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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色相悖 第10节
    “况且老头子很恶心,不是吗?”他一把捏住林砚生的手掌,慢慢地摩挲他的指节,微微用力去按压,“还不如跟我一起。”

    林砚生一掌挥开了他的手,“你在说什么?!”

    他向后退了半步,“你他妈不是姜煜世的叔叔吗!”

    梁衡辉笑起来,“总之都是和男人睡,还不如找个成熟的对象。阿世能为你做到什么,我又能给你什么,你不清楚?”

    林砚生盯着面前这个高大又苍白的男人,感到十分陌生,他信梁衡辉在姜煜世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绝不是今天这个模样。

    “放心,演一场戏而已,不会太久。”梁衡辉咬着烟尾,火光乍现,“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但作为交换,我会满足你很多要求,做得到的都行。”

    林砚生只觉得血气上头,一脚踢在梁衡辉的腹部,将他踢到在阳台的大理石瓷砖上,跪在他一边,挥着拳头去砸他的脸。烟头掉出来,滚烈的火星灼上了林砚生的手腕,烫出艳红的点。

    梁衡辉躲得欲望不是很强烈,只微微偏头去闪避,y-in鸷的眼神却一直盯着林砚生。

    很快,从里面冲进来几个黑衣保镖,上前来将林砚生架住,拖到一旁。

    梁衡辉慢悠悠地站起来,“常华,我觉得我的脾气真是变得太好。”他偏头对一旁伫着的一个保镖说,“放回二十年前,林先生的手现在都不知道该在哪里了。”

    他走到林砚生的面前,和林砚生怒瞪的视线交汇,笑着微微俯身,一把掐住林砚生的脖子:“阿世一口讲一个哥,我还以为你有多成熟。你二十五岁了,还只会通过暴力解决问题?十五岁的时候,我就被大哥教导,决不能再用这样粗笨的手段了。”

    林砚生闭着眼,脑子里充斥着梁衡辉荒谬的言论,挥也挥不走,像是一条条戒锁横索在他的世界里。

    “你到底想做什么?”

    “去年我在候机厅遇上阿世,他大概在和你煲电话,我还以为他拍拖是玩玩看。两天后我就拿到了你的资料,全部。”

    “可那个小子好像很认真的样子,从来不开口求我。结果那一天求我去和通电局交涉,最后居然就是为了做那种傻事情。”

    “和你有什么关系?”林砚生觉得好笑,“他妈都不管他,轮得到你?”

    “我没有在管教阿世。”梁衡辉半耷的眼皮微微撩起,有点神经质地笑起来,“只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和大哥一模一样,看着让人不太愉快。”

    霎时,林砚生裤兜里的手机震震的响,让紧绷的局面微微松弛。

    “今天不是个聊天的好时机。”梁衡辉让保镖松了手,和善地拍了拍林砚生的肩,“林先生,阵间见。”旋即离开了阳台。

    屏幕那端的姜煜世正在对着镜子刮胡子,一边嘟囔着说最近胡子长得好快,又说粉丝一边在他微博地下说他留胡子很man,真冒了点青茬又哭嚎着让他赶快剃。女人真是复杂的生物!

    林砚生洞洞地盯着他,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做乜嘢啊(怎么了)?”姜煜世察觉林砚生一直没有和他讲话,晃晃荡荡凑到镜头前。

    林砚生还是绷着个嘴巴,最后憋出来一句,“梁衡辉……和你爸关系不好吗?”

    “怎么讲起这个……”姜煜世一下子被问懵了,“好吧,应该很好的。爹地把梁叔带回家,送他念书教他做生意,而且梁叔这些年也帮了很多忙,爹地走了之后他也把妈咪照顾得很好。”

    林砚生懵着点了点头,还是长久地沉默。

    这端姜煜世就趴在桌子上,用那样s-hi润的眼神盯着他,整只瞳孔里只框得下他一个人,像只小狗一样,缱绻的要命。林砚生看着,突然就觉得难过,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们会分开,他又怎么会有勇气离开呢。

    姜煜世开始展示膝盖上练舞留下的淤青,黏糊糊地说疼。

    而林砚生知道姜煜世是出了名的敬业,从哪里都有这样的评价,有伤有苦是绝对不会向外说的,可偏偏只是找上他做这些撒娇事。

    他一想到姜煜世幼时,被他妈打、被同学讲怪物的时候,又会找谁诉苦撒娇呢?他恨不得能够从一开始就陪着姜煜世,也许做个坏哥哥的样子,会带着他四处打架,揍那些乱说话的小孩;还告诉姜煜世如果不愿意,可以不去做很多事情。

    然后陪着他长大。

    而不是让姜煜世十七岁,还躲在码头的厕所里一边抽他丢掉的最后一支烟,一边傻兮兮地哭。

    第34章

    姜煜世盯着镜中的自己,怀疑是不是每回一次归就要染一次头发。他趁着造型师出去拿东西的时候,摸了摸自己多次漂后显得毛躁的发,稀里糊涂地萌生出剃光头的想法。

    他其实挺玻璃心,虽然不太在意对于他个人的评价,但对于专业上的评价尤为敏感。偶像这个身份带来许多优势,可那些固有的成见却是逃也逃不了的。姜煜世常常躺在练舞室的木板上看网上那些非议,心里说不出的堵,他知道证明自己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时隔大半年,他又要正式上舞台,心里突然变得很不安。他朝林砚生打了个电话,傻乎乎地问他,是不是扔掉那些“时尚”、“综艺”的标签之后,遭受成见就会少很多。

    而林砚生却只问他做这些事情究竟开不开心。

    姜煜世说他觉得这些并不是负担,他很喜欢不一样的生活,但也想做出成绩来,想博得别人认可。

    然后林砚生没有开口,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才发来一条链接,是林夕对别人的一段评价。

    “虽然娱乐圈主力以煽色腥娱乐大众,但我依然相信,最后还是以好歌见真章。继续努力,别太烦恼,漂亮面孔带来的偏见,五光十色变化的造型,终究会给浑忘在真实的歌声里。所有缠身的是非,都会变成一种点缀,让歌者变得有血有r_ou_。”

