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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级余震 第7节
    “没呢,我最近忙,今天才得空过来。”

    老彭读高中的儿子小俊也来帮忙。他们刚坐下,小俊喊了声“耘安哥”,拿着本子来问他点什么。

    “跟以前一样吧,”徐耘安莞尔,“这么晚还帮爸爸的忙啊,小孩子可要早点睡才能长高。”

    徐耘安以前来这儿不时就给小俊解答功课,偶尔陪打游戏,跟他关系混得不错。虽说徐耘安学生时代是个文化课一般的美术生,但对付成绩吊车尾的小俊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俊嘻嘻笑:“还好还好,我最近还长高了,而且数学也有点进步,终于不是倒数了哈哈哈哈。”

    被冷落一旁的另一个小jun心情复杂,颇有种“孩子长大了我该怎么样”的老父亲心态,莫名欣慰又吃味得很。徐耘安不再是以前那个冷冷清清不好交际的胆小鬼,整天只会围着画画和他打转儿,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和人际网络,更多人知道了他的好,然而他也不再是徐耘安的唯一了。

    追夫路漫漫啊。

    “想吃什么?”徐耘安的提问打断了霍长隽内心的长吁短叹。

    霍长隽单手指着下巴傻笑:“跟你一样。”

    徐耘安脸色疑惑:“你确定?”

    “确定。”

    “小俊,那就两碗一样的,”徐耘安想了想,悄悄对他说,“其中一碗不放辣的,清汤就好,不要放香菜和葱。”

    牛r_ou_面很快被端上来,看到眼前泛着红澄澄一片油光,点缀着各种香菜和葱段的牛r_ou_面,霍长隽倒吸一口凉气。方才顾着想东想西,完全没听到徐耘安吩咐多加点辣。

    “你不是说跟我一样吗?吃吧。”

    徐耘安看他脸色变了,边说边给他递上一次性筷子,嘴角噙着的笑意更深。他当然知道霍长隽老胃病吃不了味道刺激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就想逗逗今天的霍长隽,换在以前他哪里舍得这样逗。

    霍长隽看着就胃疼,可一对上徐耘安似笑非笑的凝视,咬咬后牙槽笑着说:“好啊,我马上吃。”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霍长隽夹起一撮面准备往嘴里送,徐耘安制止,把自己后上的那碗清汤换过去,“吃这个吧。”

    霍长隽吃着那碗无香菜无葱的清汤面,一颗心快甜到漏油。

    这些天他一直忐忑不安,那天徐耘安沉溺在悲伤愤怒情绪之中,他说的话没完没了在脑海里重放。尽管他立定决心坚决不放手,却又受着良心折磨,不知道如何是好。

    幸好,他还是在乎我的。霍长隽吃着吃着都感觉这碗面放糖了。

    徐耘安看霍长隽摘下起雾了的眼镜埋头吃面,大部分时间是头顶对着自己,不禁感慨了下,原来当年在霍长隽眼中的自己是这样的。

    真傻啊。

    他看着这样的自己,一定不是无动于衷的吧。会不会也像现在的自己那样,感觉心里有点甜。

    两碗面很快就被消灭清光,外面陆陆续续来了客人,徐耘安跟霍长隽吃完就撤。两人肩并肩走在路上,六月末初夏的晚风薄薄拂在脸上,有点意外的凉意。

    徐耘安自然而然说:“对不起,那天我脾气大了点,说了些伤害你的胡话。”

    霍长隽摸了摸徐耘安的头:“你这才是胡话。我巴不得你对我掏心掏肺,埋怨的话恨我的话,都是我活该的。我只怕,有天你连这种话也不肯跟我讲了。”

    徐耘安无言,听他又说:“那天我控制不好情绪,我挺害怕你真的……你离开后我打听过你的消息,你有个同学说你跟女朋友在英国留学。我的确很受打击,可转而一想,你一天不结婚,只要还活着我总会有机会的,即使你结婚了不也还会离婚吗?我是不是很缺德?”

    “是挺缺德的。”徐耘安点头表示认同。

    霍长隽哈哈一笑,尔后佯装惆怅望天长叹:“谁叫我着了你道。”

    徐耘安故意放慢脚下的步伐,深深凝望霍长隽触手可及的背影,夏风送来了他好听的哼唱,时间恍惚间慢了下来,空荡荡的长街上安静下来,只有他和曾经他的他。

    霍长隽突然停住转后看他,扬起笑意露出虎牙,往回走到旁边,跟他保持步伐一致继续逛。

    “我挺混蛋的,在你走了之后才懂得珍惜,我总觉得我们还没结束,你的伤还在,我还没补偿够。”

    夏风时不时吹来,徐耘安眼眶被熏得红烫起来,鼻子被酸意塞住。

    他记得以前他们六年前最后一次这样并肩走,霍长隽赶着去外地见東博的音乐总监林臻,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徐耘安送他去车站。两人也是这样一前一后走着,霍长隽走得很快,没有回头等他,徐耘安小跑跟了上去。

    最后分别时,徐耘安没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霍长隽欲言又止,彼此沉默不语。

    等车快发动的那刻,霍长隽突然从车上蹦下来一把抱住他说:“等我,回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现在想来,徐耘安应该等到的那句不是“不过玩玩而已”的气话,而是他那时候最想听到的承诺。

    徐耘安心酸。

    他们应该算是爱过,尽管是有时间差的相爱。他最爱的时候霍长隽冷淡懵懂,等他拖着一身伤亲手拔下所有伤人的刺,然后当他心成灰烬了霍长隽这头才熊熊燃烧起来。

    如果他能收起过于敏感的心,少点期待多点坚持,霍长隽能及早从心病中醒悟过来,他们也许还有机会慢慢成为适合彼此的人。

    可惜这段感情始终欠了点缘分,差了那一口气。

    第二十九章 说不出再见

    三天后的晚上八点,霍长隽刚谈完工作就急忙驾车奔向位于cbd的東博电影院,开车时腹诽了北城时刻准备塞的交通千百次。

    那天本以为一起吃牛r_ou_面已经是极限了,谁知道回家洗了个澡,霍长隽就收到徐耘安的短信:

    “你什么时候有空?去看场电影?要是没空就算了……”

    如果短信有撤回功能,霍长隽觉得自己迟回复三秒都有可能看不到这短信。

    必须有空的。

    霍长隽兴奋地连回了几个“好”,抱起在窝里睡得正好的锅巴在羊毛地毯上打滚。

    等他到电影院的时候,徐耘安坐在长椅上蹬着长腿,眼珠子时不时瞄向人家小朋友的雪糕,嘴唇无意识地抿了抿,浮现的酒窝轻易出卖了他的心事。

    “想吃么?”

