家,那是萧家的损失。
“他们总有一天会后悔!”
肖倾宇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只抬手碰杯,一饮而尽。
举杯敬虚名。
一杯醉生梦死,一杯风华落尽。
第十章
这一席话竟谈至深夜。
方君乾走时,肖倾宇是亲自送他至院门口的。
小弈探头探脑躲在门后偷看。
方君乾转身回望。
那抹孤单的清浅身影停伫在鸦青的夜色中,一道柔柔的灯光打在他雪白的衣衫上。
恰似乱世中永恒的宁静。
此情此景,令方君乾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我想我会常来。”
白衣少年一愣。
轻勾起一抹在白驹过隙的光阴中,灿若流星的似笑非笑:
“南统军方少帅与国统军总参谋长若是私交甚密,怕有心人知道便会恶意中伤肖某和少帅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了。”
肖倾宇轻掩上铁门:“少帅听肖某一劝,早日回东北——否则以少帅性格,迟早会在这暗流汹涌的平都惹出大事。”
被拒之门外的方君乾摸了摸挺拔的鼻梁:“如果本帅真的唯恐天下不乱,倾宇意下如何?”
白衣少年眸色深深地凝视着他。
他的神色如白莲般孤傲清绝,眼中寒意破碎如冰。
他傲然答道:“此乃大争之世。”
大……争……之……世……
方少帅细细咀嚼这个不算回答的回答,若有所思。
所思为何?
白衣少年关上门,头也不回旋身朝里屋走去。
肖倾宇的话,自有深意蕴含其中。
“哥哥,抱抱!抱抱!”
萧弈嘟起红润的小嘴,伸手撒娇要肖倾宇抱。
肖倾宇虽疲累不已,却还是打起精神,俯身将小弈揽在怀里。
“小弈又重了呢……”贴贴孩子柔嫩的脸颊,“哥哥都快抱不动了。”
“哥哥,那个人是谁呀?”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扯着少年的衣襟。
“是哥哥校友。”
萧弈直觉道:“哥哥很喜欢他吧?”
肖倾宇惊讶:“为什么这么说?”<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