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回去。
行军床上空空如也,被子掀落在地,我呆滞的木立门口。十三轻叹一声:“伤如此重,又能逃哪去?这么冷的雪天,不伤口迸裂而死也会被冻死。”
“李总管,带上人,去追!”我嘎声对随之而入的李初:“朕把她交给你了——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见到就格杀勿论!”
“遵旨!”李初纳闷地摸着头退出去了,我一阵脱力,跌坐在椅子上。十三悠悠道:“天太冷了,我去给皇老哥沏碗驱寒的茶来。”随着他的离开,我目光落在地下的被子上。缓慢的拾它起来,一抹若有若无的香味钻进鼻孔,雅淡清幽,似曾相识?
轰地,宛若平地滚过一声闷雷,我大脑的思绪顷刻间被炸得支离破碎,片片空白。——这香味,与那夜船舱里女子留下的如出一辙!红茵,就是那照顾了病重的我一夜的人?!
素眛平生,甚至可以说是敌对关系,她为什么不杀我反而救我?红茵,烟萝—— 外表是可以任意改变的,但眼里深藏的东西任何药物都掩饰不了!我是否错过了一个其中最关键的连接?如果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备马——!”我陡然厉喝小柜子:“我们去追李总管!”
如果——如果一切都如同我妄想的话,希望还赶得及!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天
“皇上,李总管他们是分兵数路追去的。我们要跟哪路好?”小柜子皱眉看泥地里杂乱的马蹄印。
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纷纷扬扬的雪飘落满身,倏然间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我——这是干什么?!往事已矣,难道还将对死者的悼念加诸生者上?那样对李初他们是不公平的。
仰天一笑,早以为自己已淡泊情感,小小一个烟萝,才让我发现,原来内心深处一直不甘于孤独。而老天,自转生就注定令我备受冷落。男也好,女也好,我都必须无动于衷,哪怕寻求一个精神寄托的知音,亦没有权利。
低叹一声,拨转马头。小柜子奇道:“不追了么,皇上?”
“回去吧……”正扬鞭催马,一骑如飞出辕门来。驰近了,骑士滚鞍而下,跪倒在地,竟是牧:“父皇,不要去追了!绿萼……她骗了你!”
我一怔。不是因为这话,而是由于话从他口中出!
牧用暗哑的声音继续说:“那个叫红茵的女子,并没有救过她。死的是个无辜的过路村妇,红茵,才是真正的刺客!她是被派来杀绿萼灭口的……父皇相信她,去追她,一定会发生危险的!”
“这些……是绿萼亲口告诉你的?”绿萼这个女人,我越来越搞不懂了。
牧摇摇头,隐含着痛苦的神色:“儿臣见她不对劲,再三询问出来的。她被红茵威胁,又自觉欺君,没敢说出实话。父皇。是儿臣未加严厉地约束她,险些害了您……请您责罚我吧!”
雪,越下越大。注视着这个憔悴孑然的少年。孤独地跪在冰冷的地上,我蓦然悲凉。绿萼是真正地在爱着他吗?如果有一天,他发观不是那么回事怎么办?越高地权位,所尝受的寂寞越是铭心刻骨,牧迟早该明白,作为我们这类人。是不可能拥有正常平凡地感情的。
“算了,起来吧!”我淡淡道,牧抬头难掩惊喜地望着我:“你能跑来对父皇示警。足见你心目中尚有父皇,父皇已很是宽慰了!”
只希望牧早日成熟起来,做一位象样的储君。那才是社稷、黎民之福。
回到大帐,霍光诸将向我禀报人马调度情况,隔日就可整兵北返了。李初两手空空的回来向我请罪,他没有追到红茵,我心里,说不上是私口气还是对他的歉疚。不过。即使如此,一个伤重的女子也难免自己凄惨地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吧?区别只在于是否死在李初手里,完成我曾许下地承诺。
大军开拨的那天。我撕碎了那个香囊,将里面枯萎的花瓣全抖落凡雪中,目送着它们飘飘洒洒淹没在一片纯白中。迎着十三投来关切地目光,我微微一笑。现在重要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前途所必须肩负的责任吧!
“出发!”