    霍长隽憋笑,伏身时前胸快贴上徐耘安的后背,温暖气息飘洒到裸露的颈间。快进入七月炎夏,他早就没戴围巾了,颈脖立即红得跟脸不是一个色度。

    徐耘安条件反s,he般起身转头,嘴唇差点儿就碰上霍长隽的下巴,自己先被自己给吓得退了几步。霍长隽险些被他撞到,也退后两三步。

    “也没这么想吃……”徐耘安嘟囔,化解了片刻的尴尬。

    哪怕徐耘安再怎么佯装冷淡也难以掩饰满脸写着的“我被吓坏了”,霍长隽又疼又爱,想要摸他头,也想把他的手揣进大衣口袋里。

    霍长隽眼里笑意盎然,扬起下巴示意电影院方向:“走吧,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场了。”

    “不如要个爆米花吧,我很少吃。”徐耘安突然开口,指着头顶亮的led餐牌,霍长隽望了望平静乖巧的他,觉得自己像带儿子出来玩的老爸。

    徐耘安皱眉对望,看霍长隽满眼放s,he莫名其妙的慈爱,猜不透他内心早就走起父爱如山的路线,只好掏手机打开支付宝:“你不吃我就买中size的。”

    “我来吧。”

    霍长隽如他所愿买了个大桶爆米花,两杯可乐。找到位置坐下后,他才想起来,以前跟徐耘安谈了三年多,居然是分手六年后才第一次进的电影院。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们都干嘛去了。

    他们看的是一部国产灾难片,霍长隽对剧情没多大触动,没半小时就脱下3d眼镜看向旁边的徐耘安。他拿着纸巾擤鼻,脸上好像还挂着泪痕,挺伤心的样子。

    看徐耘安哭,这算第二次。以前他在霍长隽这儿受了委屈,肯定也是躲起来一个人哭吧。

    光是想想就心塞气短。

    他单手撑起下巴,静静欣赏光线交错中徐耘安的侧脸,心里想,眼前这个人比电影好看多了。

    电影进行到感情激烈的部分,霍长隽感觉自己搭在扶手上的手被另一只凉凉的手骤然抓住,转向隔壁的徐耘安,但他没有给予眼神回应。没一会儿,霍长隽感觉加在自己手上的劲儿徒然又紧了几分,他顺势用力回握住,把那手包在掌心里以示安慰。

    徐耘安手指修长,但就一个成年男人尺寸来说,他的手掌算不上大。霍长隽能把他的手大半部分包住。

    霍长隽开车将他送到小区楼下,从电影结束到现在,徐耘安一直没吭声。

    车停在路灯下,徐耘安没有下车的意愿,很出人意表地说:“能给我一根烟吗?”

    这前些天才跟他义正言辞普及“吸烟有害”的人,转头却说要抽烟。霍长隽疑心他状态不对,但也没问什么,给徐耘安点了根烟,凝视着他趴在窗户上,对窗外吞云吐雾,倒挺像样子的。

    “你也来根?”徐耘安转过身去,对上他疑惑审视的视线。

    霍长隽轻轻掰开徐耘安的手指,取下那根燃了差不多一半的烟,就着吸了几口。徐耘安今日没有抗拒这种亲密的接触,他们俩又共同抽了两根,一起看在车厢内打了个转儿便飘散开去的烟圈。

    烟瘾又犯就算了,跟徐耘安这种四舍五入等于亲吻的抽烟方式,惹得心瘾跟着上来,霍长隽险些受不住。

    两根烟过后,徐耘安总算下定了决心,他说:“下车买点东西,等我一会儿。”

    霍长隽若有所思望向徐耘安奔去超市的背影,拿不准他今天的举动。

    徐耘安到超市买了两罐啤酒一饮而尽,在收银台那边的货架上挑了安全套和润滑剂。整个过程中他时不时透过玻璃窗看向霍长隽所在的方向,暗暗鼓励自己放弃思考,就从心放肆这么最后一回。

    回来时霍长隽隐约闻到了一股酒气,凑上前想抢过购物袋看看,迎接他的却是徐耘安的吻。

    徐耘安搂住他的颈脖,亲亲蹭蹭他的嘴角,呼吸声抖得不行。

    霍长隽忍住了冲动,轻轻拨开他的刘海,额头顶着他的问:“安安,你怎么了?嗯?”

