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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级余震 第6节
    这么多年了,线路还是那个线路,他却已经不是那个他了,也不会对终点站的风光心存妄想了。

    二十几分钟后,109号泊在一个有点年头的住宅区,徐耘安下车望向最前面a栋六楼,窗户透出灯光,是住进了别的人家了吧。

    徐耘安在楼下望了几眼,就去附近找一家名为“福来”的小超市,路上买了些水果。

    幸好还在。徐耘安透过落地橱窗瞄到了熟人面孔,舒了口气进门。

    “李阿姨,您还记得我吗?”徐耘安笑着说。

    那个被称作“李阿姨”的中年妇女正埋头在给一堆方便面打上价格标签,对上徐耘安的目光后停了不到三秒,讶异又欣喜地站起身来说:“哎呦,小安啊,我差点儿就认不出了哈哈哈。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好些年了,刚回国时候回来过,可您的店员说您去美国看孙女了,很有可能就留在那儿不回来了。还好今天能见着您。”

    这李阿姨是徐耘安租借这公寓的房东,为人实诚又热情,当年对他颇为照顾。今天既然来了这一带,徐耘安也想碰碰运气,看还能不能碰上李阿姨回国。

    “哎,我适应不了那边的生活,早回来了,还是这里最舒坦啊,”李阿姨伸伸腰,瞄到徐耘安手上的几袋水果,有点责怪,“来就来,买什么水果呢?你这孩子傻了吧,阿姨这里多得是水果,等下这些你捎回去留着自己吃。”

    徐耘安说:“只是一份心意,我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

    “人来就行了。”李阿姨拍拍他的肩膀,嘱咐她家的店员看着点,就领他去休息间落座。

    “你应该早点说,下次来吃饭,阿姨平日里就一个人,偶尔来这边陪阿姨说说话。”李阿姨的儿子一家拿了绿卡后长期留美,老伴儿又去得早,平时就靠着经营这家小超市跟街坊邻里唠唠嗑度日,难得见到以前的孩子,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徐耘安欣然应下,连忙起身接过她其沏好的红茶。

    他给李阿姨讲了这些年留学、开画室的经历,省去了期间熬过的种种苦,李阿姨就拉着他的手殷殷地说些家常话。徐耘安挺喜欢跟长辈们相处的,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自己当做是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小孩。大概是小时候不讨家里长辈喜欢,又渴望亲近而不得,憋了太久的劲儿就一股脑地地全部补偿回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徐耘安就把话题扯到他以前住的公寓上来。李阿姨在这边有两套房子,一套是她跟她老伴儿的,一套是她儿子的。儿子出国后,李阿姨就把房子给租出去了,恰恰徐耘安是第一任租客。

    “你不说我还差点儿就忘了,那房子我给卖出去了。”

    徐耘安没觉得很吃惊,可看到李阿姨神情有点微妙,不禁疑惑:“阿姨,怎么了?”

    李阿姨迟疑地问:“小安,你是不是跟你同学之间有什么事儿?”

    徐耘安迷茫地看向李阿姨,听到她说:“就是以前时不时来找你的那个同学,高高瘦瘦,长得挺帅的一小伙子。”

    “就是他买了那公寓的。你走了后,没多久他就找过来问我你在哪儿,我不知道,他就天天守在门前赶也赶不走,后来租了这地方,四年前就给彻底买下了。那些画像什么的你让我帮你给扔了,可他全部留下来,到现在还住在那儿呢。”

    徐耘安大脑顿时短路,表面还云淡风轻地跟李阿姨闲扯,内心早就是风起云涌。

    他压下那些不可名状的情绪,跟李阿姨道别后直奔向a栋602,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急促,冒了一圈汗。

    其实那公寓并没有留下什么愉快回忆,徐耘安天天守在那儿等霍长隽,等到了就是一番云雨。他来这边几乎就是为了那档事儿,鲜少例外,过夜的次数屈指可数。霍长隽床下冷淡寡言,床上却不是个温柔的主儿,每次将他折腾得魂魄离体才罢休。徐耘安受了伤还不死心,依旧盼着他来,盼着他来不仅仅是为了性,还想跟他一起说说话,一起相拥入眠。

    徐耘安无数次问自己,他爱不爱我。如果不爱,为什么要答应他的告白,如果不爱,为什么跟他在一起反而会更寂寞。这个疑问自产生的那刻起就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不断生根发芽,带刺的藤蔓缠绕不绝让那个小小的伤口伤过一次就没法再愈合。

    也许他只是不够爱,我还需要更努力,让他彻底爱上我。他离不开霍长隽的陪伴,只能这样劝慰自己。

    长期以来,徐耘安习惯了躲在角落里的仰望,即使得到了霍长隽的宝座还是改不了这卑微的姿态。他期待霍长隽爱上他的那天,而期待正正是所有心痛的根源。离开之后,他必须一个接一个扇自己耳光,一遍遍告诉自己,霍长隽一点儿都不爱自己,这样才能把自己彻底打醒。

    可是,如果霍长隽从前到现在一直爱着,他提出的复合并非图个新鲜或不甘心,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有未来?这事儿其实就没完过,他们从来就没结束过。

    霍长隽的答案就摆在不远处,越来越清晰。

    按电梯的指尖颤抖不停,徐耘安在封闭的空间中深深呼吸。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徐耘安机械般踏步出去,几十步之外的602半敞开门。

    电梯口一只身形肥硕的猫瞪着双蓝晶晶的明目,对着他“喵喵喵”几声。小猫几乎通身雪白除了耳朵、鼻子、下巴和尾巴是巧克力色,活像是在煤堆里捣乱的小机灵。

    徐耘安犹豫着蹲下身来抚摸,小猫咪被lū 得舒服地眯上眼,还往他这边蹭蹭。

    这猫看着就眼熟,没来由就感觉很亲近,可更眼熟的是这猫脖子上挂的牌子,这摆明就是徐耘安亲手画的,虽然掉色严重看不太清上面的图案和文字。

    “是你吗,锅巴?”徐耘安舒展了笑颜,轻声说。

    真的好久不见了。

    同样好久不见的还有唤着“锅巴”追出来的方霓,松垮垮挽着半s-hi的长卷发,穿着宽松的家居服。

    两人对视的那刻,笑容就这样僵在嘴角,酒窝不尴不尬地挂着,徐耘安整颗心倏地被扔进冰水里泡开,冬天饮雪水的刺骨感涌上心头。

    看吧,他不该冲动妄为不该胡乱心软的,他就该狠下心肠远远离开。每次太得意忘形太志得意满,总会被现实一记耳光扇醒,根本轮不到他对自己动手。

    第二十四章 树想变成斧头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是最可怕的,方霓自打看徐耘安的第一眼起就对他保持莫名敌意,冷脸相对七月寒,不放过任何一个讥讽的机会。

