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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套餐 第24节
    两兄妹尴尬立在原地,半举起的手还没来得及招呼,招也不是,收也不是。

    瞿临走着,脚步没有片刻停顿,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瞿澜峰叫住他:“瞿临,怎么不叫人?”

    瞿临的脚步停下来。

    “没关系,三叔,”少女微笑着摆摆手,试图圆场,“我们和弟弟比较亲,可以不用打招呼的。”

    不料瞿临转过头来,看他们一眼,一板一眼叫了人:“堂兄,堂姐,我们不熟,再见。”然后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目睹这一幕的记者们窃窃私语,跟在瞿临身边的卫兵面上不显,心里却也颇有微词。

    碍于瞿家的家世和瞿临的战斗力量,他们表面上叫少校,叫瞿四少,可打心里都只认同“魔王”这一个称呼。

    这位魔王眼里不存在什么亲情道义,更遑论人性,一切都是随性而为。杀了人有人包庇,惹了祸军部兜底,除了前年大闹实验室最后被以军队镇压收场之外,还没人能制得住他。

    瞿澜峰公务繁忙,黛西夫人身体抱恙,他与父母也不怎么亲,无人管束,因此更加肆无忌惮。

    人们都在猜测,军部再这么纵容下去,瞿临就要把整个甘渊搅得天翻地覆了,或许会在他们也控制不住的时候,就此永久关押地底也说不定。

    但未曾想到,第二天傅云之教授便宣布要成为瞿临的代理监护人,承诺悉心教导他学习处世,将他收为弟子,或许,还是关门弟子。

    傅云之何许人也?

    末世之前,他已是国内学术界的领头人,国宝级的学者。而入住甘渊之后,更是成为生物领域的先锋人,以其丰硕的学术成果和睿智的人生观念与第一军校校长、元帅阁下并称“甘渊三智”。

    此消息一出,整个甘渊都轰动了。在感慨瞿临实在命好的同时,也隐秘地等着看老教授的笑话。

    毕竟有些人就是块顽石,冥顽是不灵的。再好的教导也没用。

    傅云之虽然头衔光辉无限,但生活比较朴素,为了方便,他就住在教育区里,军校旁边配发的一栋老式小洋楼。

    小楼有些年头了,别说瞿家,就是瞿临曾经生活过的实验基地,环境也比它好上不少,瞿临自然是不愿意来的。但他刚被注s,he了新合成的实验药剂,痛得要命,根本没有反抗之力,被押着来见了傅云之。

    来小洋楼的那天,是个明媚的春日。瞿临从车上下来,就看见一个六十来岁的清瘦老人正左躲右闪花式引诱投喂一只野猫r_ou_香肠。

    瞿家戒备森严,平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哪里会有什么野猫。是以这还是瞿临第一次见到野猫,认真地看了一眼。

    不过第一印象不怎样,还有点给猫这个群体掉分。

    它应该是条老猫了,毛色脏得发灰,依稀可以辨认是只三花。长得……是一言难尽,眼睛小不说,脸盘子还大,流浪久了就带着一脸匪气。

    发现有生人靠近,机敏又警惕地把讨食的爪子一收,撒腿就跑没影。

    见丑萌丑萌的猫跑了,傅云之把手里的猫食放到了一边,等它一会儿自己回来吃,然后看向了瞿临:“瞿临小同学是吧?欢迎。以后,就跟着我住了,有什么意见没?”

    瞿临没有回话,拒绝旁人的搀扶,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小洋楼。

    陪同的军方负责人见他对傅云之如此不敬,正想代为赔罪,傅云之却说:“算了算了,孩子刚被折腾得半死,这一年又一年的,换我我也高兴不起来,随他去吧。”

    瞿临才被抓住注s,he了实验药剂,这次药的副作用有点凶险,让他腿部的肌r_ou_与骨骼都受到了严重伤害,没半个月,怕是不能好好走路。

    傅云之体恤他这腿脚不便的情况,原本给他准备的房间是在一楼,但他不喜欢,执意选了二楼角落的一间房。非常幽僻,连窗口开向的都是一条从不过人的荒巷子,不知道是不喜欢见人,还是习惯了孤寂。

    晚间吃饭的时候,傅云之继续展现长辈慈爱的一面,投其所好地询问了瞿临喜爱的菜色,吃完饭后又温和地问他:“瞿临,听说你爸爸特意给你准备了一间屋子来放你的模型,你应该是挺喜欢的吧,不带它们来没关系吗?我这里还有很多房间空着。”

    瞿临没什么表情,“无所谓,已经拼完了。”

    傅云之想了想,进一步问他:“那你还想拼吗?乱神公司好像又出了新模型,正好你现在也在养伤,可以用来打发一下时间。”

    “你在讨好我。”瞿临放下茶杯,肯定地说破。

    “是的,你看出来了。”傅云之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一旁桌上新买的模型,“算是见面礼,一会儿回房的时候带上吧……要我帮你拿上去吗?”

