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岭冷笑,搭上了顾丰年的肩膀,“我们管天管地还要管你儿子一辈子?许先生,你们要求会不会太高了?”
“也就是说就是这次醒过来了,以后还是会出事?大师,能不能一次性解决掉这些事?”女主人拉了拉男主人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话。
顾丰年仍旧是面无表情,“那您的儿子能够管住下半身吗?”
“大师这个您放心,吃一堑长一智,我家潇霆就是被他的坏朋友带坏了,只要我严加教育他肯定不会再做了。”
顾丰年拿开晁岭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直言道:“你们家的事情我只接一次。”
“请备好糯米、崭新的干净的白布、朱砂、香烛、黄表纸。”顾丰年让许家夫妇去买需要的道具,他则让晁岭帮他去买一碗面,要用猪油煮的,里面放香油和香葱。
等各人开始去准备,顾丰年独自一人坐在楼下的客厅里面,白天还富丽堂皇的大厅,天一黑,凉飕飕的风就灌进来,大厅里面鬼气森森的。
这几天顾丰年一直没有怎么睡觉,唯一的休息不过是在车上的时候眯了一会,但是很快就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的外套并不厚实,被鬼风一吹,那冷就像是进了骨头里。
但是顾丰年毫无动容,他突然转过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何婶一双黑窟窿眼睛盯着他。
何婶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看起来慈眉善目,但是不笑的时候脸颊边的皱纹就显得凄凉惨淡。
被人这样直直看着,顾丰年竟然笑了一下,他拍拍身旁柔软的沙发,“请坐。”
何婶没有动。
顾丰年也没有下文,他不是熟络的性子,如果苏明宇在这里也许会多问两句,然后递下名片,谈下报酬方面的情况。
何婶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顾丰年转过身,不去管身后如芒在背的视线。
许家夫妇和晁岭前后脚进了屋,何婶表情仍旧没有变,只是视线从顾丰年的身上转到进门的人身上。
今天正是满月,一轮明月又大又亮,月光像是冬日冰冷的水光倾泻在大地上。
“这边不靠近闹市,找了好几家店,才找到一家用猪油煮的。不过,现在差不多都冷了,你现在要吃吗,热一下再吃吧,面都坨成一团了。”晁岭说着将手中的面放到顾丰年面前的茶几上。
素面散发出一股猪油的腥味和香味,夹在着香油和香葱的味道,香味太浓了,又因为面冷了,散发着一股油腻腻的味道,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并不太好闻。
许家夫妇把备好的东西也放在顾丰年面前。
顾丰年手指触碰到香烛,香烛黄表纸的香味浓烈粗糙,他刚准备开口,就听到许家女主人说道,“何婶,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早点回去休息。”
“这位何婶能不能帮我点一下香烛?”顾丰年忽然说道。
晁岭疑惑地看着他,但是顾丰年并没有解释的意愿。
许家女主人看了一眼何婶,“当然可以。何婶,来点一下香烛。”
何婶没有动。
许夫人眉头蹙起来,拉长调子喊了一句,“何婶。”
天色渐沉,小小的奔跑的声音从二楼传出来。客厅里的四个大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猪油面散发着浓郁着的香味。
顾丰年忽然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进去,香味瞬间浓郁了数十倍,犹如发散的薄雾细细满满地慢慢笼罩住这栋房子。
“顾大师,你这是?”
