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发挽髻的手,还有那温婉悦耳的声音,心软了,点点头:“带她一起走。”尽管还有许多疑惑未解,我不能将这么一个弱女子就弃之不顾。如果她说的都是真话,孝常看见她,一定会杀了她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孝常那果决冷惨的刀。
揲儿很快地走去,又很快的回来,烟萝背着个狭长的包,满眼的惊惶:“皇上,听揲儿小姐说:丞相府快被查抄了,是真的吗?”
我微微颔首。烟萝咚的跪在我面前:“皇上,您一定要帮帮丞相大人啊!危难之际,全靠了他出手相救奴婢!”
我伸手扶起她,注视着那双明丽的眸子蒙上一层浓浓的水雾,肯定地答:“放心烟萝,朕保证,会让丞相没事的。”或许全天下的人都想我死,可我身边,总会有一两个亲密的伙伴,他们会为我的喜而欢欣,为我的悲而忧虑。我第一次觉到,小老头跟我的相似之处。至少在外人眼里,我们是同类的。
揲儿压下机关,放下乱石填平密道的出口。我们默默地站在山坡上,遥望着巍峨耸立的京城。
“揲儿,你这二十几个兄弟姐妹,目前能召集到多少人?”我蓦地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要放手一搏。
揲儿想了想:“除开分散在外地的,眼下能派上用场的大概有十六个。”她犹疑的望我一眼,欲言又止。我理解的摆手:“若你们怕我事后追究,可以不说他们的名字和身份。我没猜错的话,骘影就是安插在内宫的一名奸细吧?而且,他的地位还不低。”
揲儿跪倒:“请皇上恕罪!我义父这么做,绝非有不轨企图,他只是担心有不良屑小老在皇上耳边献谗罢了!”
“我理解。”我微笑着转动那枚铁戒:“你义父连这个都给了我,如果朕还对他的忠诚置疑的话,岂不寒了人心么!你尽管说下去,朕有用到你这些同伴处。”
揲儿低着头,这才接下话题:“除了骘影,宫中还有花晶,晨荇为内应,另十三人,或潜伏王公贵族家,或隐于市井走卒中,但奉密召,不消两刻,便可聚齐。他们的身手,俱不在揲儿之下。”
我闻言惊怕小老头的实力与城府时,也暗暗感动他将全部身价押宝在我身上的决心。思忖片刻:“揲儿,这些人中,有精于易容之术的吗?”
揲儿肯定的点头。我迅速作出决断:“好,那么你立刻招集数人,化装成我们的摸样,继续前行,吸引追兵的注意。再通知骘影三人接应,今晚我要潜回皇宫!”
“什么?!”除了残,那三个异口同声。
我笑笑:“最危险的地方,说不定最安全。他们在天牢布置重兵等我,却大概不会想到,我溜进了老窝。一个冒牌货可以乔装朕而不被群臣后妃察觉,我为什么不可以冒充这冒牌的,来顺水推舟收拾沧平王呢?”
他们恍惚的点头。我无暇解释自己的算盘给他们听,事实我自己也是在冒险,孤独无助下,也只好兵行险招了。
揲儿将我们引到安全地,先去办事。我长久的望着天空出神,不是说冥冥中自有主宰吗?那这天意,到底要我扮演的是怎样一个角色?
烟萝揭开背包的布,细心裹在里面的,竟是一架古筝。她把它轻轻摆放在山石间,正襟危坐,十根玉指,兰花芊芊,慢慢的拨响一个又一个柔和靡媚的音符。
我呆望着她,僵持的思绪,仿佛飞回了前尘旧梦,那一间我曾生活十六年的闺阁绣房。熟悉的琴,熟悉的音,熟悉的祥和与幽雅,不同的是,换了弹奏的那个人,也换了仔细聆听的我。
淡淡的忧伤自灵魂深处萦绕开来,我霍地站起:“烟萝,你到底是哪里人?”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堇色长卿
琴音嘎然而止,烟萝抬头,诚惶诚恐的看着我。残和十三也惊异的闻声回头。
我按捺下自己的激动,缓和了语气:“烟萝,你老家是哪里的?”
