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穿上。”林砚生不为所动,甚至不去多看他一眼,不知因为什么。
姜煜世也不太在意,他本来就是要正经穿衣服。可林砚生还刻意地说了这句话,那他的小脑袋里现在是想的什么?姜煜世有点好奇了。
林砚生的发勾进耳骨钉里,他只好伸手去将钉扣摘下,侧对着姜煜世,挂在耳廓的银链随着动作摇摇晃晃。
像春水,像柳枝,像此时此刻姜煜世的心。
姜煜世抛开脑内的其他想法,凑上去瞧个究竟。
整整七个耳洞,三个在耳骨上。
他下意识去逗弄了一下林砚生吊着重饰而隐隐发红的小巧耳垂。“疼吗?”姜煜世探着头正对上林砚生。
林砚生瞥了他一眼,将银链重新穿上,没有回答。
“粉丝也叫我打,但我怕痛。”姜煜世笑起来,“七个是不是太多了点?”
“不是一次打的。”林砚生穿好自己的皮衣外套,将塞在领子里的短短发尾拉出来,在后脑勺上扎了个拇指长的小辫。
“医院打的?”
“自己打的。”林砚生望见姜煜世震惊的眼,好心地解释道,“穿耳器。”
“那林老师能给我打一个耳洞吗?”姜煜世突然请求道,英挺的脸因红晕浮现而变得柔和了些。他又灼热地盯着林砚生,“我只是想,想让林老师在我身上多留个印记而已。脖子的伤口很快就好,那样就没有痕迹了……耳洞的话,我会好好保护的。”
变态吧……这就是hku的高材生?都这智商这学校还办不办了。但一听见姜煜世提到自己伤他的事,林砚生真的毫无办法,觉得姜煜世只小他两岁,却让他产生一种带孩子的错觉。
他只好说,下次,下次吧。
姜煜世看穿了他,情绪高涨起来:“我不等。”然后立即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叫雷迪去买穿耳器,让刚起床的雷迪一头雾水。
“你去医院打啊。”林砚生有点无奈,掏出一枝烟点燃。
叛逆小少年吞云吐雾的样子会让教导主任抓耳挠腮,可二十五岁的林砚生长着十八岁的外貌抽着四十岁人的烟的样子的确让二十二岁的姜煜世觉得性感。
“禁烟房。”姜煜世垂眼夺过林砚生的烟,调笑着看他。又在林砚生不解的眼前侧头亲他,又只是极轻的一吻,轻如蝶翼煽动。
像是应急补救似的,姜煜世又从桌上抓过一颗奶糖,撕开塞进林砚生嘴里,“请你吃糖。”然后将烟按灭在纸盒中。
天知道他多想一巴掌呼在姜煜世的脸上。林砚生皱着眉用后槽齿将硬糖咬碎,发出狠厉的脆响。奶味一下子溢出,蔓延在舌尖,将焦油的苦味冲淡。
姜煜世对吻这件事的态度很奇特,他觉得这再正常不过,只是表述爱意的一种手段。而且如果是去吻不太熟悉的人,甚至是陌生人,之于他的心理负担比起熟人还要更小些。
这就足以引发林砚生长久的思考了,他开始怀疑姜煜世是不是也在百度百科上做了手脚,什么英中混血,应该是南美热情部落来的原始人种才对。
于是雷迪赶到酒店时就看见这样的情景:林砚生和姜煜世面对面坐着,互相盯着对方。林砚生表情有几分不解,像是在探究奥妙;而姜煜世只是看着他笑而已。让他想到早年间家喻户晓的港片《大话西游》至尊宝和紫霞的城头对视。他晃了晃脑袋,要驱逐自己的诡异想法。
姜煜世接过雷迪拿来的袋子,里面是一只穿耳器,一瓶消毒酒j-i,ng,还有一袋旺旺奶糖。他将奶糖外包装撕开,哐啷啷地倒在桌上,还在品鉴了大陆特有奶糖后发表意见,“好粘。”
林砚生翻着袋子,“只有一支……?”
姜煜世茫然地抬头看他,“一支怎么了?”
“你是一只耳?”林砚生挑眉,又看见雷迪眼里的迷茫。他想算了,这样还可以少一点劳动力,“一个穿洞器,一个耳洞。”
“一只耳是谁?”姜煜世转头去看雷迪,问道。
“一只……很坏的老鼠,只有一只耳朵,大陆童年动画片《黑猫警长》里的反派角色。”雷迪老实地为香港人科普。
姜煜世还想问什么,却被林砚生按坐在床上,“你还打不打?”林砚生真是觉得这二十四小时过得实在有点魔幻,再经历了“绑架”后还要为大明星穿耳洞。他只想快些做完事情离开。
姜煜世点点头,弯起眼莹莹地等待着。
一旁的雷迪才陷入了深沉的缄默,姜煜世这幅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乖巧?他轻轻咳了一声,离开房间带上了门。
林砚生淡漠地揉捏姜煜世的耳廓,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的位置,“你想打哪儿?”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根本没有询问姜煜世要将耳洞打在哪一只耳上,径直地就选中了蓝眼红痣闪耀着的左边。左半脸要怪,总是该怪到底的,应该秉承着在任何领域做到极致去的一颗心。他潜意识里觉得姜煜世也是抱着这样心思的。
姜煜世耳朵像是被烫了的模样,红得几欲滴血,但面色还是自如,只对林砚生说随便。
林砚生想起姜煜世说他怕疼,还是选择放弃耳骨的位置,老老实实地用记号笔在他薄薄耳垂上留下了一个印记。
林砚生凑得很近,因为近视。温热的气息扑在姜煜世脖颈,带起一片惊栗。林砚生唱歌时的神情和现在很像,确切来说应该是如今的林砚生唱歌的样子。姜煜世脑子里又一晃而过十九岁的林砚生义演的模样,他知道林砚生现在不那样笑了。
他那时多少岁?十七?还没到,十六岁,应该是念中学的年级。
林砚生是对着谁笑的呢?姜煜世一想到竟然嫉妒得发狂,他哪怕变作那时拂过腾冲的一阵风也好,至少还能吻一吻林砚生的发。这浓郁情绪实在是太罕见,让姜煜世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心里揣着的思绪是多么诡异。
在林砚生接过穿洞器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腰被环住,是姜煜世抱住他,攥着他皮衣下摆。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姜煜世难道是真的怕?