顾丰年站起身,吩咐晁岭烧香,他自己则拿起猪油面往二楼走。许潇霆就躺在二楼的房间。
到了二楼,奔跑的声音更加清晰,但是却看不到任何人影。
顾丰年将面放置在许潇霆的脚的一方,接过晁岭点燃的香烛,接着轻声吩咐道,“把糯米洒在许少爷睡的床旁,满满洒上一圈。”
晁岭拿着糯米照做,糯米刚刚洒在地上,糯米上就显现出小小的脚印。
“这是什么?!”许家女主人惊呼一声。
顾丰年没有作声,他将白布打开盖在了许潇霆的脸上,然后手持了黄表纸和朱砂,用朱砂在黄表纸上随意画了一个符号,再次咬破手指,用血在黄表纸上点了重重一下,做完以上的动作之后,随手将黄表纸折成团,轻声念了一句什么,手中的黄表纸就燃烧起来,顾丰年直接将燃烧着的黄表纸隔着一层白布塞进了许潇霆的嘴里。
但是白布没有任何变化,没有燃烧或者被掀开的痕迹。
糯米上的脚印密密麻麻,但是每个脚印都很小巧,不像是成人的脚印,终于来到了放置猪油面的面前。
“是不是有个小鬼缠着我家潇霆?”许家女主人顾不得害怕了,直接冲到了顾丰年旁边。
顾丰年一双无神涣散的眼神慢慢移到许夫人的身上,“没有。”语气很平静,他继续说道,“等到明早太阳出来的时候,贵公子就会醒了。”
接下来的一夜,晁岭睡得很好,顾丰年睡得并不安稳,他坐在床上,歪着头看踢着足球快乐玩耍的小朋友。
以前倒是很习惯这种日子,但是和苏明宇在一起一段时间之后竟然有点不习惯。
顾丰年苦笑,看着小朋友踢球,先是踢到柜子上,然后小朋友翻上了柜子,大概是觉得天花板上的灯光很有趣,小朋友一顺溜爬到了天花板上,一脸好奇地看着日光灯。
正当小朋友玩的很快乐的时候,门外有敲门的声音。
顾丰年不喜欢开门这个动作,尤其是给门外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开门,但是顾丰年还是站起身开了门。
门外站着何婶,仍旧是慈眉善目的脸,但是在灯光下隐约可以看出黑气。
“顾先生还没有睡吗?”何婶一脸戒备。
顾丰年直言道:“你来接他吧?”
灯光映在顾丰年暗沉沉的眼睛里,显出一丝锋利出来,他看向正跑过来的小孩子。
“他已经死了,您知道吧?”
何婶紧紧拢住抱着她大腿的小男孩,“你想干什么?”眼睛恶狠狠瞪着顾丰年,像是一只饥饿的残暴的野狼。
顾丰年一脸漠然,“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您想让他在人世间生活一辈子吗,除了您,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能够看到,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吗,作为一个异类。”
何婶抱起小孩,牢牢抱着小孩。
“您是会死的,而他永远也长不大,也许运气不好,碰上一个看得到又嫉恶如仇的,魂飞魄散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小男孩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直直盯着顾丰年,此刻顾丰年紧绷的情绪才稍微松懈了一点,他露出一点点笑容,只是一点点,就足够点亮眉眼、轮廓和面容,整个人就像是春风拂面,柔软温和。
“那么还求顾先生指明一条明路。”这时何婶态度才软化下来。
顾丰年却没有在意何婶是什么态度,“你带着孩子去云觉寺找一个叫做伽罗的僧人,就说是顾丰年请他帮一个忙。”
云觉寺就在橙子市的边缘,香火并不有名。
何婶听过这个地方,她迟疑着点头,接着问道,“许先生的事情不是我家乖儿做的吧?”
顾丰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何婶抱着孩子往外走,顾丰年关上了门,笑容像是迅速回潮的海水,消散得无影无踪。
次日晁岭敲顾丰年的门,晁岭大叹一句,“你怎么飘乎乎的样子?”
顾丰年几乎整晚都没有睡着,晁岭还搭着他的肩膀,把重量压在他身上,顾丰年推了几次没有推动。
晁岭忽然小声在顾丰年耳边说了一句,“许潇霆醒了,我们赶快离开吧,我看这家人家气数要尽了。”
忽然晁岭拉了他一把,顾丰年停住了脚步。
客厅里面争吵的声音传过来。
男主人冷哼一声,“慈母多败儿。潇霆现在这个样子,你这个当妈的要论首功。”
女主人说道:“谁叫你不管不顾,每天只顾着赚钱赚钱,儿子都这样了,赚钱给谁花!!给你外面那个私生子?!还有那个何婶,大清早说是老家有事,要回老家,潇霆刚醒,连个下人都没有了。”
男主人极不耐烦,“你先照顾潇霆几天,别天天出去逛街打牌。”
……
晁岭加重了脚步声,客厅瞬间安静下来。晁岭拉着顾丰年慢慢下楼,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许先生,许太太,你们这么早就醒了,许公子醒了吗?”
许家女主人面上还残留着愠色,但是看到他们下来,立刻换了一副表情,“还真是感谢你们,我家潇霆现在醒了。顾大师,要不要多留几天观察一下情况?”
顾丰年刚要出口,就被晁岭紧紧抓住胳膊,晁岭答道:“顾大师行程繁忙,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就不留了。”
许家女主人还要再说,被晁岭坚决地拒绝了。
晁岭给顾丰年背上他的旧包,给他拿上他的细竹竿,然后很爽快地收钱道别。
第25章 牛r_ou_面
“为什么收现金?”晁岭一上车就分钱,顾丰年不太理解,“直接打在卡上不好吗?”
