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那赫图军官张口结舌,我也怔怔的在心里问自己:是啊,我为什么要为了这些曾经伤害我的人挺身而出?毛孩的眼光与我相逢,清澈如水。我低下头,便在这时,飕的一响,一枝箭穿透了赫图军官的喉咙!那军官濒死的眼瞪得老大,连声也没发出就仰天倒下。他身边的部下大乱。
我退后一步,一道黑影流星般坠落在面前,寒光过处,将三名冲向我的武士分尸在血泊中。残的面具溅满殷红,那种冷酷的杀人手法令萎缩不远的难民再次放声尖叫。残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手腕轻振,又将数名赫图人斩翻在地。
悬崖上垂下百十条长索,攀爬下蚁群般的我方战士,山谷里杀伐四起,遍野回荡,我又惊又喜——什么时候援兵赶到了?!
李初从身后掠过来,扑倒在我面前:“皇上——皇上您真的还活着……属下护驾不力,求皇上降罪惩处!”
我拉起他,这位铁铮铮的汉子,已满脸的血泪。
“没事了……”连自己都以为将成赫图沾板上的肉,劣势急转,反而让我有南柯一梦的感觉:“上面,是谁带援兵到了?”
“缗殿下……”
我呆了一下,残已清理完现场的敌人:“南面有条小路,从那上去,先回三台郡吧。趁其他分队的赫图人尚未赶到,快走。”
我被李初背起,走了两步,只见那些难民眼巴巴望着我们。我一阵鼻酸,原来自己心根本不够硬:“你们……要一起回三台郡吗?”
一片死寂,忽然,那毛孩的母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爬伏在地:“谢谢皇上救了民妇儿子……民妇刚才……实在是太蠢了!”
“皇上,刚那块大的石头……是小人丢的……您把我给砍了吧!呜呜呜……”
“皇上对不起……”
“皇上……”
每一个百姓脸上都流着浑浊的泪,他们不停的把额头重重碰在冰冷的地下,任污垢的泥敷满了憔悴的肌肤。
我把眼藏在李初身后,只为了不让自己的脆弱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或许眼前这些人才是活得最坦诚的,敢恨,也敢爱。
小柜子用力从牙缝挤出两个字:“走吧!”他转身带领这群难民的时候,滚滚热泪夺眶而出。那泪里,既充斥了怨愤,也满含着悲凉。想除了我,这世上也再没人能体会他此刻的矛盾心情了。
数万的铁骑在山林中交锋,厮杀,火光冲天,鲜血染红了大地。在缗大军的掩护下,我们终于成功逃离了山谷,返回三台郡。一大群人围绕着我,将我送往睡房。迷乱中,感觉插在肩背上的箭枝被残紧紧撰住,用力一拨,我大叫一声,那撕裂肉体的强烈剧痛立刻将我沉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中!
“皇上……”
“皇上……”
仿佛有千万个细小的声音在耳旁交织呼唤,不停缠绕,夹杂着隐隐的啜泣声。我渐渐把意识从混沌中剥离出来,慢慢睁眼,首先面对的是小柜子一双红肿似桃子的眼睛。伤口已包扎好,可能因为上过药的关系,疼痛之余隐隐麻木。
“父皇您醒了——”缗半跪在床头边,露出一脸喜悦:“儿臣早知道,父皇洪福齐天,一定没事的!”
“战局怎么样了?”我不能不最关心这个。
“请父皇宽心。儿臣杀他们了个措手不及,青城丞相与韩将军也闻讯支援,前后夹攻,赫图人吃了不小的亏。目前退军两百里扎寨,想短时间内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吧?”
“皇儿,你如何知道父皇遇伏,率兵及时救援呢?”
缗微微一笑:“父皇响午离开不久,我和卜将军闲聊。卜将军无意提及一点细节,引起了儿臣的注意。卜将军说,青城派来那位使者,有点不知礼仪。等待接见时,下人奉茶,他还自言自语嘀咕了句:‘什么黄水那么苦!’儿臣立刻警觉起来,若是中土人,不爱喝也不至于不识茶。再追问下去,越觉得这使者来路可疑,只怕父皇有失,即刻点军接应。侥天之幸!父皇没落入敌人之手——否则儿臣与大沂一帮官员子民,何以苟颜存世?!”