    “送我上楼,好吗?”徐耘安眨巴着眼问他。

    电梯里徐耘安就使劲儿往霍长隽怀里钻,那股酒气越来越明显。来往有些住客,霍长隽怕徐耘安醒来会介意只能拉开点距离,可没离身几秒,他又忙不迭贴上来伸手环住霍长隽的腰,酒j-i,ng熏得红扑扑的脸恨不得彻底埋进凉凉的胸膛,滚烫的嘴唇不时就蹭到霍长隽的锁骨。

    霍长隽身体有瞬间的僵直,徐耘安一喝酒像只粘人又难搞的小猫,只得拿出对付盖饭的手法。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脸和头发安抚,顺道暂时抚平内心的焦躁不安,短短不到一分钟的电梯让他几近崩溃。

    一进家里,徐耘安果断扔下购物袋把门关上,随后搂得更紧,两人越吻越深呼吸交缠,身体紧紧贴合摩擦走火。徐耘安的唇舌记得霍长隽过去的数次撒野,乖巧配合他在口腔里的肆意征伐,酥麻如电流的感觉瞬间在全身打了个转儿又重来。

    霍长隽的手继而摸进徐耘安的衣服里,温凉宽大的手掌顺着腹部滑到后腰,又以指尖描出后背腰骨线条,从后颈到尾椎,徐耘安不禁浑身一颤发出近似撒娇的鼻音,双手下意识圈住霍长隽的脖子。

    徐耘安很怕痒,从前霍长隽就喜欢这样调戏,像一场激烈掠夺前的温柔告解。

    他脸埋在霍长隽胸前闷闷地说:“跟我上床好不好?”

    这话一出,霍长隽瞄到散落在地上的安全套和润滑剂,被荷尔蒙蒙蔽的大脑清醒了不少,立即抓住徐耘安早就伸进他裤裆里乱动的手,在背后摸索着打开了门廊的小灯。橘黄灯光映照下的他脸色晦暗不明,徐耘安看得心慌,不敢跟他对视。

    “安安,为什么想跟我上床?”

    徐耘安心烦意乱,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口吻颇像个撒泼的小孩:“你明明知道,我请你上楼肯定不是为了跟你喝咖啡谈心事,但你还是跟着上来了。既然这样,就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现在想要,你给不给?”

    见霍长隽没说话,徐耘安执着地加重手上的动作,明明下身早就有反应,临门一脚才问愿不愿意。

    霍长隽最知道徐耘安的性子,他在谈情说爱方面不懂节奏不会推拉,向来有一说一,显得莽撞又生硬。

    今天的徐耘安很不正常,喝酒壮胆还主动上手,太不像他平时尽量被动,被动不行再主动的谨慎作风。

    霍长隽下身涨得难受,只好任由徐耘安不徐不快地揉搓套弄帮他发泄后,接着上手抚弄了徐耘安同样坚翘的欲望,s,he了满手掌。这么一番折腾后,霍长隽终于喘过气来,好好正视瘫坐在地上的徐耘安,见他用纸巾擦干净双手,正打算爬过去拿安全套。

    这动作被霍长隽制止了,徐耘安不解地看向他,嘴唇微张,眼睛因情欲蒙上了一层朦胧水汽,瞅得霍长隽心瘾发作又直叹气:这孩子果真是喝醉了。

    他架起徐耘安,拖拉着到了洗手间,从背后拥住摇摇晃晃的徐耘安,十指交缠仔细给他给自己洗干净双手,用的是柠檬味的洗手液。

    霍长隽一嗅到这熟悉的味儿嘴角就止不住笑。以前林冬怡老爱用这种味道的洗衣液给他洗衣服,徐耘安爱上了他身上这味道,以后用的洗衣液、沐浴液、洗发水、牙膏之类的就全是这个味道。这点小心思,霍长隽还是看得出的。

    关上水龙头,霍长隽健壮的胸膛仍然紧贴徐耘安,炽热余温透过两层布料烫烧着他的后背,脸埋在他颈间细吻几下安慰,薄如蝉翼风吹柳。徐耘安脸和耳根涨得通红,霍长隽用凉水给他洗洗,使坏般地凑近吹气,结果没消几秒的粉色又迅速冒起。

    徐耘安撇嘴以示不满,霍长隽抵上去亲了亲侧脸,给他用毛巾把凉水细细擦干。

    酒意退了大半,徐耘安抬眼就能从镜子里看到霍长隽沉静如水的双眼,霍长隽冲他直笑。他还是长得那么好看,随便哪种光线都能描摹出他峻峭明晰的五官线条,恍若初见时那个在墙角处对他笑的美人儿。

    他毫无抵抗力,安静窝在霍长隽怀里,整个洗手间氤氲着柠檬洗手液的潮s-hi气味。

    “你还想吗?我可以……”徐耘安开口试探。

    “不,我就想抱抱你,我好像好久没有好好抱抱你了,”霍长隽将他的肩膀掰过来,带进自己怀中来,一把将他抱离地面,再送到客厅的沙发上,托着他的后脑勺躺下来搂紧,抵在耳边轻声细语,“告诉我,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

    徐耘安把手懒懒圈在霍长隽的脖颈,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发尾,手指被头发扎着。

    霍长隽的头发看着柔顺,发质却很硬,恰似他这个人。

    如果能早点看清,也许就不会有开始了。可如果不开始,徐耘安永远都无法看清。

    徐耘安凝视霍长隽专注的眼神,又望了望绘上梵高星空图的天花板,此刻感觉不到半点情欲,只有无尽的悲伤,心底有条结冰了又融化的河流静静淌开。

    他只是想遵循内心,用这种方式道个别,却没想自己还这么爱他,放任不会带来点到为止的告别而是越陷越深,然而他也没信心再度开始了。

    太累了。

    第三十章 一别两难宽

    两人相拥很寂静,任何声响都显得特别清晰

    徐耘安眼眶胀得酸痛但没有s-hi润的感觉,语调轻若片羽像在讲故事:“以前老觉得我是个走歪道的同性恋,配不上你,习惯将自己摆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去爱你,暗恋了四年多终于得到你的垂爱,可是卑微惯了就不敢去求更多,不敢相信你偶尔兴起的好是真心的。”

    “安安……”

    “听我把话说完……”徐耘安抱住他,嘘了声,“是你告诉我要多笑笑才能交到朋友,是你告诉我不要害怕去亲近其他人,我能感受到我身上发生的种种美好变化都是因为你。我无条件相信你,你说在一起那就在一起,你伤害我我还抢着倒贴。后来你不知道为什么对我好了很多,我很开心也很害怕,像是收到了一笔飞来横财,不敢放肆索取,这种忐忑不安折磨着我,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

