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隽同样在忙。节目《歌王》邀请业已成名的专业歌手们重新参赛,再次接受大众的审视,霍长隽是这档节目的音乐总监,全盘负责歌手们的编曲工作。由于节目播出在即,只能预录近一个月的播出分量后就边播边录,录制行程很赶,他每天忙着跟参赛的歌手们沟通,跟现场乐队磨合排练等,也懒得在城市之间来回奔波,干脆把在東博的工作也搬过去a城继续。
除了每晚必发短信道晚安,他也没敢打扰徐耘安,哪怕期间回了几趟北城也是来去匆匆,换着id围观徐耘安的直播和微博,除了极个别时候想得不行了,才借着了解锅巴近况发个微信问问。他说到做到没想过放弃,但深知自己当年太混蛋,徐耘安心结过重,不敢再轻易交付感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再像重遇最初那般横冲直撞,只会是将徐耘安越推越远。
跟霍长新的某次闲聊中被问及进度,霍长隽沉默半天,眉头皱成川字型。最近他又梦到了徐耘安一声不吭就人间蒸发那阵子,惊醒时自然就想到自己过些天回去会不会又历史重演,心里不禁阵阵发慌。
霍长新也察觉到堂哥的忧虑,便自告奋勇去刺探军情。他最近被公司调回北城工作,重回家庭怀抱,每天沐浴在爱心饭菜汤水的滋养,乐得不行。
这天去接小宝,霍长新跟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徐耘安寒暄,本想择日不如撞日马上约顿饭,却没想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皮肤白,五官俊,一双迷离朦胧的桃花眼扫过来时给人以惊艳感,虽然是日常打扮,但气质与身高使之在来往众人之中绝对的鹤立j-i群。
这个笑容脉脉地喊“耘安”的男人最终打破了霍长新的如意算盘,接走了徐耘安。
望着那双双离去的身影,霍长新内心警铃大作,找小宝套话才知这男人也不是头一天来接人的,心道这下堂哥可要被撬墙角了。
霍长隽快十一点半才得空接电话。消炎药在嘴里加速融化中,他边用侧脸和肩膀夹着手机,边拎开一瓶矿泉水猛灌几口,等话筒那头霍长新添油加醋大讲特讲之后,那股令人反胃的苦味还在口腔里挥之不散。
接连几天带病工作,可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累,他整个人颓得不行地窝在床上,深深地叹气:“我才刚离了窝,就有豺狼来了。”
听电话另一边声音嘶哑,霍长新安慰:“哥,耘安那么痴心情长剑,肯定不会受诱惑的。倒是你,先照顾好身体啊。”
方才瞧着霍长新看苏塘的微妙眼神,徐耘安知道他铁定要想歪,霍长隽自然也可能跟着误会了。他本来想独自处理好这事情,可转念一想,或许让霍长隽误会了也好,省点他再纠缠着不死心了。
半个月前,他忙里偷闲去跟赵书瑛喝茶,谁知师姐却趁机给他介绍新朋友苏塘。赵书瑛在英国办个人画展,接受采访时意外认识了在bbc当记者的苏塘。两人在艺术上看法颇为相似,很快就成为私交甚好的朋友。在得知苏塘性取向且为单身后,她自然就想到给同样单身的师弟牵牵线。
她支开徐耘安买咖啡后又借尿遁离开,留下两张电影票给苏塘。
徐耘安反应过来,苏塘抿了口咖啡,不在意地笑笑:“去看吗?不看就浪费了。”
尽管本能反应是抗拒,可他不好马上推掉赵书瑛的人情,加上苏塘表现进退有度又让人舒服,于是这之后他们又出去好几次,不外乎看电影看画展听音乐会,在咖啡馆或者公园聊聊天,就像普天之下的最初相识相恋的男男女女那般。苏塘很健谈,几乎就没他聊不来的话题,从不冷场又温柔得体这点跟霍长隽颇为相似。徐耘安偶尔晃了神,觉得自己在另一条时间线上重新认识另一个霍长隽,这么多年来,他们却几乎没有这样平静地相处过。过去不是他一味付出而霍长隽忽远忽近,就是现在他走不动了,霍长隽却硬拉着他向前。
徐耘安能懂赵书瑛的苦心。爱情并非是个无解的困局,这条路走着走着走不动了,大可以换条路重新开始。他原以为自己缺的就是这么一点开头的勇气,而现在赵书瑛把他往另一条新路上推,他却突然发现自己却频频回头重温来时的那条路,以及路上的霍长隽。
他会情不自禁,很不定时地想开去,眼前的苏塘又不是霍长隽,他太规矩体贴又收敛,不会不顾众人议论送花送礼物,不会在人群中只用围巾稍微挡着点就亲他,也许更不会为他在家人面前出柜。其实这些不过是徐耘安一厢情愿的想法,搞不好霍长隽能办到的事情别人同样可以,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这种比较心理戒不掉抹不去,可真印证了那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不得不承认,徐耘安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藏在霍长隽温柔外在下的耍坏、无分寸。而这种领悟又让他烦躁又无奈。