“皇儿真是细察入微!”我由衷赞叹一句:“戈喀隆有兄弟鬼刹,朕有皇儿精明如斯,算起来大沂也并非落于人后啊!”
“父皇抬爱,儿臣愧不敢当!”缗毕竟年轻气盛,我对他才能的肯定,无疑令其沾沾自喜。
这么说,皇后并没有病重危急,一切都是敌人的诡计,我少少放心下来。在床上躺了几天,箭伤差不多治愈,我开始着手招兵买马准备反攻的时候,意外得到赫图、奴尔两军同时撤兵起营的消息。奇怪!难道他们知道急切间灭不了三台和青城,萌生退志了吗?还是害怕各地的勤王兵到,将他们翁中捉鳖?
留心收集两军的动向,发现赫图人转北,奴尔人取东,我恍然大悟,他们是想赶在我方联合起来之前,再次将我们击得四分五裂。与此同时,乌干汗和麻扎也在南方继续活动,逐步蚕食我大沂一些小城小郡。如此一来,我就被搞得手忙脚乱。集整优势兵力的话,肯定会顾此失彼。但若分散力量,任一支都很难抗衡赫图军。值得一提的是,经历隘口那场夜战,不知名的黑瘦少年一炮走红。在奴尔军的地位扶摇直上,俨然成为仅次于主帅蒙察汗的首脑人物。
这个少年,连我都没想到,会成为自己今后长达十数年征战的强力对手。与戈喀隆、鬼刹一起,威震异域。
他的名字,就叫——蠃塞雷。
两军退去的第二天,第一支勤王兵马就到了。这是一群由秀州义士自发集结起来的平民,人马不过三千,考虑到乱世中收兵不易,我还是把他们全部留了下来,编入军中,朝夕演练。往淮南去的信使,一直没有回音,不知道柳禹琛到底存有什么主意。
乌干汗、麻扎的联军正节节进逼他所在的地盘,不跟我议和,难道还打算自己孤军奋战吗?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十三归来
两天后,我留下缗仍守三台,先回青城。期间陆续有大量难民涌入,小老头把他们遣送至西边偏远山地,一来由他们垦荒自给自足,二来也缓解城内人口曝炸引发的粮食水源紧缺问题。强制的命令肯定遭来非议,而幸运的是,被我救出的以及京城幸免遇难的百姓发挥了极大功用。在他们的说服帮助下,顺利疏散人流,使得大沂西部一带地区井然有序的发展。
战乱半月,我终于有闲暇回到临时的后宫,探望皇后。
经历一场颠沛流离,皇后看上去更憔悴了,瘦且不说,精神也恹恹的。我很担心她藏有暗病,而会诊的太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拉着皇后的手,坐在榻边,看她既欢喜又悲伤的样子,也不由百感交集。
“皇上这次回来,会在青城多住两天吗?”她枯槁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那种发乎于情的自然动作令我心里酸酸的。我握住她的手,半响才摇摇头。等待处理的事太多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刻将奔赴什么地方。
她含着满眼的泪:“皇上瘦多了。臣妾深居简出,一点也不能为皇上分忧,实是愧对后位。”
我苦笑:“梓童管理好后宫,养好身体,就是对朕的最大分忧了。”
回想因她一个病危的消息六神无主,险些中计落入敌手,至今后怕。若非缗,大沂的历史只怕自那时起就被改变了。为免皇后知情多心,我严令这件事传入后宫,对我来说,也有损帝誉。
皇后微笑着:“皇上,您上次派来的宫女真的乖巧,侍奉得臣妾很顺心,臣妾想提拔她为宝林,皇上您看怎样?”
“我派的宫女?”
“烟萝,先别忙手头的事,过来见见皇上。”皇后唤。我呆坐那,看到一抹恬淡幽香的人影自门外飘进来,深深拜服脚下,声音依旧柔媚婉约:“奴婢给皇上请安。”
“皇上,您觉得臣妾的安排怎么样?”
我回过神来:“梓童是六宫之首,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做吧。”
“谢皇上。”我注视着烟萝的眼,朦朦胧胧,似乎漂浮着一层水雾。
“皇上,臣妾还有一个难题,考虑几天了,等着您给拿主意呢。”
皇后愁眉不展、欲言又止的样子,令我好奇起来:“什么难题能困扰住梓童,说来听听?”