    “所以我才傻乎乎信了你跟你爸说的气话,信了方霓发给我的所谓床照。后来仔细想想,我为什么就对那些深信不疑,不愿意留下来听你的解释?或许是,我打心里觉得我不配得到你的爱,我对你的感情是见不得光的,这才是我们分开的真正原因。”

    霍长隽双手抚着徐耘安的脸,全身隐隐作痛但说不上原因,费了好大力气才没让表情显得悲伤。

    徐耘安用唇蹭了蹭霍长隽的手,将头埋在其细碎的发脚间,手一遍遍抚着他的后背,继续说:“其实你也挺恨我的对吗?我不辞而别让你找了很久,霍妈妈又在那时候走了,你当时该有多苦,我没忍心去想。你说得对,我不是犯贱,至少你对我不是一点点感觉都没有的,不然你不会在我离开之后承受了那么多痛苦。而我自诩是无辜的受害者,却在不经意成了捅你刀的施害者。”

    “后来我去了英国留学,经常会失眠沉默,最初半年几乎交不到什么朋友,只知道整天躲在画室里画画,靠着吃安眠药度日,受了委屈就忍不住想你,想回去找你。偶尔我也不自主恨上了你,可更恨我自己,快扛不住的时候会把对自己的厌恶转嫁到你身上,可痛快骂完了又担心老天爷当真了怎么办。”

    “师哥,对不起,对不起……”

    怀里的人没了动静,却不时传来几声隐忍的呜咽,听得出徐耘安在很努力想要将哽咽吞进喉间。霍长隽顿时慌了神,想掰开看却被徐耘安猛然揽住。

    “别看我……”徐耘安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太窝囊的一面。

    这段感情里,最该于心有愧的明明是霍长隽,可过去六年,徐耘安却默默代替他反复挣扎,虔诚忏悔。

    对徐耘安来说,爱霍长隽原来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相恋时不能让他露欢容,连分开多年后仍能给他带去伤势。

    徐耘安用力忍住悲伤,扯得霍长隽的衬衣皱成团,全身关节跟着刺痛阵阵。霍长隽挣开了紧钳,徐耘安的婆娑泪眼就这样撞入他眼帘,可怜又可爱。霍长隽看了几秒便双目赤红发烫,下一秒就低头用力覆上他的唇。

    两人相拥得身体间没有丁点缝隙,唇舌缠绕在一起。徐耘安动作略笨拙地配合霍长隽的吮吸舔吻,很快就几近被夺了呼吸,浑身酥软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吻得荷尔蒙上脑,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暴力的施虐过后是温柔的告解,霍长隽托住徐耘安的后脑,轻柔舔舐被撕咬的嘴角,被眼泪氲得红烫的眼角,以及咽下太多呜咽声的喉结,然后就听到了徐耘安竭力平静后的话:“这次重遇后,说我不想你是假的,不在乎你是假的,我不是笨到无可救药,你曾经和现在对我的爱意我都明白过来了。”

    “你不必为我感到愧疚,我付出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你没有欠我什么。我们不在一起了,就一别两宽,在这之后不要互相牵绊了。”

    徐耘安说出了他今晚的真正意图。

    霍长隽蓦然被泼了盆凉水,彻底冷静下来,撑起身体看着徐耘安,神色凝重:“所以你今天这么主动,其实是为了打个分手炮,然后假装潇洒地彻底离开我?安安,你什么时候学了这种招数?”

    心思被这么直白地剖开,徐耘安一时间没了话语。

    “既然你还在乎我,我也爱着你,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来过?是因为你不信我,还是你累了?”

    徐耘安从他身下起来,对上他的视线:“你不懂吗?人都是会变的,坚持过久的感情都会失真,过去既然美好那就让他留在过去吧。我不再是那个对你唯命是从,只有你一个的徐耘安,你还喜欢这样的我吗?你了解现在的我吗?再说,我对过去的你并没有很了解,对现在的你一无所知,我们这样只是重蹈覆辙!”

    “你的建议我不接受,”霍长隽口吻严肃,“我犯过错我认,但这些年我只有你一个,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就是你。我不放手不是因为我贪恋过去或者不甘心,也并不只是愧疚,而是你我根本就没完!我会给你时间正视内心作出真正的选择,愿意重新接纳我以及这段关系,多久都会等。”

    霍长隽揽住徐耘安的肩膀,郑重地亲了亲他的额头,窗外冷白色的月光照出他乌黑双眸,他的话跟他此刻的眼神一般笃定温暖:“我爱着过去和现在的你,别扭的,直率的,安静的,闹腾的,我都全盘欣然接受。你埋怨过去的我,也看看现在的我,我相信你爱着并且会重新喜欢上我。”

    “别推开我,就让我在这儿等你。安安,我是认真的。”

    一时间徐耘安不知道怎么回答。

    洗澡后,徐耘安s-hi着头发倚在阳台门边看看他平素里侍弄的花草,电吹风被随意搁在一旁,发梢不止地滴水,睡衣的背面s-hi了大半。

    准备离开的霍长隽看不过眼,过去给电吹风c-h-a上电源,盘腿坐在地上给徐耘安吹干头发。

    徐耘安还没从刚才霍长隽那番话里缓过来,也没拒绝他这番举动,一动不动像个洋娃娃随他弄。

    霍长隽是唯一一个给他这样吹头发的人,他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在徐耘安众多首次人生体验中留下足迹。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给了他很多初次体验,好的坏的都是难以忘却的。

    大概,他再也不会像爱霍长隽那样,去爱着未来的某个人了吧。

    他们聪明漂亮年轻,通通都好,可就不是霍长隽。

    情动之时,徐耘安垂下眼帘说:“谢谢。”