晁岭笑眯眯地,“当然不好,一般快要破产的客户收现金比较好,有转账往来的话会比较麻烦。”
笑眯眯地说着可怕的话。
不过顾丰年看不到晁岭的表情,只是单纯从晁岭的语气听来,倒是非常欢快。顾丰年并不回应或是指责,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晁岭开动着车子,问道:“你应该没有完全解决这件事吧?”
顾丰年轻声应道:“许家公子已经醒了。”
晁岭大笑,“那那个何婶怎么回事?”
顾丰年很坦然,“何婶养了一个小鬼孩子,许家公子昏迷,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与我们的工作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也是顾丰年的一贯作风,不好奇也不去问,对什么事都不追根究底。
“是说你大方体谅人比较好,还是说你冷漠比较好。”晁岭说了一句,接着发动了车子。
顾丰年并不回应,他只是用手指数了一遍签文匣中的签文。
“那么就在这里说再见了,你家的事情我会帮着查的,你也别太心急了。”晁岭看了一眼顾丰年的脸,表情变得有点奇怪,“你应该不会心急,不能用常理来推测你。丰年,我走了,回头见。”
顾丰年对着发声的地方应付式地招了招手,站立了几秒钟,转过身用细竹竿撑地慢慢就往前走了。
晁岭仍站在原地,穿着和顾丰年一样的黑色风衣,手指c-h-a在兜里,一直看着顾丰年走远。
没有住所,没有约定,没有承诺。
顾丰年只有他的细竹竿和背着的旧旧的斜挎包。
秋日的寒风一场凉过一场,顾丰年慢慢往前走着,努力听着路边的车声。晁岭特意把顾丰年放到了车子不多的小道上。
然后竹竿探到了一个障碍物。
顾丰年准备将竹竿换一个方向,谁知道竹竿竟然被人提起来了。也许是无聊人,或者是个热心的人。
“您好?”顾丰年试探性的问道。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提着竹竿往前走,顾丰年跟着往前走了几步,这才拉住了竹竿不再往前。
“能请您放下竹竿吗?”顾丰年说话很客气。
“你穿的这件黑色的外套不太适合你,顾丰年。”
苏明宇。
是苏明宇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安全感,顾丰年勉强挤出一个笑。
“笑什么笑,难看死了,我们又没有吵架,为什么离家出走?”
“我才没有离家出走。”顾丰年反驳道,“这不叫离家出走,那里又不是我的家。”
苏明宇靠近他,“上次叫做不欢而散,这次叫做离家出走。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苏明宇声音疲倦,他拿过顾丰年的细竹竿,握住顾丰年细细的手腕,“那个叫做晁岭的家伙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你领回去。他是谁?”
“晁岭?”顾丰年不解,“他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还有,你为什么会来?”
苏明宇拉着顾丰年往前走,“你问题很多啊,我又困又饿,赶紧吃完饭休息一下就回去了。”
顾丰年还想说什么,被苏明宇那不容置疑的气势给压迫住了。
他们去吃牛r_ou_面,顾丰年不挑食,苏明宇大概也是,之所以吃牛r_ou_面不过就是最先看到的路边的小店子,店子里面三三两两的人,里面不乏一些做着体力活的人。
“这里的面应该很实惠。”苏明宇下了结论,拉着顾丰年就进了店子,回头提醒道,“你脚下有台阶,小心一点。”
顾丰年坐下来,苏明宇去点面条。
两大碗牛r_ou_面被热气腾腾地端上了桌,苏明宇将筷子递给顾丰年,“吃吧。”
那就吃吧。
“好烫。”顾丰年被面条烫了一下,对面的苏明宇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谁让你离家出走。”
“我才没有离家出走。”顾丰年吹着面条慢慢吃进去一口。
吃完面条,两人回西红市,也没有商量什么,就好像顾丰年是离家的猫,找到了就可以带回去了,不是什么值得大说特说的事件。
开车之前,苏明宇在顾丰年手里放了一个橘子。
“很甜,是赵萧他们家乡那边的特产。”
光滑的橘子皮,剥桔子的时候散发着独特的橘子味道,空气中氤氲着酸甜的味道。
“甜吧?”驾驶座上的苏明宇问道。
顾丰年吃着橘子点了点头。
车子平稳的转了一个弯,顾丰年安安静静吃着橘子,手指上沾染了橘子的气味。
车子开到半夜的时候,顾丰年靠在座椅上睡着了。苏明宇停车下车,车外站着赵萧。
