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太监疾步而出,我居高临下环视满朝文武:“朕今日料理窃国之贼,众卿家有何异议?你们之中,谁与其有瓜有葛,朕心里清楚明白得很!不过姑念方才动手,尚知洁身自爱,未与贼同行,暂不追究!他日再有异心,便如这沧平王一样,立诛!懂吗?”
我厉声喝出最后一句话,杀气森森,震得自己耳膜都嗡嗡响,加上虎狼诸兵环绕怒视眈眈,底下人无不噤若寒蝉,齐叩首齐三呼:“皇上圣明!”至此,我才悄悄喘出口气。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愚我自愚
内讧是暂时平息了,不过,沧平王几十年辛苦肃立起来的根基不是一朝一夕能连根拔除的。回到寝宫,反思沧平王父子下狱前那副嘴脸,倒似我被算计n多,不禁疑窦丛生。
但不管怎么说,秦讳,李初,卜飞,小柜子他们又回到了我身边,这是目前最值得安慰的事。
残在临近中午时才回来,交纳缴获的军队信符。他是从不主动开口说话的,我只好先发问:“此行顺利吗?”
残微微点头,冷冷答:“完全没有阻碍。那茂政,是主动受缚的。只他几个手下鼓噪,都被我杀了。”
我深深看了残一眼。说来简单,从他衣上点点斑斑的血迹我知他一定经历了番苦战。但感激的话由口出太肤浅,即便不说,我相信残也同样能领悟。
“要见见茂政吗?”
我有点讶异地看残,他好象是第一次表示对他人的关注。
残默然小会:“或许是我多嘴,感觉此人与其父兄大不相同。皇上尚有疑虑的话,他可能为你解惑。”
我慢慢点头:“带他来。”其实,我一直对茂政抱有好感,重伤后藏身山洞那幕,到现在仍记忆犹新。我潜意识猜测是茂政手下留情放过了我,否则以当日劣势,我不可能逃之夭夭。
听说他自缚还印,交纳兵权,我更确定了这点。令人遗憾的是,我没理由也没借口饶恕他。沧平王的罪,是必须株连九族的。
“你们都先退出去。”我先摈退房中一大堆不相干的人,只留下残,老驹子和小柜子。茂政被四名全副武装的武士提押进来,容颜憔悴,不同于他父兄一脸一眼的怨毒,神情只是淡淡的平和。
我喝开武士,迈步向前,亲手解开茂政的绑缚。茂政望着我,目光有些羞愧,又有些复杂的异芒在跳跃。我留意到他的双拳在紧紧交握,青筋暴突,隔会儿,又无力的松开。对他一直处于这种左右为难的困境,我多少明白,但除表同情,无能为力。自古忠孝难两全。
追随父兄反叛我必定是他之不愿,然要因我完全背离他的家族更是痛楚。茂政苦就苦在老挣扎于自己的良知上。
“茂政……”我轻轻叹息一声:“如果知道有今天这结果,你当日是否还会放朕一马?如果朕没能活着回来,现在你的父兄也许正自春风得意,高高在上。”
茂政低下头,目光黯然,半响才慢慢地答:“当日放手的那一刻,就想过会有今天的结局。但罪臣受多年的教诲,宁忤亲,不逆君。茂政惭愧,上食君禄不能为主分忧,下感父恩不能尽孝……百般无用之人,只求皇上及早处断。罪臣纵死也感念皇恩。”
他缓缓跪下去。我想扶起他,但双手伸出去,重喻千斤。赦免他是很容易的,但他的父兄呢?他会眼睁睁看我杀了他的父兄吗?但要我放过所有,以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包容?即使我答应,森严的王法也不会答应。
“茂政……朕给你点时间想一想,到底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才最重要。如果你想明白了,就来告诉朕。朕实在不愿将你等同于你的父兄,一并处置。现今国家分崩离析,外忧内患,朕身边实在太需要你这样的人材!”
茂政抬头望我,眼中划过一抹亮光,却瞬即黯淡:“罪臣十分感激皇上看重,但只怕三思而后的结果,还是令皇上失望。”
“唉……”无语,长话的尽头是决裂,这样的茂政,这样的顽固,还有什么理由让我放过他?