    可方霓看向霍长隽的眼神却是徐耘安最熟悉不过的,因为他也是用这种眼神看霍长隽,隐忍而暧昧,平静无澜的外表下藏着很多要喷涌而出的故事,只要霍长隽想听。

    更何况,徐耘安碰见过方霓偷亲累得席地而睡的霍长隽,方霓也不怕他看到,傲气地扬起下巴跟随时可以一战的孔雀没两样。

    “你大可以告诉他,我不介意你成人之美。”方霓的语气很志在必得,一如她的高傲姿态。

    徐耘安脸上挂着清浅笑意装得满不在乎,内心却怯得在黑暗小角落里抱着双腿,他不敢回击,也不敢告诉霍长隽。

    各人有各人的脾气、毛病和寄望,相爱是很难的,何况是同为男人的他们?霍长隽长得好又有才华,想跟他在一起的人如过江之鲫,误入迷途的他迟早会醒过来,不愿陪徐耘安缩在y-in暗潮s-hi的柜子里不见天日,到那个时候,方霓会是他最光明正大的选择。

    在那个结局到来之前,他想尽可能自私地占有霍长隽。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方霓还是当年那副姿态,还没开战就摆起胜利者的谱儿。她走过来,动作轻柔地将盖饭捞到自己怀里,头也没抬冷冷地抛了句:“没想到你还真敢来。”

    对啊,他自己也没想到,受过了教训还敢来。

    方霓身上的男款睡衣刺眼得很,徐耘安无名火起,这次没有再默默忍下去了,毕竟他不是以前那个搓圆按扁好欺负的傻子,也不用靠着霍长隽施舍的爱才能活下去。

    他淡淡说道:“有什么敢不敢的,我想去哪儿你管得着?”

    方霓一怔,似乎是没料到印象中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徐耘安会这样硬气反驳,半晌才回:“我是管不着,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不要脸到这地步,六年前掰弯直男然后不负责任就逃了,还在国外逍遥快活有了女朋友,六年后居然还敢回来缠上阿隽。”

    什么叫“在国外有女朋友”?这话信息量太大,徐耘安有点反应不及:“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方霓气结快说不出话,徐耘安这算什么鬼反应,“徐耘安,你在这里装给谁看?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后,阿隽都经历了什么,他这六年过得有多辛苦,全都是因为你。陪他度过这六年的人是我,你凭什么轻轻松松就一走了之,然后又毫无负罪感地吃回头草?凭什么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

    “我真不懂,他究竟看上你哪点了?男人跟男人,真让我恶心。”

    徐耘安眉头跳了跳,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指骨关节因为太用力而泛起青白。

    真有意思,他这么一个受害者居然成了加害方,那把一次次凌迟自己的匕首居然是c-h-a向霍长隽的凶器。

    徐耘安气极反笑,他真的受够了,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把自己完完全全抛出去摔得一地碎片,再慢慢把碎片拼成另外一个自己,还要被指着鼻子骂为什么浑身破碎。

    他冷冷一笑,语速缓缓说道:“他受苦,我难道就快活?究竟是谁造成了六年前那种不堪的局面?你真不知道吗?还是你喜欢他喜欢到理智缺失看不清事情真相?我来告诉你,爱霍长隽是怎么回事。我爱他爱到可以一声不吭待在他身边,陪他玩了四年的朋友游戏,眼睛和心思全绕着他转儿,我可以忍受他对我的若即若离爱理不理,忍受他在床上各种粗暴发泄,忍受他跟你搞暧昧搞到床上去,你都发床照给我了还强忍着。我为了他被我爸打了个半死,到现在父子关系名存实亡,想法设法从英国飞回来找他,结果他说什么,他说跟我拍拖只是图个新鲜,只是为了气一下他那个出轨的老爸……”

    被关了六年的情绪一下子就有点缺堤收不住了,徐耘安心脏麻痹,全身感觉有点脱力了,觉得现在的自己跟个撒泼的怨妇有什么区别。他居然还能从这种发泄中得到一丝报复方霓的快感……

    爱一个人就该是美好愉悦的,爱人的自己本该沐浴在爱里变成一个更好的人,现在把这段感情亲手撕个粉碎,变得这般面目可憎,有什么意义呢?

    “真没意思……”他扯出一个苦笑,笑给自己看。

    徐耘安没爱到霍长隽的时候,以为爱人如坠天堂,谁知道爱到了才知道个中苦涩。

    在一起的时间内,他喜他所喜,被他所悲,为搏他一笑费尽心思,为消他怒气忐忑不安,看到他跟别人搞暧昧,连床照都发到手机上示威了还要装不在乎,回头死乞白赖地待在他身边,学做一个只会点头和微笑的乖宝宝。最后又为了他连家都不要了,结果就听到了一句“不过玩玩而已”。

    现在,还要再为了他日夜纠结心软,为了他品尝妒忌的滋味,在家门口跟情敌兵戎相见。

    有句话是,一棵树嫉妒另一棵树,恨不得变成一把斧头。

    方霓已经把自己变成一把随时砍向他的斧头,徐耘安却还在纠结自己露出锋芒的刹那。他实在讨厌这样的自己,多年来不得成长,仍然不自觉为同一个人患得患失,露出獠牙变得面目可憎。

    他为什么要离开?这就是原因,他在霍长隽身边体会到了绝大部分是苦涩、寂寞,以及自我厌恶,活得像个始终放不下无法断舍离的怨妇。他终究是个俗不可耐的俗人,追求凡俗幸福,对冷漠背叛的忍耐力有限。他整个青春酝酿出的浓烈爱意在霍长隽若即若离的冷漠中慢慢消磨殆尽,逼着他成为那个最先结束这段关系的人。

    被方霓挑起的激烈情绪让徐耘安再次看清了当年离开霍长隽的真相,他一直没放下,心里有很多不想回顾的埋怨、愤懑、委屈、无助、失意和自我贬低。才三年多,他就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撑不下去了。

    方霓看着徐耘安这般表现,心里堵得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人爱而不得,要么成佛,要么成魔。