    瞿临直接拒绝,甚至也不想要模型,眼睛都没往上面留恋一秒钟,说了句“不用。”便起身回自己的房间了。

    瞿临不肯让人亲近,傅云之也不打算没眼色的凑上去闹他,日子便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反正现在瞿临行动都成问题,也没人担心他会对傅云之构成什么威胁。

    住了大概有一个星期的时间,瞿澜峰专门排了半天的空闲时间来拜访傅云之,顺便询问瞿临的情况。

    虽然傅云之和瞿临的母亲关系很好,但和瞿澜峰实在不怎么样——原因当然出在性格出众的瞿澜峰身上——是以两人寒暄了大半天,傅云之才捧着茶杯这么说:“这几天观察下来,我发现小临这孩子他没什么渴望。对物质,对j-i,ng神都是这样。这个问题比较棘手,没有渴望,他就不会愿意跟人事物构建联系,觉得这样没问题,那样也行……这样很危险,他持一种否定态度,不愿意了解外部的世界,以内心的标准评判一切。认知完全是混乱的,当然,也就谈不上是非观。”

    “是。”瞿澜峰承认,他们对瞿临性格的教育十分失败,但事实已经如此了,锐利的活下去和三观端正的善良人之间,只能选择其一。你不能既要求他能以强硬的心态面对任何危机,无数次从实验和死人堆里走出来,又要求他人格健全。

    但是瞿澜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道:“那您能帮他建立吗?”

    “我只能尽量引导,我帮不上忙,”傅云之坦白说了,“他自己不愿意构建联系,谁都帮不了。”

    他送瞿临的模型依旧没有被拆开,放在客厅的角落,没有落灰,也没有人问津。

    谈话之后,日子继续过着。

    瞿临不可能去基础学校和普通孩子待在一起,平时都是家里安排老师上课,现在傅云之主动承揽了监护人的席位,自然也把教学任务揽过去了。

    某一天早晨,瞿临坐在窗前写题的时候,忽然被外面一阵响动打扰,不悦地丢下了笔。

    他的窗向着荒巷开,能打扰他的当然不会是人,而是几只猫。流浪猫。

    大概是出生便是困难模式的缘故,这些流浪猫大多机灵,知道学生好糊弄,时常出没在军校周围骗吃骗喝。等它们出卖色相骗到了食物,便高高兴兴地叼来这条僻静无人的小巷享用。

    似乎知道一墙之外住着一位不好惹的魔王,它们平时都是悄悄的,夹着尾巴连叫都不叫一声。今日却一反常态,为了食物大打出手。

    瞿临本来对猫打架没有任何兴趣,但其中有只猫丑得实在太与众不同了,让瞿临想忘记都难,便多看了一眼。

    那只大饼脸的野猫正在被另外两只猫围攻,但它不仅没怂,脾气还十分暴躁!一边嗷叫一边抓挠,爪子挥舞得虎虎生辉。硬是把另外两只猫都打得落荒而逃,才瘸着腿叼起地上的食物,一边吃一边舔自己被咬秃的毛。

    等吃完食物,它又一抖耳朵,向着外面跑了。

    自此之后,瞿临时不时便会见到这只丑猫。它有时候能拿到很多食物,吃得嘎吱嘎吱,呼噜呼噜,心满意足;有时候又带着一身伤,躲在这里不敢出去,在附近转来转去,希望傅云之喂给它点食物。

    多这么来上几次,瞿临心里偶尔就会闪过一个念头:这只猫是不是就会这样下去?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直到,一个雷雨夜的来临。

    这些天,瞿临身体已经全部消化代谢了实验药剂,肌r_ou_和骨骼都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重新修复生长,而伴随着快速生长来的,是同等分量的剧烈疼痛。让他常常夜不能寐。

    第一声春雷打响之后,夜里落了大雨。

    瞿临原本坐在床上听雷雨,但听着听着,发现雨里渐渐混入了一丝凄惨的猫叫。

    他不知道为什么猫狗要怕雷声,在他看来,这并没有任何可怕之处。

    可是外面那只猫叫一直没有停。

    通过那凄厉的叫声,瞿临甚至可以想象得到画面——大饼脸的猫被淋得浑身透s-hi,露出瘦骨嶙峋的背脊。大雨冲得它原本就小的眼睛更加睁不开,它到处躲闪,却发现雷声无处不在。

    它无处可逃。

    不知道什么时候,瞿临起身从床上站了起来,坐到窗边。冰冷的春雨吹打在他的脸上,而他看见,后面那条幽暗的巷子里,丑丑的老猫的确在东躲西藏。

    雷声轰鸣阵阵,对于春天来说,这样的阵仗有点过分了。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又瞬间消失,带来一声比一声更响的惊雷,震耳欲聋。

    猫扑在地上,瘦长的身体拉直成一根紧绷的弦,在雨中颤抖着单薄的脊背,它嘶哑地叫着,好像在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它不知道该跑到哪里去,到处蹿,又慌不择路地撞到墙上、乱躲进杂草堆里,发现哪里都不安全。于是不停变换位置躲着雷声,直到把自己累得半死。

    雷声持续了半个晚上,猫也担惊受怕地躲了半个晚上。瞿临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看了半个晚上它的绝望挣扎、听了半个晚上撕心裂肺的叫喊。

    但并没有伸出援手,去救一救这只可怜的猫。

    他在心里问自己:你觉得它能活多久?

    第二天放晴,猫度过了最可怕的黑夜,已经跑没影了。

    但是过了三天、五天,大饼脸依旧一次也没有出现,似乎是因为这个地方不小心见证了它狼狈至极的模样,它不愿意来了。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瞿临破天荒地走到了那条荒巷子里去。

    他去逛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回来时,傅云之见他四处张望,便问:“你在找什么?”