    霍长隽没听清,关了呼呼吹热风的电吹风,温柔地“嗯”了声以表询问。

    徐耘安拉住霍长隽的衬衣,半晌又重复道:“谢谢,谢谢你。”

    霍长隽笑笑没说话,用带了点凉意手摸摸徐耘安被热风吹烫的侧脸,继续替他弄干细软的碎发。

    嘴上说着自己变了,可只要在他面前一放松,还是他最爱的那个徐耘安,也许面前这个人不完全熟悉,但这份想要亲近他拥抱他爱他的感觉从未变过。霍长隽这样想着,内心苦甜参半。

    徐耘安被摸得有点痴了,残余的酒j-i,ng作用下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不自主就又挨近了点。

    霍长隽也挪近了给他靠着,低低哼起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徐耘安完全放空,眼皮不住地打架,不知不觉跟着唱起来,期间被霍长隽纠正了好几次跑到西伯利亚去的音调。最后霍长隽没拗得过他,音调跟着乐呵呵跑到南极去看企鹅。

    跟霍长隽相处起来,徐耘安常常会错觉两人从未分开过,不过是按了个暂停键去度那虚妄的六年,下一秒就能无缝切换到他们最后一期度过的那个严冬,那个霍长隽对他最温柔,温柔得让他误以为美梦成真的冬天。可眼前的人戴了副眼镜终于不再显得违和,而自己心态亦非昨日的冲动英勇,种种又在反复敲打着他,他们之间蹉跎了六年,已经不再是昨天那般光景了。

    人不是昨天的人,可感情却日久弥新。

    在呼呼的热风声中,徐耘安到底没招架住,窝在霍长隽怀里睡过去。

    没事的,反正霍长隽会把他抱回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再走,就像不管喝得多醉,还是会送他回家。

    徐耘安心底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笃定着。

    他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个轻柔地给他拨弄头发的人,自己真的能心无芥蒂地跟他重新开始吗?

    分别的六年,他经受不住疯狂生长的思念和恨意,在无数场噩梦里,他一边暴戾撕咬霍长隽,一边又恨不得跟他巫山云雨融为一体。

    徐耘安给自己建造了一片沙漠,他的过去被流放于此,只有当黑夜来临时,才冒出来作恶。

    沙漠没有尽头,而方才那场悲伤的欢爱让被贬斥的过去看到了绿洲,往事历历在目。

    六年来,徐耘安经历了一场j-i,ng神意义上的地震。他自以为是胜利的幸存者,从所有他认为不会过去的事情中活下来。

    事实上,那些事情从来没有过去。徐耘安一直就在这些事情之中。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明明他记得最清楚,他们之间那胡闹的三年,他们又是怎么分离的。

    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第三十一章 俗人

    高三积攒了一年的努力,徐耘安如愿考上了位于北城的t美院,跟霍长隽同处一个城市。每个周末,他总会瞎编各种理由,搭两个小时地铁到y大找霍长隽。

    徐耘安表现很得体很省心,让霍长隽挑不出半点毛病,注意不表露任何让人起疑的情绪,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提的要求、说话和动作都控制在友情范围内,只要这样安安静静呆着就好。他尽量压抑住自己任何过分的想象,哪怕单独一人也不敢轻易回味那些可能让他变得潮s-hi的记忆。

    学校住宿紧张,他在附近租了一个小公寓,将自己那些午夜才敢描摹的画像全堆在一个房间里,锁上门,钥匙就贴身藏在最靠近心脏的口袋里,如同被他小心翼翼揣在心尖上的霍长隽,很安全。

    然而爱恋满了就会溢出来,百密终有一疏。

    某天,徐耘安跟霍长隽在图,面对面的靠窗座位,还抱了好几本厚厚的专业书垒起来,眼神不时从两座书山之间的缝隙飘过去,在用杂志半掩住素描本,在上面描画霍长隽专心看书的模样。

    霍长隽的模样,徐耘安真是画一辈子都不会生厌,每一笔鲜活如初。

    想着想着,他甚至在画的背面还自鸣得意地题上:“相看两不厌,唯有长隽山。”

    隔着纱质窗帘透进来的光很温柔,跟偷吻霍长隽那个下午的阳光温度相似。徐耘安被熏得有点不知所以,心也跟着飘了。他偷看桌底,屏住呼吸慢慢将自己的脚挪向霍长隽那边,期间时刻关注桌面上的动静,在快碰上鞋尖时刹住并保持,再瞧一眼低头看书毫无觉察的霍长隽,瞬间就有种他们俩很亲密的错觉。

    哪怕这种脚抵着脚,互相在目之所及的亲密感是他无中生有的。

    徐耘安觉得自己暗恋久了,脑子不好使了,在沉默中变态了,这些傻得要命的小事都能哄得他乐出花儿来。

    在阳光的沐浴下,他全身放松,心意满足地趴在桌上睡过去,换个姿势时手随便一划,桌上两座“书山”就给拨倒一大片。

    霍长隽无奈,起身替还在梦里的徐耘安收拾残局,同时发现了那本秘密的素描本。看到徐耘安那题字时差点儿就噗嗤一笑,估计这改句得气死李太白了。

    没有进一步探索,只是片刻,他合上素描本并放回原处,假装自己从未看过。

    上大学以后徐耘安经常来找他,他鲜少会拒绝,但也不会主动邀请或挽留。每次见面他尽量好好招待,主动找有趣的话题谈论,将气氛始终保持适当的热度,带徐耘安看他打篮球或者乐队训练。这是霍长隽的一贯作风,很少拒绝身边人,尽量善待但不会太往心里去。

    爱情是一道过于复杂且对错全靠蒙的难题,他这个人没什么运气,对这种注定会失望的事情没兴趣,更何况他的人生解不解这道题也没差。霍长隽相信,徐耘安迟早也会摸索出这个道理。