    姜煜世看见对话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一直闪烁,却迟迟没有再等来一条。

    那就是林砚生想说的全部。

    林砚生在姜煜世开口对自己讲“想要做出成绩的时候”,瞬间哑口了,喉咙堵在一处,是因为他觉得太好了。再没什么比现在的姜煜世更好了。

    也许显得多管闲事,可一直以来他都想告诉姜煜世的是,应该去实现自己的全部、全部的价值。

    每个人的使命不尽相同,可姜煜世就该发光,那就要挥着余热,星辰日光一样去曜及每一颗干涸的心。做榜样,扬着“自我接纳”“竭尽全力”的旗帜,让别人从他身上汲取到力量。不是让别人进温柔乡去编一个梦,而是应该告诉他们,像他一样,去织出那属于自己的渺小或宏大的梦。这难道不就是偶像的意义吗?

    爱他的人应该有千千万。

    后台很乱,匆匆的人来来往往,姜煜世在位置上坐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雷迪过来。等到他走出化妆间,竟然看见李珊在外面。李珊一向都不会来他的通告现场,今天是怎么了?

    他正要上前打招呼,李珊却边打电话边皱着眉走开了。

    他终于看见楼层拐弯处同样在打着电话的雷迪,“小雷迪。”

    雷迪的表情不太好看,他匆匆拉着姜煜世,“哥你听好了,安全出口c口出去,两分钟之后那里会有到一辆公司派的黑色jeep,记得戴帽子,口罩不用了,太明显。坐在后排右侧,司机会送你回公司。”

    姜煜世凝眼,没有多问,他知道应该是出什么事了。

    他冲下那条平日里都无人的楼梯,却遇上正向上走的他公司的一位不温不火的前辈艺人。

    姜煜世迎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正要继续走的时候却被那人拉住。

    “我是说门口怎么这么多记者,这么大个排场,果然是我们的小王牌招来的。”那人笑着。

    姜煜世皱眉,又听见那人继续,“我有点好奇啊……是陈华珠玩你,还是你玩陈华珠?”他说着说着又开始神叨叨地笑,“可能是陈总玩你吧,听说陈总性癖很奇怪啊?打得你爽不爽?”

    姜煜世脑子一片空白,甩开那人的手,走到空地上了车。

    车从后门离开,有零星的几个记者蹲守在后门,姜煜世离开的还算顺利。车开出有一段距离后,他晃神地回头去看,那个演出楼竟然被上百个媒体团队围得水泄不通。

    “师傅,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机?”他走时将手机忘在化妆间,于是借来司机的手机。打开才赫然看见各大平台推送的消息全是“姜煜世大火背后原因揭秘”“大热偶像竟是女总裁身下玩物”云云。

    陈华珠是宏博集团前总经理,现在在着手娱乐业分公司的运营。近四十,离了婚有一个女儿。陈华珠给他们公司再次注资,所以他前几周在宴会上才见。同她讲了几句话,因为陈华珠喝得有些醉了,自己又坐她旁边,于是他就将陈华珠送到了停车场,替她叫了一个酒驾,仅此而已了。

    他点开那些不堪的消息里的配图,一瞬间懵了。的确有那日他送陈华珠在停车场被拍的,还有一些在宴会上喝酒的。最后一张,竟然是他睡在工作室的床上的照片,赤身裸体盖着被子搂着怀里的人。那人埋进他的怀里,身体也藏进被窝中,只露一些短发尾。

    他不知道这些照片是怎么流传出来的,但他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林砚生,可媒体显然要导向成陈华珠。

    姜煜世意外地平静,他知道娱乐圈向来就是资本博弈的舞台,正常情况下媒体放出的每一条消息都会经过公司公关,公司可以选择公布或用人脉金钱压下。可这样负面的消息,他们公司却没能做好公关,那么一定是遇上了更棘手的人物。

    漫天飞舞的嘈杂议论与指责嘲笑,还是在他刚刚回归的时期,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而这个时候他竟然也没去想什么官方措词,他只想给林砚生拨一个电话,虽然他觉得林砚生会相信他。他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却等来长久的机械女音。

    回到公司之后,哪怕他一再保证自己不会在意消极评价或是指责,助理们却还是不让他接触网络,电子产品也禁止。他等到傍晚,李珊雷迪他们回来,紧急召开了一个无疾而终的会议。得出的结论就是上层会继续找大型媒体周旋,所有活动撤下,而对于姜煜世,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到时候再背下公司为他写下的一套妥当措辞。

    “那张照片呢?是怎么拍下来的。”姜煜世用指节轻轻叩着桌面,“还有人往我休息室放针孔?”

    “姜煜世,你现在是要指责谁呢?”李珊冷着转头回来看他,“这些事情你不去做,他们找得到空子钻吗?”

    “哈哈哈,李姐,牌从来不在我的手上。”姜煜世觉得好笑,“只要他们想整我,随便合成一张也能让所有人相信。而且这张牌他攥了这么久,专门挑专辑发布的这几天打出来,意图太明显了。”

    “陈姐呢,你们联系上了吗?”姜煜世说。

    “联系不上,女儿被外婆带着,现在根本找不到陈华珠。”

    李珊撑着额头,说她和团队再想想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处理办法。

    姜煜世半眯着眼走出会议室,他太好奇了,做小白脸讨个上位又有什么紧要呢?为什么不直接讲他是同性恋,这样毁他不是来得更快更彻底?