    “猫。”瞿临回答。

    瞿临的回答让傅云之非常意外,他有点惊讶,又有点高兴,没想到瞿临竟然还有关心小动物的时候。当即便把这件事情上了心,偷偷去给他打听附近的流浪猫。

    没想到,还是瞿临先得到了消息。

    他带回来了一只奄奄一息的脏猫,为此还出手伤了人,可是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只猫,眼睛大大,脸盘小小,已经不是之前那一只了。

    给他善后的人说:“四少爷,没有猫了。前几天出了流浪猫咬伤学生的事情,学校附近的流浪猫都被抓住打死了。”

    瞿临松开了手里的猫,走了。

    看着瞿临转身就走毫无犹豫的背影,傅云之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忘了是听谁说,理解死亡,一定是理解生命的开始,傅云之知道,他还不理解。

    “生命就是这样一种脆弱的东西,”傅云之忍不住出声说,“你可以不相信,但它的确是这样。今天有,明天无,外界条件一变,就戛然而止。”

    被瞿临救下的那只野猫在地上滚了一圈,似乎是知道谁救过它,喵一声就去黏瞿临。被瞿临轻轻踢到一边,滚了一个跟头。

    关于猫的c-h-a曲,仿佛只是瞿临那不存在的善良怜悯里的梦幻泡影。

    他的伤势好了之后,又恢复了甘渊大魔王的本性,三天两头出门打架,差点把存活本就艰难的其他2型打得所剩无几。

    傅云之本想和他好好谈谈,告诉他不要万事诉诸暴力,可瞿临实在太过骄纵难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依旧暴烈、毁坏,体内的暴力乱流根本无法控制,又在一次次的实验中痛苦万分。药剂过量时,他时而分得清自己是谁,时而又在荒诞的想象中杀红了眼,世界给他以痛,他也回报同等的态度,如此循环往复。

    然后他就出逃了。

    也不是什么新鲜节目,自从十岁那年,黛西夫人带着他仓皇出逃之后,几乎每到了一个他无法承受痛苦的阶段,他都会撞破牢笼跑出去。

    然后无一例外地被抓回来。

    这次闹得太大,连傅云之都被惊动了,匆匆丢下手里看了一半的文献,赶到关押瞿临的实验室。

    混乱的实验室里,刺鼻的烟雾弥漫,警报响彻耳膜,代表危险的红光不停闪烁。逃跑的人群慌忙、歪倒,带着血迹,看到傅云之赶来,都拽着他往外走:“杀人了!教授你别来凑热闹啊!”

    “瞿临在哪儿!”傅云之高声问。

    不知道被灌了什么奇怪药剂的实验人员一句话也说不出,掐着嗓子胡乱一指里面。

    傅云之拨开人群往里走,不听劝,让他们先跑,然后在一间血r_ou_横飞的实验室里找到了瞿临。

    这实验室里之前不知关着什么奇形怪状的生物,但此刻那些异形都死在了瞿临的脚边。

    见傅云之出现,瞿临用袖口擦掉脸上黏黏的血迹,没管他,双眼空漠,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去。

    “站住!”傅云之叫住他,急急问道:“你要去哪儿?”

    瞿临的嘴角勾起一个愉悦的笑,“送他们上路。”

    傅云之以前带过的学生听说他以身犯险来了实验室,赶忙寻来,却正好撞上这一幕。他一见瞿临笑,心中便发憷,但还是上去拽住了傅云之:“老师!快走!他不认人的!”

    又把傅云之往外拉,自己挡前面去,“瞿临,你你你最好别过来,让傅教授安全离开!”

    “我凭什么如你所愿?”瞿临伸手把他抓过来,没费任何力气,他不善地眯起眼,“你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凭你是废物么?”

    “瞿临!”傅云之大喊一声,却还是没能阻止瞿临将人像扔垃圾一般,甩到一边,撞翻了实验台。

    响动中,傅云之一下没站稳,不慎跌倒在一旁,头撞上了桌角。他见瞿临还想对那位学生动手,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去把人护住。

    “瞿临,你要动手就跟我动手!”

    “你以为我不敢?”瞿临笑起来,走到傅云之和学生前面,微一倾身,单手掐着傅云之的脖子把人提了起来。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甚至傅云之比他还高一些,但傅云之又是那样的挣扎不得。他看着傅云之,“我记得我以前告诉过你,不要来妨碍我做任何事情。”

    “那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杀人?”傅云之被掐住脖子,说话有些不利索,但他死死盯着瞿临的眼睛,憋着一口气没松,是在和他对峙,“你对生命有过……一点点的敬畏吗!”