    徐耘安很快就整理好自己,语气严肃地说:“不管六年前还是六年前后,你都是我们这段关系的外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指点点?你怪我还缠着他,那你就先管好他,让他少来烦我。不管再过多久,我跟霍长隽都是绝不可能的,同样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你们在干什么?”方霓眉头紧皱,刚想反驳,却被霍长隽打断。

    徐耘安一怔,看向霍长隽,他正靠在门边,脸色有点不太对劲,估计听到了不少内容了。

    这真够狗血的,跟霍长隽的开场比青春电影还青春浪漫,跟他的结束也堪比黄金八点档的琼瑶剧。

    也好,这段话早该让他听到了,虽然这话是情急之下说出来的,但他们早该断个干净了。

    想到这儿,徐耘安瞬间提起的心反而松下来,他无所谓地笑笑权当作答,头也不回就去按电梯。

    霍长隽不过是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看到家门敞开,刚刚还在客厅逗猫的方霓也不在,出门看一下情况,结果就碰到了这一幕,将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进去了。

    顿时心里头无数重击齐下,霍长隽一时间难以完全消化,表面还勉强保持着镇定,迅速上前按住电梯门,冒起的气焰因为徐耘安微微发红的眼眶霎时消了一大半。

    他没见过徐耘安哭,一次都没有。以前在床上没轻没重弄疼他了,他就把头埋在枕头里不吭一声,硬是不让霍长隽看到他一滴泪,哪怕只是不可避免的生理性泪水。

    “放手,我要下去。”徐耘安嘴上是这样说,但手摁住按钮,下意识还是怕电梯门会夹伤了霍长隽。

    霍长隽眉头紧蹙定定凝视他,这眼神似乎在传递伤心、难过或者心疼等复杂情绪,像是看到了什么心爱的宝贝碎了。

    徐耘安对这种眼神没有抵抗力,他急着又重复:“我让你放手。”

    霍长隽还真就听话放手了,只不过跟着跨进了电梯。

    两人并排站在封闭的电梯里,谁也没说话。

    霍长隽这边心脏还在一抽一抽地疼着,把过去混蛋不懂事儿的自己骂了个遍都不解气。徐耘安那边在沉默中逐渐回复理智,想到自己方才冲动之下把狠话说过头了,姿态难看得很,也想到了霍长隽这样算什么,丢下现任去追前任,想来个齐人之福吗?自己又算什么?

    果然想多了,徐耘安强行刹住正在以r_ou_眼可见速度进行有丝分裂的想法和情绪,面色不善地走出电梯,到公交车站等车。一路上霍长隽跟在他后面,大晚上的跟个背后灵似的。

    “都这个点了,公交车停运了,我送你回家吧。”霍长隽终于开口,没等徐耘安答应与否就拽着他走。徐耘安也挺累了,一晚上内心像坐了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没力气再去挣扎什么了。

    一刻钟后车停在了徐耘安的小区门前,霍长隽提出要把他送上楼。

    徐远安解开安全带,想起来的路上电话响了好几遍均被挂断,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方霓的名字,似乎在佐证之前对两人关系的推测,顿时一股酸意上脑:“不用了,霍先生回去陪你女朋友吧,以前注意点分寸别再来找……”

    那个“我”发音刚出了一半,徐耘安就被稳稳当当地抱了个满怀,霍长隽洗了澡,身上残留着的柠檬味的沐浴液清香搔得他鼻尖有点痒。

    他就这样紧紧抱住徐耘安,尽量贴紧汲取身上的温度,一只手动作略慌乱,有一下没一下地揉他的后脑勺,似乎这样才能缓解他一路上的忐忑不安、自责愧疚等种种负面情绪,半颗脑袋埋在肩上闷闷地说:“你在吃醋,你还是在乎我的,刚刚那番话是气话对不对?”

    第二十五章 天生招人

    徐耘安没回答,泄气地靠在霍长隽怀里。发泄一通后内心得到的不是释怀的平静和轻松,而是更加难受的虚空,脑袋如一团浆糊般搅动着,无法进行任何思考,耳边嗡嗡嗡的是霍长隽的解释。

    他说,他从前是个不懂珍惜的混蛋,可是对徐耘安的爱是真的,那番话只是跟父吵得狠被逼出来的气话。

    他说,他当年拼命地找,才发现自己对徐耘安一无所知,连他跟谁亲近也不知道,后来才得知徐耘安家人搬家了,系主任不愿意透露任何学生的信息,他就只能回到公寓一天天守着,总觉得哪天他就会回来了。

    他说,他妥妥保存好公寓里原有摆设,以及徐耘安无数关于他的画作,终于明白了他隐忍不说的心意。

    他说,他爱他,很久以前,直到现在……

    爱?现在再去谈爱不爱重要吗?

    徐耘安用力地推搡霍长隽的怀抱,霍长隽直觉他情绪不对劲,语气焦躁地一遍遍问“怎么了”,以更大力气把他肩膀按住抵在车座椅内,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试图安抚,又放柔声音问:“安安,告诉我,你怎么了?”

    “霍长隽,你天生就招人,可别再招我了,真的别……”徐耘安说这句话的时候揪住霍长隽的手臂,指关节因用力而变得有点扭曲,眼眶倏地又红起来。

    这看得霍长隽心如刀割,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在乎我,我也爱着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为什么?大概因为……我累了,不信你了,”徐耘安甩开了霍长隽的手,叹了口气望向车窗外,声音很轻很轻,“别来找我了,这样对我对你都好。”

    徐耘安颀长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霍长隽颓然瘫在座椅上,眼睛又干又涩,有想哭的冲动但没有眼泪。

    以前他说什么徐耘安都信,而现在简简单单的一句“我爱你”,徐耘安是打死都不信了。

    等他回到公寓,方霓还在屋里等着,换上了助理送来的衣服。几个小时前来霍长隽家串门时,盖饭上蹿下跳不小心把桌上的橙汁打翻在她身上,方霓是个容不得半点脏的洁癖,只得赶紧洗澡换衣服。

    “很晚了,你该回去了。”霍长隽把脱下的眼镜随便扔在茶几上,闭眼捏了捏山根,捞起在羊毛地毯上打盹儿的锅巴,声音里没半点感情。

    目睹了全过程的方霓心里憋得难受。徐耘安这样狠心如铁,霍长隽还那样执迷不悟,而自己显而易见是个c-h-a足不得的局外人,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他们之间还有可能性。

    方霓情绪变得激动,起身抓住他手臂:“你别疯了,你没听到他怎么说吗?”