“换你开。”苏明宇打了个哈欠,“到明早叫我。”顺势坐上了后座。
“我去,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了将近五个小时。”赵萧上了驾驶座,看了一眼后座的顾丰年,“顾丰年,你怎么……”
被苏明宇打断了,“小声一点。”
赵萧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顾丰年,总算没和苏明宇抬杠。
苏明宇低下头将顾丰年手中握着的橘子皮拿走,顾丰年睁开了眼睛,但是从表情来看他并没有睡醒,苏明宇声音温和,“再睡一会,还没有到。”
顾丰年乖乖地点头,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然后马上又睡熟了。
苏明宇拿出s-hi纸巾替顾丰年擦了擦沾染了橘子汁的手指,然后脱下外套盖在顾丰年身上。
车厢里昏暗安静,顾丰年歪着头睡得很沉。
赵萧和苏明宇两个人没有再交谈。
差不多天微亮的时候,苏明宇下车去买了早餐。
顾丰年刚刚醒来不久,一脸懵懂,苏明宇让他吃他就小口小口吃。
“hi。”
赵萧坐到了顾丰年面前,一脸爽朗摆摆手。
顾丰年皱起眉头,大概是嫌吵,把头转向车窗处。
“真伤人。”赵萧不禁抱怨道,“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赵萧。”顾丰年小声说道,但是还是很没有j-i,ng神。
前排的苏明宇说道:“赵萧,别烦顾丰年,让他把东西吃完。顾丰年,豆浆也得喝完。”
顾丰年吃着j-i蛋饼,点了点头。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将近中午,他们才到了家。
“要不要去洗手间?”苏明宇问顾丰年,顾丰年赶紧点头。在中途去服务区的时候他没有去,现在倒是有点急。
苏明宇带着顾丰年上楼,送他到洗手间门口。
顾丰年关上洗手间的门,一切还是熟悉的摆设,方便完用左手边的毛巾擦滴着水的手,毛巾是过分柔软的布料。
顾丰年走出去,转过身想要关紧洗手间的门,没想到却被斜c-h-a进来的一只手抢了先。洗手间的门关上了,压在顾丰年右手上的手收回了,顾丰年慢慢收回握着门把手的手。
“苏明宇?”
“走吧,下楼去吃饭。”
顾丰年有点惊讶,“你要上厕所?”
“等你啊。”苏明宇照旧拉着顾丰年的手腕,“我们今天出去吃。”
午餐是酸菜鱼,这家酸菜鱼做的很地道,鱼几乎没有小刺,除了主刺和大刺,鱼汤鲜美。
没有人提到上次黄先生一家,顾丰年安静吃着鱼。
直到夜晚顾丰年才发现不对劲,就算苏明宇就坐在旁边,但是他的视线里仍旧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苏明宇在楼上打电话,赵萧在一旁看着电视。
顾丰年吃着柚子,看到了窗外那张忽然出现的青色的脸。柚子很甜水分很足,特别好吃,但是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一直盯着你,柚子也好吃不起来了。
电视机里面放的不知道是什么比赛,解说声音洪亮激情,但是顾丰年脸颊越来越苍白,他觉得冷,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特别冷。
打完电话下楼的苏明宇一眼就看到了不对劲的顾丰年,“顾丰年,怎么呢,哪里不舒服吗?”苏明宇握住顾丰年的手,顾丰年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窗外。
赵萧关掉了电视,也走了过来。
顾丰年摇摇头,虽然身体不太舒服,但是并没有觉得太严重,他刚刚想说没关系,就被赵萧的惊讶声打断了。
“顾丰年,你…你的影子不见了!!”
苏明宇的手握紧了,虽然声音仍旧沉稳,“顾丰年,你慢慢站起来。”
人人都有影子,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另一个世界的鬼怪是没有影子的。
顾丰年是个瞎子,自然看不到自己有没有影子,但是他还活着,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只是,影子?
顾丰年慢慢站起身,明亮灯光下,苏明宇和赵萧身后都有着一个暗暗的影子,但是顾丰年身后没有,不管站在哪里的灯光下,都看不到影子。
“这就糟了。”
赵萧还以为这句感叹是自己讲的,没想到是顾丰年自己说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