今天苏塘约徐耘安去美术博物馆看新画展,两人如平日那样随便聊天说地。徐耘安嘴上应着却频频开小差,兀自地穿梭在展品之间,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突觉自己跟苏塘走丢了。
好不容易找到他时,苏塘正目不转移地凝视一幅水墨画。
这幅画描绘了一个似真如幻的世外桃源:画面雾霭深重,远处是壁立千仞苍山悠远,飞流瀑布挂前川,蓊蓊郁郁与天一色,近处却是徐徐溪流山中来,山下成林桃花隐约可见白墙黑瓦屋舍炊烟绕绕起。因为雾气弥漫,加上不过轻轻着墨几笔,那江中泛舟和渔归之人似有若无,比那林中屋舍还要更难辨真假。
能看得出这作者笔墨之力上乘,是难得的好作品。可真正让徐耘安惊讶的是这幅画的落款,盖章题诗之余还赫然写着:程之涯腊月十五赠吾爱苏塘雅鉴。得益于父亲徐初,徐耘安对文化圈了解颇多,这程之涯的父亲程勉在圈内名气颇大,虽英年早逝,且流传出来的作品不过寥寥十几幅却能跟好些名师大家并列而谈。程之涯子承父业,年纪轻轻就在圈内冒尖。
而这么一个传言中的人物称苏塘为“吾爱”……徐耘安禁不住猜想个中故事。
苏塘眼神悠远莫测,再见这幅画倍感恍如隔世,魔怔了似的沉浸在一段瑰丽回忆里。他突然垂眼一笑,喃喃自语:“明明被我烧掉了,怎么……”意识到自己还在公共场合,他飞快地拭去眼角涌出的泪珠子,抬眼看徐耘安时已敛起情绪,也没解释刚刚的失态,若无其事地说:“这画难得一见,可惜不是他作品中最上乘的。”
徐耘安脸上还保持得体的笑容,心理却很是微妙,想这会不会又是一个难忘旧情的人。
从美术馆出来,两人相安无事地吃了顿饭,悠悠闲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到楼下,苏塘低头查看新来的短信,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书瑛一直在问咱们进度如何,你说我应该怎么回答呢。”
该来的总要来,徐耘安见苏塘主动挑起这话题,顺势坦白道:“其实相亲这事儿我事先并不知情,但我很能理解师姐的苦心。只是我还没彻底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尽管结束了很久,可我就像是话剧散场了还在座位上缓不过神来的观众。我想我还没做好准备去迎接新的感情,这样草率开始对你对我都挺不公平的。跟你做朋友还挺有意思的,但很抱歉,希望你能理解。”
“我能理解的,因为我也是到了才知道她要撮合我们俩,”苏塘笑了,“这种相亲本意虽好但也挺尴尬的,我还是更喜欢感情毫无安排毫无预兆就开始的样子。咱们就还是以朋友的方式相处吧,至于有没有可能,就看缘分吧。”他伸出右手,徐耘安微笑地回握了下,两人就此达成共识。
当晚赵书瑛就打电话来,劝他说,既然已经决定重新开始,可以先试着接受一些新的人,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啊。你说你这么多年,经历的男人就霍长隽一个,你肯定会觉得他很好很好,抵挡不住他,等你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比他更好的,再回头看他会觉得不外如是。
理不糙,可徐耘安到底没听进去。
作者有话说
苏塘是个助攻,他也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详见下一个坑《摄氏零度》(暂定)。
第四十二章 看星星
又一个傍晚,霍长新跟徐耘安那顿饭总算约上。
小宝在一旁闷声地挑出不喜欢吃的莴苣和胡萝卜,被霍长新的威吓和徐耘安的哄骗之下,只能苦兮兮地吃起最讨厌的食物。
霍长新给徐耘安满上苦麦茶,自以为很自然地问到徐耘安跟那天来接人的帅哥关系如何,却被一眼看穿,徐耘安说:“师姐想撮合我们,但我跟他是普通朋友,也没打算发展成你想的那种关系。”
他很不好意思说:“抱歉啊耘安,我看他那天来接你时感觉挺亲密的,就想歪了。”
“没怪你呢。”徐耘安温和地笑笑,看小宝手够不着那糖酥里脊,就帮忙夹了几块,又把那碟菜换到他面前。小宝甜甜地说了句“谢谢徐老师”。
霍长新一得赦免就转移话题,感叹道:“哎,你说你当年人间蒸发,连同学会也没去,半点消息也没有,现在终于能约上你了。”
徐耘安被他故意伤春悲秋的神态逗笑,说:“那这顿你请了。”
“当然我请,必须的,而且搞不好最后这顿饭钱都不用我出呢,”霍长新开心地应说,“我哥知道你还单身,肯定开心死了,估计还会给我打笔巨款奖励呢。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来当他说客的,他明令禁止咱们家的一概不许这样,说要让你自己做最遵循内心的选择。”
“我哥这样追人很不行,对吧?”霍长新指着下巴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徐耘安没接他的话,吃了几口后还是忍不住问:“你哥最近挺好的吧?”