    他强硬地拿回自己手机,直接把一切的社交软件卸载掉了,只留一个微信,那里面只有林砚生一个人。

    他接连着朝林砚生打出一个又一个电话,却还是等不来回应。姜煜世的心跳得越来越古怪,他开始慌了,不断地向林砚生发送信息,拨去电话,却都是石沉海底。

    姜煜世躺在休息室的床上,用手去捉窗外划进来的霓虹光,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束手无策。

    那一夜他半梦间还是疯魔一样地打着电话,想着林砚生是不是像他一样觉得累了,是不是睡着了,是不是不相信他了。然后开始神叨叨地怀疑是不是有什么y-in谋论的实现,那么林砚生的安全是否能得到保障呢?他越想越发疯,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

    迷糊间他断断续续地看到了一些那些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的未来。也许他会就这样背一个恶名灰溜溜地离开舞台,那也没关系,他还可以做很多事情;也许他会就这样被以前喜爱过他的人嘲讽辱骂,那也没关系,他还可以过好自己的人生。

    可林砚生……他想到这三个字,心就像是被铁烙烫过,一下子清醒,他怎么能对有关林砚生的事情讲得出“没关系”。

    姜煜世一下子翻起身来,着魔似的上网买机票,他想林砚生此时此刻应该回到了家里。

    见他一面也好,只要见他一面就好了,姜煜世想着。

    林砚生走到中银大厦旁边的高楼之下时,抬头望那近乎登天的楼,明晃晃的玻璃灼得他眼睛疼。他攥着那个牛皮纸袋,被保安带上了四十六层。

    那房间极阔,似乎是整栋楼视野最好的一间。四处伫着高大的保镖,活像是什么机要基地。

    “林先生,我讲过我们会很快见面。”梁衡辉没有转过身来,还是透着落地窗向下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怎么会这样对姜煜世……?”林砚生已经快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他算是你的亲人……就算你不在乎什么感情,他也是你投资的公司里最有价值的一个,不是吗。”

    梁衡辉撩起眼皮看了林砚生一眼,招手让他过来,答非所问:“对面阳台上好像有好戏看。”

    几个混混斗殴约在了房顶,互相缠作一团。

    “那些飞仔真是好蠢,人换了一代又一代,打架还是约在那里打。我十五岁也去那里,不去就会被老大砍掉手指,会被讲说不守仁义,真是太搞笑。后来那个蠢货越做越过分,强j,i,an了我阿姐。我还能做什么?最后就把他捅死了,捅的这里。”梁衡辉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近外的一边,笑起来,“我用刀在他身体里搅,血像喷泉一样ji-an出来,又热又腥。阿姐在旁边尖叫,说我是疯子。她实在不懂我的苦心!还讲她被强j,i,an也全是因为我,我太伤心了。然后我只好拔出刀,又一根一根地砍掉了蠢货的十指。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他死前瞪我的样子,狼狈得要命!”

    林砚生皱眉,听见梁衡辉继续说,“然后大哥去警察局办事,看见我在跟警官顶嘴。我不知道他做这些是为什么,可当时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我带走了。”

    “我当时第一次明白为什么人要崇尚利欲权势,原来是真的可以做到很多、很多事情。肯定他曾经也站在这个位置看那些飞仔像小丑一样打架,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也常常回味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

    “我和大哥一起去江苏做生意,大哥有约要赴,我就替他去的宴会。谁知道秦咏秋最先中意的人其实是我?”梁衡辉转过来面对着林砚生坐下,搬动着自己无名指上那不合尺寸的男士婚戒,“可她后来知道了我不是姜衡永,只是他的一个没头没脑的小跟班,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我不怪她。”梁衡辉说,“谁不喜欢有权有势?都怪我自己没有本事。”

    “我他妈不想听你这些破事。”林砚生生硬地打断,“你们这一辈的事情关姜煜世什么事?要你做这些低劣的手段去报复他?”

    “我还以为林先生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梁衡辉做了个可惜的表情,“这些故事我也是第一次对人讲,可能语序有点乱,我该多在心里预演几遍的。”

    他接过林砚生手上厚厚的牛皮纸袋,“手段当然十分低劣,可以讲是漏洞百出。所以只要你今天来,这个新闻一下子就可以被抹平了,谁不喜欢神采奕奕的大明星呢?我没那么坏啊,阿世我从小看到大的,只是该让他尝尝苦头,毕竟他姓‘姜’。”

    “十九年前的十一月,公司资金运转不周,大哥就只好去做一些暴利生意去添补漏洞。当然该明白‘富贵险中求’,所以又是我,我替大哥去做的谈判。然后在离开巴尔的摩的时候,我挨了暴乱的黑人两枪,这算不算是帮他挡的?”

    “我不明白,我也许就是姜衡永养的一条狗。”梁衡辉说起“狗”这个字的时候表情有些怪异,“狗只要一天活在主人的y-in影之下,别人就不会看它一眼。”

    “所以我只好把他杀了。”梁衡辉狂躁地笑起来,隔着自己的高领衫抚着颈侧,“等了整整二十年。”

    第35章

    林砚生深深皱起了眉,胸膛剧烈地起伏,耳边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所以现在好多了。”梁衡辉像是松了一口气,“我只是架空了公司那些我应得的部分,更重要的是,咏秋终于、终于也是我的了。她还是这样靓,像二十年前我送她的那支银雕百合一样。阿世要是知道他高高在上的妈咪会和他们家养的一条狗搞在一起,十多年,会是什么反应?”

    “我这样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但可以肯定你不会同阿世讲。”梁衡辉偏着头说,“我们该一起呵护玻璃花朵的成长。”

    “……我守约来了。”林砚生喉咙堵在一块,讲出来的话也颤抖的不成样子。他甚至不敢去抬眼看眼前坐着的男人。原来这就是恐惧。他害怕极了,到底该用怎样的姿态去和这个疯子去完成一场交易?“你也该撤走新闻舆论。”

    “我会的。”他扯住林砚生的手臂想自己方向一拉。毫无防备的林砚生向前摔了个趔趄,直直跪在了椅脚边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但我改变主意了。”梁衡辉紧紧压着跪趴着的林砚生的脖颈,不让他挣起来,“没能让大哥感受到我的那种求而不得,我觉得遗憾。”

    “所以阿世也许该替他去尝尝其中滋味。”

    林砚生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识到什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梁衡辉拖着领子拽起来,他顿感手背刺痛,有什么带着凉意的液体进入,和滚烫的血液融在一块。