    在逐渐窒息之中,傅云之的眼前闪现着进入实验室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他一直相信瞿临只是太孤独了,又无人教导,才这样无法无天。可是现在眼见之景,让他太失望了。

    艰难地喘了一口气……

    “你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像一个人吗?”傅云之问。

    瞿临迎着傅云之的目光,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瞳孔骤然一缩。他不知道傅云之为什么要这样问,也不知道现在傅云之看他那样怜悯又悲哀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可是啊,他突然像是被什么光亮刺中了,而他是怕光的鬼。

    他明明没发抖,手上的力道却不自然松了一丝。

    傅云之抓着他掐着自己喉咙的手,努力不让自己的气管被堵住,眼里没有任何对于死亡的恐惧。

    他看着瞿临,猛烈咳嗽着,把脸都咳红了,却在下一秒吐字清晰地说:“是,你很强大,发了火要整个军队来镇压你。谁惹了你不要说是同态复仇,你要他命都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但是瞿临,你现在的随心所欲都是假的!你只是因果律的奴隶,你一点都不自由!你被情绪和暴力摆布,无法逃脱,无法抗拒,只能算……一头逞凶斗狠的野兽!”

    “老师!”旁边的学生心惊胆寒地听着,怕老师的这番话直接让瞿临恼羞成怒,出手杀人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瞿临的手忽然一松。傅云之教授跌倒在地上。

    瞿临皱着眉剧烈呼吸着,他体内的药剂又开始作祟,让他痛到失声大叫,抬腿踢断了一座固定物体的架子。

    傅云之和学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惊疑地看着瞿临又痛又叫,有些踉跄了环顾了四周一圈……

    然后,瞿临的目光和傅云之对上。他抬起头时,眼里竟然闪烁着泪光,“难道是我想变成这样的吗?”

    他一拳砸碎了桌台,痛苦地抱住头:“我有得选吗?我没有!”

    “他们带走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制止!他们打伤我母亲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制止!我又是做错了什么……要每天都跟这些东西关在一起?”瞿临愤怒地指着地上那堆死去的异形,不得其解,“因为我不会感染吗?”

    他激动着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左腿一抽,跌倒下来。他试图爬起来,但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像大雨里的,那只瑟瑟发抖的猫。

    然后傅云之听见了他头一回带上浓重情绪的声音,却是那么深的悲哀和沉重,像沉入了深海的海底,他说:“我也觉得我不是人,你们才是,我不是。”

    傅云之的心揪起来了。

    他想告诉瞿临,孩子,你不要这么说。

    他和瞿临的外公是多年好友,黛西在他心里,跟亲生女儿没有两样。当年分娩时候,他们的瞿临宝贝,也是带着万千的呵护与期盼来到人世。

    何以至此?

    被残忍剥夺可以尽情欢笑无忧无虑的童年;被残忍剥夺天真快乐的人性;更被残忍剥夺了,作为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健康健全成长生活的权利。

    大家都在问瞿临你为什么会这样?

    瞿临也在问,是啊我为什么会这样?

    他桀骜不驯,他残忍嗜杀,他太过强大的能力,已经让人忘了,他只是一个13岁的少年。

    还没对世界有健全的认识,已经被捅得浑身是伤了。

    谁都要为这个生命荒唐走至今日境地担责,可是瞿临又该承担哪一份错误呢?傅云之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还想接近瞿临,被旁边的学生拽住衣袍。

    “瞿临……”

    “我,”瞿临打断他,撑起上半身,看着傅云之,“我的母亲说,这一切都是命定。傅云之,你是‘三智’,你告诉,这就是命定吗?我也会像那只猫一样,今天有,明天无,逃不掉,反抗不了,被狠狠打死,是吗?”

    傅云之红着眼听着,张着嘴,哑口无言,看着瞿临,久久难以言语。

    瞿临在等他的答案。

    傅云之感觉,到一柄巨大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正悬在自己的头顶,灭顶的压力兜头压下,他从未觉得跟人说话也是这样的困难,手甚至在发抖。

    但他想,他得救救他。

    所以在还没停息的警报声中,傅云之从自己学生手里拽出衣袍,晕眩着爬到瞿临面前,承认。

    “是命定。”他抬起苍老的手——

    轻轻落到瞿临的头上,看着他的眼泪掉下来,“但命运想要教会你的,不是重逾千钧的注定和不可违,不是匍匐流泪和停滞不前,而是我们……一次又一次在这中间的,奋力挣扎。”

    作者有话说

    “这孩子他没什么渴望。”

    不,他依然渴望世界温柔的吻。

    第七十五章 :我们通过画影子来画光

    这碗滚烫的j-i汤究竟有没有进到小少年的胃里,傅云之不得而知。但可能是恰好赶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青春期翻滚列车,而瞿临的确厌恶了以前的状态,他想要走上正途,居然也慢慢尝试着做出了改变。

    他跟随傅云之学习生活的时间并不长,短短两年时间,想要从一个混乱邪恶的少年变成三观端正的好人,是不可能的——或许选择自杀后重新投胎会比较快。只能说,在傅教授言传身教的呕心沥血下,稍微把一个穷凶极恶的混球,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混球。

    虽然普通,但后置的表语,仍然是混球。

    军校2035届秋季第一学期开学一个多月,漫长而炎热的夏季过去了。天气正在悄悄转凉,白昼越来越短。

    短暂的黄昏之后,天边绮丽的火烧云渐渐褪去色彩,最后一丝金光,收入了一颗晶莹透亮的水珠中,滴落在瞿临的鞋尖。

    已是15岁少年郎的瞿临坐在池边高高的雕塑像上,一脚悬空,一脚踩在另一个少年的头上,不断把他的头踩进水池里,又看着咕噜噜冒起的水泡说:“说停呀。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我的玩笑开得有点大呢?”