    霍长隽反问:“那你听到了他怎么说吗?”

    “你听到了他怎么说吗?”方霓没反应过来,霍长隽推开她的手,把锅巴扛在肩上,去茶几柜里找出一根烟,点着后深深吸了口,重复道,“他说人渣的那个是我,说是缠着不放想吃回头草的是我。他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我活该的。还有……我想知道,他说我跟你搞暧昧搞到上床去是怎么回事?”

    方霓如遭雷击,一言不发地干站原地,霍长隽在她的无声表态中知道了答案。

    可是,答案是什么早就不重要了。

    霍长隽重重地叹了口气,呼出了一圈圈烟:“方霓,或许是我之前表态不清,让你对安安有所误会,我想说的是,我的确要吃回头草,我跟他就没结束过,而且这辈子就只想跟他过。他还想跟我过,这是我的福分,倘若他不想跟我过了,我就看着他过。”

    “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不要为难他,说让他伤心的话。因为他伤心了,最不好过的是我。方霓,我这样说够清楚了吗?”

    回答他的是方霓重重的摔门声。

    想到了徐耘安的劝,霍长隽掐灭了手中的烟。

    第二天清晨七点,莎莎突然打电话来跟徐耘安要了五天的假,没说什么原因,声音沙哑虚弱。

    徐耘安听出了不对劲,可当事人不愿说他也不好问,只能安抚:“莎莎,有什么需要帮忙就说,难受了别一个人撑着,知道么?”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莎莎低低地问:“老板,他不爱我了,为什么我还爱着他?为什么?”

    想给男朋友一个生日惊喜,结果却捉j,i,an在床,生日也就成了两人五年恋情的忌日。莎莎哭了一晚上,肿得睁不开了,徐耘安这温柔的抚慰让她忍不住又红了眼,低低呜咽起来。

    徐耘安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喉咙哽了下,尔后长长地叹气:“谁知道呢?”

    他默不作声听莎莎哭了一场,等她哭累了快没气儿了,就嘱咐她去洗个热水澡睡觉,自己也洗漱一番去上班。望着洗手间镜子中的自己,眼底一圈淡黑,左眼的双眼皮皱出三四层,也是一夜未眠。

    霍长隽没找来,徐耘安这些天清净了不少,该干嘛干嘛,甚至会错觉自己从来没重遇过他。原来他既有本事让徐耘安走到哪儿都能瞧见他,又能从他的世界里一下子全部撤退。

    这样挺好的,徐耘安对感情素来是“躲”字诀,能躲即躲,躲不过再上。折腾了这么些天,他也没什么力气再去面对霍长隽以及他们这段又臭又长堪比裹脚布的感情。

    今天一大早,徐耘安接到师姐赵书瑛的电话,说自己终于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明天要带上宝贝儿lana跟他来个甜蜜晚餐,问他是否赏脸一聚。lana鹦鹉学舌跟着在电话那头磕磕巴巴地又说了遍。

    徐耘安笑个不停,看了安排后就应下来,考虑到师姐在国外天天吃西餐吃腻了,地点就定在市内比较有名的新式中餐厅“月照台”。

    第二天晚上到了时间,徐耘安提前出门,到餐厅后凭号码取位。这餐厅新开没几年,凭借新颖又j-i,ng致的菜式,别具情调的装修在网上迅速蹿红,成为网红们来北城必打卡的地点之一。不论周末还是工作日都人气火爆,要不是昨天网上提前抢号预约了,恐怕是等不上了。

    赵书瑛俩母女顾着挑衣服打扮,一下子忘了时间,等抱着lana匆匆赶来赴约时,徐耘安已经气定神闲地坐在包房里,拿着个素描本看窗外风景做速写。远远看着,画画的徐耘安更像是一幅j-i,ng美画作。

    “哟,lana,看看干爸爸在画什么呢?等下让他也给你画幅仙女图。”赵书瑛笑道,徐耘安把速写本扔在一边,起身抱过lana掂一**重:“仙女儿长高了,还重了。”

    lana遗传了赵书瑛爽朗大方人来热的性情,加上时不时就跟他视频通话,看了真人也不怯生,奶声喊他“干爸爸”,还主动在他脸上香了口,理了理公主裙就在他那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徐耘安得了便宜,乐呵呵地给lana绑好有点松垮垮的蝴蝶结,不忘又向lana索吻。

    赵书瑛看他俩人你来我往的,打趣说:“lana这是不要妈妈了?”

    lana嘟起嘴连忙摇头,她中文能力相当一般,只会一些简单语句和单词,还经常读不准,这会儿急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娜娜喜欢妈妈,喜欢干爸爸。”见赵书瑛还笑着没说话,又用英语顺畅地解释一通。

    “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跟干爸爸多亲热亲热,不然回英国就只能视频了,”赵书瑛翻开菜单,转向徐耘安说,“你倒是懂我,这菜看着不错,值得表扬啊。”

    “这里的菜口味清淡又营养,而且造型很不错,随便点。”徐耘安把lana抱到自己大腿上,摊开素描本新一页,教她握笔胡画。

    “你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赵书瑛也确实没打算跟他客气,直接点了一桌子菜。

    徐耘安的父亲徐初是个业内有名的美术大家,赵书瑛还读小学的时候就拜他为师。师出同门,师姐慢慢熬成了在业内少有名气的新锐画家,徐耘安却安于现状,一边画c-h-a画,一边从事美术教育。算算日子,他们这对师姐弟也认识了快二十年了。徐耘安深交的朋友不多,跟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赵书瑛算一个。

    两人随意聊了近况,赵书瑛谈起自己的创作,一家子的琐碎日常,徐耘安个人生活没什么好聊的,就谈了些教孩子时候的趣事。

    还没吃到一半,刚回国还在倒时差的lana就昏昏欲睡,向徐耘安伸手说:“爸爸,爸爸。”

    徐耘安不明就里,还以为lana随便认爸爸,将她拥入怀中:“不是爸爸,是干爸爸,别喊错了哦。”

    赵书瑛笑了:“她说的是抱抱,她老是发不好那个音,抱抱就喊成爸爸,她老爸还说她整天喊错,喊了一堆爸爸回来呢。”

    徐耘安笑着纠正她的发音,lana没理他,趴在他肩上呼呼大睡,睡颜粉嫩可爱,全身软绵绵暖呼呼的像一件触感舒服的小棉袄挂在身上。徐耘安摸摸她浅棕色的软发,心都快成一滩水了。