    徐耘安入学后的第一个冬季,他很喜欢的一位外国画家的个人画展首次开到了北城。开展的第一天下午,他提前半小时到美术馆门前等霍长隽,他们上周说好的要一起来看。

    等到五点闭馆,霍长隽依旧不见踪影。徐耘安拨电话发短信如大石沉海不见回讯,到后面霍长隽还关机了。他心中焦灼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甚至有些不详预感上头,但不知道该怎么办,霍长隽亲友的联系方式他一概不知,只好等在原地,守住手机等信息。

    徐耘安这厢又急又忧,霍长隽那边则是一地j-i毛。他父母终于走到了彻底撕破脸皮的这一步,小三抱着满一岁的孩子闹到家里来,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出轨后霍怀进放弃挣扎,坦然承认并把把离婚协议书甩在了林冬怡面前,要结束这段名存实亡了多年的婚姻。

    林冬怡自然不肯,苦苦哀求无果,局面就这样僵持着。

    霍长隽跟霍怀进吵了一架,恨他郎心似铁,完全不顾半点夫妻情分。

    二十多年的婚姻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霍长隽沉浸在个人情绪中,为了保护嗓子戒烟的他在训练室的角落里抽了三四包烟,把跟徐耘安的约会抛诸脑后。他以为,他是最希望父母丧偶式婚姻彻底结束的那个人,可到底人非草木,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疑惑、伤感。

    霍长隽整天心不在焉,乐队成员们不明就里。方霓看在眼里痛在心上,知道以他个性是不会说的,训练结束后便提议去吃饭ktv直落放松一下。

    等他想起徐耘安时,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过了五个小时。他等不到就该走了吧。霍长隽是这样想的,但还是找了个c-h-a座给手机充上电,拨通了徐耘安电话。

    响了半声就马上接通,徐耘安一焦急紧张就结巴得词不成句:“师,师哥,你,你,手机终于,终于通了。”

    霍长隽解释:“耘安,抱歉,我临时有点事,手机也没电了,就没能及时联系上你。”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出事儿了,”徐耘安坐在美术馆楼梯边上,攥紧手机,“我不知道你亲友的电话,不知道到哪里找你,又怕你会过来。”

    霍长隽有一瞬间懵了,这人傻得够可以的,继而心头一软:“你是不是还等在美术馆门前?”

    徐耘安不舍得他为此愧疚,于是谎称:“没,没呢,我等不到你就走了,现在确认你没事就好。”

    “真的?”

    “当然。”

    “那你在哪儿?”

    “我在,在咖啡……”徐耘安那个“店”字还没说出口就打了个响喷嚏。十二月的北城每个空气因子堪比冷飕飕的冰碴子,刺得皮肤又冷又痛。他今天出门赶穿得单薄,在门外吹了好几个小时的寒风,一口热饭都没吃上,浑身直打哆嗦。

    这人,连谎话都说得不流利。

    霍长隽叹气,他明明最讨厌被莫名的感情捆绑,可知道了就没法放着徐耘安不问不顾:“我现在在景海ktv,要不要过来。”

    “要的,要的,我马上到。”整天都没了的魂儿彻底满血复活,徐耘安声音高亮地应了声,跑到马路边上拦截一辆出租车,恨不得瞬间就飞奔到霍长隽身边。

    挂了电话,霍长隽点了份皮蛋瘦r_ou_粥和三丝炒面,等徐耘安到刚好能吃上。

    灯光昏暗的ktv包厢里各种鬼哭狼嚎,觥筹交错。徐耘安皱着眉头坐在角落里,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吵吵闹闹的地方,但真正让他皱着眉头的是不远处举止亲密的俩人。

    乐队主唱方霓不着脂粉也冷艳动人,此时就坐在霍长隽身侧,时不时凑上去耳鬓厮磨。有好事者起哄,撺掇两人合唱情歌,歌词里“爱”、“喜欢”、“感觉”这类字眼扎耳得不行,整首歌下来,徐耘安脸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三瓶啤酒灌进肚子里。

    霍长隽静看大家嬉笑,视线不时停在徐耘安身上,脸色晦暗不明。他给徐耘安点的粥面没怎么动过,倒是酒喝不少。

    几首歌的时间,徐耘安眼前天旋地转冒金星,整个人蜷在沙发上红着脸大口喘气,难受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知道是酒j-i,ng作用还是心病发作。

    其实早该想到,霍长隽从未对男人表现出友情以外的兴趣,那么优秀的他迟早会跟同样优秀的女性踏进婚姻殿堂,生儿育女。徐耘安跟他呆的时间久了,总会不自觉就忘了分寸,错觉他们俩迟早有可能。

    男人跟男人的相爱受尽歧视,被社会视为异类怪物,这是少数面对多数时的必然命运。他怎么舍得让霍长隽去承受这样的事情?而如果歧视来自霍长隽本人,他又该怎么继续待在他身边?

    徐耘安说好了要默默守护,就这样远距离欣赏就好。

    这份脆弱的自欺欺人要崩裂了。他还是没办法接受,霍长隽幸福的未来不是他给的。

    原来我不过是个俗人,喜欢了就期待得到,付出了就忍不住想得到回应,独角戏唱不过几场就想当他生命的主演。

    徐耘安在昏暗中苦笑,到后来他意识涣散如踩云端,半梦半醒之间似乎上台疯唱被霍长隽拉下台,从包房里半拖半抱出来,然后被背回到什么地方,一路上好像还说胡话瞎扑腾。他唯一感觉清晰的是,他终于说尽了憋在心里四年多的情话,终于抱到了他渴望已久的宽广的后背。那种真切的温度让他鼻酸眼红。

    也许全是梦吧,那就趁黎明来之前再撒欢一会儿,多一会儿。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醉酒时候有多难搞,这点上霍长隽最有发言权。

    背徐耘安回家,他扒拉住后背闹腾得很,嘴里含混着说了无数次“喜欢你”,到宿舍后好说歹说都不舍得放手,一撒手就闹给你看,霍长隽将人按在床上强制让他安静下来,就差被他缠到一起洗澡了,幸亏其他舍友因为元旦假期提前回家。

    徐耘安浑身沾上浓重的烟酒气,霍长隽嫌弃得很,洗澡后打算给他脱衣服,套上自己的睡衣。这会儿徐耘安倒是安静了,就是霍长隽明明没怎么碰到他,他就扭东扭西咯咯地笑起来,最后实在受不了,一下子扑到霍长隽身上,双手圈住了颈脖怎么也不肯穿上衣。

    这扑倒的姿势,这不肯从霍长隽身上下来的耍赖劲儿,怕是他家盖饭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霍长隽试图哄他:“穿睡衣好吗?”