    “呜!咳咳咳……唔!”被他踩住头的少年奋力在水中挣扎,乱打乱抓的双手ji-an起大片大片的水花,直看得池边另一群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满头冷汗,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最前面的一个少年见池子里的人可能就要在水里断气了,抽了抽眼角,大着胆子结巴说:“瞿、瞿……四少,您、停吧?这……出人命啊。”

    “这样啊。”瞿临微微笑了一下,轻松抬起了自己踩在少年头上的脚,目光转向旁边浑身s-hi透嘴角流着血,正在擦拭镜片的叶应循说:“我以为这个玩笑适度,你们不在意会不会出人命的。”

    少年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煞白,正要说话,影像却被按了暂停键,让画面定格在他张口欲言的那一帧。

    傅云之看完羲和反馈传输到他个人终端上的这段“斗殴实时记录”,心情,有些复杂。他看向上方的瞿临:“瞿小临,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

    因为多次打架斗殴、屡教不改,被停学遣送回家反省的瞿临坐在二楼的阳台上,写了两笔题,“我建议你不说,反正我也不爱听。”

    你以为你说话我就爱听了?傅云之心说。

    也不知瞿临这性子是随了谁,好不容易控制住残暴嗜杀的兽性了,其人憎狗嫌的特长又在另一个地方冒头:十句话里有八句话都相当讨人嫌。傅云之常常感慨,自己怎么就教不会瞿临闭嘴是件美德呢!

    他又绕回来,“我不是给你布置了那么多作业了吗?瞿临小同学,你是怎么还能有那个a国时间去打架斗殴的啊!是因为作业太少了吗?”

    “我知道轻重,不是没重伤吗?”瞿临满不在乎地说道。

    傅云之一听,乐了:“听您这意思,难道我还得夸您打得好?没把人打死?我知道,是他们欺负人在先,但你也不能直接把人按进池子里还持枪恐吓吧?枪不是用来给你指着同学脑袋的,这样不合适,你说呢?”

    见瞿临不反驳,傅云之知道他是认了,便继续忙碌起之前停下的手中事,认真培土养花。

    好一会儿,他才又说:“从今晚起到返校那天,c2书架第二层看完,我会随时抽查。还有明天跟我一起去叶应循家里看看他——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为什么挨揍。平白挨了这无妄之灾,又得被禁足一段时间了。”

    叶应循的脑袋宝贵,整个甘渊都知道,平时被限制着不能随意走动,出入都有保镖看护,哪知今天就这么巧了,被人套了麻袋一顿毒打。而这么一打下来,怕是没有两三个月,不能自由活动了。

    也就是说,瞿临唯一一个称得上朋友的同辈人,又要失联两个月。

    “知道了。”瞿临应了一声,正好听见家务系统发出提示音,便搁下笔去了厨房取今晚的饭菜。

    这是非常平凡的一个晚上,与过往瞿临的打架拆家相比,是不能更和平的一个晚上。彼时傅云之说着明天去探望叶应循,瞿临也记着明天探望。然而,却没有明天了。

    第二天清晨,瞿澜峰亲自来了一趟小洋楼,谢过傅云之后,将瞿临带回了瞿家——黛西夫人的病情一夜之间陡然加重。

    这个人间,就要留不住她了。

    在这之前,瞿临从不知道母亲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了如此地步,没人告诉他,他也很少回家。所以他也一直自以为,没那么严重,熬过去就好了。

    不知这是否是少年人自我意识过剩的通病,总以自己的眼光去判别世界,还以为自己主宰着一切,什么情况都不算糟糕——直到现实的命运给此当头木奉喝。

    一下子便打得他头痛欲裂,手足无措。

    死亡,对人类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被时间横刀切断,从此再无后文?是生命河流里摇曳的鱼,终于游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看着母亲一天一天虚弱下去,瞿临有了这样的疑惑,但他解不开,没法解。他甚至明知这世上不会有神在怜悯世人,却仍在心底卑微地生出了一丝机会主义的信神祈愿:有神吗?如果有神明,那能不能救救她的灵魂,让她安宁地存于它世?

    或者,再给点时间,我或许能救救她……

    也许是为了惩罚他前半生的刚愎傲慢与对生命的藐视,神明不仅不愿意倾听他的哀求,还终于同样冷血无情地向他收取了罚金。罚金数额太大,他分了两次才缴清。

    一次,是赐予他生命的母亲的性命。

    一次,是引导他走向第二场人生的老师的性命。

    ……

    接下来的这一整年,时间逐渐苍白凋零,泛出怏怏的死色。又像一匹扯开的白布,唰啦一下,过去了,翻到了2036年。

    2036年,对于瞿临来说,是人生中最黑暗的、被残忍劈成两半的一年。

    年初,他送别了母亲,然后马不停蹄地被军部带到研究院,开启了一项新的实验计划。

    实验是一个全新思路,耗时相当长,也相当凶险。到了后期,他甚至在培养舱中沉睡了两个月。

    等他从培养舱中爬出来,打开与世隔绝的实验室大门时,席卷的风暴过境,外面已是天翻地覆的……满城风雨!