    赵书瑛见缝c-h-a针:“可爱吧,可爱就找人生一个?你的孩子肯定更加软萌。”

    徐耘安知道赵书瑛为他好的心思,可改不了的就是改不了:“师姐,你知道我的。”

    赵书瑛叹了口气,她不想看到师父跟徐耘安因为性取向而闹僵,谁也不服谁。这些年好说歹说就是掰不直自己的好师弟,这次也是随口一说,根本不抱什么希望。

    “那给你介绍一个优质男生?你这么多年独着,找个人陪陪也好。”

    “我自己就觉得挺好的。”

    赵书瑛夹了个蓝莓糯团子,眯起眼试探:“还是说,你觉得霍长隽就挺好的。”

    徐耘安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

    “山人自有妙计,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赵书瑛被这蓝莓馅儿给酸到牙,赶紧抿了口茶,“放心,我站你这边,这事儿我一点都没跟师父透底。为了你,我估计离欺师灭祖不远了。”

    肯定又是赵书瑛跟画室那帮旧识聊着聊着就猜出来的,徐耘安就知道自己今天瞒不过她。

    包房内空调温度低,徐耘安给熟睡的lana披上自己的外套:“我跟他没什么的,都过去了,现在也只是普通来往。”

    赵书瑛像听了个笑话,还是不好笑的那种,一脸写着“你骗鬼”。

    第二十六章 质问

    赵书瑛见徐耘安没有谈下去的欲望,也没继续追问,转而去追忆跟他一起学画画的往事,一顿饭就这样过去

    一起身lana就醒了,起床气很重,睡眼惺忪嗯嗯哼哼带着烦乱的嘤嘤哭腔,小脑袋一味往怀里钻。徐耘安没经验安抚不过来,换赵书瑛抱着继续哄。

    徐耘安买单时又点了三样赵书瑛母女俩刚吃得最多的菜,外加一样甜品,怕的是lana没吃多少就睡着了,回家吵着肚子饿。赵书瑛微笑着拍拍他的脸,直夸他贤良淑德贴心小棉袄,表示一定要介绍优质男生将他尽快嫁出去。

    在服务台前等外卖期间,lana彻底j-i,ng神过来,趴在赵书瑛胸前闪着双大眼睛瞪徐耘安。徐耘安开始变换法子逗她笑,又是做鬼脸又是拿硬币变小魔术。

    “爸爸,爸爸。”lana来了兴趣,顶着头乱糟糟的卷发往徐耘安怀里爬。

    徐耘安实实在在地接住,哈哈大笑:“爸爸就爸爸,你妈妈可是有意见的哦。”

    赵书瑛给lana梳头发绑好粉白色蝴蝶结,啐了他一句:“胆子肥了,还敢占我便宜啊你。”

    两人嬉笑着拿好外卖,徐耘安没想转身就碰上了个熟人,快两周不见的霍长隽,身边还站了位身穿干练得体,一脸j-i,ng明相的中年女士。

    霍长隽没敢去烦徐耘安,这两周度日如年,连埋头工作这招也不管用了。

    忙后期和给方霓筹备新专辑的同时,他跟明珠电视台大型歌唱真人秀节目《歌王》节目组再度接洽。半年前他们已有联系,当时霍长隽以准备youth x纪念专辑为由拒了一次,导演组再次诚邀他担任该节目的音乐总监,就节目的相关合作事宜聊了好几天。

    这天签好合约后,霍长隽邀请总导演孙梦芹去有名的“月照台”吃晚饭。一顿饭下来,聊得尽兴。霍长隽到柜台买单,恰好撞见了徐耘安在跟别的女人跟孩子有说有笑,那孩子还喊他爸爸喊得起劲儿。

    霍长隽打翻了整一个醋坊的陈醋,脸色顿时就不怎么好,可一看到徐耘安眼睛笑成弯弯月牙,脸上酒窝深深荡漾着明亮灿烂的笑意,走近还能耳闻他孩子气的笑声,刚起的气又消得无影无踪。

    他不由得想,徐耘安老说他招人,明明自己才是最招人的那个。

    两人对望,霍长隽视线下移注意到赵书瑛挽上了徐耘安胳膊的手,绽出一个社交场合的专用微笑。徐耘安静静扫了眼霍长隽身边的女人,假装不在意地移开视线。彼此不道出内心的小心思,很默契地保持沉默。

    率先开口的是孙梦芹:“霍总监,这是你的朋友?”

    霍长隽的视线依旧黏在徐耘安身上,他点头以示肯定,徐耘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说:“我还有点事,失陪了,两位请便。”说完一手抱着lana,一手拉了赵书瑛往门外走。

    赵书瑛的车就停在餐厅不远处的路边,三人坐进车里,徐耘安给lana绑好儿童座椅的安全扣。

    车子发动了,赵书瑛还频频透过后视镜望向停在原地的霍长隽,禁不住感叹:“不得不说,那小子是人模人样的,以前就觉得他长得祸国殃民,现在倒好,不仅没发胖没变发际线后移没变油腻,比以前r-u臭未干的时候看上去成熟不少,听说还是个很有名的音乐人了。”

    徐耘安想着离开时,霍长隽那双黑漆漆如秋日深潭的眼眸,想得有些走神了。

    赵书瑛瞧见了他那三魂不见七魄的模样,挑了挑眉,还信誓旦旦说跟他没什么,鬼也不信这瞎话。从以前就这样,一见着那姓霍的就魂不守舍直犯软骨症,转头就为了那人全世界说不要就不要了,又是不肯出国深造,又是跟父亲决裂离家出走。

    “他是不是误会我跟你有什么暧昧关系,搞不好以为lana真是你女儿。他刚刚看向我的眼神,简直想吃了我。幸好我也不怕,直接就瞪回去,还挽你的手。”

    徐耘安回过神来:“你以后可别闹了,我怕你老公吃醋了。以前你们谈恋爱的时候,你家honey就经常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我们俩比亲姐弟还亲。”

    “你是怕他误会了?”赵书瑛透过后视镜看他,冷不丁问道。

    “没有,他要误会就让他误会呗。”徐耘安给又开始打盹儿犯困的lana盖好毯子。

    赵书瑛语重心长地劝道:“耘安,长点记性,这种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徐耘安听着扎心。

    赵书瑛把他送到小区门前,说好了再约就调转车头离开。

    徐耘安去小区几百米外的大型文具店添置一堆颜料和油画布,回来路上就看到了车牌号熟悉的黑色卡宴,没理他径直往前走。

    霍长隽在路边停车熄火,小跑跟上徐耘安步伐,想接过购物袋,徐耘安没让,继续走。霍长隽又去接,徐耘安不想跟他在街上拉拉扯扯,干脆把两袋都塞到他手里,让他一次性拿个够本。

    霍长隽主动搭腔:“你不问问我刚才那个女的是谁?”