烟萝推开古筝,盈盈下拜:“回皇上,奴婢是江南坜州人。”
“江南……坜州……”我喃喃自语:“朕听说,这首夜阁堇色曲乃是当地一位颇有名的才女伽长卿所作,在仕女闺阁间广相传唱,历久不衰。烟萝,原来你也知道它。”
烟萝脸上掠过一缕忧伤,黯然答:“奴婢幼年流离,脑中家乡的印象早已模糊。唯记得这首堇色曲,是娘亲曾夜夜弹奏它,伴我入眠。”
我伸手扶起烟萝,强抑住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走到古筝边坐下:“烟萝,你只弹出了此曲的一部分,后来,长卿又作出了大幅度的修改补充,更趋完善。让我弹一遍给你听。”
我慢慢拨动琴弦,任魂魂深处潜藏的巨大哀伤自十指间流淌而出,倾泻向天地。皎皎烨花,于我何欢;萋萋瑶草,于我何堪!当年的作者是怀着孤独又憧憬的绵绵爱意来弹这首曲子的,而我,现在多了无限的怅惘与难言的苦。
烟萝只听了这首曲五年,而我,整整与之相伴了十六年!
残用深沉的目光凝视我,江十三若有所思。烟萝先是呆呆怔怔的听,继而茫茫然然的问:“皇上原来也精通音律?这首曲子,也流传到了京城?”
我无言以对。终他们一生,也绝不可能知道甚至相信,我前生的母亲,正是伽长卿!
瑶台紫泉锁烟霞,玉阁不缘归暮涯。一弦一柱走芳华,沧海月明徒惘然。
我推开琴,霍地长身而起,林外坡下,揲儿身形一线,正飞掠过来——
京城戒备森严,但是,只盘出不盘进。敌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在脱身之后,又大摇大摆,走进他们布下的樊笼。骘影周密的接应,残的大力协助,我轻轻松松返回曾住一月有余的后宫。
避开一干内侍禁卫,闯进房,龙床上躺着那个与我躯壳几乎无分轩轾的冒牌货。听闻这天下之大,总能找出两,三个相貌完全相同又彼此毫无瓜葛的人,今朝我算彻底开了眼界。
不过,这傻瓜受伤之暇仍控制不住理智,坐上宝座后面对诸多诱惑神魂颠倒,恣意酒色,不死也只剩了半条命。我们一群人围绕他床前,都没能惊醒他。
江十三翻开他浮肿的眼皮看了看,又取出银针在其伤口挑了点黑血反复在烛火上转动,半响才语气淡淡的说:“这小子活不过三天了。为了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他被刺成跟皇老哥你一模一样的重伤,还被下了催情药,促使其乱性。如今这个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只剩下传承遗诏掸位于窃国者的唯一利用价值了。”
我沉默一会,问:“十三,能将我变成他这样子吗?至少,外表象。”
江十三点头:“这不是难事。我这有一种回氲丹,服下还可令人呈假死状。”
揲儿不做声的拔剑,指向冒牌货喉头。我急忙推开她的手:“别忙杀他,此人留着或许有用。”
揲儿冷冷道:“他眼不能开,嘴不能语,活死人一个,留之无益,只会败露我们的计划。天下岂容二主,皇上大可不必呈妇人之仁。”
我脸红一红,这丫头居然能看出我心思,但言辞未免太锋锐了些:“揲儿小姐误会了,我是想留着他与沧平王对质。”
“对质?那如果他们反咬一口,说皇上才是冒牌货,将真的害成这样,天下人相信谁?”
我语塞,揲儿顾虑,未尝没有道理。我做皇帝也才数月,拿证据表明自己身份同样拿不出。我还没时间把族谱背下来。江十三突然挽着我的手,拉我出外间:“皇老哥,来来,我帮你改扮伪装下。”
我有点糊涂,但想这也是自己的原意。便听任他搞一堆草药泥膏在我身上,脸上涂涂抹抹。弄了半个时辰再进去,我看见床上已失去了那冒牌货的踪影,地下一大滩殷红的脓水,尤在滋滋冒出青烟。烟萝捂着嘴蜷缩在角落,惨白的脸满是惊恐与嫌恶。
我呆呆地木立门口,揲儿冷然的擦身而出。她身上飘过来一抹血腥味,令我窒息欲呕。但蠕动了几下肠胃,才发现那里早已干涸枯涩了。
我坐上龙床,看那个引我们进来的青衣老太监不动声色的拿灰拿土将地上的血迹清理隐藏干净,才慢慢的躺下,盖好被。江十三扶着烟萝避入内室,残也消失于无踪,我方懒懒的对青衣老太监说:“传旨,叫尚书华大人来吧。”
两眼凝滞的望着床顶,我清楚,我已没有操控生杀的权利了。
华忠来得快,也来得隐秘。他还牵着五皇子尹的小手。这让我非常佩服骘影的手腕,连他的属下也这般精明强干。大概以为我不久于人世了,华忠眼圈泛红,声音颤抖,带上尹,想必也令小皇子跟我诀别。
这糊涂老头!