    傅云之突然成了时代的罪人。

    在人们口耳相传中,他是一个阻止人类走向更高更远地方的独裁者。他拒绝交出泉水之渊第三层的进入限权,拒绝向人类公布生命的奥秘。

    更不承认,他是一个勾通外敌的叛徒。

    短短半年时间,傅云之是怎么就从人类启明星、甘渊“三智”的神坛,掉到了即将被全民表决问罪的断头台呢?

    瞿临并没有去关心原因,他听闻消息之后,直接从实验室闯了出去,不管不顾地要去救傅云之。却在半路被军部带领几千j-i,ng锐围捕,大闹了好一场。

    最终,仍是被抓捕回去,强行要他听完现在的局面——这一切事情的原委,还得从年初换届,新一任总长上台执政说起。

    因为还处在合并领土的战乱年代,作为东方军区政治中心的甘渊汇聚了整个军区的政治势力,人一杂乱,官职也跟着混乱。别说知己知彼,有时候知己都不太知己,阵营变换如割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

    今次又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强硬派的凤氏集团掌舵上台,换血洗地,推行政令。

    这位新任总长可能是有想名垂青史、大展拳脚的抱负,一上台便是大规模的改革,一项项法案层出不穷。其中最具争议的,便是一项“人类基因跃进计划草案”。

    旨在改良人类基因,拟计划在2040年前,为全军区已收复失地的新生婴儿全面注s,he修正疫苗,以培养下一代超级人类。

    该草案一出,万众哗然。

    官方宣传说,基因修正乃是历史进程的必然,就如同从前的新生婴儿都会接种甲肝乙肝疫苗一样稀松平常,没什么可担心。经历过末世的人类,也该有所进步了。

    但大家也不是傻子。

    毕竟基因修正事小,可它背后所带来的沉重而巨大的隐患,不是那么好忽悠人的。谁有权去打破这根底线,将先辈从神手中抢来的人权狠狠踩在脚下?谁又有勇气,为未来可能因此衍生出无数人造人、阶级分化的恐怖社会买单?

    不少学者写意见信、反馈、联名上书请求取消该草案,奔走呼号轰动一时,傅云之亦是其中一员。他曾在“落日”肆虐的末日,夜以继日地从死神手里替人类抢回未来,这一次,亦是甘渊首位公开反对这项邪恶草案的大学者,率先挡在众人之前,顶住历史的车轮。

    在反对草案的论战中,他下笔如刀,直切问题命脉,j-i,ng确、犀利地指出该法案诸多不现实且不正义、不具任何c,ao作性和参考价值的地方,洋洋洒洒的论文传遍几所高校。不知不觉间,站在了学术与政府法案的风口浪尖。

    但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社会中越来越多势力加入的缘故,这场原本只在学者之间、学术界与政府部门之间掀起的论战,渐渐发酵变了味,成了各方势力之间的你死我活。

    文字,不再是文字;道理,也不再是道理。

    所有的争执与对峙,都成了党同伐异的尖刀,刺向的不再是邪恶,而是和自己利益相悖的敌人!

    而就在两方争斗即将进入白热化之时,冷眼旁观的命运之神,见舞台上的戏剧还不够热闹,又引燃了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种,丢向人间。

    4月,中央军区在对外征战一个中型基地时,遭遇了对方开出的,进化人军队的袭击!

    虽然,这支进化人军队并无想象中那般可怕,又被尽数歼灭,只是昙花一现。但这样新式军队的出现,足以叫被胜利蒙蔽双眼的甘渊众人为之震动!

    ……已经有人走在了异化的前面,我们要不要跟上?

    转眼没过几天,一个更加劲爆的惊天消息流出——甘渊的研究院其实早已有了控制生命的能力,几年前的实验也成功过普通人类的基因进化。但是在第一起成功之例出现后,没有公开,而是被傅云之一力压了下去,废弃在泉水之渊第三层,要求他的学生不得再进行这样可怕的研究。

    实验的成果,甘渊没有享受到,可是,其他基地却享受到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一时间,所有媒体疯传消息,社会舆论逐渐偏向一边倒,认为傅云之公开反对草案其实并非出于仁爱与正义,而是出于他在其他基地包藏的祸心!

    同时,所谓的内部知情人拿出了多年前研究资料备份,和进化人军队的化验一对比,内容极为相似。

    白纸黑字,板上钉钉,百口莫辩。

    这时候傅云之想自证清白,想说是有人在栽赃陷害他,就必须拿出证据。再次开启泉水之渊第三层那个封闭的实验室,拿出当年的研究资料公之于众。但他拒绝了。

    他宁可背负万千骂名,也不愿意点燃即将爆炸的未来的引擎,让c,ao控生命的技术再次现世。

    而他的拒绝,无疑是坐实了对方的证词——如果资料没问题,你为什么不敢拿出来质证?

    你又凭什么擅自替大家选择了未来?

    两难境地中,墙倒众人推,被扣上了“通敌”和“独裁者”高帽的傅云之被彻底拉下神坛。

    再不是人们心中光洁无暇的神话。

    但他也曾为人类创下无数奇迹,“落日”的第一代抗体便是在他的手中诞生。他曾挽救世人于水火,谁有资格单独断罪他?