    “我没有打听别人私生活的恶趣味。”

    “她是一档音乐节目的导演,只是跟我有工作来往。”

    呵,工作,以前跟方霓不也是一起玩音乐一起工作,工作着工作着就到床上去了,还要带她去徐耘安住过的地方。徐耘安又无法自控冒出了这种小气吧唧的想法,自觉自己越来越像个笑话,都分手了,还吃这种干醋,在大街上无理取闹生闷气。

    徐耘安敷衍地“哦”了声,霍长隽挡在他面前沉声说:“好好跟我说话。”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霍长隽眉心跳了跳,耐着性子解释:“我说了,方才那位孙梦芹小姐是明珠电视台的节目组导演,跟我商量新节目的事情,我们只有工作关系。至于方霓,我从过去到现在都没跟她有超出友谊的任何接触,一直把她当好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从头到尾我就只有你。”

    “这不重要,你不必向我特意解释。”还是那种伤人心的平淡语气。

    “那对你来说,什么才是重要的?”霍长隽没忍住拉他的手腕,声音冒出腾腾冷气,“你的师姐,还是那个你又亲又抱喊你爸爸的小孩?”语出讽刺,乌黑结出冰碴来。

    分开后,霍长隽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认识知情的同学,他说的是徐耘安跟他师姐去英国双宿双飞了。霍长隽不知道为什么就信了,他见过徐耘安的师姐几面,每次赵书瑛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那两人的举止亲密得很。

    徐耘安一点点挣开他的手,平静地说:“我师姐结婚了,那是她的小孩。我跟我师姐一起长大,她是小时候唯一待我好的人,我一直把她姐当做是亲人。这样解释得没意思,你不明白也没关系。”

    这种闹别扭挺可笑的,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哪有这个理?霍长隽这番气话过后,徐耘安厌恶自己的情绪反而消退了不少。如果说重遇后那个又撒娇还温柔得出水的霍长隽很陌生,那么这个冷着嘴脸挑战他的底线和耐心的霍长隽,徐耘安再熟悉不过了。

    即使他们现在真的重新在一起,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霍长隽捕捉到徐耘安眼里的伤感和失望,立刻就噤声,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受情绪摆布说话过分了,深深呼吸了几下,自我调整过后说:“安安,对不起,是我语气不好,不应该乱发脾气的,最近我有点累。”

    “不只是你,我也累了,”徐耘安走到小区花坛边上的长椅,坐了下来,望向深沉夜空斑星点点,“我讨厌在你面前这样的我,患得患失像个傻瓜,妒忌撒泼又像个怨妇,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了。我以为我过了这么多年也该有点长进了,结果一碰上你又犯病了,我太让我自己失望了。”

    “你说你一直在我以前住的地方等我,方霓说我掰弯了你又抛弃了你,还在国外逍遥快活有女友,让你这六年过得很苦很苦,”徐耘安说着说着几乎要笑起来,“你当时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双c-h-a头?你受尽苦楚等我爱我,重遇后我对你爱理不理的,你委屈得很,而我就是伤你感情的渣男,对么?”

    “安安,够了,”霍长隽没见过这样的徐耘安,霎时心慌又塞,把那两购物袋放一边,在徐耘安面前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试图安抚道,“别说了,我从来没这样想过,一刻都没有。”

    “霍长隽,我真的挺想问问你,我喜欢你时候对我那么冷淡,现在又想跟我复合,这算什么?你凭什么觉得你这样付出卖个惨,我就会原谅你?”徐耘安一直很不想说的话,如今终于出口了,“知道么?我讨厌你身上这份战无不胜的从容感,真的讨厌,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什么自信我还喜欢着你?”

    霍长隽怔住了,一下子被狠狠重击。眼前的徐耘安变得很陌生,他目光冷淡,说话时脸颊显现的酒窝也冲不开话里的坚冰。

    他不愿意知道却不得不承认,让这一切变得陌生的元凶,是他本人。

    对啊,他凭什么觉得这样耍耍手段追一下,徐耘安就会回到他身边?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在爱情里,无怨无悔不是常态,患得患失才是,互相羁绊和埋怨才是。

    徐耘安没指望霍长隽答得出什么,他轻轻推开霍长隽的手,拿起购物袋离开。

    在徐耘安观念里,相爱的人分手了也该体体面面的,这样才对得起彼此爱过的情分。可到了这份上,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跟霍长隽之间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回家后徐耘安洗了个热水澡,全身无力地拥着枕头蜷在床上,朦朦胧胧睡过去。

    这一晚睡得不好,徐耘安梦到了一些陈年旧事,醒来后发现来了手机短信,就没能再度入眠,干脆起床在新买的画布上随便画点什么。可画点什么吧,总是不自主就想到霍长隽,想到那些还待在以前那间公寓的上百幅画像,是他痴恋霍长隽时候悄悄描摹下的。

    霍长隽在短信里跟他说晚安。重遇至今,他从未落下过一晚。

    还是睡吧,可是人躺在床上,心却怎么都安不了。

    第二十七章 失意者

    霍长隽在车内坐了大半宿,望见远处徐耘安的那扇窗灭了又亮,等终于灭了才离开,后半夜回公司通宵做后期,清晨时胃病发作,吃了药才勉强缓过来。

    一整晚他的心都狠狠揪着,想得胸口发闷。他总盼着徐耘安能对他敞开心扉,现在这门终于打开了一个大口子,才知觉以前乖巧听话的徐耘安不过是因为爱而选择忍耐。徐耘安愿意让霍长隽伤害他,他有多爱霍长隽,就让霍长隽有多伤害他。

    记忆里徐耘安似乎总在他身边,想他时躲在画室里描摹画像痴痴地笑,学做他最爱吃的菜,从冬日到炎暑都如时在后巷等他乐队训练结束,他胃痛时就一整晚陪在身边端茶递水煮粥和敷热水袋,急着排解痛苦时床上任他予取予求,床下柔声安抚……