霍长新本来还在替他哥难过着,觉得徐耘安这样明面上不冷不热的,看不出在乎不在乎的,可这下马上开了花,决定把霍长隽往最惨里说。
“节目组和公司简直就是资本家压榨劳动力,他都发烧了还得继续录节目、做后期什么的。你说惨不惨呢?不过他也习惯这样往死里折腾自己了,过去几年他就试过因为过劳得了急性心肌炎,当时可把我爸妈给吓坏了。哎呀,不过你当不知道就好,我哥肯定不想让你知道的,免得他回头说我大嘴巴。”
跟霍家俩兄弟吃完饭,回到家里已经是九点多了,徐耘安开灯跟锅巴打招呼,打开电视调大音量后去洗澡。有时候一个人在家实在安静得吓人,徐耘安就惯了开电视也不看,在一旁该干嘛干嘛。
十点一刻,《歌王》准时播出,锅巴抻了抻脖子,趴在沙发抱枕上看电视。
“在看你爸?”徐耘安搭腔,锅巴也没回,十足十的认真。
霍长隽兼任现场乐队的鼓手,前两期也就简单介绍一闪而过,这期新增了帮唱环节,参赛的天王凌川没邀请其他同行,而是让私交颇好的音乐总监霍长隽亲自上场跟他合唱,唱的是霍长隽给他写的第一首歌。这首处女作被他收录在专辑里,成就了又一经典也使得霍长隽迅速受到业内关注。凌川在赛前采访时还夸当年霍长隽要是出道当歌手肯定也能大红,霍长隽在一旁呵呵直笑,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
徐耘安再看霍长隽演出,有点恍如隔世的错觉,似乎昨天才在台下为他迷醉为他呐喊。
他也以为,霍长隽会出道当歌手的,外貌条件好,嗓音也很有辨识度,比市面上很多所谓偶像歌手都要出挑,可为什么他最终选了幕后。
“好了好了,锅巴,歇会去。”一曲毕,徐耘安赶锅巴回窝里,锅巴还赖在原地。
肯定是平日里宠上天了,锅巴都不愿听他话了。徐耘安心想,然后落下锅巴去阳台打理花草。
满地花叶泥土,好些盆栽被扫翻在地,老父亲徐耘安无可奈何给锅巴收拾烂摊子。扶正了两盆多r_ou_,始作俑者从背后探出小脑袋,往徐耘安小腿亲昵地蹭蹭。
“你啊你,拿你没办法了,也不知道是谁宠坏的。”
徐耘安回头lū 了一把锅巴的后背,继续收拾。一盆倒翻的不死鸟滚到他脚边,徐耘安注意到盆底的图案,是他小时候画的头顶萌芽小白兔。
难得再看到儿时的“黑历史”,徐耘安忍不住笑出声。
只是他早就没玩在盆底画画兔子的习惯了,这盆又是从哪来的。他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他最初送霍长隽的,而现在又被回送到身边了。
这么多年他还保留着,还在小兔子旁边画了一只丑丑的小猫。
手机很适时地响起,锅巴喵喵喵催促徐耘安接通。屏幕闪着熟悉的名字,他心如鼓点,在铃声欲断时按下了接通键。
还好接通了,霍长隽在那边长舒一口气,问:“安安,你还没睡吧?”