    那麻醉剂通过静脉注s,he起效的速度极快,不到二十秒钟,林砚生就明显感觉到自己咽喉开始吞咽困难,呼吸被拖慢,接着就是绵长的四肢无力感。

    “你他妈要做什么……!”林砚生的视线里只有梁衡辉的西装裤管,还在不断摇晃,“疯子……”

    “很多人这样讲。”梁衡辉不太在意,“剂量十分的小,所以林先生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砚生扑上去揍他,用着正在逝去的残余气力,争斗间他拉开了梁衡辉的高领衫,里面密布的伤痕和烧伤痕迹就全部暴露出来,狰狞得近乎张牙舞爪,林砚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身上的伤痕会这么恐怖,像是从地狱里返程。

    药效渐渐随着血液运往全身,林砚生腿一阵发软。他恍惚听见金属皮革碰撞的声响,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下颌已经被扣住,被强迫张开了嘴。

    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是梁衡辉的那东西。林砚生瞳孔不断地收缩,视线近乎发怔地紧紧锁着。心里所有的激烈情感全部郁结在一处,狂烈地搅弄着他。恶心惊恐混在一团,成为一种更令人疲惫的情绪。

    那东西被直直塞进自己的嘴里,粗重的,狂躁的,失去了大半理智的。林砚生失了感官,只能感受到那冲顶的刺穿感,可哪怕只是意识到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就足够让他生不如死。

    梁衡辉把东西顶得极深,一下子戳到他的喉壁。顶上的一瞬间,林砚生就控制不住地疯狂干呕,喉壁不断收缩着又被那东西完完全全捅开,周而复始,好像永远等不来一个终点。直到他感觉口腔用于保护的黏膜都再无法庇佑他分毫,也许开始流血了,他瞧见有什么红色的液体从口里呕出,点染了瓷白的地砖,一滴一滴的,不多却斑驳。

    林砚生微长的头发被梁衡辉暴虐地拽着,近乎撕扯。他的眼前模糊一片,也许因为药效,也许是眼泪,世界像是也开始颠倒。他在这晃荡的视线里瞧见了那些周围伫着的保镖,都在带着轻佻的目光注视着现在狼狈的他,还看见梁衡辉y-in鸷的笑容,和那之外映着港岛碧海蓝天的,明晃晃的落地窗。

    “你恨我吗?总之阿世会恨我,他会绝望得想要杀了我,还会想要杀了自己。”梁衡辉狂笑起来,濒临一种疯癫的姿态,“姜衡永厌恶害死前妻的咏秋,可那根本不关她的事,是我动的手!是我!哈哈哈!”

    绝望的莅临让林砚生太过于措手不及,他很想死,他想求一个死。如果给他一把刀,给他一点气力,他一定会去做。而不是像现在,一点反抗也做不了,一点了结也做不成,像一条狗一样任人宰割。

    “死”这个字凭空跳出来的时候,伴着的是光的那面:姜煜世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瞬间,许许多多的破碎的回忆像萤火虫一样点点的飘出来,莹莹亮亮地铺满了他被水汽充盈的世界。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姜煜世给了他太多的回忆,光明的、温暖的,这些小事都能让他在临近“想死”这样的状态时,跑来挽住他,一如姜煜世这个人。

    太久了,那过程太漫长,时钟在一旁发出滴答的声响都像是被无限的拖长。最终那白液一部分留在了他的口腔,更多的却是ji-an在了他的脸上。

    梁衡辉从牛皮纸袋里拿出照片,全是他和姜煜世被梁衡辉安排的人拍下的。那些相片被一张张地扔在林砚生的脸上,身上,梁衡辉又用锐利的相纸边缘去划林砚生的脸,留下细且浅的划伤。

    然后梁衡辉大声朗着拍摄的日期,朗着那刻他和姜煜世在做什么,语气全是嘲讽甚至带上了唏嘘。那好像是一种处刑,火燎燎的,要将林砚生烫穿了。他这个时候、这个模样,“姜煜世”这三个字的出现都足够令人发笑了。

    近百张照片被他一一念完,梁衡辉的情绪好像稍微稳定了一些,口吻变得平静了些,只是林砚生根本没有在留意他究竟说了什么。

    林砚生意识开始模糊,痛感仍没有回归,只觉得一切都太重,压得他再不愿意睁眼。他直直向后倒去,有几张相片被他的动作激起、又飘落在他手侧。林砚生在恍惚间瞧清了那是姜煜世和他在弥敦道上吃苹果派,姜煜世朝他笑得很好看。

    去他妈的。林砚生想,原来蝼蚁想捉片光这么难。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他该得到的,他却总是习惯抱着浪漫主义的幻想。

    他终于不堪重负地缓缓闭上了眼,是长久的悲哀,也将是永恒的沉默。

    姜煜世回到皇后大道的公寓时,门前的那株满天星已经枯黄得不成样子,干得风一扬就会发出脆响。

    他敲着门,带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在喘息间急促地吼着林砚生的名字。铁门开始沉重地长吟,他才反应过来去拿自己的钥匙,哆嗦着手去开门。

    为什么没有回应?林砚生呢?他究竟在哪里?

