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作何感想……
玉亘市虽说只是一个市,但因它乃沿海大省淮省的省会,位接淮省与苏南省,更兼此地为早期开放的通商口岸,物阜通流,各种势力盘根交错。其繁华隐隐辐射着周围几个省市,并与当初的大庆皇城,也就是现在的庆京遥相呼应,被同时誉为“华夏双明珠”。
玉亘市道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宁惹阎王下地狱,莫惹清帮杜阳箫。”
在玉亘市,你可以不知道市长是谁,但你不能不知道清帮的老大杜阳箫。
一手掌握南方八省百分之八十的军火交易,身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全国最大的黑道帮派清帮的帮主,杜阳箫这三个字,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有令人侧目的能量与实力。
几乎没有人知道,杜阳箫出身书香世家,祖上曾是状元出身,到后世偌大家业渐渐衰败,但读书氛围依旧浓重。其父亲虽没有考取一官半职却饱读诗书学富五车。
耳濡目染之下,杜阳箫自然而然被熏陶成了一个文人雅士。
对,就是文人!这个词用来形容杜阳箫最恰当不过。
几乎所有第一次见到杜阳箫的人都会无法相信,这个在黑道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清帮老大,居然是这么一个气质儒雅,带着浓浓书卷气的中年文人。
而此时,
这个权大势大人人敬畏的杜帮主,却在和一个少年人下棋。
他白衣漫卷,身影单薄,长发轻披,面色苍白如雪,眼眸凝利似漆星。孤独中带着忧悒,温雅中带着疏离。
少年坐在那里,竟给人悠冷的感觉。
一点坐看风云的悠冷。
“肖老弟,苍鹰岭一役南统军大获全胜,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啊?”
肖倾宇捻子,冷淡道:“一场再大的胜利也无法丈量出真正的和平,懦弱的官吏贪图的只是繁华都市的粉饰笙歌,前线的战情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夸大的传说。
“何况,肖某知道等倭军卷土重来之际,这座城市将会遭到最为猛烈的报复。又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呢?”
杜阳箫垂眉,他的眉梢本就有点低,以致他看上去总是像在沉思。
沉默一会儿,却吐出截然无关的话:“杜阳箫家道中落,本是在街头卖字画为生的落魄书生,当年在玉亘长街被地头蛇硬收保护费,遭人欺压时,万万想不到会有今天这般风光。这一切,多亏了肖老弟。”
那一日,他在长街写字作画,却因无钱上缴保护费从而得罪了一个地头蛇。被那帮地痞无赖暴打一通,正倒在地上无助吐血之时,一个还可以称之为孩子的十三四岁的少年,将身上所有财物全部抛掷在他面前,对他漫声道:“好男儿有此才华志气,何苦折辱于宵小之手?何不以此做拼搏奋斗之本钱,既然赴京博取功名已然无望,那么做一方枭雄只手遮天也未尝不可!”
那一日,满天灿烂的阳光犹如他白衣耀眼。那一日,杜阳箫的一生就此改变。
白衣少年落下棋子,洒然微笑:“那是杜帮主自身之功,肖某不过偶然路过巧极赠金。”
杜阳箫却一口咬定:“没有肖老弟当时的闲极赠金,杜某人永远是长街上卖字画的小人物,哪里会有今天!”
肖倾宇但笑不语。
“当初闻得方少帅开枪打死仁裕亲王,又得知肖老弟随南统军出平京赶赴南方,实在震惊莫名。今天,又见肖老弟大驾光临我这军火贩子家中,更是令杜某大感好奇。
“肖老弟,你这国统军总参谋长要是被传与我这人人唾弃的黑道老大有私交,怕是麻烦不小呀……”
白衣少年笑容闲雅:“有些事总得有人来做。
“既然方少帅是天生王者,注定辉煌在阳光下。那么,就由肖某一个人替他行走于黑暗中就好。”
杜阳箫更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得肖老弟倾力相助并推崇至此?杜某倒真想见见他了!”
“他既能让肖老弟追随,定然是人中龙凤文武双全吧?”
无双淡淡回道:“部兵行军,这‘武’字方面方少帅自然出类拔萃。”
至于这文吗……
肖总参谋长没说下去。
杜阳箫想当然地颔首:“文才一定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肖公子还来不及苦笑,却听杜阳箫说道:“既是肖老弟看重的人,我杜某自然要给面子的,放心,南统军的军火供应就包在杜某身上了!”
肖公子正要松口气说谢谢,不料杜阳箫忽然来了句:“但肖老弟一定得让杜某见方少帅一面,如果他不能让我杜阳箫感到满意,嘿嘿,恕在下不能拿清帮的前途做赌注。”
玉亘市市政厅。
原本玉亘市官僚兴办舞会花天酒地的地方此刻早已成为南统军临时办公场所。
“什么,杜阳箫要见本帅?”
“嗯,如果一星期后少帅的文学水平无法达到杜老大标准,那么南统军的军火武器就危险了。”
方少帅咽了口唾沫:“那……倾宇的意思是……”
为什么会有不祥的预感!?
肖参谋长眼眸深深:“放心,肖某定然会竭力帮助少帅补习功课的。”
方少帅面色狂变,惨不忍睹的经历一一掠过脑海,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大学的那段不堪回首的苦难时光。等回过神,拒绝的话已脱口而出:“天!不要!”