无痛肯定是无痛,商家总还是在意诚信问题的。
短短一个眨眼的瞬间,一声脆响,痛感比抽血更细微,林砚生熟练地将塑料针推进,又用纸巾按住,喷上酒j-i,ng。林砚生下意识去看姜煜世的模样,他分明看见姜煜世一脸平静,在和他眼神相对的瞬间才皱起了眉轻声说疼。
林砚生额前的发碎碎散在眼前,有些挡了视线,世界被黑栏栅格划成一块块碎片。但还没等林砚生伸手将发别在耳后,姜煜世就替他先完成了。
一种熟悉的情感自他脚底袭上身体,弥散至四肢各处,让他战栗。林砚生恍惚着,垂眼去看姜煜世,那是迷茫的,遥远的神情,望向姜煜世那双赤诚异美的眼,却直直看到了时光的深处,青春的尽头。
这样的熟悉感在姜煜世出现后屡现,随着次数的增多却丝毫没有让林砚生脱敏的迹象。
像吗?其实也不像。林砚生模糊着想。
第5章
姜煜世撑着盥洗盆,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伸手去触那一边发红的耳。
他不知道林砚生见到他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这让他有种被遗弃的那种抓心挠肺的失落感。
七天很短吗?姜煜世蓝眼折出迷茫,像是被雾霭遮蒙的宝石。他想,如果他此时此刻真爱上一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哪怕一秒他也会刻在心里。
在他十七岁的那段记忆里,中环那一片真是占了不少分量。屡屡回想起来就是夜色中的维多利亚港,明灯璀璨的天星码头。他地道的香港人,原本也不爱向那些游客众多的地方挤,只是因为他要等一个人,只要等到就好了。这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他的大学时代,导致他学业不太繁重时也会从薄扶林道一路下意识地跑到中环去。
姜煜世垂眼,不知自己现在到底是带上了一种怎样的情绪。他轻轻转动耳洞里的塑料针管,穿上了几个小时前还弃之敝履的皮衣。
“哥,林老师已经安全送到了。”雷迪打电话来,听见那端传来的登机广播才让姜煜世彻底放心。他原本想要和林砚生一起走的,被雷迪和林砚生一通劝说最后只好做了让步,于是叫雷迪先送航班更早的林砚生。
雷迪本来也不在意姜煜世的个人问题,因为姜煜世的气质和不断的花边将他的定位处理得很巧妙,让他能够撇开那些包装,直白地呈现在众人视野里。这真是娱乐圈稀有物种了。
原生的,而又炽热的,赤诚又游离。姜煜世很会掌控平衡。
可雷迪觉得姜煜世现在的这个态度不太对劲,至少林砚生这个人并不是在安全的范围之内。他不只一次发现,常常夜里叫姜煜世起来赶行程,躺在床上迷蒙睡着的姜煜世的手机里还放着暂停时刻的歌。他们歌常带摇滚,透过耳机在静谧的夜里显出几分嘈杂。而姜煜世能听着摇滚乐入睡,这着实还是要些毅力。
这么喜欢?雷迪想问,又在再三试探下发觉姜煜世还会装作不认识暂停时刻,最后还是放弃了。姜煜世这一装就装到他这次和林砚生见面,看着大剌剌地说着“初次见面你好哇”的大明星,雷迪是真的搞不懂状况了。
“那我晚些坐taxi过来。”姜煜世应着。
又开全国巡演了。姜煜世天天奔波在各个城市,却和巡演的地图动向一点也合不上,他真是没办法了。原来念书时还可以硬着头皮请个假就能追着到处跑了,如今工作了牵扯到不只他一人的利益,真是做起事来一点也不自由了。
姜煜世数着日期,演出竟然只剩下两场。上海,广州。他心瞬间飘起来,有些慌神,下下周的最终广州场结束那天,按照合约他应该在杭州刚录完真人秀。哪怕趁着夜回广州也赶不上演出。
可他知道自己和林砚生不一样,他立过的誓是怎样都要实现的。
逃跑就好了,这种事他最擅长,姜煜世支着下巴想着。
姜煜世左手边的钱夹里放着一张破旧的票根,明显被撕作两半,又被主人用胶带细密地补上,妥帖地藏在钱夹深处。
“哥哥今天穿皮衣也太帅了吧我晕晕!”送机的迷妹看见姜煜世生人第一时间就落下热泪。
机场的爱凑热闹的工作人员凑过来说道:“我吃瓜路人啊,但你们发没发现林砚生和姜煜世怎么今天都穿的皮衣?”
“你装什么路人?秋天穿个皮衣很罕见吗?你们这种西皮狗,还是没实锤糖的西皮狗就该自杀一万遍!”