    打开门的瞬间,姜煜世僵住了。

    那是林砚生。

    林砚生就对着门的方向伫立着,看向开门的姜煜世,好像知道他要来一样,好像一直在等着他一样。

    姜煜世欣喜地笑起来,伸手想去紧拥住林砚生。

    而林砚生只是淡淡推开了姜煜世。

    “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很担心……”姜煜世说着,瞧见林砚生脸上那些细小的划痕,一道一道的,带着翻卷的浅皮,也许感染了,有些红肿。

    姜煜世碰也不敢碰,指腹横在上面,微微随着空气颤抖,“怎么了,怎么弄的。”

    林砚生垂眼,沉默了很久,突然像是控制不住地拽住了姜煜世的衣服,开口时的嘶哑声音让他自己都要认不出来,“《浮沉》我听了。”

    这个声音像是一道铁烙,深深刻进他骨髓血脉的每个角落,提醒着他和梁衡辉的交易,提醒着他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姜煜世开心地说,“我想给你惊喜的。那天在录音室,我想到这件事情开心得要命,想你听见会是什么表情,想你会不会为我写一首歌……”

    “姜煜世。”林砚生打断笑着说起胡话的姜煜世。

    却在和姜煜世的四目相接的瞬间,林砚生又懦弱地退缩了,余音还含在那破碎的喉里,“我们算了吧。”

    “什么算了……”姜煜世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今天是回来拿东西的。”

    姜煜世长久地盯着他,偌大一个公寓竟只听得见雨丝细细密密拨在窗上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好像笑起来,“哥……你在开玩笑吗……?是不是看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林砚生闭上了眼,没有再开口,给了姜煜世最好的回答。

    “为什么……?”姜煜世眼睛空洞洞的,他去抓林砚生的肩膀,却觉得自己问出来的问题有点搞笑,“是因为看了新闻?你也觉得我会和陈华珠睡?”

    “我受不了。你这样很让人反感。”林砚生一字一顿地说着。

    “我他妈没有!”姜煜世突然挣起来,像只失控的兽,说话又开始没有逻辑,“我不会做那种事情!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结束,不……不会结束……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你可以把爱和性分清楚,那是你们的才能。”林砚生望进姜煜世的眼睛里,“但我不行。我只觉得你恶心。”

    林砚生根本看不了姜煜世现在脸上的表情,心像是被人踩过那样疼痛,他从姜煜世身边走过,还警告自己加快步伐。

    姜煜世快要被滔天的委屈湮没了,最后那火焰又熄了大半,汇聚成小小一簇,飘摇得像野草。他迷茫地去拉林砚生的手臂,张了张嘴,却无法整理自己的心绪。

    “我以为……”姜煜世像一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眼神里闪动着莫名的光,“我以为,所有人都不信我的时候……你会信。”

    喉咙里堵着迷茫,呼之欲出的怅然。

    漫天的非议他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可林砚生的一句话竟然就能把他完完全全打碎。

    原因根本就不在于林砚生觉得他和陈华珠有关系,而是林砚生根本不会试着去信任他,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这让姜煜世感到挫败,感到绝望。他刨心挖肺捧出来的感情,忱忱的放在手上,毫无保留地献出去,原来也是会被丢掉的。

    姜煜世觉得自己疯了,强硬地把林砚生抱在怀里,不再顾及他的感受。

    “如果我今天没有回来,你是不是就一辈子都不见我了。”

    “是。”林砚生攥着拳头,玻璃片在手心里刺得他生疼。

    姜煜世红了眼眶,浓重的悲哀变成了枷锁。

    “我是不是从十七岁在便利店的那个第一次听你的歌的雨夜,喝了一瓶酒,直到现在也没有清醒。”姜煜世晃悠悠地说着,“我想过你永远不会接受我,其实现在想来也许那样还要好一些。至少从来没有得到过,就不会产生什么多余的情绪。”

    林砚生绝望地闭着眼睛,好像那样可以封锁一部分感官。

    姜煜世去吻林砚生,被林砚生扇了一耳光。他抓着林砚生的手腕,眼睛太红,“你打,尽兴了就杀了我,让我今天就死在这里。”

    “我讲过很多遍,很多很多遍,你却总以为我在同你讲玩笑话。”姜煜世用手抚着林砚生凸起的伤痕,显得十分执拗:“我的感情是畸形的,是沉重的,它贯穿了我的生命。也许对你来说无足轻重,但那是我的全部。”

    “可你不要我了。”姜煜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很轻,像是一场低语,“林砚生,你把它扔了,第二次。”

    空气里像是喷洒了呼吸麻痹剂,每吸一口气,林砚生都觉得气管愈发紧缩,五脏六腑渗出来的涩感在他身体里跳动。

    他想起梁衡辉对他做的事,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就算梁衡辉没有让他离开,他也没有办法用这样的自己去面对光鲜的姜煜世。那不该是他的。

    林砚生等,等姜煜世重新站回台上。

    他要姜煜世一身荣光,要姜煜世策马扬鞭,要姜煜世对万千爱他的人说他实现了梦想。

    到那时自己也许还会爱着他,爱他闪亮的心。

    林砚生几近窒息,他干涩地低声说,下辈子,下辈子还你。

    “没他妈下辈子了!”姜煜世吼着,眼泪毫无征兆地坠下来,在林砚生身体里沉沉闷闷地砸了个坑。

    姜煜世根本不懂林砚生口里的那句“下辈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林砚生在逃,在躲。才意识到原来他的存在让林砚生这么痛苦。那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吗?姜煜世审视自己,只觉得茫然,他以为自己足够好了,能给林砚生带来快乐了,而不是这无尽的,无尽的苦痛。

    姜煜世明白,他们是相悖,从哪里都是逆向,这足够导致一点误会也能将一切瓦解。往日里姜煜世以此为荣,高唱着他们之间的吸引力与爱因稀缺而美丽,哪怕此刻他仍然想唱起颂歌,只是林砚生扼住了他歌唱的喉舌。

    “这辈子你就该好好过。”姜煜世朝林砚生笑了下,但根本就维系不了,最后比哭还悲拗。他在林砚生怔然的视线里走出了公寓,躲进那日港岛罕见的瓢泼绵雨里。

    林砚生像是抽空了一切,他茫然着长久地盯着姜煜世离开的方向,再缓缓地抬起手,看向自己掌心。

    是那天姜煜世送给他的雪。

    可那载玻片的一角狠狠地刺进了他的皮肤里,鲜血就随着玻璃间的缝隙挤进去,温热的液体让雪花的一角全部融化,半点枝桠也不剩。林砚生慌了,他连忙将玻片拔出来,像个疯子一样去擦拭血迹,可血污在玻璃上画出更忙乱的痕迹。他只见到从一角,到一半,再到全部,那拇指盖大小的雪花完完全全,完完全全地融化了,融进了血液中,在玻片间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不该跑回来只为了拿上这枚雪,就让它留在这里,最后都不会是这样的结局,是他太贪心了。林砚生捏着玻片,只觉得太无力,原来做什么也是徒劳,他一下子绷不住,涌出的热泪一颗一颗砸在自己的掌心,激起一片灼意,他嚎啕大哭,嗓子因撕扯而钻心的疼。