    徐耘安将脸埋在他肩上告状:“不好,你故意挠我。”

    天地良心,霍长隽心无半点邪念给他徐耘安换睡衣,他自己这么怕痒,怕到挠别人都感觉自己身上痒。

    “我不挠你,乖,不穿会冷。”他真的搞不清楚自己哪来的耐心,难得用哄小孩的口吻劝。

    平日里徐耘安看着懂事冷清,感情不轻易外露,怎么一酒j-i,ng上脑就跟只耍赖不讲道理的小猫似的。

    “我不冷。”话还没说完,徐耘安就打了个响喷嚏,然后又很严肃很坚决地强调了一次“不冷!”

    霍长隽被他累得去了半条人命,此时再无耐性去哄,抱起他一头扎到床上,棉被一盖就算了。

    第三十二章 一念之差

    霍长隽身体很累很累但睡不着,强迫自己闭眼歇息,徐耘安舍不得闭眼,侧身专注凝视他。

    受不了这种炽热的注视,霍长隽拿手覆上他的眼:“睡了,别闹了。”

    徐耘安轻轻把手拨开,然后就这样在被窝里牵着不放。这种跟男人的十指紧扣的感觉很微妙,霍长隽侧头与之对望。

    他心血来潮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黑暗中,徐耘安清澈的眼睛眨了眨,刹那间让人疑心天上星辰偷偷躲进这里,不小心露出了马脚,他说:“喜欢就喜欢,哪有什么为什么?”

    霍长隽没再看他:“喜欢怎么可能没有理由,可以是年轻、漂亮、聪明、可爱、有钱,又或者只是喜欢被喜欢的感觉,总是有理由的。当那些理由不重要了,或者因为同样的理由被别人吸引了,就不喜欢那个人了。”

    “可我不知道……”徐耘安蹙眉思索了会儿,心里嘀咕怎么做个梦都像在考试做题,还要动脑子,可惜酒j-i,ng充斥的大脑完全转不过来,他苦恼又泄气地将自己脑袋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我要是知道,怎么会明知你不喜欢我,我还巴巴地喜欢你?怎么会找不到比你更好的?”

    霍长隽哑了声,半晌揉揉徐耘安那一头乱毛,转身背对他。

    那晚睡得很不安稳。

    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成年男人挤在宿舍狭窄的单人床上,翻个身都成问题。

    耳边是徐耘安均匀细碎的呼吸声,两人距离很近,还能感受到他喷洒而出的温暖鼻息。徐耘安似乎有点嫌弃地方太小,嘀咕了句不知道什么的话,翻了个身直接就贴上来,手脚搭在了霍长隽身上。

    霍长隽就穿着件白色汗背心,与他近乎赤裸相对肌肤相亲。徐耘安表面的肌肤滚烫火热,在跟霍长隽蹭着蹭着似乎就冒出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被窝。霍长隽没待一会儿就后背直冒汗,辗转反侧脸朝向徐耘安这边,差点儿就碰上了他的唇,霎时间心跳居然漏了拍。

    霍长隽蹙眉,摸了摸徐耘安的额头,同时摸了摸自己的。

    也没发烧,怎么还是感觉被窝热得跟火炉似的?

    霍长隽轻轻推开徐耘安即将要凑上来的脸,坐起身来逃出了被窝,瞬间神清气爽。

    他刚一抽身,徐耘安迅速伸展长手长腿,彻底霸占了整张床。

    霍长隽无奈又好笑。他去阳台抽烟,拿上外套时瞄到摆在书桌角落的全家福。这是他刚上初中那会儿拍的,也是他最后一次笑着拍全家福,第二年就发现父亲出轨,往后春节就怎么都不肯再拍合照。

    每年春节去相馆拍合照,这是他们家里的传统。林冬怡想得很美,她说,以后等霍长隽找到一个真心爱他、理解他,愿意与他携手一生的人,跟ta组成了新的家庭之后,每年都要来拍合照记录下美好的此刻。

    世事哪有那么简单。

    对爱情和婚姻怀有理想主义的人,如林冬怡,又或是现在的徐耘安,最终会在现实触礁并成为殉道者。

    第二天快中午,徐耘安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在看到自己的穿着后瞬间清醒过来,他昨晚这么放肆,原来都不是梦……

    顿时,徐耘安脑袋近乎炸裂,心被投进滚筒洗衣机里翻来覆去,脱水甩干。昨晚的片段粉碎又重新拼接,残酷地摆在他面前。

    昨晚他抱着霍长隽,说了无数次“我喜欢你”,把过去那些年该说的想说的次数一次性补了回来。

    徐耘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狼狈逃出宿舍的。唯一庆幸的是,宿舍空无一人,霍长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他只觉隆冬真的来临了,阵阵寒风刮得他直打哆嗦,心跟着颤抖不已。

    无望的暗恋就是这样的,曝光的那一刻,也是寿终正寝的那一刻。

    他一直盯着手机,默默做好最坏的打算并在脑海中反复演绎,直到完全脱敏,勇气终于累积够了,拨通了霍长隽的电话。

    电话那头接通后是低低电流声,徐耘安“喂”的一声颤动得很。

    “嗯?”