还没实锤?都亲了还没实锤?无游戏无惩罚的亲。没哪家正主有这么劲爆的糖吧?路人都想对号入座了,这个cp发展前景也太优秀了,嗑得第一口糖就这么魔幻。
姜煜世每次出现都要引起机场s_ao乱,于是地勤组无敌讨厌这个大明星。今天又是盛况,再来五十个保安都扛不住迷妹的热情。最恐怖的是,粉丝一般吵于内讧。有素质的粉丝就会在一边大叫说:“大家有秩序一点,不要挤哥哥!不要挤哥哥!”而这常常都是做无用功,反而还会引发不满,会被其他粉丝说她就是想等情况可控之后自己取而代之。
看见姜煜世被人潮一路推着走,挤成一根竹竿,还要见缝c-h-a针地给粉丝挥手,对着大炮微笑的营业样子,地勤组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心酸。
算了,以后不骂姜煜世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姜煜世在起飞前还给林砚生发了句:平安。
他是斟酌过的,是思量过的。以至于在飞机飞离城市上空时他的脑子里都还在斗争。是不是说“顺风”更好呢?他迷糊着想。耳上的小洞像是发炎了,因为挤压而疼痛,他一颗滚烫的心,满腔的血在这个微凉的秋日沸着,叫嚣着要他再努力些,要他认识自己深处的真实想法。
上海真是个复杂的城市。林砚生对这个地方的感情一直很矛盾。
他大学本来该来上海读,这就足以证明他的确是向往过这个地方的。最后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读完大学,于是心理变得很微妙,连带着这座城市也一同埋怨了。所以就逃避似的没有到过上海演出,当然,是五年前还在那个由他做主的小乐队时了。
彩排了两次,距离开演还有一个小时。林砚生含着一颗润喉糖坐在后台休息室玩手机,才意识到什么叫:一个人对你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比如说他以往根本不会留意“姜煜世”这三个字,哪怕常年占据热搜,哪怕频繁地出现在包装展板上,哪怕常常从旁人口中听见。而现在不仅“姜煜世”能闯进林砚生的视线了,还有各路叫得天花乱坠的“姜天仙”“姜sir”“浴室哥哥”都能引发他一系列的驻足。
随手戳进一个在他微博底下留言的姜煜世的粉丝的主页。看见她置顶微博就是姜煜世今年三月在米兰走gucci的秋冬时装秀截图。
不得不说粉丝们都拥有一整套的过人技能,修图能力放在广告界也是人才级别的。
姜煜世那个时候还在他的ep《legend》的打歌时期,要契合主题理念“王的加冕”,他将头发漂成奶金色。也是顶着这个头发上的秀台,这完全背离了一个亚太地区的模特需要遵循的特色理论。他完全摒弃什么亚洲面孔特色需要注意的事项,只站在上面就是对世界说:他就是特色。
姜煜世就这么穿着蓝黑与金交织,蹁跹着繁冗复兴手工刺绣纹样的夹克衫走上秀台。流苏随着步伐而摇动,是摇摇欲坠的流星。闪光灯像是钻石般一颗颗镶在身上,渲染出一层薄而透的光晕,零星地闪着。此时此刻被光捧着的姜煜世,就像那个被大天使长亲吻加持给予祝福的神的孩子。
利用时装秀打歌的,再找不出第二人了。这套衣服和《legend》的理念真是完美贴合,如果不是mv录制时这套还没有出,不然跳跃在各大网站上的独屏海报上写真上的一定是它。
粉丝置顶特意将来回的特写截出,将一左一右的侧面拼作成一整张长图。
右侧的琥珀极易受外界影响,被四周绚丽的灯染得几分斑斓,偏分的发落在这侧,金色的发丝落在眼睑上,好像下一秒就有破冬春风将至。
左侧的蓝眼在浅发色的衬托下是不温柔的,甚至凌厉的,张牙舞爪地卖弄美丽。赤色的痣没被粉底遮盖完全,隐隐透出来,是个不可言喻的轻梦。
林砚生确实对小男生不太感兴趣,花美男偶像尤甚,可这并不妨碍他有欣赏美的能力,虽然他自己内心极其不情愿。
他下意识点击了保存图片,又像反应过来似的想要打开相册将照片删除,却在进一步动作以前被谢锐叫出去吃饭了。
暂停时刻伙食开销一向很大,哪怕有女生鼓手杨梦冰和弱胃选手林砚生在,但光是谢锐和杨廷赫加起来就能吃爆两家自助餐馆。
陆廷赫是他们的贝斯手,乐队里少见的比吉他手还能把妹的贝斯手。他是去年才进来的,是一个只是因为去谢锐哥哥琴房里买琴,就被一路拐卖来搞乐队的肄业大学生。
林砚生诚心劝小孩儿回去读大学,不然这个乐队里学历最高的就还是谢锐,作为唯一一个拿到了大学毕业证的人,可把他牛逼坏了。但陆廷赫的意思大概就是:读不读大学都没差,大不了乐队混不下去就回去继承百万家产。
得,还是你更牛逼。林砚生从此再闭口不谈。
陆廷赫吃着林砚生的盒饭,含糊着说,“今年怎么不排香港场?”其实暂停时刻从来没排过香港场,只是陆廷赫不知道。
谢锐偷偷瞥了一眼林砚生,“排了广州啊,很近的。”
“我靠大哥,我们最后一次巡演了,都不把地图踩远一点?广州和香港虽然离得近,但意义肯定不一样好吗?”陆廷赫发言,“我注定要做个有缺陷的人,这辈子已无法圆满我的海峡两岸梦了。”
“海峡两岸是台湾和大陆。”谢锐说,“台湾我们去过了,满足你的两岸梦了吧。”
杨梦冰今晚演出结束要去见女朋友,饭也不吃了在一边举铁,毕竟“猛兵”哥不是白叫的。
她看了看手机,激动起来,“你们吵你妈呢,王胜说之前兰州场因为灾害不是取消了吗?所以场次不够,现在公司说要加一场香港。演出表发布之后香港的歌迷就组织起来轰炸公司官微,现在又有这个机会,公司还是想着在解散前尽量不留遗憾。”