    原来爱相隔山海而无力。

    第36章

    “你们订的炸酱面真的、特别、尤其的难吃。”宁海放下筷子,吊儿郎当地开口。

    雷迪腹诽人后勤还不是为了给你这破剧组省经费,他转头去问姜煜世,“哥,我们要不要出去吃。”

    “不难吃啊,宁导要求太高啦。”姜煜世是这样说着,却也只是吃了两三口的程度,毕竟可以直接归咎于拍摄减重。

    宁海撑着桌子,“我们学校那儿的,就那后门,汤特得劲儿,结果年初我回去的时候街都拆了。”

    他们几个主心骨开始就着板桌开始开短会,而姜煜世和另外几个演员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剧本,对戏。

    雷迪在一边看着,心都揪在一处。现在的姜煜世真是瘦得有点夸张,眼神也是那样的漠然,虽然宁海一个劲儿地叫好,说这就是他要的神经质画家的气质。

    在最初的时候,雷迪还撞见过几次姜煜世在休息室流眼泪,后来日子渐渐长了,他再也没见姜煜世哭过,却变得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雷迪也说不上,只是变得空荡荡了很多。雷迪只觉得姜煜世像块旧宅的窗户纸,努力维持,但你绝对不会怀疑下一场风至时,它就会被吹破。

    雷迪不明白,那条新闻很快就被澄清造谣了,一切又如往常一样,该来的代言广告都还是络绎不绝,姜煜世究竟在愁什么。

    姜煜世的二十四岁生日是在剧组里过的。

    《朝佛》的拍摄夜迫近尾声,幸得被他的经纪公司投了资才有经费去完善镜头,于是整个剧组搬上了西藏的玛旁雍措。

    姜煜世向霍尔的一位老藏民习了些宗教墙绘的皮毛,这么一耽搁下来就快又是一场年末。

    这天剧组在圣湖边畅饮,宁海坚持说这天儿太冷了,必须喝点酒热热身子,姜煜世尝不惯那烈酒的辣味,只觉得嗓子都烧的痛,不一会儿就醉得偏偏倒倒,被雷迪架回了住处。

    “哥,你还好吧?”雷迪看着满面通红躺在床上的姜煜世,疑惑地开口。

    姜煜世像根本听不见他说话,用手臂遮着眼,分明也没有开灯。

    雷迪只好又说,有事叫我,哥你先休息吧。

    “雷迪……”等到雷迪刚刚走到房门,姜煜世才晃悠悠地开口,“帮我一个忙。”

    雷迪又折回来,看着姜煜世从衣兜里摸出来什么东西,放在眼前看。透着斜进来的月光,那东西润着莹莹的光。

    “帮我扔掉。”姜煜世半阖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把东西放进雷迪的手心。

    手上皮肤接触到凉润一片,雷迪细细看见那是个金属环,薄薄一圈,透出孱弱的形态,内里却坚硬。

    “哥,这不是你带的耳环?”

    “不想留了,耳朵总是发炎。”姜煜世稀里糊涂地说着。

    “那也不用扔啊,放那儿就行……”

    姜煜世打断他,“扔进湖里,扔下山去,怎么都好。”

    雷迪攥着小环,抿了抿嘴,奇思道:“那我扔到湖边的许愿池里”,然后走出了房间。

    姜煜世侧躺在硬板床上,被褥浸着藏区干燥的寒气,酒意未被寒风吹散,渐渐地钝钝睡去。

    这样的夜再重复了十几次。

    而这一夜有凛风涌进窗,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去伸手去揽什么,却只抱回了一团猎猎的空气。空落感令姜煜世突然睁了眼,眼神是十分的清明,在夜里铄着。

    他起身去看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怪异地去摸自己的耳垂。

    那洞口早快要张合,只剩下针孔一样大,还是顽固地发着炎,严重地时候还会化脓,一年四季,无论温度如何,都从不停息。

    原来他还是执着地戴着那个环,哪怕软r_ou_肿烂而不会有去摘下的欲望。他记得林砚生总说,他连铂金材质也会过敏,打耳洞本来就是一种错误。那时他还是犟着一张嘴说不信。

    现在终于明白了林砚生口里挂着的那句“一种错误”原来是真的。

    耳洞是他强求的,所以永远也长不好。

    强要来的东西,怎么样都不会属于自己。

    他在今天终于摘下那个小环,他二十四岁崭新的生日,割除掉了一大块,也许会再收获一小些。他记起去年林砚生给他唱的生日歌,陪他食的车仔面,一块甜腻到死的草莓蛋糕,一个轻飘飘的吻。

    他又想起林砚生后颈的witness,沈泽都在林砚生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而他呢。

    姜煜世尘封了很久的情绪又涌起来,那种澎湃的浓烈竟然让他有些阔别已久的感觉。

    这么多的日子里,姜煜世浸进画家的角色,模仿着他沉醉于迷人的大麻与性中的游离癫狂的状态,试着去燃着灵魂以作灵感,日子麻木不堪,可他还是要去找梦。

    姜煜世试着再次入睡,脑子里却不停浮现出林砚生送他耳环时的赧然样子,砍都砍不掉。姜煜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起搏,他终于从床上翻坐起来,随手抓上一件外套就燎燎地往外冲。

    稀薄的氧气填不满他的肺,他奔跑着,头脑也快要停止工作。

    他跑到圣湖玛旁雍错,那湖静得像死水。他不敢去审视自己的懦弱,不敢去直面自己的虚张声势。

    许愿池真真切切就是一个池子,用红砖围着,旁边立着转经筒,无风时就显得那样寥落。

    姜煜世想也没想的,直直翻过那砖墙,冰冷的池水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衣裤。

    里面有许许多多的硬币、小符之类的玩意。要在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什里找到一个手指粗细的薄环是怎样的不容易,姜煜世也无暇去想。

    他伸手去摸,大半个身子浸在冰水里,姜煜世急得发疯,动作也剧烈起来,水花被激起四ji-an,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手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腿也变得有些僵直,他疯癫地将那池子找了一周,摸过一块块别人的愿望,一条条别人的期许,可他的愿望呢?