我从心底爆发出一声喝,庞大的部队,开始缓缓蠕动。霍光、高炎率领留守边陲的将士直把我们送出十里搭建的长亭,我唤来小柜于斟酒,与霍光连干三锺。霍光两目蕴泪:“皇上,此去一别,不知相聚何期,再觐天瓶。望皇上保重龙体,光复大沂,重整破碎山河的重担,全压在皇上一个人肩上了。”
我笑笑:“不是还有霍将军你们吗?朕不孤独!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朕还会亲率大军前来与霍爱卿共同破敌——朕与戈喀陲的恩恩怨怨,也留待那日一并清算吧!”
“臣等着皇上!”
“等着皇上!”四下里,三军一齐呐喊,震天撼地,片片跪下。霍崇崃越众而出,在我马前跪下,卑膝,单手着地,朗声道:“请皇上上马!”
我吃惊了小会,猛然领悟过来,踩着他地背,在小柜子的搀扶下翻身上马。脚勾稳蹬,霍崇崃直起身来,双手捧上我的马鞭。我们双手相触,四目交注,同时间,畅笑了起来。恩恩怨怨,尽付风中。
沿着来路北归,这一带已重新被纳入大沂地版图。放眼望去,光秃秃的山脉,荒凉的田园,人丁稀少,说不尽寥落冷败的滋味。小柜子无比感叹道:“记得以前这一带尚是市集啊,多么繁荣,观在除了烧焦的遗痕,满目的创痍,什么也没剩了!”
“迟早有一天会再度复兴起来的,我相信。”十三嘴角噙着微微的笑纹,在马上仰着头:“你们着,雨后的天空,是不是更蔚蓝,也更令人心旷神怡?”
“跟天比起来,我们都太渺小了。”残难得开口说话,一说话就把周遭热烈的空气降温了。
我赞同的轻叹一声:“是啊,很渺小。所以,有时必须身不由已的沉浮。”
静默下来,人人各怀心思。
茂政引兵出驻地接驾,我让他继续监守本阵,等候调度,歇了一晚,才启程回青城。小老头、韩元鄞倾城出迎,连后宫一班嫔妃,也喜气洋洋,穿红着绿在江月的率领下等在官道。小老头尤为激动得热泪盈眶,我弄不清楚他真的假的,少不了安抚几句。
待坐定大殿之内,我才突然发现济济人头,竟似少了什么?
“皇后呢?”奇怪,按道理她是最该高兴我回来的啊?怎么人人都来了,就差她不在?
提到皇后,热闹喜庆的气氛陡地凝固冷却,大家面面相觑。小老头囁嚅囁嚅的,闪烁的眼神回避我的疑问。
“皇后为什么没来?”感受空气异样的沉闷,我心里慢慢生出种不详预感:“她不知道朕回来了吗?!”
每个人都噤若寒蝉,搞得我一头雾水。实在没耐心了,重重一拍桌子:“朕在问皇后啊,丞相,你说!她为什么没来?”我开始希望是小老头帮自己侄女争宠,故意不通知皇后的。
“皇上,皇后凤体违和,不宜接驾。太医说,皇后需要静养,因而,臣等未将皇上回来的消息告知。想等皇上歇定之后再行上奏。”
小老头用词永远轻描淡写,我却再不敢相信他的粉饰太平了,怒瞪他一眼:“皇后抱恙,怎不早说?撤去宴席,朕要先回宫探望皇后!”
小老头为难的蠕动下嘴巴,我已性急的离席,拂袖而行。
第一百二十七章无可奈何花落去
皇后寝宫里死寂一片,偶尔看到个宫女太监,那沉重的神色都令人充满疑窦。我阻止他们的通报,带着小柜子,直进后院。掀起纱幔,室内一股浓烈的药味先令我皱了皱眉。只见老驹子背对着门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喂皇后的饮食。专注到我们走到他身后,都没察觉。
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皇后双目微闭,似醒非醒,汤汁有时从嘴角边流出,也懵然不拭。白惨的皮肤包着几可见骨的躯壳,让我一阵心悸。才多长时日不见,皇后消瘦到这种地步了?
“吭,吭!”小柜子故意咳了两声,老驹子猛地回转身来,看到我,脸上乍起的怒色化为惊震。呆了呆忙跪下道:“奴才磕见皇上!皇上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坤宁宫没接到信儿?”