    想来想去,总长大人灵机一动,提出了全民公投的奇妙想法。

    人总是这样,叫你一个人去杀只羊,受过文明教育的人当然扭扭捏捏不愿提刀;可如果告诉你,杀羊是大家一起参加的庆典,你就能高举手中的刀刃了。哪怕不敢正面动手,混在人群里小小划一刀,也算过瘾。

    何况,现在的局势是顺风一边倒,聪明的人们自然愿意卖个人情给总长,相互递刀。

    傅云之独裁、通敌是否有罪需要被制裁的公投结果定在7月10日。

    那一天整个国会大厅人满为患,男人们谈笑宴宴,女人们妆容j-i,ng致,不像是一场投票审判,更像是一场政治作秀。

    这当然,就是作秀。

    与会的人都清楚,傅云之是不是真的有罪,其实根本不重要,他只是总长改革路上必须剔除的绊脚石!

    不是他,还会有别的人。

    有的人遗憾在于命太短,而有的人遗憾在于命太长。

    傅云之这座高山不崩塌,属于他那一派系的历史就永远不会翻篇,人们记着他,听着他,别人的话就不会太好使。就像之前那场一呼百应的反对草案运动,阻力如此之大,怎么能不成某些人的眼中钉r_ou_中刺?

    所以,他必须尽快凄惨的死去,成为人们心中模糊的灰影。

    公投宣布结果的那一天,瞿临也在场。并且他还正是坐在傅云之的旁边。

    因为秉持基本体现不出的民主和人权j-i,ng神,没有确定为有罪之前,傅云之是不用像个犯人一样被拉上台隔离示众的,他依然可以维持一个学者最后的体面。

    好笑的是与他相比,瞿临才像是那个即将被定罪的人——为了防止他扰乱现场秩序,他被打了局部麻醉药剂不说,整个人都被束缚在特制的座椅上,身后还跟着一队2型以防突发状况。随时待命。

    他们已经谈过了这场注定结果的坚持,之前也有不少人试着来捞傅云之,想送他走。可傅云之太固执了,他既不想背负莫须有的罪名灰溜溜逃走,也不愿意交出泉水之渊第三层的进入限权跟人妥协,同时还在强烈反对草案的推进。

    他就要和这一切抗争到底,哪怕争个鱼死网破。

    从这份固执上讲,傅云之就是个天真又理想的殉道者,气得所有人都想打晕这个牛脾气,把人强行绑走。

    可是他们这些人,心里某一个角落,又都明明白白地支持着傅云之。

    傅云之说:“你们不要再劝我退,我不能退。甘渊的2型实验项目我已无力阻止,但至少这一次,我得把魔盒按住,免得日后流毒无穷,那我才是时代的罪人。要审便来审吧!人都是要死的,有一份光,便发一份光,不是要做超人,只求问心无愧罢了。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学了生物。但是,我愿意承受这份痛苦,我愿意承受所有痛苦,只要这些痛苦是有意义的。”

    他看向瞿临,目光柔和得不像是在注视他,像是在注视着整个过去、现在和未来,“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想过人类的未来吗?我想过的。年轻时候坚信未来会是真善美。

    现在依然这么坚信。”

    大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到达了高.潮,瞿临恍恍惚惚,很不真切,没有感知到。

    他只见到满场微笑的面孔,正在用目光为他们目的的达成举杯庆祝。

    而总长凤鸣楼衣冠楚楚地站在台前,铿锵有力地宣布着公投结果——整个甘渊共有居住人口十四万五千三百二十七余人,全民皆强制参与了断罪投票——其中反对票一万九千六百二十三票,弃权票三万六千九百八十七票,而剩下八万八千七百一十七票,全是,赞成有罪!

    一人之力,如何可挡民意汹涌泄下的滔滔洪水?

    傅云之的罪名在全场欢呼中一锤定音,仿佛大家真的裁决了一个千古罪人。

    去你妈的……

    去你妈的!

    在听到行刑日的一瞬,瞿临的脸色霎白,又勃然大怒,额头和手背的青筋暴起,可他被傅云之按着,“不要冲动,瞿临,不要冲动,保护好你自己。”

    沸腾的人声中,凤鸣楼的目光穿越茫茫人海,j-i,ng准地锁定到傅云之的身上,他微微抬手做邀请状,非常形式地询问:“请问傅教授还有最后陈述吗?”

    他本是随意且羞辱地一问,没想到傅云之答了:“有的,还有点话,想要说说。”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在旁边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彬彬有礼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在迈步前,他最后侧过头跟瞿临说:“时间不多,我只提两点:一、‘人生而平等’是个伪命题,但是我们应该选择相信。二、但凡有所坚持,都不容易。痛苦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坚持本身,但你不必惧怕它,尽管走下去。”

    说完,傅云之转了身。

    一步,又一步,他迎着璀璨灯光与全场目光走下去。他高瘦矍铄,头发花白,衣服是新的,背影如苍松修竹,自有风骨,此时正在朝着他的此生落幕走去。

    老师,不要去。

    停下!

    不要走过去!

    可傅云之的脚步是那样稳健流畅,似乎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

    像是要把全场的光都吸走,从容去往下一个人间了。

    注视着这样苍凉的独行背影走远,瞿临的心中忽然爆发出极大的义愤与不平,他再也忍耐不了,猛地挣开身后看押的手与束缚的合金扣!