肖参谋长也不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不知所措的方君乾。
如剑锋般犀利的目光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无声冷凝着。
方少帅见状马上改口:“本帅很乐意学习。”
说完后郁闷地直想哭。
棋艺茶道谈吐坐姿,书法绘画诗词音律……
在方少帅的欲哭无泪中,暗无天日的地狱之行向他拉开了序幕。
对吹了十年陶埙还一无长进的某人,还能指望他在音律方面有所建树?
指点了半天器乐,无双公子最终摇头无奈:“天赋所限,非人力所能转圜。”
其余种种,或摇头,或叹气,或眼神古怪,或一言不发……
最后颓然一叹:“虽说少帅天赋异禀,无奈一星期时间实在太短了……”
第三十四章
说完这句话后,连自己也升起相当无力的感觉。
白衣少年唇角掠过无奈:毕竟……毕竟还是太勉强了呀。
再惊才绝艳的人,也难以在短短一星期之内变得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呀。
“倾宇?”他见他凝神静气,秀气凛然的远山之眉微微轻垂,便知他在恼恨自己。
倾宇,你可知方君乾宁愿你明明确确对着方君乾表达自己的失望之情,也不愿你这样不声不响,独自背负许多秘密,为别人的过错而自我谴责。
倾宇,我的倾宇……
夜。
将圆未圆的明月,高悬夜空。市政府的后院,仿佛笼起一片轻烟,袅袅上升,让人如坠梦境。
晚云飘过之后,水一样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秋夜。天高露浓,清冷无边。
“肖参谋长,还不睡呀。”守夜的士兵行了个军礼后关切询问。
白衣少年温和点头:“是呀。”
他为第九军将士伤亡抚恤问题一直忙到现在,现在只觉睡意上涌,疲累不堪。
神情恍惚地环视了下周围,却发现方君乾房间里还亮着一盏柔柔的灯光。
心中纳罕,口中便不由自主问了出来:“少帅房里的灯怎么还亮着?”
“报告参谋长,最近几天都这样,这灯彻夜不息。”
肖倾宇颔首,忍不住走近柔和着灯光的房间。
深秋的后半夜.月亮沉没下去,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四周万籁俱寂,除了夜游的神魂,万物都已安然入睡。
白衣少年轻轻靠近窗户,抬起的视线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身披大衣的方君乾坐在台灯下,正专心致志地看书做笔记。
他剑眉轻皱,薄唇紧抿。
明明是不喜欢不愿意不高兴的,却在一个个寂寥的夜,拼了命般不眠不休用功学习。
见惯了他散漫不羁,惫懒无赖的样子。这样认真的方君乾,却让肖倾宇升起淡淡的心疼的感觉。
夜里窗外的肖倾宇就这么带着淡淡的忧伤,静静地靠在窗栏下,注视着他。
挑灯夜读的少年元帅,倦怠的眉梢涌动的却是一片决然坚定。
倾宇,方君乾不想见到你眉宇间浮现失望的神色。
可是如果真想为你分担忧虑重负,那么,是不是就该为你竭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七天之约如期而至。
“方君乾,我们该出发了。”白衣少年淡淡道,“可不能让主人久等。”
“倾宇,”方少帅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笑容依旧慵懒邪魅,右手按着自己胸口,“虽不尽如人意,但方君乾真的尽力的!”
白衣少年慢慢地抬起头,慢慢地走到他身边,慢慢地用双手努力地拥抱了他一下。
那清灵如月华的目光,分分明明在告诉他——肖倾宇知道。
无论成败,
也无需他人评断,
你我知道就好。
两个少年相视而笑,异口同声:“走吧!”
玉溪路九号。
走进大宅门,迎面是一座影壁,上面刻着“借问梅花堂上月,不知别后几回圆”。
杜阳箫的住宅是一座颇为气派的灰色仿园林建筑。
此时,杜府一间书房内,一个雪衣公子和戎装少帅正凝神静气地看着一个半老文士在那里挥毫泼墨。
书房里开着一扇窗,在窗户外面,一条迂回的曲栏的两边,金灿灿的菊花正盎然盛开。在萧飒西风中泼洒出浓墨秋意。
书房窗前陈设着一道檀木桌案,书案上铺着一卷宣纸。
杜阳箫一袭马褂,左手扶着案纸,微微弓腰,凝神于狼毫笔尖。右手笔走龙蛇,落笔如有神,杜阳箫手中的毛笔最后重重一点,金黄秋菊跃然于纸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杜老大搁笔。
来了!
肖参谋长知道关键时刻终于到了,不由暗暗为那个漫不经心的方君乾捏了把汗。
万一杜阳箫忽然兴起让方少帅水墨作画,那就等着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杜阳箫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身旁的方君乾。
剑眉星目,戎装勃发的方君乾静静站在白衣少年身旁,自有一股宠辱不惊的气度。
他只静立于侧便如龙盘虎踞,举手投足气势逼人。
杜阳箫微微一笑,将紫毫递至方君乾面前:“杜某江郎才尽,不如就由少帅为这秋菊图题字如何?”
题字!?
悄悄地,肖参谋长和方少帅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方少帅安然接过:“杜大哥有请,那方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