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手。开什么玩笑!我努力这么久,就为了不沾你身上的腥气,若由你的鬼抓送我们上路,不白费劲了吗?
“小柜子,跳——!”
在黑衣人略显错愕的目光下,我猛拉瑟缩的小柜子,纵身一起跳下悬崖!
所有人都低估了我。他们眼里的,早非当初只会贪淫享乐,一无用处的昏君。目前这躯壳内,藏的是我!我自承不是窈窕淑女,前生的我,活泼顽劣,上树下水,摸鱼掏鸟,什么没干过。
眼前这道悬崖,高不过十几米,下面横亘一条小河。投入这样的水里,根本淹不死我。——汗……就算想自杀也不容易。肥胖的身体就如同一个充气的皮球,刚沉下去又浮了起来。反观小柜子,倒象个沉甸甸的秤砣一直下到底。这小子看似瘦弱的身体,原来有这么实在。……无语。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柜子打捞上岸,把他弄趴在一块大石上由他自己吐出腹中积水后,我就虚脱的坐倒。好累,若非我现在这男人身体,肯定支撑不下来的。
身上的东西全部湿掉了,夜寒袭骨,冻得人面白唇青,想升起堆篝火取暖都不行。无奈,等小柜子清醒后我们相互搀扶着找可以躲风的角落。
“皇上,你看,那前面有个山洞啊!”小柜子兴奋的搓手:“我们进去避避吧!”
我仔细观察周围环境,连番困境,已养成我有点多疑的毛病了。确定那洞是天然而非人工陷阱后,才点点头,允许小柜子先行探路。莆一进洞口,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小柜子被什么东西绊了下,咚的变成了个滚地葫芦!
我急忙瞎摸乱扶,触到一样软绵绵的东西,以为那是小柜子。小柜子却在我身后说:“皇上你没事吧?”我一阵毛骨悚然,赶紧丢手——这、这是什么东西?!
等眼睛终于适应了洞内昏沉的光线,才辩识出:地下俯卧着一具肮脏的人体。
“有——有死人啊!”小柜子脱口尖叫,没有比在此时此地让他发现具尸体更叫他害怕的了。若非我在,估计他已夺门而逃了。
我们自己刚才就差点变成尸体,有什么好怕的。我为转生,三天内见过不下百具尸体,死相更难看的都有,我对这些东西已有了一定免役力。
“小柜子,把他拖到洞外看看,这人可能还有气。”
联想刚才手的触感,死人该硬邦邦才对,我起了疑心,让小柜子搭手,合力将地上这人搬出去。小柜子万般不情愿,看我都亲自动手了,只能皱眉皱眼的遵从。
用力将此人翻了个身,我刚伸去准备试探他鼻息的手倏然顿住——幽暗朦胧的月光下,我和小柜子四只眼睛同时胶着在对方那张脸上,一种从没有过的恶寒数秒间自足底直蹿全身每处毛细!
“啊——”小柜子丢手,疯叫,逃遁,只用了短短一瞬——我呆滞的望着,脑海也只划过一个念头: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看死人更可怕的东西!