    力道之大,让他的手臂被断裂的金属瞬间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皮开r_ou_绽。

    “我不接受!”他推开众人。

    身后打斗的声音让傅云之惊讶回头,也让众人倒抽冷气,慌乱离场。

    凤鸣楼见势不对,立即打了个手势,让宪兵先冲上去打晕控制住了傅云之,同时让军部准备开启应急预案,也立马跟着往外撤。

    看着傅云之被强行带走,瞿临一脚踢开身边挡路的人,追上宪兵队伍,愤怒地杀到了总长大人背后——“凤鸣楼你给我死!”

    却在即将抓住凤鸣楼时,被身后赶到的数人重重压倒在地。

    “放开我!”挣扎间,一根巨大的针管戳刺在了他的后背,冰凉的针尖穿破皮r_ou_,将大量的麻醉药剂打入了他的脊椎……

    刺痛和黑暗一同袭来,纷乱多彩的世界在此匝断,而下一轮迎接他的,是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

    因为企图刺杀总长的危险行为,罪无可赦的瞿临随后被关到了禁闭岛接受惩罚。

    刑期四个月。

    禁闭岛顾名思义,是个与世隔绝的海上小岛,专门看押特殊犯人的地方。这里完全封闭,别说人,连日光也照不进来,是名副其实的,森冷地狱。

    而作为一个看押教化小岛,岛上自然有各种刑具和各种“教化”人的法子,对人施加的折磨,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j-i,ng神上的。

    岛上就像是切断了一切外界联系,包括流逝的时间。在分不清天日的牢房里,瞿临终于扛不住疲惫和痛楚,低下了头,昏死过去。

    他在昏迷中做了一个梦,像是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时间河流那样,逆流而上,与过往的一段时光,再次相遇。

    画面逐一清晰浮现,瞿临在熟悉的小洋楼外看见了亮灯的窗前一老一小相对而坐,埋头读书的身影。

    这时间,他像是被灯光吸引的飞蛾,带着满面风尘,不由自主地朝着光亮走去。而他刚一动,下一秒,他已经成了那窗中人,手中执笔……

    才入秋的天里,暑气还没完全消下去,有些炎热。傅云之不是很喜欢空调环境,常常就这样敞开了窗户,泡杯茶,一面吹着温柔的夜风,一面读书。

    傅云之的书房很大,光线明亮清晰,放了好几座丰富,汗牛充栋。整个房间整洁、安静,像一间图库,只在靠窗的角落安置了一方厚重的木质书桌。

    本来桌前座椅只有一把,自从两年前瞿临搬来之后,又添了一把。

    窗外是他j-i,ng心打理过还跟野生野长没有区别的园圃,夏夜里虫鸣聒噪,这会儿声音到是小了不少,在草丛中窸窸窣窣,似是乐章将尽的余音。

    瞿临和他各据书桌一头,画面活像学生晚自修。瞿临对照着电脑屏幕翻译着论文,傅云之则带着他钟爱的老花眼镜,喝着红枣枸杞茶,津津有味地看一本考古游记,互不相扰。

    爷孙辈的两人就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瞿临忽然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傅云之:“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哦?请问。”傅云之从书中回了神,也抬头看向对面的瞿临。

    “你有想过人类的未来吗?”

    傅云之听见这个问题,停顿了一下,没有即刻回答瞿临的提问,而是先探头去看了看他面前透明的屏幕,“怎么想到问这个?拿给你的文献里好像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不过他也说,“是考虑过的,在我年轻的时候。”

    傅云之感兴趣地看着瞿临,半开玩笑道:“怎么,瞿小同学也有关心人类未来的想法了吗?”

    瞿临没答,又问他:“那你也觉得,我们不该想这些吗?”

    “也?”傅云之抓住了这个潜在的重点。

    微弱的蛙声虫叫里,瞿临说:“前几天在课堂上,一位老师让我们以‘人类未来’为题做一个十分钟的presentation,但那天之后,院长告诉我们说,我们不应该去担忧那些太大的命题。他说从没有一个伟大的人是因为考虑未来考虑人类命运而名留青史,所有不凡的人都是首先从最简单、简单到日常生活中已经叫人忽视的细节和基本问题入手,如重力、磁场、光和热,这些才是实际并且能为人所看到、所实用的东西。至于什么主义、哲学、人类命运,都太空泛,且毫无意义,不是我们该为此花费j-i,ng力的地方。”

    听完瞿临的大段复述,傅云之看见他脸上轻微的疑惑,像是启迪一个幼童那样耐心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几天,你却现在才选择来问我,想必你也是认真思考过的。”

    瞿临坦白承认:“我不知道,我觉得很难想明白。”

    “难?”傅云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当然难了。”

    他摘下了老花眼镜,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忧虑人类的未来,那是思想家、哲学家……甚至是艺术家该干的事情,和你们学生关系不大。再者,要年轻的你们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其实也只会得出天真的答案。”

    他将眼镜慢慢折好,放在桌上,已过花甲之龄的一双眼睛,却如同山间甘冽的泉水一般。漾着宁和与包容的微光,轻轻冲去对面那位小小晚辈心上的疑惑,“但我又要退一步讲,不管其他人是如何,只要是还愿意询问这个问题的人,都应当有权去思考、去询问,而不是被否定。瞿临,永远不要让别人来告诉你,你该做什么。”

    “那你想出来了吗?”瞿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跳跃回之前那个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