林砚生在杨梦冰和陆廷赫的共庆盛况下偷偷溜出休息室,走上阳台点了一支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排斥去香港这个地方,明明从来也没有真正去感受过。暂停时刻两年前人气还不这么高,轮不到去香港开live的地步,他便得以躲过一劫。
这种生理厌恶很夸张,夸张到说出来都不会有人信的程度。
四年前他陪着谢锐到深圳要债,事情结束了之后谢锐说从福田口岸到香港去玩两天,感受一下。然而当列车在红磡站停下,林砚生刚刚踩上香港的地皮,就觉得有些异样。看见拥挤幽恻的地铁道时,看见那些来来往往的港人,说着林砚生听不懂的话。其实他在车厢里已经是大脑空空什么也不能作思考,坐在那里整个人不住轻微颤抖。
他停在扶手电梯前,身后的人步履匆匆有下件事下个地方要去,从他身后挤出来。被撞上肩的霎时间,林砚生浑身像是过电一样,恶心感像一头困兽在他身体里乱撞,不留余力,竭尽一切,头部传来的钝感要将他撕咬开来。眼前灯花也开始摇坠,开始旋转,像是正经历一场地震。他扶住谢锐,意识都模糊起来,说他要走,快点离开。
谢锐起初还以为林砚生兴致大好,来到香港玩什么情景警匪剧,后来才发现不对劲,只好又掺着林砚生回到深圳,在酒店躺了两天,让他们机票都改签。
“怎么办,要我去和王胜说吗?”谢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林砚生没有回头,淡淡摇了摇头。应该只是当时身体不舒服才这样吧,还将罪名扣在香港这个美丽城市上,真不太好,林砚生想。
烟头上缀着的艳红火星杵在夜色里,像是要将墨云点燃。
第6章
姜煜世的家务能力实在欠缺。结果这一点还被真人秀无限放大,呈现在观众面前。
比如说他们这次去了杭州外的山村里录制节目,老前辈准备晚餐时叫姜煜世摘后院的葱,结果姜煜世便摘了一把蒜苗来,还解释说原生态的葱真是长势喜人,比养殖葱要大得多。
以及和另外一个新生代演技派女明星江月歌轰炸厨房的桥段实在是为难制作组了。
前辈们上山采药,他们只好自己准备饭菜。江月歌提议说做一锅汤,来满足老前辈们佛系的养生习惯,姜煜世也赞同这个提议,兴致勃勃地开口道“让香港人给哥哥们煲靓汤”。
真正实施起来却遇上了难,面前的大黑锅和姜煜世记忆里的小瓷盅完全不同。待到锅中油温烧到高得离谱时,姜煜世秉承着是汤就该先煮好水的基础理念,于是趁势浇了一把凉水上去。顷刻间哗啦啦的油星和水花一同ji-an出,遇冷升腾起一大团的烟雾,一下子将镜头也熏花。
再次出现在观众视线的是姜煜世左手举着锅铲,右手拉着江月歌从厨房逃出生天的情形。烟灰从各个窗口缝隙溢出,乌烟瘴气这个词语大概就是形容现在这个景象的。
姜煜世一张俊脸上覆上黑灰,却还是用自己的大褂将江月歌笼住,将她抱在怀里。跑到院子里还弯下身子,用干净的内衬衣袖擦拭江月歌沾上灰尘的脸颊。其实这真是个很假的反应,但被他演绎时却真实非常。江月歌像是演戏,又像不是,也不自主地盯住了姜煜世的眼,姜煜世感受到她的视线垂眼轻轻笑了一下。
配合着后期加上的坠入爱河般的bgm,像是在偶像剧拍摄现场。不,应该是乡村爱情故事青春版。
很明显的炒作cp,节目限定组合。谢锐下定义道。
林砚生不知道为什么谢锐也开始关注姜煜世的消息,而且屡屡放在吃饭时来播报近况,还能和大家一起八卦讨论起来。
“江月歌身材不行,太平了。”陆廷赫说。
杨梦冰闻言用手掌打了一下陆廷赫的头,用击鼓的气力。
“哥我错了!我错了!你是豪杰,不能和正常女的比。”陆廷赫揉了揉脑袋,又转头批斗谢锐,“谢锐你还是太简单了,大家都单身,又在娱乐圈里面,看对眼就互相解决一下需要很常见的。你以为是中学生排练节目,台上拉手台下都不敢正眼看的那种纯情回忆吗?”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你中学肯定没有这种纯情回忆。”谢锐有时感觉他们乐队真是招了个职业喷子进来。
“姜煜世真的牛逼。给我其中三个我都满足了。”陆廷赫支起下巴,比出“三”的手势,“哥,你去问问姜煜世,natasha是不是真和他睡啊?睡了我就真的加入失恋阵线联盟了。”
林砚生将外卖盒放在桌上,挑眉看他。
这招治谢锐,却治不了陆廷赫一身反骨。
“哦,你去问的话好像正主质问老公噢,不太合适。”陆廷赫就像个讨打的初中生。
林砚生闻言垂眼将谢锐叼着烟拿下,停在陆廷赫手背上方,烟灰摇摇欲坠,嚣张地闪着火光。
陆廷赫见状立即将手缩到背后,讨好地冲林砚生笑。
说曹c,ao曹c,ao到。林砚生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一看又是姜煜世的微信攻势。姜煜世好像把和林砚生聊天窗口当做成朋友圈,什么动态也只往这里发。
这次姜煜世发来的是茶叶j-i的图片,还将这家杭州餐馆的名字也一起照进去了。
但其实姜煜世已经到机场过安检了。
来的路上天已经灰蒙蒙的,虽然姜煜世查了查天气状况发现是雷雨,但他还是心存了一丝丝的期待,只是这份期待在机场广播响起的那一瞬间便破灭。
不出意料地延机了。