    没有了,什么也没了,最后的东西也被他亲手弄丢了。

    姜煜世呆呆地坐在许愿池正中,突然觉得很迷茫,透支的情感早让他流不出眼泪。他发怔地去瞧水面上狼狈的自己,他是不是又在做一些自我感动的蠢事呢?找得到与找不到,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切实的意义。

    有风起,转经筒的小坠子相击砰砰作响。高海拔的日出总莅临的早,迫近五点,天已经开始亮,远处的冈仁波齐神山的白巅隐隐露出神妙来。

    他花了一些时间说服了自己,最后怔着站起身来,可身上的衣料吸了水实在太沉重,一下子把他给拉倒了。又一整个人沉沉浸进池水里,他伸手向后一撑,有别于平坦的硬币和小符的东西一下子咯进他的手心。他还抱着小石子的念头,半信半疑拿出来的时候自己都怔住了。

    太戏剧化了,姜煜世总觉得。可真真切切地攥紧那个小环的时候,他又重新意识到了一种叫心安的情感,好像那是他的平安符,那是他的硬币。

    姜煜世爬起来,大口喘着气,几近筋疲力尽地躺在了周围的草地上,将那小环紧紧地,紧紧地握在胸前。他闭着眼,却被一阵光芒灼开。

    日出了。

    无边无尽的金红色镶满了整个天空,是惊人的壮阔。那日光从东边洒来,先是点亮了冈波仁齐的雪色,再铺满了他所在的草地。不暖的日光慢慢泼上来,灼得他眼睛涩疼。

    倒在草地上,周围的草像刺猬的皮毛。看见太阳从雪山山巅探出来的瞬间,姜煜世突然就流了眼泪,哭得极其狼狈,蓄积已久的眼泪不断涌出来,在脸上盘错地流着。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个念头,成熟的、大多还是幼稚的,一个人的、大多还是留了另一个位置的。

    他开始糊里糊涂地将着发生的一切定义为神迹,包括他的失而复得,他的遇见,他的成长。

    于是他控制不住地向神山许下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

    他许不出祝林砚生离别之后海阔天空、顺心平安的愿望,只希望以后林砚生不要再想起他。

    终于一切该要结束了,他对林砚生的那些幼稚的情意最终还是再次变回他一个人的心意。

    第37章

    《朝佛》杀青的消息一被放出来,姜煜世又得重返做明星光鲜忙碌的生活。姜煜世做起事情来很绝,说认真拍戏,就真的一点行程也没排,实在有些任性,可那段时期他的状态很糟,李珊便也没有强求。

    每年元旦都会爬雪山,这好像变成了林砚生和谢锐的一种默契。

    只是林砚生今年开口说去西藏的时候,实在把谢锐吓得够呛,而事实上也是。

    走川藏线开的谢锐的路虎,渐渐海拔高了,谢锐就开始一系列的晕天倒地。

    滑稽的反应把林砚生逗得直笑,无奈之下他只好来扛起这项大旗。

    到拉萨近夜了,这边天暗的很早,谢锐是到了住处倒头就睡,而林砚生自己到街上乱走。他将手c-h-a在大外套兜里,心里想着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拿根烟抽比较有气氛一点,可他已经戒了很久了。

    他远远看那游客圣地的布达拉宫,也不觉得会给他带来多么豪壮的情怀。只是在小街巷里乱窜时看见的那些周围彩绘的墙砖,跳脱又神秘,他很喜欢。

    适应需求,这里倒是建了不少酒吧,缭缭有歌声从街角那间挂着藏族少女画像的酒吧里传出来。

    林砚生抱着见见世面的心态踩进去看了看,人挺多,装修也和寻常的酒吧不太一样,木质结构占大头。可能是这个城市处处都渲着宗教的隐秘和浪漫色彩,林砚生瞧这轮转的灯光也觉得神秘。

    “喝点什么?”一个像是给爹妈打工的藏族小孩跳到了他的面前。

    林砚生想了想说,点别人点最多的吧。

    于是小孩不满地端了杯青稞酒回来,嘴里还嘟囔着,他还是觉得洋酒更好喝。

    当然也更贵。林砚生在心里补充道。处于同情小童工的心理,他也大发善心地被宰一次,再要来一杯没有仔细问过名字的“洋酒”。

    他坐着的位置正对着舞台,上面有个藏女在唱歌,大概是改编的当地民歌的流行版,还挺有味道。那舞台可真够小的,却还是围满了一些藏式乐器。林砚生一眼看见了扎木聂,他还用过这种音色进曲子里。

    女歌手将这首歌唱完了就匆匆下了台,音响里传来酒吧老板陕西调子的普通话,有报幕的意味在。林砚生觉得稀奇,他在酒吧也唱过不短的日子,怎么还有中途报幕的呢。

    酒吧的灯暗下来,客人发出惊呼。不过五秒,那灯又不由分说地重新亮了起来,却只聚焦于台上。

    灯光点亮世界的一瞬间,林砚生觉得自己好像是出现了幻视。

    台上正中掌着麦克风的是姜煜世!

    还有几个人,除了鼓手,其他弹奏传统乐器像是少数民族,都徐徐地坐到了乐器后面。

    荧幕外的姜煜世洒脱感强很多,不常有的黑色头发把他衬得更英气,一件无袖的黑色背心,牛仔裤,马丁靴,一把贝斯背在背后,胸前坠着的银色小环闪闪发亮。

    他怎么没走、怎么会在拉萨?不是都杀青了吗?