我打量着这个得到沧平王拥护的稚子,眼泪一直在眶里打旋,盛满的惶惑与惊竦。有那么可怕吗?我名义实际好歹也是他的生父!就我看来,他比不上太子牧的敦厚,也比不上次子缗的机敏,甚至不如三子四子的可爱,真不懂敌人究竟是看中他哪点,厚加利用。
我叹了口气,招招手,柔声喊:“尹儿,过来父皇身边。”
我不忍心吓这么幼小的孩子。华忠连连示意他的学生上前,但小孩子不懂,非但不懂,还怕得哇的一声哭出来。华忠尴尬的望我们。我无奈挥手,让青衣老太监将其哄出。
我晃悠悠坐起半身,惊得华忠从地下爬起来:“皇上当心龙体,别乱动,让老臣去传唤太医……”
我阻止他:“卿家,朕连日精神不佳,今天感觉好多了。一直以来,朕心里都揣着两件事,没搞定,始终食不能下咽,睡不能安寝。”
“皇上,是什么事不妨说出来,为臣者理当为主分忧。”
“朕自受伤以来,时常昏昏噩噩。前些日好象也曾贬斥太子,捋夺他东宫之位,有这事吗?”
华忠犹疑地看我:“是……有这么回事儿,前夜皇上还密召老臣和沧平王,商议修改遗嘱,废太子,另立五皇子尹为东宫。如此重大的事,皇上都忘却了不成?”
“什么?!”我一阵急怒,差点露相:“那遗嘱已经改了?”
“还没有。”华忠已开始拿悲怜的眼光视我如将死之人的健忘:“因为臣的鼎力反对,皇上和沧平王,暂时撤消了这个决定。”
“……”我平息了下自己的气息,冷冷道:“哦,那朕就是想问你这个原因了。贵为五皇子之师,他为太子,你就是太傅,如此至尊的荣耀,为何还反对?”
“皇上原来一直拿这种眼光来看待老臣吗?!”华忠呆了下随即两眼喷火,悲愤填膺,竟顾不得礼仪的喊:“臣为五皇子师,乃皇上御笔亲点,劳心劳力,自不敢有半点推托。但废太子立新君何等大事!岂能因一己之私误害苍生?尹皇子虽然聪慧也受皇上喜爱,究竟年小且长幼有序,不足为君。太子仁义谦和,深得民心,他日承大统继祖业方是众望所归!臣恳请皇上三思啊——”
跪倒,乒乓磕头,不半会额间就青肿见血。想当日假皇上和沧平王也被他这么慷慨激昂唬退的。
我忙跳下床,双手搀起他:“爱卿何必如此,朕当日也是糊涂了,随口说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也不会因自己的喜好置江山万民于不顾!朕今天召你来,就是想说明此事的。”
“皇上圣明!”
我正欲开口再说另一件事,门外步声杂沓,青衣老太监扬声报:“启奏皇上,沧平王及世子到——”
正文 第六十章 老驹子
糟糕,这两个家伙来得太快了!我肯定宫中布满了他们的眼线,情急,我一把拽住华忠的衣服:“记住:朕一直昏睡未醒,你也从没跟朕说过一句话!懂吗?”
放开莫名其妙的黑胡子,我三蹿两步跳回龙床,盖上被子。也许他们可以从小皇子尹那套出口风,不过,这之前的时间够我精心展开下一步的计划了。
华忠很自然的讶异,但他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在沧平王与孝常斥退左右的拦阻,直闯进来之前已恢复常色。
“华大人未奉宣召,如何在此?”反复验看确信我没醒过的痕迹,沧平王才皱着眉问一旁躬身侍立的华忠。孝常就站在我头前,觉出他阴鸷的目光在房间四下逡巡,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庆幸十三的易容非常到位,压根儿没人瞧出偷龙转凤的破绽。
华忠默然一会,沉声答:“不知道为什么,尹殿下今夜突然哭个不住,吵着要见皇上。老臣想:也好,说不定皇上见了小皇子,心情一轻松,病就转好,便不避忌的带他来了。”
聪明,还懂得随机应变,来个死无对证。
“糊涂!”沧平王怒喝:“这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