正文 三十九章 蒙难者
夜凉如水,浅淡的月光肆意挥洒在那人脸上,吝于留下分毫阴影。也让我们瞧得是如此清晰——纵横交错、弯曲盘旋的刀疤遍布整张面部,深可见骨,尚有大大小小被灼烧又似腐烂的红疮。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瞳仁,而应是嘴巴的地方,露出森白的残牙……就仿佛一堆被乱斧剁碎的肉渣,又给人艰难胡乱的拼凑起来。
我看过也许比这更狼狈的躯壳,但都远没此刻这么恶心。因为那些已是不会动的尸体,而这个,伴随着他微弱的呼吸那一脸残破的肌肉还在可怖的抽搐扭动——我有时侯不得不佩服人类生命的顽强。
死是很容易的,难的是比死更痛苦的活。
我低头重新检视了一遍自己的躯壳,原来,老天一直没有薄待我。
小柜子还蹲在远远的地方吐,看他几乎呈半昏迷的样,估计是指望不上了。我慢慢站起身,踟躇了一下,就近摘下两片大树叶,去河边装水。心想这样的人死了会更好,但要罔顾自己的良心,又无论如何做不到。
强忍着快冲到口边的酸味,我咬着牙扳开那两排没发现嘴唇的牙齿,将汲来的河水灌了进去。手指有种酸麻的感觉,糟糕,不会被他的霉烂给传染上了吧?实在憋得不行了,我几步冲远,开始狂吐。先吐了几堆秽物,掏空胃里的东西后,又吐出了墨绿色的胆汁。小柜子爬过来问:“皇上,你没事吧?”我痛苦的答应一声,又爬着吐了一堆胆汁。
背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我感觉身体象被点中穴道似麻痹了——小柜子瞪大惊恐的眼睛越过我肩膀看:“皇……皇上……他醒了……”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摸出湿手帕擦净嘴,扔了,才小心翼翼转头。那人浑浊无神的眼珠在翻白的瞳孔徐徐转动,我立刻联想起死鱼凸暴的眼睛,胃再一次绞缩,好在基本已没吐的了,干欧几声,便控制住自己。
我知道跟人说话时不看对方脸是很没礼貌的事,但,想来以此人自卑的心理,也不愿给人当妖怪般的看吧。我将注意力放在他颈部以下的衣领上,脏得出奇,不过好歹在心理承受范围内。
“……你醒了?”此人一身褴褛,而从其衣料质地来看,非寻常人家能穿。即使那张脸,也肯定是被人毁容而作,老天再懒,断乎不容把人生成这样子的。我所以判定他是位可怜的蒙难者。
同是天涯沦落人……呃,还是算了……跟这样的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会晚晚做恶梦的。
“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走了。”我用眼色示意小柜子,小柜子解下湿嗒嗒的包裹,掏出用油纸仔细封好的钱袋。犹豫了一下,抽出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放在那人手里。
我留意到那人的手,修长而白皙,掌间有厚厚的老茧。这不是做粗活磨成的,更象是一个经常舞刀弄剑人的手。我不禁再正视他脸一眼,经承如此巨大惨痛的变故,想来更黯然蚀魂的是他的心吧?!
“……谢谢公子……”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自他喉间溢出,出人意料的温文谦和,我心中不由一动。在这种时候都仍能维持翩翩风度,显然受过非常良好的教养。
“这钱……你还请拿回去吧……公子好意,在下心领就是了。”他笑比不笑还难看,一扭扭肌肉可怖的蜷曲,我和小柜子都脸色煞白。支撑着没让我们夺路狂逃的唯一原因,想必就是他比正常人还彬彬有礼的谈吐了。
“你收下吧……”白痴也看得出他比谁都需要救助,何苦吞那口硬气呢!
“你们也看清我现在这模样了……生对我来说还有何意义,况乎钱?”他声音异常的平静,两眼凝望着夜空,一动不动:“你们走吧,我躺这里,就是打算一个人静静的远离尘世。”
我无语。换我是他,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杀掉的。但现在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活人死在自己面前?
默然片刻,我让小柜子走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微显惊异的扫我一眼,随即语声带出讥讽冰冷的笑意来道:“看得出,你也是个落难者。只是情况比我好点……你不怕看我这张脸吗?”
我视线慢慢在他脸上游移,看多了,好象没那么刺目了。我点点头:“说不怕是假话,不过,毕竟是副驱壳,使用久了就会习惯。老天也不能让你生生世世都顶着这具臭皮囊做人的。”
他身子一震,长时间的看向我。我几乎又有毛骨悚然的感觉时,他缓慢又忧伤的再笑了:“我听过很多刺骨的话,来安慰我的,你还是第一个……而且,你安慰得也别出心裁。”
我手托着腮,俯视着他懒懒的驱壳,还有他被驱壳深藏起来的受伤灵魂。缓缓道:“你,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他撼动的瞪我。不为我的话,也许为我当时专注的神情。
我淡淡一笑:“如果我说,我现在这具驱壳本不是我的,我前生甚至是一缕小小女魂,你该怎样想?”
正文 第四十章 长夜
“哈哈哈哈……”
短暂的静默后,冲天的狂笑浪般席卷我的耳膜。无奈的瞧着对方更形扭曲抖动的面部,生怕一不小心,那上未嵌牢的眼珠及牙齿就会被挤掉出来。
远处的小柜子心惊胆战的望着我们,看他样子想冲回来护驾以尽职责,又腿脚发软。
好在这人很快的停歇,笑声明显牵痛他的伤口,他用颤悚的手抚摩了下自己的脸,幽幽叹息道:“自变成这模样起,我就再没笑过了……尽管知道你在开玩笑,我也还是谢谢你。”
“……”我哑然片刻,忽然问出个很幼稚的问题:“如果老天给你两个选择:第一,顶着你现在这张脸;第二,让你由男变女,或则由女变男;你选择哪一个?”