“没。”徐耘安很简洁地回。
“那就好,我就想问问锅巴怎样了,宠物医院那边通知,锅巴差不多要去检测抗体滴度和加强免疫了。你要是没时间的话,我可以让长新帮忙……”霍长隽说好给徐耘安足够空间和时间想明白,他自己也怕听到徐耘安再说什么别见面之类的胡话,可这事情又没法拖,之前他工作一忙忘了这茬,结果害得锅巴生了场大病。
“我会带锅巴去打的,你别费心。”
怕徐耘安觉得他唠叨,霍长隽就此打住,想嘱咐他注意身体,没想自己先嗓子痒咳了好几声。
徐耘安问:“你没事吧?”
霍长隽喝口温水,扶正耳边的蓝牙耳机,连忙回:“没事,就是有点小感冒,快好了。”
徐耘安没忍住多说几句:“你要,要注意身体,看医生,多喝温水多歇息,补充维生素,还有……没了。”
话筒那头一声笑,霍长隽这些日子受折磨,释然笑了之余还有些鼻酸:“嗯,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两人一时无语,徐耘安捏捏不死鸟的叶子,犹豫再三还是说出口:“你送我的盆栽盆底画的猫很丑……”
霍长隽怎么也没想他会提起这个,哈哈笑着:“是挺丑的,估计连你幼儿园时的画画水平也比不上。我也挺笨的,当年你教我种多r_ou_,结果就只剩这盆不死鸟还活着。”
“霍怀进,额,也就是我爸发现咱俩的事之后,我跟他吵了一架搬出去住了,就带了把吉他和几件衣服,盖饭的骨灰坛,以及你送我的这盆盆栽。这么多年,一看这盆栽,我就总感觉你还在。”
霍长隽猜徐耘安不会想回他什么话,可记忆的匣子敞开了,他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望了望a城黑漆漆的夜空,云重重,没有星星,兀自继续道:“我突然想起,你以前偶尔说的梦话,什么我种了很多花草,妈妈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你好像从没谈起你的家人……”
徐耘安一时无言,他确实没跟谁说过他的妈妈,哪怕是陪着长大的青梅赵书瑛。
很多很多年前,画了半辈子的徐妈妈留下了生命里最后一幅画作,画的是刚出生的徐耘安,皱皱巴巴的一团粉玉,背面有两行娟秀的字迹:
“耘安啊,我的小宝贝,妈妈很快要埋在土里了,等明年春天来了,就会重新发芽长出来。
不要害怕,不要伤心,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你要相信,妈妈会永远爱你。”
署名是:永远爱你的妈妈 王慎心
徐初和娟姨的冷淡客套充斥了他的整个童年,不解、委屈、伤感等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徐耘安年纪太小,他还不懂如何排遣这种情绪,只能开始寄望于有天能种出一个妈妈。
徐妈妈是属兔的,徐耘安每种下一盆,首先会在盆底画上一只头冒新芽或者小花的小兔子,学着电视上的巫师们闭眼双手合十,心里默默祈祷妈妈会长出来。
一年年春天过去了,每盆底部画着相同图案的花草生根发芽吐芬芳,可就是没能再给他带回妈妈。
后来爱上霍长隽,他也只换着法子一次次在本子上写下委屈,转身又不断奉献,也寄望于有天能以爱换爱。
可后来他慢慢长大了、开始懂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直线思维的童话,付出与收获从来就未必挂钩的,他种了很多花草也没能带回妈妈,就像他付出再多也没法让霍长隽爱上他。
他盘腿坐在阳台,让锅巴窝在他腿上眯眼打盹儿,手紧紧攥着手机,电话另一头是霍长隽的柔声轻唤:“安安?”
夏风轻轻拂在徐耘安脸上,阳台上挂了的长串风铃叮咚叮咚地清脆作响,很多的回忆瞬间就清爽起来,心房某处柔软痛处似被磨钝的指甲恰好搔中,他不自觉就把这段傻傻的往事托出,尔后自嘲道:“这只是妈妈临终前为了安慰我撒了个小谎,我还真就信了,很傻对吧?”