    他并不知道,爱意付出却得不到回应时,一颗再炽热的心也会寸寸变冷,生出怨艾乃至恨意的杂草。

    现在他知道了,尽管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却不知道如何继续。

    如今是退一步舍不得,进一步没资格。

    霍长隽本来想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回去时途经北城颇有名的“福记早点”买了煎包和米浆,最后绕到了徐耘安的小区楼下。他记得,以前徐耘安似乎经常光顾这家店。

    徐耘安下楼去画室时瞧见了霍长隽的车,以为自己还没从梦里走出来,待在原地直愣愣看他下车小跑过来,把热腾腾的早餐塞到自己手里。

    “你怎么还来?”徐耘安动动嘴唇,本来有更狠的话,却在看到霍长隽略凌乱的头发,布满血丝的双眼和乌黑的眼底后收住了。

    他也是一夜未睡啊。

    “我也不知道,自然而然就买了,就想给你,”霍长隽假装没听出徐耘安话里的拒绝,平静地打量徐耘安好一会儿,笑笑说,“昨晚你也睡不好吧,多休息会儿。你不想见到我,我会少出现,你在这儿就好。”

    徐耘安鼻子陡然一酸,说不出话。

    这天下午是方霓五专的第二次讨论会,霍长隽一一播放之前征集和挑选好的demo,并表示敲定的风格偏暗黑摇滚,然而从下周开始他要参加《歌王》的录制,这张专辑的筹备工作需要移交给更加熟悉各类摇滚风格的制作人。

    总监林臻拍板同意,霍长隽不久前跟他商量过,他已经物色好新的制作人人选并且打好招呼,就等方霓点头。

    前一段时间还在积极准备,现在却临时换人。方霓猜得到个中原因,她用手指敲桌面,脸色晦暗不明地问:“你不写?”语气里夹着火药味儿。

    霍长隽脸色如常:“原因我也讲了。我太熟悉你了,你也太依赖我了,我们俩的捆绑不利于你这次突破。”

    “你不想跟我合作了?”

    林臻察觉两人气氛微妙,从中和解:“小霓,这是我拍板做的决定。我认为你需要多点新的尝试,市场对你和阿隽的合作审美疲劳了,加上他最近任务确实很多,没法兼顾五专。联系好的制作人mavis wang常年混迹欧美音乐圈,尤其擅长各种实验曲风,你刚刚也听过了,她的几首作曲都很有想法很抓耳。我觉得她会是你目前更好的选择,你觉得呢?”

    林臻表面上笑着征询她的意见,实际上早就安排好一切,根本无从拒绝。他一开腔,方霓就知道这事儿十有**是改不了了。

    方霓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重新把预选的demo过一遍,勉强答应下来。

    会后,霍长隽喊住了方霓,约她吃顿晚饭,语气无比自然,就像之前两人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方霓嘴上说着没安排爽快答应,本来待会还有个拍摄通告,愣是为他这难得的主动邀请延迟了。

    两人聊的都是过去的事儿,一顿饭下来相安无事。

    饭后到東博自家的花园散步,一前一后闲逛,方霓提着一颗心,不清楚霍长隽的用意。

    霍长隽最先开口:“刚刚吃的是米其林四星餐厅是最北城最有名的高级餐厅之一,以前每天训练完咱们都会路过但吃不起,最后只能去街边摊lū 串。记得么?当时候咱们一个乐队喝醉了说胡话,说什么有天成名了一定要来这里吃个够本。可现在乐队的人散的散,鼓佬跟我们都闹掰了,阿陌不搞音乐转行卖保险了,小芬嫁给了富商移民到澳大利亚了。就只有你还在……”

    “阿隽……”方霓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方霓,我一直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唱红了我的歌,我不会有机会成名。幸好还有你陪我一起搞音乐,”霍长隽停住脚步,很认真地看着方霓,“可我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就像是咱俩合作久了,听众也会腻味,我们有必要分开点去寻找各自在音乐上的突破,各自的生活。”

    他尽可能温柔地劝解,尽管受伤在所难免,但他不想让多年的好友兼拍档受太重的伤。

    方霓强撑:“各自的生活?所以你还是要跟他在一起对吗?即使你之前说的都对,错的在你,可你不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你内疚想要补偿他吗?”

    霍长隽笑了笑:“在他离开后的那段时间我确实过得很不成人样,可我能振作起来,也是因为他。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出道成为歌手而做幕后吗?一方面是我想自由创作,另一方面是如果有天能重遇他,我可以光明正大跟他在一起,而不是再次将他藏在柜子里,让他继续委屈。你是我的朋友,你应该明白这些年我对他一直没变,我写情歌,蜗居在那个小公寓,打听消息,都是为了他。”

    “我是个成年人,还是能分得清不甘心、内疚和还爱着之间的区别。”

    话说得不能再明白了。

    这么多年,这个人看得见她,可心里始终没有她。

    方霓沉默了会儿,看着自己的心彻底碎了,在那个她爱了快十年的人面前。

    “我明白了。”抛下这么一句,她离开了这个人。

    youth x专辑进展喜人,再过一两个月就能进入宣发阶段。霍长隽难得在晚上8点前能离开公司,顺路去房子那边看看,建筑所交出设计稿之后,装修这边也很快就落实了,再过两个星期估计就能完工了。

    可惜这新房子空有躯壳,什么时候能哄得了这房子的主人住下,还是个未知数。

    霍长隽看完房子后就驾车去艺都画室,找个视野合适又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希望能远远见上一面。

    徐耘安需要时间平复情绪,霍长隽又忍不住想见他,只能想出这种近乎是变态痴汉的馊主意。

    大概九点半画室打烊后,按惯例徐耘安就会步行到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等608号车回家。霍长隽驾车一路跟在后面,偶尔趁他没注意,霍长隽甚至会直接窜上公交车,坐在他身后来个更近距离的接触,到小区楼下等看到他的灯亮了又灭再离开,两个多星期都是这样。

    霍长隽觉得自己跟痴汉的一线之差在于,痴汉一般没他这样含蓄,以及没他……帅。

    当年徐耘安追霍长隽的努力傻劲儿,如今是一点一滴都给用在霍长隽追徐耘安这件事上。

    今天跟平日有些不同,陪徐耘安等车的还有一个女孩,霍长隽认出是画室里负责前台咨询的莎莎。他们一路上谈谈笑笑的,看起来关系很好。

    徐耘安笑得甜丝丝的,脸上的酒窝就没消过。

    霍长隽就只能偷偷窥探这种场景,止止心中的思念。

    愁啊愁煞人,他怎么就不对我笑呢?