他呆了呆,见我认真的在等他的答案,就稍微考虑了下,而后毫不迟疑地答:“选第一个!”
我大跌眼镜:“为什么?”我刚还暗自庆幸自己转生没投到他身上呢。
他奇怪的瞟我一眼:“这还用问为什么吗?我堂堂男子汉,士可杀不可辱!让我去变个女人……宁可一辈子的顶着这张脸!”
“变女人有什么不好?至少不用象你现在,崩溃求死!”我挺不服气。
我们两人同时沉寂下来。良久,他缓缓坐起半身:“看你模样不象个普通人,搞得这么狼狈,也是被仇家迫害到这来的了?”
我抽动嘴角,想笑,但对着他那张脸,实在笑不出,只能轻轻叹了口气:“算是吧——我的仇家,多到数不清,连自己都辩识不出。”
“你被人扔下来的?”
我摇头:“走投无路自己跳的,万幸精通水性拣了两条命。”
他呵呵一笑:“我也是自己跳下来的,不过,当时我是想结束此生的。”出神一会,自我解嘲又笑:“但阎王也怕我这丑样,不敢收我。不得已,只好找这个洞来躺着,看他老人家哪天大发慈悲,把我收了去。”
“死不解决问题。”我完全理解他的心情:“未处理好身后事,只怕黄泉路上,也不甘心喝那碗孟婆汤。”
他注意的看我,明知道他没什么恶意我心里还是一阵发毛。
“想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子吗?”他笑得更诡异,阴冷。
我的好奇心立刻占了上风:“你愿意说,我当然愿意听。”
“其实只是个很简单的故事……”他语声甚至带点漠然:“我原本也算个翩翩佳公子,有名有地位,还有一位众皆称道的世家美女作未婚妻。某天,来了个人,自称是我未婚妻的表哥,旧相好,他讥刺我绣花枕头一包草,被女人看中的只有那张脸而已。我当然很生气的跟他打,盛怒下却不小心中了他精心设好的套——虽然侥幸逃得性命,却已面目全非。”
他颤抖的五指再次触摸自己狼籍的脸,深邃的眸子黑亮得可怕:“回到家中,熟悉的一切均为此而改变了:未婚妻说她不认识我,拼命哭着叫着喊我滚,亲戚朋友也避瘟疫般躲开我……我的一切,顺理成章被那个人接手了。半个月后的婚礼照常举行,新娘仍是她,只是,新郎已换成了他!”
他似乎说累了,闭上眼睛又躺了下去:“刚被毁容那刻,我的仇恨是如此之深,发誓要从他身上追讨回百倍千倍的利息——不过,现在我已懒得再去追究。若非他,我又怎会清楚的知道:我疯狂去爱着的女人,原来只一直贪恋我这张脸而已?!”
他淡淡的笑。笑得我满嘴发苦,几乎不见他面容的可怖。感受他压抑在灵魂最深处的巨大悲哀,我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字眼来安慰他。
呆楞的坐在他身边,长达两个时辰的发痴。天蒙蒙的亮了,晨曦穿过树木的间隙,洒给人身心一丝暖意。我蓦地惊觉过来,竟这样陪他坐过了一宿!
“你走吧。”他开口,自然的祥和:“谢谢你陪我这一夜。如果照你说的,真有前世今生的话,我一定回报你。”
他全身放松的摊开四肢,阖目,完全明白的等死姿势。我不知名的怒气突地全涌了出来,用力踹了他一脚吼:“刚还说自己是堂堂男子汉士可杀不可辱,不要变女的,你瞧你现在这死猪样,跟懦夫又有什么区别?!现在时局动荡不安,反贼林立,外族也虎视眈眈,有那精力搞男欢女爱,不如多节省点下来精忠报国!”
“精忠报国?”他象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眼睁一线瞄我一瞄:“帮那昏君?你没发烧吧!”
“……”
“你见过昏君?认识昏君?”我冷笑,拗上了,不信把你从地上揪不起来!
“天下公认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