霍长隽恨不得借一借哆啦a梦的任意门或竹蜻蜓,马上就能到徐耘安身边拥住他,将自己身上的温度全部渡给他。
“不傻,你看我把猫画在旁边,不也想有天你能回到我身边吗?要真的傻,咱俩也傻到一块去了。”
就这样傻一辈子也挺好的。霍长隽把这句话藏在最靠近胸口的兜里,他不指望徐耘安此刻会给他什么回答,就像他一直傻傻地发短信道晚安,哪怕对方从不回。他不怕徐耘安无动于衷,只怕他消失不见。霍长隽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听说北城是晴天,不像a城这边,今晚应该有星星吧。”
“有的。”徐耘安探头望了望,斑星点点,有一闪一闪着光的飞机滑过。
霍长隽深深地舒展了身体,感叹:“真想看看星星呢。”语气听着还真的很想很想。
跟你一起看,其实更想看看你。他心想。
兜兜转转,徐耘安给自己做了这么多心理建设,撂了狠话,也说了再见,可人家一句话就让自己溃不成军。他太清楚自己这自然而然的亲近,这辈子到现在跟他最亲密的人寥寥无几,也就只有霍长隽能让他如此毫无戒备地说起那些往事,那些让他伤心的往事,哪怕霍长隽也是这伤心源头之一。
挂了电话,心还是咚咚咚撞着胸膛,徐耘安轻手轻脚将锅巴抱回窝里,折回来客厅时停住,拿起手机对着夜空拍了张,发给a城的某位带病工作的悲情男子。
就当是……谢谢他的耐心倾听吧。
手机像素再高也拍不出r_ou_眼所见的效果,糊得很,可悲情男子霍长隽打心里感觉,这星星真亮啊,只比徐耘安看他的那双亮晶晶的明眸差一点点。
第四十三章 原来很快乐
《歌王》成为这个夏天最火爆的综艺,有过气歌手成功翻红,有新晋歌手一鸣惊人的。而凭借不差明星的外貌和出众才华,霍长隽这么一个朴实勤劳的幕后工作者也成了热议对象。他过往写的众多作品,乃至高中、大学时代的表演视频被频频流传,原来冷冷清清的微博粉丝数量破百万,俨然成了新晋网红。借用他师父林臻的话是,要是霍长隽肯,搞不好可以趁机出道了。
“我去,原来我单曲循环多年的xxx歌是他写的啊。”
“这张脸这嗓音秒杀很多歌手吧,当幕后可惜了。”
“明明可以靠脸,却偏偏要靠才华。”
……
除了每周陪锅巴看节目,徐耘安没特意去刷微博,基本是从画室的女员工们日常闲聊知道了这些评论,心头掠过一丝欣慰,幸好当年霍长隽坚持下来,没去哪个寻常公司安身立命当文员或卖保险。那些路足够安全,却并非霍长隽的初心。
画室的女员工们认出了前些天经常来画室接小宝的霍先生原来就是霍长隽。莎莎第一反应却是,老板家的痴心情长剑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大人物。
徐耘安私下里恳求莎莎保守秘密。虽然霍长隽是个幕后,直接客户是歌手们,公众形象根本不影响他写歌挣钱,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不希望咸丰年前的一段旧情对霍长隽如今的事业造成任何困扰。
莎莎自然心领神会。她懂这事儿属于个人隐私,本来就没打算在网上爆料。
霍长隽在a城忙了快俩月,过得跟个苦行僧似的,整个人瘦了整整一圈,总算迎来《歌王》半决赛的录制,youth x的专辑经过大半年的后期也快看到尽头。
方霓也参加了这个节目,然而天后如她却止步八强,这次半决赛是她的返场表演。
节目录制中,霍长隽在场边准备就绪。
寂静的暗黑之中,多束灯光倏地汇成一个圆圈投在方霓身上,她一袭淡金色拖尾裙几乎与胜雪肤色融为一体,轻柔飘逸的裙摆缀满施华洛世奇水晶,立于舞台中央如冰雪女王。
她睁开双眼,目视前方静静地说:“这首歌我在很久以前就学会了,可知道最近到了年纪经了事情,我才算真正懂得个中道理。送给在座的你们,送给让我终于唱懂这歌的人,也送给我自己,《笑忘书》。”
悠扬前奏起,方霓全情投入到在这舞台上的谢幕演出,泪流满面而未觉。
“……从开始哭着忌妒/变成了笑着羡慕/时间是怎么样爬过了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将这样的感触/写一封情书/送给我自己/感动得要哭/很久没哭/不失为天大的幸福/将这一份礼物/这一封情书给自己祝福/可以不在乎/才能对别人在乎……”