    徐耘安将莎莎送上车后,就坐在长椅上,没半分钟就靠着车站牌频频打瞌睡。两趟608号车飞驰而过,徐耘安怕在梦里被周公缠上了,愣是没注意到,看得马路对面的霍长隽干着急,眼看第三趟也要错过,他急忙下车后穿过马路,推了推徐耘安肩膀,马上躲在一边。

    被推得一激灵的徐耘安总算醒过来,瞪着眼强行打起j-i,ng神来,没多久终于坐上了608号车。

    睡神附体的徐耘安找了个空位置落座,心想反正怎么着都是终点站,戴上耳机继续睡,完全没注意到跟着一起上车的还有尾随已久的霍长隽。

    徐耘安五天前从相熟的出版社那儿接到了新工作,要整理出版一本趣味绘画教材,加上临近暑假,画室上下同仁忙着宣传和备课,迎接一大批被望子成龙的家长们逼着求着来上兴趣班的学生们。这些天他几乎是两头跑,每天睡眠严重不足,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一百二十秒来用。

    头靠着车窗上被颠簸得厉害,徐耘安闭着眼却不怎么睡得进去,耳机里随机播放各种音乐,在播到第五首歌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随车左右晃的脑袋被很轻柔地托住,然后稳稳落在了一个厚实的肩膀上,虚晃的身体瞬间得到了依靠。

    徐耘安怔了怔,零星睡意顿时全无,差点儿没忍住睁开了眼。

    他当然知道这是谁的肩膀,那个人每天在昏暗角落里偷窥,还真以为没人瞧得见。

    随徐耘安身体软下去的,还有他莫名其妙就软了几寸的心,余下十几分钟的车程里,他既没有没挣开,也没当场拆穿,就安安静静枕着霍长隽的肩膀。

    这些年的怨气一通发泄后,内心平静了很多,经过好几个深夜里冷静的自我整理过后,徐耘安终于肯承认了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情,他还爱着霍长隽,也许还会爱很久很久,不然他怎么会还是会为霍长隽痛苦受挫,受了教训长了见识还依旧会傻逼地心动如初。

    然而,徐耘安唯一获得的成长或许是,他已经不是非此即彼从不将就的小孩了,霍长隽不是他今生必须还要在一起的人。

    尽管在受煎熬的同时,他还如此眷恋着霍长隽的温柔。

    第二十八章 心酸

    今天,莎莎一扫失恋的y-in霾,罕见地请全画室的同事午饭加下午茶。晚上徐耘安跟她一起走去公交车站的路上,莎莎说自己把一堆前男友的私人物品一件件打包好,然后一件件扔到垃圾箱里,像是进行一个神秘庄重的仪式,等处理完后瞬间感觉神清气爽年轻了十岁。

    “我其实有很多恶心他的方式报复回去,可我觉得没意思,真没意思,就当我被狗咬了,难不成我还得咬回去么,”莎莎作出一个手臂伸展的姿势,脸上是释怀的笑意,“我用这个方式告诉我自己,这段感情就此over了,他彻底从我生命里出局,现在是我不要他了。”

    徐耘安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差这么一个仪式来宣布感情的彻底终止。当年的落荒逃跑也好,如今的不期而遇也罢,感情匆匆中断酿就的遗憾感持续经年,羁绊着他和霍长隽前进,两人看似在往前走了,实际上是进退维谷原地踏步。

    霍长隽或许也憋着一道气,而自己也缺了点正式告别的勇气。

    他偷偷瞄了眼身旁的霍长隽,心里叹气,也许牵绊着霍长隽不是爱,而是遗憾感和愧疚,因为缺了点什么才一直念念不忘吧。

    608停在了终点站的前一站,霍长隽如惊弓之鸟小心翼翼扶住徐耘安的脑袋,正打算落荒而逃。

    徐耘安差点儿笑出声,及时拉住霍长隽的卷到手肘处的白衬衫袖口,才发现右手臂上有一道又深又长的r_ou_色刮痕,大概因为时间久了,加上肤色深了些不易察觉。

    他有点愣神,霍长隽手臂上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疤痕。

    “你什么时候醒的?”霍长隽扯了扯下袖子,不动声色地掩盖那道疤痕。

    徐耘安镇定回答:“从你强行让我靠在你肩上的时候。”

    霍长隽顿时舒了口气,他的安安没想要赶他走,转而促狭一笑,心想那你为什么还勉强靠了那么久。

    此时公交车正好发动,霍长隽站不稳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徐耘安身上,幸亏手臂及时撑在窗框上。两人维持这种诡异的姿势对望了好几秒,徐耘安手还揪着霍长隽的手肘,喉结动了动,三两撮细发在额前被窗外的风不时撩起,秀气的睫毛掩着清亮的双眸,正直勾勾地看向霍长隽。

    什么嘛?这种眼神……

    霍长隽勾唇,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问:“如果我现在想亲你,你会不会打我?”

    徐耘安没好气地松开他的手,霍长隽在他身旁坐下来,挨得更近了。

    又有了新发现,霍长隽偶尔也是个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人。

    到站下了车,霍长隽暗地里总结了今天的进度,不仅见着了人,还没被拒绝,也算进步喜人,今晚肯定能做个好梦,于是上前诚恳地道了声“晚安”,忍住了想抱徐耘安的冲动。

    徐耘安心软得一塌糊涂,大概是好长时间没听到霍长隽道“晚安”的声音,又或者是霍长隽这样折腾地跑个十几站护送回家的傻乎乎举动感动到他,他手不听使唤拉住了霍长隽的衬衣:“附近有家店的牛r_ou_拉面挺好吃的,你要不要一起?不要就算了,其实也挺晚了……”邀请里还自带了被拒绝的措辞。

    “要,一起吧!”没想到还有后续,这进度条快撑不住了,霍长隽喜形于色。

    徐耘安被他一如从前的笑容晃了神,轻咳一声后不自然地在前面带路。

    两人进了一家装修温馨小巧的牛r_ou_面店,店门前是一片热闹的烤串摊档,老板白天开面店,晚上卖烤串,一举两得。徐耘安赶稿时候经常来这里吃上一碗面补充体力,一来二去就跟老板老彭混熟了。

    徐耘安微笑着跟老彭打招呼,老彭在厨房里忙得热乎朝天,吆喝着回了声:“哟,小徐来了,好久没来了,以为你吃厌咱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