茂政默默地起身,随武士走出去,我突然记起来一件事忙唤住:“等等,朕还有个问题想不通,茂政你能说明么?”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明言的,皇上请讲。”
“为什么,你父兄不求自己登基,非要扶朕的五皇儿继位呢?对你们来说,谁当皇帝不都是我大沂的天下吗?”我也算个好奇心较重的人,没弄明白这疑团,估计将来睡觉都不安稳。
茂政一刹的神情变得很奇怪,在我还没搞明白那神情代表的是喜是悲是惊是愁,他已经恢复常态:“当然是辅佐幼主,更便于控制吧。”
“……”我用置疑的目光送他远去,有这么简单吗?那沧平王和孝常深邃狠毒的笑又包涵了什么东西?他们看我时,不是以阶下囚的身份,反而是种居高临下,幸灾乐祸的态度。我实在想不出到这步田地他们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除非他们手里还握有对付我的杀手锏!
我深思着拿汤匙搅动小柜子才端上来的一碗燕窝粥,细细的雾气蒸发在空气中,我无意识的视线落在书案一堆奏折上。这里还是保持我离开前的样子,没被动过,冒牌货想是从未涉足这里,我看见我当日随手压在最下的族谱依旧静静的展露一角。
抽出来,我怀着临时兴起的好奇翻阅。儿女成群,除了知道太子是已过逝的韦贵妃所生,茵公主是裕贵人所养,其他的我从来没分清谁是谁带大的。我查到五皇子尹那栏,顿住:母,元筠兰。润州丹阳人氏,一o八年入宫,同年册封贵人,怀胎七月早产生龙子尹,次年生四公主萍,晋升元妃……
我闭上眼,润州丹阳?不就是跟沧平王一个地方的人吗?有点意思,难道说这元妃与沧平王有什么亲戚关系,才蒙他看重,顺便提携“我”儿子尹?我再让小柜子找出一堆资料,细查半天,没有!这元妃出身仅是一个很平常的朝官家庭,跟一直炙手可热的王府谈不上有多深的牵扯吧?
元妃此女,我有点印象。姿色尚可,但与审,江两妃比,还是差了一截。唯胜在其有些妖艳之感,丰饶的体态,但这肯定不足以令喜新厌旧我身体的前任宠幸爱护到怀孕生了一个又一个。除非强有力的后盾能让她坐大后宫。
我一直郁闷沧平王对尹的态度,敏感这其中大有文章。既然族谱查不出来,我心念一动,唤老驹子拿这半月来被冒牌皇帝宠幸过的妃嫔名单来。如果元妃与沧平王有私,沧平王应该不会由假皇帝去玷污她吧?
从老驹子拿来的花名册里,果然,除了皇后和这个元妃,以及少数长相平庸的御妻,大多在册。
我将名册放在烛火中引燃,掷进金钵里,发出数声冷笑。
这个沧平王,我绝对不会饶恕的!尽管我魂非男儿,也非真君,此刻仍感受到冲天的怒气——愚我者必自愚!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孰王孰寇
静下心来,我拟一道密旨,让揲儿回丞相府交给她义父。有些不宜公开的事,由小老头之类处理追查更好,这叫以毒攻毒。当然,其中也涉及到皇家的脸面,我不会坦白自己的顾虑。
让小柜子抱来这半月的奏折,我振作精神重新批阅,因为担心沧平王乱折腾为我铸下更多的错。老驹子颤巍巍晃进来,见状,欲言又止,垂手侍立下首。他那样子,不明内情的还当他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呢。
我搁下笔:“驹公公,有事吗?”
“皇上,皇后娘娘来看您了。”老驹子的眼光似乎有点迷离,我纳闷的打量他一下,起身快步出迎。
“臣妾参见皇上。”
“梓童免礼。”搀起乳燕,我才讶然的发现,这位皇后一身素服,云鬓环绕,竟连一根珠钗都没绾。她来想做什么?留意到这女人的眼神,似乎比初见时更为冷漠,以前至少还含有那么点眷恋与企盼,现在更多的是绝望与淡泊。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林燕不着痕迹的把手从我手抽离,后退数步,一道无形的墙将我们隔开来。望着她冰凉的表情,我如坠五云雾中。
“皇上,臣妾是来向你请辞的。”
“请辞?”请什么辞?由来只听说下级向上级请辞,没听说老婆可以向老公请辞的,而且她还贵为一国之母。
“皇上为臣妾费劲心力修建的专用祠堂已竣工,遵照圣意,臣妾今天下午就搬进去住。日后古佛青灯,当无时不刻为我主颂德,为大沂祈福。”林燕的口气听不出一丝讽刺,但她的果决让我莫名其妙的一阵心慌。
见她丢下这堆硬邦邦的话转身就要走,我忙上前一步拽住她:“梓童你在说什么?朕为何一个字都听不懂?”