姜煜世坐在vip休息厅气得脑袋疼,却毫无办法。每隔一分钟他就按开手机屏幕看一次,时间便在他的眼皮底下簌簌逝去,真是剜心剜肺的痛楚。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他真赶不上就要悔一辈子。姜煜世握着手机空感一阵无力。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譬如五年前他迷失在人潮涌动的中环。
眼见着到了进场的时间了,姜煜世的一颗心像是停跳了似的。透明的窗被这秋雨攻势袭击得厉害,水柱在上面都极难成型,立即融成一束滚落,在玻璃上留下斑驳的痕迹。虽然室内阻绝了雨声,可姜煜世望着这该死的雨,好像都能够听见他和风携手的嘶吼。
姜煜世按下了微信电话,其实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他并没有认真推敲过,甚至都没有想过接起电话他第一句要怎么和林砚生问好。反正林砚生也不会接,姜煜世明白。
“喂。”
姜煜世觉得自己瞬间失聪了,他是听见了林砚生的声音吗?那端闹哄哄的,林砚生的声音却不会因此湮没其中,这份声音的清冷是独特的,是跳出体系外的。
“喂……喂!”
林砚生不再说话,像是在等着他开口。
姜煜世知道那端已经进入马上上台的准备时期,“林老师,演出顺利。”他只好长话短说,将翻涌着的情绪揉成三句。
“好想去,好想听你唱歌,好想见你。”
他说到末尾声音都几分颤抖,带了些呜咽,但是都历经了全力的克制,他真不想在林砚生面前露出一星半点的弱小情态。
却还是被林砚生听出异样情绪,他难得拿出年上者的包容情怀,“还会有机会的。”
“最后一场我都没赶上。”姜煜世洞洞望着飘忽的雨,低声开口,“对不起。”
林砚生不知道为什么姜煜世要说对不起,只是姜煜世很执着,重复了几遍,情感一遍比一遍浑沉饱满。
“还有一场。”不知是受不了姜煜世的颓唐,还是迈不过自己的该死同情心,林砚生入魔般地说道,“三天后,香港场。”
其实谢锐都打算这场结束后向王胜说明情况取消香港场了,所以他们官微官网才破天荒地拖着迟迟没有放出演出消息。谁知道因为他林砚生一瞬间的昏头应诺,就又要推翻重来。
姜煜世握着手机愣在原地,盯着杂点花色的大理石地砖,头脑这瞬间也像是铺满了斑斓的花点,“……好,好。”他像是傻了。
那电话挂断的很突然,因为林砚生完全可以用“马上开场”的理由来搪塞姜煜世,虽然事实上他还在后台化妆。
林砚生迷茫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他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会听见姜煜世的所渴求,自己就下意识地应诺下来?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好像对这样的行径感到熟悉。
演出过程里得到的反应是前所未有的,因为歌迷都将这一场视作告别演出,所以格外地投入。哪怕林砚生再慢热,他也被场内的气氛带得有几分煽情。唱到最后一首成名曲,live house里斑斓的灯光聚着向他奔来,伴着前奏长长地鼓点,他侧过头去和成员对视几秒。闭眼唱起歌时脑子里一瞬间涌入了滔天的回忆,那都是简单的生活片段拼凑起来的如同走马灯的回忆。
他听耳边人声沸腾,突然想起有人对他说,喜欢他在台上熠熠的样子。
他也好像是因为这样一个浅薄的理由就走上这条路,唱了这么多年歌。
但究竟是谁好像又记不清了。
谢锐发现林砚生的香港恐惧症好像是说着玩的。
广州场结束后林砚生说着还是体谅一下香港歌迷于是又答应了香港场。陆廷赫一下子就看破了,说前两周没见他心疼歌迷,怎么突然开始心疼歌迷了,怕不是心疼个别歌迷噢。
林砚生只好又说王胜说取消香港场损失费用还要他们掏钱补偿,这才顺利应付过去。
毕竟利益相关的理由来的有说服力得多,这年头张口闭口说情怀真没个出路。
昨天晚上他们到香港来,林砚生全程紧抿着嘴捉着谢锐的胳膊,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显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情态。但反应比四年前轻微很多,所以谢锐说他的香港恐惧症是可以人为控制的。而且在一碗芒果加布甸下肚后整个人就清爽起来了,只要安静如j-i地呆在酒店就一切大吉。
清晨谢锐想着林砚生肯定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去到街上吃饭,于是抢做外卖小哥的营生,迢迢地买好早茶敲林砚生的门,却没等来林砚生来开。
电话一问,听见林砚生说他出去转转,克服一下恐惧症。
结果近午时林砚生回来的时候,顶着一头刚理好的发,修的齐整了些,也更短了,显得j-i,ng神许多。谢锐凑上去一看,好像林砚生右耳最后一个落在耳垂上的耳洞换下了简朴的银环,变作长长的链,顶部缀着流畅几何圆形,几近要垂到肩际。是好材质,谢锐怀疑是铂金,随着细微动作也轻轻摇晃,在白炽灯下莹莹泛光。
“怎么,要进军k-pop了?”谢锐看着林砚生反常的捯饬自己的行为,质问道。
林砚生憋了半天,藏在外套宽大衣袖里的手下意识松了又紧,最后摸了摸后颈,只轻轻说:理发店打折。
谢锐点头,“你肯定在理发店办卡了,耳链是你办卡送的,对不对?”