    林砚生惊得动弹不能,逃开的心情又浓郁起来,他再慌忙地深深望了姜煜世一眼,眼睛却离不开了。

    台下这么暗,姜煜世看不见他的。灯亮,灯亮之前他就会走。林砚生迷迷糊糊地想着。

    姜煜世将立麦调高了,再笑了一下,前奏骤起,有点暴烈的重金属调子,激昂的鼓点像是暴雨一样唰唰打下来。

    九宝乐队的《灵眼》。

    林砚生不懂蒙语,不知道姜煜世是否唱得标准。

    可那些从来就不重要,他只是听着就快要入魔了。

    他从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姜煜世。

    抛开了那有些刻意营造的偶像身份,他本来就是一个在中环长桥上歌唱的自由歌者。

    白天在港大做乖乖画图的工科生,傍晚时分就推掉一些琐碎的学校活动,背着把吉他,和友人跑到中环来。

    姜煜世总说他做的叫“行为艺术”:不接受点唱,全唱自己喜欢的,只是偶尔给路过的幼稚园小朋友唱首圣诞歌,不收钱,更不在意有没有观众。

    这首《灵眼》少了些九宝对故乡的浓重情怀,也没那么粗犷,变得有些跳跃,带着磁性嗓音的加持。副歌前姜煜世的一个弹舌惹得几个年轻女游客发出惊呼声。

    进入长长的间奏,林砚生慌忙抬头,那一瞬间恰好有一束蓝紫色的灯在姜煜世的脸上逡巡,让他锋芒四s,he的漂亮脸庞荧着诡秘的光雾。

    姜煜世松开掌着银色立麦的手,低侧着头拨弄着贝斯。那间奏可真长,姜煜世熟练地技法引起台下欢呼不断,像是沉醉在永不结束的欢宴。

    待到最后一个音也终结,掌声起初被震惊冲得有些单薄,逐渐地,叠起来,终于汇聚成雷鸣,从四面涌来。一颗汗水滑落在姜煜世的侧脸,他按住话筒,低低说了声谢谢大家,然后扬起头明艳地笑了,连眼都染着笑意,新月似的弯起,在那之中细细满满地缀上了星。

    林砚生甚至能看见姜煜世胸膛因呼吸加剧地起伏,他着迷地想,灯快亮了,一切也要结束了。

    早有一些路人粉丝认出了姜煜世,毕竟那异瞳红痣实在是打眼。姜煜世刚刚下台来就被十几个女生围住了,多是要签名和合照的。

    林砚生从酒吧后门逃窜似的走了,桌上还摆着动也没有动过的两杯酒。他走上街时心里盘算着,如果他叫谢锐跟着他连夜再开回去,谢锐会不会暴打他一顿。

    姜煜世下意识地向那被撞起的门帘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归于沉默。

    渐渐又要入了春,朝佛的后期制作也进入尾声,李珊抱着要做就要做好的态度,招来了圈内享誉的陈鹏做ost。

    以及姜煜世脸上纵横脏兮兮的颜料、手握转经筒走在雪地里的那张海报,也被投放到了各大平台。一周后《朝佛》上映,林砚生在首映那天经过了小区旁商区的电影院,那时有许多小妹妹成群结队地在换票,还有嚷嚷着要把姜煜世的宣传立牌搬走的。

    林砚生抿了抿嘴回了家,却还是半夜爬起来买了明早第一场的票。

    自从他和姜煜世断干净之后,梁衡辉也真的没有再做影响姜煜世的事情,确实是一个守信用的人。有些时候他想到姜煜世都觉得心酸,得不到父母任何一方的爱,那是矛盾冲突与利益的结晶,烫手到事情崩盘之后谁也不想碰。还有一个疯子叔叔,几个没有怎么打过照面的兄弟姐妹,那些能给他带来什么感情的温度吗?

    可最终姜煜世还是长成了一个温暖的人,会倾尽全力去做光,对曾经的他、对他的粉丝。所以林砚生一直觉得姜煜世了不起。

    他常常看见荧屏上姜煜世的笑,都会不自觉地想那里面是不是一颗悲伤的心呢。

    林砚生去看《朝佛》,潦倒却心高气傲的年轻画家注定是不合群的,脑子里全是充斥那些对艺术灼热的偏执虚妄。他燃着灵魂以作灵感,灵感枯竭就是一场灵魂的燃烧殆尽。他开始挥霍,青春和爱,醉心于大麻与性。他来到藏区,在这片纯净的土地上得到洗涤。学习宗教墙绘,和僧人一起去早祷,他还是不信宗教,只是开始信自己。

    林砚生忘不了那段几近被删减的姜煜世和女主角的床戏。

    画面晃动着只留下一些斑驳的残影,姜煜世在迷蒙间瞧清了女主角流泪的脸,又在茫然中松开了禁锢的手。

    女主角哭着防卫,用钝器击上姜煜世的头。那个特写实在是太剜心,他眼里不悲不喜,剩下的只有无止尽的迷茫。姜煜世倒在叠着大片赭石色的油画布上,调色刀落地拉出尖锐的声响。他偏着头去看女主角,有血染上来,眼含住一颗泪。

    混沌又美丽,像是画家钟爱到无数次描摹的那几世纪前遗留下来的fallen angel里,那位闪着璀璨了数百年的泪光的堕落天使。

    林砚生回到家时又打开电脑发呆,《朝佛》那些震撼的画面一直缭绕在他的脑里,他总觉得姜煜世那一派行尸走r_ou_的迷茫姿态,在哪处见过。他迷迷糊糊地发了一些话进那个姜煜世大学毕业后就注销的邮箱,林砚生抿了抿嘴,最后又加了个附件。

    没有关系,也不会被看见,总归要让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感找到一个合理的宣泄口。

    有太多瞬间能让人即刻爱上姜煜世。

    强要林砚生回忆他也觉得茫然,总没有人像他一样,觉得看见姜煜世的每个瞬间,都是爱情莅临吹响的号角。虽然他的爱情早就不能铺开来讲述了,全权当作一场梦,对谁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