    “学长,你在哪儿?”

    霍长隽望了望住院区灰蒙蒙的上空,说:“我在……在医院。”

    徐耘安紧张起来:“你怎么了?要紧吗?”

    “没什么,今天有事提前出去了,就没等你起床……”

    霍长隽的话被徐耘安焦急打断:“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马上过来”

    算了,他爱来就来吧。

    霍长隽报出了医院地址,十五分钟不到就看到徐耘安气喘吁吁地赶到他面前,还带了份虾仁馄饨,上来就禁不住问起病情,霍长隽错觉得癌症的是自己。

    “我没什么大碍,有点小感冒而已。”霍长隽架不住徐耘安这紧张劲儿。

    徐耘安顺了口气儿:“那就好,那就好。”递上那份馄饨,说是顺路给他捎上的。

    这馄饨还是霍长隽常去的那家,是他最爱吃的口味。霍长隽很久之前带徐耘安去过一次,或许还随口提了下,他就记住了。

    霍长隽叹气:“你不必,不用这样的。”

    “这不算什么,我乐意的。”徐耘安脱口而出,可一见霍长隽神色不定看着他不说话,心下一慌,意识到自己似乎踩到了雷区。

    空虚了一天的胃部被这碗馄饨及时暖了,霍长隽一时意动,心想自己大抵寂寞太久了,在这种脆弱的时刻居然比谁都更渴望有温度的接触,不管是一碗暖胃的馄饨,还是一个结实的拥抱。而只要他乐意答允,坐在身旁的人就能给他拥抱,陪他度过这个注定很难熬的冬天。

    被他压抑了很久的心思突然又起,可眼下身心俱疲的霍长隽没什么力气率军镇压了。

    两人坐在花坛边上默默不语吹着冷风,直到霍长隽消灭完一碗馄饨。

    徐耘安全程发冷颤抖的手在霍长隽起身那刻攥紧,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喊住了霍长隽,问:“昨天喝醉了我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说什么奇怪的话?”

    仅凭霍长隽这么一句就能决定徐耘安的生死去向。只要霍长隽说没有,哪怕是假装的,他都愿意陪着玩一辈子朋友游戏或者远远离开,要是霍长隽说有且拒绝,他就认命离开。

    霍长隽深深地看了徐耘安一眼,漆黑的眼眸辨不出任何情绪。两人视线交融,徐耘安的心瞬间快要达到了燃点,下一秒也许幻化成闪耀夜空的烟火,但也可能只是一堆风一吹就散落满地的灰烬。

    他说:“说是说了,做也做了,但并不奇怪。”

    北风袭来,额前乱发遮住了霍长隽的眼睛,徐耘安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他垂下眼睛避开了跟对方的眼神接触。

    徐耘安深呼吸一下:“那我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霍长隽没有直接回答:“我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有不同的成长经历、脾气、性格和思维方式,你所看到的只是现在的我,却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我对你同样如此,所以人跟人的彻底理解是不可能的。所以,徐耘安,想要什么就说出来,不然对方永远不会知道你的渴望。”

    他补充强调道:“就像昨晚,你说出来了。”

    徐耘安心里咯噔一下,那崩碎的声音不是微弱如蚊虫嗡嗡叫,而是南极冰川融化时刹那从高空坠入冰河的巨响。

    “你……我……”徐耘安磕磕巴巴说不出半句话,手紧紧拽着裤子。

    话没说完,霍长隽就点了下头。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世上有些事情是费尽心思也掩饰不了的。爱一个人,即使不能从嘴里说出来,也会从眼神里蹦出来。

    霍长隽转身准备去扔垃圾,徐耘安全身如坠冰窖,仿佛有什么正在逐渐抽离自己。他下意识一把拉住了霍长隽衣袖,开口喊了声“师哥”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成样。

    霍长隽也没有继续动作,背对着他,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厌恶?抑或是为难?

    徐耘安认命般低头,如果现在再不说,以后就不会有机会了。

    “很恶心对吧,被一个男人惦记了这么多年。我喜欢你,是男女间的那种喜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徐耘安咽下喉间的哽咽声,声音越发无法自已地颤抖,“我没法控制我自己,想靠近你想得快疯了,一靠近你就会得意忘形,想要更多更久。对不起,我……”

    说出了长久以来隐秘的愿望之后,徐耘安仿佛花光了所有力气,脱力般松手,着陆的地方触感陌生,带着凉意。那是霍长隽的掌心,他转身握住了徐耘安的手。

    “可以的。”

    可以什么?徐耘安满脸迷蒙。

    霍长隽用力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喜欢我,是男女间的那种喜欢。我们可以在一起。”

    徐耘安愣在原地,等一字一字细细解读完霍长隽这句话,确认无误后用手臂挡住眼睛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把泪意给生生忍了下来,然后伸出手用力环抱霍长隽,把通红的双眼埋在他肩头。一股熟悉的柠檬味钻进鼻子里,脚踏浮云如坠梦中,徐耘安需要用力扒拉着霍长隽的后背才寻得一丝凭借。

    确认这次终于不不是梦。

    霍长隽确认了这个怀抱的温度,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抱住,听到徐耘安在怀里轻声说:“谢谢,谢谢你。”

    林冬怡今天一大早晕倒在小区花园里,被急救车送到医院去抢救,医生初步检查,怀疑她患癌且情况不容乐观。可霍怀进得知后无动于衷,还提醒林冬怡尽早签好离婚协议书。

    林冬怡哀莫大于心死,当即签字彻底断了这段婚姻。

    二十三年的婚姻,到头来一纸空白。

    医院门外,霍长隽远远瞧见霍怀进抱着那一岁女娃,跟另一个女人温馨和美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