林砚生生硬地点头。
“……”谢锐彻底没有语言了。
第7章
林砚生不太熟悉music zone的布局,来回走了两次场后才坐在台上调整立麦。
三个小时后这里会站满了人,六小时后暂停时刻将永远暂停。
林砚生对这一切没有实感,他一直以来走的路,一直以来过的人生好像都是为了别人。也许因为“他喜欢”,或是“她们想要我这么做”。
其实他本该注定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却渐渐被音乐拯救,明晰了方向。短途拼凑成长旅的人生对于林砚生才更加现实,那些漫而长的目标将他人生钉得死死,况且他也没那个能力控制一切按他的想法发展。
真是运气,林砚生心怀感激。
暂停时刻是谢锐一手组起来的乐队,成员都是因为各种机缘巧合在芸芸里相遇的。一起睡过地下室,一起在大雨里跑着去赶演出,常常争吵,总是理解,就这么携手走了四年。
林砚生点了一支烟,回神过来又按灭。
他要好好保持嗓子状态才行,像最初唱歌一样,用尽全力,想尽办法地认真对待。
谢锐埋头调着吉他,还是努力搞笑,讲着足够冰冻木乃伊的冷笑话。林砚生却觉得压抑。他慢着步子走出九龙湾国际展贸中心,站在马路边,用一种近乎发愣的神态欣赏着来往人群。
他跟着人潮走了几条街道,就有一些晕头转向地找不到回去的路。回顾四周都是狭窄紧凑的建筑与琳琅的灯牌,林砚生抬头瞧了瞧街道名,又感到一阵迷茫。
手边的交通灯发出“叮叮”的响声,信号灯绿了又红。
林砚生想起姜煜世,想他作为本地人应该就能够轻车熟路地发现街与道间最隐秘的秘密。
他会来吧。林砚生回忆起姜煜世三天前电话中的焦急语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链,想着。
姜煜世自从解锁了微信电话初体验后,就愈发变本加厉起来,日常都要给林砚生拨来许多个来,但林砚生像是内心有一套待人准则,每天最多接一个。
昨天夜里姜煜世去深圳录完节目回到酒店,躺在床上点开自己电子票的页面,一个人柔缱又幼稚地笑起来,让两颗虎牙都露出冰山一角。
他中午才和林砚生通了一个无聊电话,内容类似于由“今天中午吃的什么”引发的一系列姜煜世向班主任汇报学习进度的报告。
可他又想听林砚生的声音了,那是听歌不能满足的烟火气的部分。
于是坐在桌前正在简单处理编曲瑕疵的林砚生便接到了这如期而至的电话。林砚生正火大,他发现谢锐好像把上次他处理了一半的demo给删了,导致他又要重头再来。
林砚生早年间习得一套控制自己的脾气的奥义——从转移注意力开始。
所以姜煜世拨来的电话全部被林砚生手动挂断了。
那并不是不耐烦的表现,相反,他相当有耐心,撑着脸颊钝钝盯着手机屏幕。姜煜世打一次他挂一次,周而复始。
直接关机多没意思。
打了十几通后姜煜世好像就放弃了。
林砚生觉得这小孩真是缺少毅力,没劲。于是将手机的wifi给关了。
果然没毅力是当下小年轻的通病。
结果刚刚想去洗澡,就又听到手机来电铃声,一看是一个陌生电话,林砚生下意识接起。
“哥。”那端传来胜券在握的迷人声音。
得,还是你牛逼。
姜煜世是联系谢锐得到了林砚生的电话,还被他送了一大堆锦旗并且托付了全村的希望。虽然姜煜世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什么意图倾向,但谢锐还是发现了,并且不停鼓励姜煜世奋勇追林砚生,好让林砚生尝点情爱滋味,能正常地写些爱情歌。
不要再在写歌前,为了理解爱情其中的甜趣伤感而拉着他重温《情深深雨蒙蒙》了。说真的,他宁愿看《战狼》。
“每次打wechat电话,都看见‘等待对方接受邀请’。”姜煜世突然开口,“‘发起请求’,这很像动物求偶,非常色/情。”
?惊人言论。林砚生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教育。
“但这次的经历不太顺利。”姜煜世笑起来,轻描淡写地陈述事实,“哥,你说我这次的求偶是会成功,还是失败?”
林砚生望向窗外的港岛夜色,看山,观海,握着电话,头脑里却空白一片。
“人哋讲做人唔好咁贪心(人家说做人不要太贪心)。”姜煜世收了收轻浮调,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说起这句话。
顿了很久,他才又开口,“但我不要。哥,你会知道我是个贪心的人。”
他说这话时语速慢了些,所以分量显得尤为的重。一字一句变作滚石,一颗颗地向林砚生掷来,好像这港岛的浓郁霓虹光影,在夜里奏起一只悠长情歌。
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林砚生打断,“真要来?”