我招手让他起来,坐在他刚的位置上,握住皇后的一只手。触手冰凉,定睛细看皇后,睫毛动了动,若非如此,真疑心床上的仅是具僵尸。
强烈的不安充斥心头,我轻声唤:“梓童,朕回来了!”
连唤数声,才见皇后有了细微的反应,我握住的那只手,开始颤动起来。
“皇上……”低弱的张口,一颗浑浊的泪珠滚落眼角:“臣妾不是做梦吧?”她挣扎着手似乎想摸上我,以确辩我的真实。我心里一酸,将她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脸上:“梓童,你没有做梦,朕真的回来了!”
“他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皇后喃喃地说,同时挣扎着要起来。下床:“我不能这个样子见皇上……驹公公,快帮我梳洗……”
我和老驹子同时按住她。老驹子哽咽道:“娘娘。您睡着的时候,奴才们都帮您梳洗过了……您头发一点不乱,真的,不信你摸摸……”
“是啊……”我留意到皇后确实梳着整整齐齐地髻,身上也没有长期卧床病人的邋遢,不禁望了老驹子一眼。他比一般人更能体贴理解女人地心理。“梓童。你这样已经很漂亮…… 朕很喜欢……”
迎着皇后期待的眼神,我顿了一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皇后两行清泪,潸然而下。阴影在内心越扩越大。为什么总感觉臂弯的躯体那么脆弱纤细,好象稍不小心就会崩溃消逝?
她的脸洋溢着浅浅的红晕,声音模糊不清的从怀中钻出:“什么时候回来地.皇上?”
“刚回来……”一言未了,皇后手掩住自己的口,剧烈的咳嗽起来。我急忙示意小柜子拿水。皇后缓缓拿开手,我瞬间惊呆了!——手里,嘴角。竟全是血!
“梓童?!”
皇后惨然地笑了笑,软倒下去。我大脑一片空白,抱住她身子。半天才回唔过来喊:“快找十三来,小柜子,快去!”
小柜子跌跌撞撞冲出门,老驹子在旁,不可抑制的热泪滚滚而出:“皇上,您若再晚回来几天,皇后就……”
“皇后病成这样,为什么一直没人告诉朕?”我暴怒地吼:“你们存心想欺君是吧?!”
“皇上……”感觉一只手在用力拉我衣袖,低下头,皇后用微弱的声音说:“不怪他们,是臣妾不让他们说的……上一次,赫图人假传谣言设下圈套,差点害了皇上,臣妾不容此事再发生……皇上奔波前线,出生入死,臣妾颐养后方,眼睁睁什么忙也帮不上……怎还能再拖皇上后腿,令皇上多添烦忧……”
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更剧烈的咳喘,血一口口吐出来。我又是心痛又是悲伤,扶她躺下,紧握住她手道:“梓童,你这样,不更令朕焦虑吗?”
“对不起…… 皇上……但现在能见到皇上,臣妾真的好开心……”
“傻瓜……”我眼中阵阵酸涩难忍:“江山重要,梓童也重要啊……”
她没听见我的话,走神的眼痴痴地望向窗外:“天变冷了呢……坤宁宫那边,似乎更暖和……臣妾亲手种下地花,都枯败了吧…… 想等皇上一起去看呢……”
“梓童!”
“皇上……臣妾一直幻想着…… 有一天……能够跟皇上携手漫步…… 看看臣妾亲手为皇上种下的花呢……可是……坤宁宫……现在好遥远……臣妾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一定能等到的!梓童,朕保证你可以等到那天地……”终于明白,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滋味了……再沉重的悲伤,也无力去驱逐,平复。用力握紧那双冷得彻骨的手,花再多的努力,也给予不了它们一丝温暖。
皇后在笑,笑着再度进入昏睡,我却哭,也哭不出来。她残留在唇边的暖意,利箭般刺透扎痛我的魂魄。这种时候,她怎么还能有那些开心快慰的表示,只能让我觉得更愧疚,更无地自容。
或许我可以给她幸福的,只因为固执僵化的前身,锁住了理智。
十三进来,小柜子和驹子,把昏沉沉的我扶到外间。
“皇后怎么样?”天已经黑了下来,我放下支撑额头的手。从里间出来的十三,神色阴郁。他不说,我也完全明白了。喉头痛苦地发哽,许久才困难的挤出声音来:“还有大概多少时间?”
“不超过一个月。”十三轻叹一声:“积郁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