林燕轻轻的拂开我的五指,黝黑的瞳仁仿佛直视进人的内心深处:“臣妾不才,无福得拥傲人之姿以悦天颜,愧为国母。一如圣意,实难统领六宫,今愿交还后玺,便皇上另择贤人。”
我楞在那,林燕已三拜毕,头也不回离去。难道这半月来还发生有我许多不知道的事?我回头注目老驹子:“驹公公,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老驹子淡淡地答:“很简单啊,皇上,半月前您伤重卧床时,皇后亲奉羹汤屈膝左右,您却嫌娘娘人老色衰,打翻药碗,将其逐回。并令在坤宁另劈一静室建祠,由她安身养性,不准擅自出入。娘娘这也是遵照您的意愿在做啦皇上!”
我听得又惊又气:“你明明知道那不是我!”
“可皇后娘娘不知道啊……”老驹子垂下头。我怒瞪他一眼,撩袍追出门。一路上的宫人都莫名震骇地看着我,我已顾不上他们的眼光,前方只有皇后孑然孤零的影子,枯瘦而踟躇。我当这个皇帝,步步艰难,牵累重重,怎能现在还伤害一个可怜的女人。
十余年的等待与折磨,皇后对“我”的情早所剩无几,可恶的冒牌货贪图一时之欢,击破了她对我的最后一点幻想。我也许不懂得心死的感觉,但料皇后,此刻的悲比我当初走失牟涵青更甚吧!否则,她不至于看我的眼,里面连一点点的恨都没有。
“乳燕,你等等……”我喘息着扯住皇后长长的袖子,她回顾我,难忍一丝讶异:“皇上还有什么话要叮嘱臣妾的吗?臣妾这张脸……只怕皇上看久了更作呕,不如经由内侍传旨吧。”
我更紧的抓住她:“你跟我来,朕让你去见一个人,你就会明白的。”
本来我无意让皇后参与到这些丑恶的内幕中来,不过,良心驱使我不能忽视这个女人的存在。
回到寝宫,我让小柜子找来套太监衣服给皇后换上,然后带着她,慢慢走向天牢。我要让她见的,当然是沧平王。以她目前心境,也许敌人的话她更容易听进去。
戒备森严的门口,一群狱卒看见我,先是一楞,继而面色惨变。其惊惶的程度,远远大于正常匆忙接驾的措手不及。我立刻起了疑心。喝退环绕左右还想唠叨碍我脚步的狱头,一头闯了进去。
这是第二次来这种地方了,迎面扑来的一股刺鼻异味熏得我倒退一步。回头见皇后也一脸惨白,忙扶住她的手。皇后轻轻挣开,转而搭住老锔子的臂弯。我苦笑,真不知我前辈子作下什么孽,今次老推搡不过的黑锅。
“皇上要亲审钦犯。沧平王呢?关在何处?快带上来!”小柜子吆喝。
狱头立刻如释重负的神色令我更加起疑,我伸手拦住道:“不必了,带路,朕要直接去见见这位皇叔。”
狱头点头哈腰的诺诺连声,打开一道又一道的铁门,最后停在一间石室前。这里的空气清新,甚至还带点香,游目四顾,过道两侧摆放数盆娇艳欲滴的鲜花,而门上,甚至没锁。狱头拿钥匙的手哆嗦个不停,我的火气不打一处冒上来!一脚踢远这故意迟迟拦门不开的狱头,踹开门闯了进去——
沧平王悠悠闲闲倒在把躺椅上,大肚子上盖着本书,一副小憩的样子。听闻动静,眼睁一线,我们四目相对,这老小子哎呀呀一声:“未知圣驾翌临,老朽失礼啦——望皇上恕罪恕罪!”口口声声抱歉不停,身子不动,甚至没有一丝起来的意思。我那个气啊,恨不得立刻喊人来把他抬到外面去喂狗!
这老小子有恃无恐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大出我意料之外。环视整个房间,床是新床,展的锦被;地下纤尘不染,铺的是豪华地毯。与之前我探霍光的监,真是天壤之别。我强抑住自己的声色,开始反思自己的平判行动是否太过急促?明显沧平王的势力已扩张到令人想象不到的地步。
“朕今天是特来看望皇叔你这还缺少什么的,”我语气出奇的平淡下来:“显然,皇叔你是什么都不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