“像假的?”姜煜世反问,也偷学来林砚生的言简奥义。
事实证明,无论是对于十七岁的他,还是二十二岁的他,要让林砚生相信他的心意都不是一件易事。
当林砚生顶着海风靠着谷歌地图,绕了一大圈回到后台时,收获了造型师lisa的大方赞美。
“就是这种凌乱感!太好了,直接喷发胶就可以了!”lisa看着林砚生一头乱糟糟的发,直接评论道。
结束底妆后,林砚生以为结束了,起身的瞬间又被lisa按了回去。她还上手给林砚生涂起淡淡眼影来,对上林砚生皱眉的质疑目光,解释说,“不能浪费今天的头发。就当做……就当做致敬david bowie他老人家好了。”
虽然林砚生自己千不甘万不愿,却还是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陆廷赫直说他现在比杨梦冰还漂亮,弄得林砚生更想跳楼了。最后还是被谢锐的“这场突破是对最后一次舞台的真诚”给劝回来了。谢锐原本想在追加list里添一首粤语歌,可林砚生的突击工作真的完成得不好,从中学以来也只会吼两嗓子beyond,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没有,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林砚生长久地将视线投进化妆间与楼阁的缝隙里,盯着入场区,似乎在找什么。直到谢锐给他拿来一瓶水,叫他到后台去候场。
20:00,准时开场,准时登台。
谢锐惯例做起了主持的角儿,还卖弄着从珠海前女友那里学来的蹩脚广东话,倒是让会场内的伤感气氛淡了些。
轮到林砚生打招呼,他握着麦站在舞台正中,嘴里含着寥寥几句话,眼神却放的远,来回在会场里逡巡,特意扫过了前排歌迷的脸。
陆廷赫觉得林砚生今天状态有点奇怪,因为他唱歌竟然不闭眼了。
一切都按照全国巡演该有的寻常风格,j-i,ng心编排的顺序也按部就班,连着唱完了他们的成名曲,大热电影的片尾,将场内观众的情绪推到了一个高潮。
有时听着一首歌就会获得附赠的这首歌背后那一段属于你的故事,你的回忆。也许你在婚礼上播了这首歌做背景,后来每每听见他对你说爱,就找回这首歌。也许你在失恋的夜里迷蒙着放了这首歌一整夜,后来每每想起失恋,就忆起这首歌。
系结上回忆,所以音乐变得珍贵。
来的歌迷大多是刚刚迈进社会的,或还没有迈进社会的大学生,听暂停时刻的时间都隶属花样年华。也许暂停时刻的歌就捆绑着他们的一段青春,哪怕苍白,哪怕平仄,但它都是鲜活存在的,是一个人最美的记忆。
每每想到这里,林砚生就觉得自己好像也用一种独特的方式真切地存在于这个世界里了。
他像是酒j-i,ng中毒了,头脑混沌一片。
四周聚集而来的灯光在他眼前奔逃,汇成股股明晰却迷乱的光线。
林砚生唱着,尽力地唱着,粉身碎骨地唱着,很像是他很多年前第一次握上麦克风,对待一切都认真。
台下的观众做出手势大声地吼着他们名字,一声一声,其间还夹杂着“不要走”,“不要离开”。
于是他又难得的,生出了名叫“愧疚”的情绪。
汗从额上滚落,迷进了眼,氤氲一片。林砚生在水雾间睁眼,灼灼地望着入口,进入歌与歌间的间奏。
一切音乐停止,一切沸腾消弭,这瞬间好像万籁俱寂。
19:00
姜煜世留在了深圳的外景基地,被导演塞了一个补拍特写的理由,却迟迟没有等到制作人员。
录个综艺而已,哪里需要什么补拍特写?姜煜世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表,皱起了眉。结果一路被人带到后面的休息室,这才得知他将要和台长的女儿共度美妙晚餐。
“我有事。”姜煜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脸上一贯的笑意也逃得无影踪。
“小姜,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导演拍了拍姜煜世的手背,又冲他笑了笑,“刘小姐已经在旁边的餐厅等你了,总不能让人小女孩儿难堪吧?”
姜煜世穿好外套,敛下眉眼,起身朝导演礼节性地点头告别,就要离开,却被导演助理拦住。
“得罪了她真没好果子吃,她爸是做什么的,你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你不会以为你们得罪得起我吧。”姜煜世笑起来,笑得有些戏谑,他抬眼向下睨着导演,“麻烦告诉刘小姐,要我陪,她不够格。”
20:51
姜煜世的车堵死在了周六的红磡海底隧道,终于一路挤到旺角来,商区多人流大,不免又是一场豪战。
姜煜世皱眉,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被层层的车流弄得心烦意乱。指针已经形成了他难以承受的角度。
他彻底打算换个出路了,将车就这么缺少秩序规章地停在一边秩序井然的街道上,索性一锁就开始跑起来。
管他呢,后果也好,际遇也好,那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见林砚生,只要见林砚生。
十月的港夜也带了些萧意了,风簌簌地吹。有什么被他奔跑带来的风扬起,飘舞在空中。也许有春天遗落的粉花风铃木的瓣吧,姜煜世迷蒙着想。
姜煜世跑过长而窄的商业区,跑过起伏的山坡小道,穿过车流,穿过人潮。数不清跑过了多少街道牌,多少霓虹灯,直到他终于闯进演出场。
不合时宜地,又恰合适宜地。
原本陷入莫名寂静的场厅被一声推门声而打破,众人都纷纷回头看向这位不速之客,其中也包括在舞台上那光芒傍身的林砚生。