皇后迟疑了片刻,慢慢的斟酌措辞:“皇上,今不如昔,后宫群庞大,开支甚巨,徒添青城人民负担。臣妾建议,提前发放一部分宫女回家。慰解她们思乡之苦的同时,也小小减轻国库压力。”
我含笑道:“梓童真是宅心仁厚,这也替朕想到。那此事就烦劳你安排处置了。”名正言顺削弱身边潜藏隐患,求之不得。辞别皇后,烟萝送我出门。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我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烟萝?朕也不记得有派你去侍奉皇后。”
烟萝跪下,幽幽地开口:“烟萝很闲……同样身为女人,奴婢更明白皇后心中的苦,所以僭越本分去陪陪她……皇上您要降罪就尽管责罚吧!”
我抬手示意她起来:“如此,你以后就尽心跟随皇后吧。她身体不好,你就替朕多照顾她。”
烟萝低头,两行清泪悄然划落。我隐觉异样的时候,她的声音已转为颤抖,甚至带有激愤:“奴婢不懂,既然皇上心里还存有皇后一席之地,为何不亲自去多关注下她呢?”
我一楞,她接着说:“那夜弹琴,烟箩本以为皇上是个解音知情的温柔君子,没想到……”
她吐不出下文,一旁的小柜子已怒发冲冠,断喝一声:“大胆!黛烟萝你对皇上疯言疯语说什么?”
我捺住小柜子。对于皇后我坦承一份愧疚,但今天会由一个小宫女来指责我,难免令我对这黛烟萝刮目相看。打量着她细细,纤弱的头颈,我猛然领悟:“烟萝,皇后对朕倡议解放宫女,也是你在她耳边鼓噪煽动的吧?”皇后被冷落十余年,可以说是,自我转生后才给她初掌六宫的权利,以她行事处处低调忍让的个性,该不会突然那么大胆更改旧体制才对。
烟萝默认了。良久,缓缓地答:“奴婢只是不忍心,眼看后宫更多的姐妹走皇后走过的路,忍皇后所忍的苦……”
她嘴里吐出的话越来越刺骨了,我再对她有好感也觉得面上挂不住:“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黛烟萝,别用你那点小聪明来考究朕的耐心!”
烟萝霍地抬头,她两道火焰般的目光竟灼得我整个人一缩:“烟萝今天壮胆说出这番话来,就没打算活着——作为一个女人,烟萝只为自己的同性抱不平而已!”
“……你抱什么不平?!”我声音明显底气不足。这丫头一反素日温驯,逼得我狼狈不堪,难道是突然吃错药了?
“如果,皇上一直冷落皇后就算了……可为什么,偏要给予她一点希望又无情的剥夺掉?”烟萝已泪流满面:“这样皇后就实在太可怜了……”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我无奈的呻吟。还好现在这过道就我,小柜子,她三个人,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负她。
我懊恼地打算撇下她走掉,烟萝在后面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象根闷棒样将我击溃在原地!
“皇后至今还保存冰清玉洁之身,这一点,皇上不会不知道吧?!”
“你说什么?!”我惊骇地回顾烟萝,再没有比这个消息更来得让我吃惊的了。
烟萝流着泪,一字一句:“一开始,奴婢也不愿相信,可贴身侍奉了娘娘这么多天,终于能肯定这是事实!皇上对皇后……实在太无情了!烟萝一直,发乎心底的敬慕皇上,认为皇上以前种种,都是为奸佞蒙蔽,陷害,可……”
她呜咽地捧住脸,我呆望着从她指隙里溢出的泪水,大脑一片空白!
——皇后还是冰清玉洁之身?!怎么可能?难道就是大婚那一夜,“我”都没碰过她吗?!“我”嫌弃她长相到如此地步,不是太可恶了吗?难怪“我”儿女成群,也未见皇后有所出。皇后默默地承受了十几年的非议,吞下被人攻讦无能生育,无助大沂宗室的苦果……“我”,“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诚如烟萝所说,我将皇后自冷宫扶出,而又不能弥补她想要的话,只会更深伤害到这个可怜的女人,令她再次经历生不如死的痛苦!
“狗皇帝——”我在骨子里谩骂了千百遍,见烟萝和小柜子都目瞪口呆望我,才意识已不知不觉骂脱嘴。穷极尴尬之际,一个内侍飞奔跑来,差点撞翻了花架:
“——皇上——禀报皇上——江大人——江大人回来了啊!!”
“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