姜煜世撑着围栏,隔着口罩大口地喘着气,可一双眼是亮的,熠熠地向台上掷去的,贪婪得不留余力。
林砚生和他视线交汇的瞬间突然笑了,低头轻轻笑起来,又敛了敛神,掌着麦。
霎时间鼓点和贝斯声响起,混着立体音响里沉沉又迷幻的前奏背景乐,被墙面汇聚折s,he,将场内外分割成分明的两个世界。全场又再沸腾起来,人声撕咬着会场。
姜煜世伫在门边,遥遥看见林砚生轻微地晃起头来,将麦克风取下,踩着鼓点在台上走着,偶尔转个圈,眼神随着动作时不时纯而真地抛来,可姜煜世能够硬生生从那之间挑出一份妖冶。
很像《重庆森林》里听见california dreaming的王菲,轻盈而跳脱,姜煜世第一次见他这样。
王菲抱着漂浮的斑斓加州梦,林砚生呢,你又是怀着什么样的梦呢?姜煜世混沌地想着。
林砚生踩上这迷幻电子的拍,将声音一下子融进去,编织成叠叠的梦。
“angel lover(天使爱人)
she's under cover(她改名换姓)
like late night fever(像夜晚的狂热)
no way forto run(让我无处可逃)”
第8章
林砚生悠悠地唱着,蒙蒙地向台下投出视线来时,一双眼像是缀上细密的辰星,流盼着,莹润地弯起。银链肆意摇晃,伴着灯光在欣长的颈上落下婉转的影。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是月夜下汲取清辉的j-i,ng怪,靠汲取他人爱恋维系生命,跳脱地活着。
这下好了,新月和繁星都是他的了。姜煜世看见后面屏幕投出的林砚生的特写,着迷地想。
林砚生的声音经过音响的扩大有些变质,混着隐隐的电流,却更加合适这首电子曲。
将angel disco love作为结束曲,显得极不庄重,甚至突兀。可暂停时刻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好像唱着这首歌就永不会等来终结,只要长久地舞着,发疯着迎接末日就好了。
不到五分钟,两百四十八秒的音乐,心足足跳动了三百五十一次。还是太短,原来一首歌这么短,短到姜煜世都不忍去用标准去仔细丈量。
林砚生的心在看见那个风火着闯进场厅的身影出现的瞬间就开始坠落,坠得那样彻底,像是从万丈绝壁直下,迟迟等不到一个让他平静的契机。
明知姜煜世迟到了,林砚生却还是并未感到丝毫气愤,这太反常了。因为总比预想中要来得好——至少他来了。在林砚生张口的一瞬间,脑子忽然闪过一个陌生的情景,他觉得是不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类似的情景。但那份记忆却一点也不真切,像是被浓厚的云雾遮掩,让他窥不了分毫。
确定追加list的那天,入夜了,林砚生下了飞机,没有回酒店,一个人悠悠走到闹市口,周遭人头攒动。有孩童哭闹声,有商贩叫卖声,有车鸣,有鸟唱。
秋夜被霓虹渲得不那么萧瑟,只是他觉得有些冷。
林砚生常常产生一种孑孑感,尤其是被人潮湮没的时候。因为他知道哪怕拨开这层层的人群,前路的尽头也没有一个人是等着他的。
他才将飞机上关闭的手机开机,于是收到了姜煜世一条消息,上面只有反常的寥寥两字:平安。
那一瞬间林砚生很难描述他的心情。
戴着的耳机的声音很大,里面正放着这首angel disco love。迷幻电子般的调子,跳脱的旋律,于是他一下子又想起姜煜世。
姜煜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能随时带他漂浮空中,带他漫游月球。美妙却不真切,其实林砚生并不喜欢。
他站在马路旁,煲起一支烟,烟燃尽却还没学会离开,看着夜色里氤氲着的信号灯。
在那灯第十一次变成红色时,林砚生决定在香港场唱这首歌。
是要唱给谁吗?他自己问自己,最后还是决定逃避开这个问题。
没有永不散场的电影,这场音乐盛宴同样如此。
暂停时刻在台上抱作一团,然后郑重地,长久地朝观众席鞠躬,雷鸣的掌声一波再一波,还有那些饱含爱意的嘶吼。
零星地走了些歌迷,更多的还是愿意享受这最后的相遇时刻,持续地,反复地重复“暂停时刻”的名字,一声声地让台上的谢锐s-hi了眼眶。
此刻便失了些秩序,会场内多了几分混乱,人潮渐渐将姜煜世的身影湮没。林砚生轻微眯了眯眼,灼眼的灯光让他有些睁不开,他摆弄着设备的手有一刻的僵直。
姜煜世果然走了,林砚生想,甚至他开始怀疑姜煜世是否真的来过,会不会是他那一瞬产生的幻觉。
直到他感受到自己身前被一大团黑暗笼罩侵袭,然后一抬头对上了姜煜世固执的眼。
——姜煜世挤开人群,直直冲上了台。根本不给林砚生思忖的机会,拉过他的手就向外跑去。林砚生被他拽着也一同奔跑起来,两条腿下意识地迈着。他因长久歌唱缺氧而逐渐空白的脑里真是什么也没想了,所有的感官汇集在姜煜世扣着他的那只手腕上,细微的痛感被无限放大。
姜煜世带着林砚生闯过人群,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他逃跑了。离开了那一方隔绝的天地,重返现实世界来。
正大光明又荒诞不经。
就好像姜煜世这个人,怪异而直白。
林砚生甚至想也没想过挣开姜煜世的桎梏,只是由他拉着。好像一颗心也跟着姜煜世跑了,落进这港岛甜蜜的晚风里,融进迷渺的月色里。
他们一路跑着,也许惊飞了海鸥停驻,也许引来了路人侧目,可那又有什么紧要呢?
最终停在那美丽的维多利亚港湾,海波晕开了他们怀抱着的一切。
林砚生听见驶离的天星轮船发出长鸣,鸽子掠过的破空声,还有从自己胸膛间传来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