这歌是方霓亲自挑的,很久以前,她在酒吧唱过,身穿灰色吊带背心加浅蓝牛仔长裤,声音好听是好听,可始终唱不出那大彻大悟的味道。
方霓不忿但自觉的确是那么一回事,霍长隽记得自己当时候说,你以后就会唱懂的了。
现在听来,她是真的懂了。
节目录制结束后,导演组在海边的烧烤店组织了一次聚餐犒劳工作人员,一向甚少合群的方霓难得出席。
霍长隽喉咙肿痛感冒未清,喝了碗白粥就溜一边,免得被其他人灌酒。吹着清爽的夜间海风,他重温上周日落下的直播。直播里徐耘安每五句话有至少三句关于锅巴的,酒窝基本没消过。他絮絮叨叨着家长里短,说最近锅巴因为打疫苗没j-i,ng打采了好几天,快把他给吓坏,幸亏都好起来了;说锅巴可皮可皮呢,老是去阳台折腾他的宝贝花草;又说锅巴每周六守着看《歌王》不搭理人,都快成j-i,ng了。
哎呀,好想锅巴,好想锅巴他爸啊。霍长隽心痒难耐地lū 了把头发,恨不得仰天长啸。
方霓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向来爱干净的她此刻满身混杂了烤串味、烟酒味,雪砌冰雕也总算有了点烟火气。
她在河堤上坐下来问:“我今天表现得怎样?”
霍长隽见她卸了妆的脸颊潮红,知道她必定是喝了酒,回答:“很好的,唱出了味道。”
方霓纵声大笑起来,笑声盖过了不远处的海浪声,停住后看向霍长隽,半认真半开玩笑说:“你夸我唱得好,夸我静得下心沉得住气,夸我胆子大敢挑战……我记得你夸过我很多,可我其实最想又最怕你夸我好。我就想问问你,霍长隽,既然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霍长隽叹气:“方霓,你醉了。”
“我没醉,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方霓余光瞥到手机屏幕上的徐耘安和锅巴,旋即收回视线,“话说到这份上,我早该死心了。你不是一个轻易掏心掏肺的人,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他可以,而我不可以?
霍长隽看着跟谁都玩得开,习惯为其他人排忧解难却鲜少以放松状态诉衷肠,此刻面对广袤无垠的大海,面对多年好友却难得坦诚了一回。
他徐徐说道:“你知道的,我父母有一段很失败的婚姻。霍怀进刚离婚就有了新家庭,连我妈最后一面也不愿来看,我妈却苦苦挽留连尊严也不要,他们俩让我瞧见了一段没了感情的关系有多难看。相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多人不是爱而不得就是惨淡收场。我既不想看到感情黯淡无光的模样,也没信心做忠贞不移守到最后的那个。既然这样,不如做个聪明人,快活时就游戏会儿,差不多了及时抽身就好。”
“但安安……他是个很傻很笨的人,心甘情愿地奉献,摔疼了也假装没事地忍耐、克制,也不知道该说他笨还是伟大。看着他我就觉得,感情未必会黯淡,即使黯淡了也不用担心,我们还是能相爱如初安稳度过,我不必担心被嫌烦,也不舍得抛下他,于是我一对上他就怎么也聪明不起来。”
“爱他这件事并没有很惊心动魄或激情四s,he,而是自然而然、细水长流的。就像穿了那么多件夺目的高级定制,才知道那件合衬的睡衣才是最让人动心又放心、安心的。”
方霓凝视霍长隽的侧脸,心碎的悲伤感如她所愿并没有出现,内心隐约还有些不甘,但更多是一片释怀后的宁静。想想这些年,她也不是毫无所获的,痛苦过,但也快乐过。
看来放下也没有想象中的难,与其说她痴恋霍长隽这趟车,不如说她习惯了在这个车站等,害怕去探索前路上的更多车站。
真好,他终于幸福了,那我也该找找我的幸福了。方霓这样想。
霍长隽回过神来,郑重地又说:“方霓,对不起。”
“你说了太多对不起了,我不差这句,”方霓笑了笑,踢开的一块石子随着河堤的斜坡往下滚去,“说起来,我欠你欠徐耘安一句对不起。对不起。”
她最终还是为自己年少犯下的错诚心忏悔。
“走啦,回见。”
霍长隽一怔,望着方霓远去的身影,这么多年她还是喜欢吊带背心加牛仔裤的搭配。
天后方霓泪洒舞台成就《歌手》又一收视爆点,徐耘安看了那期之后百感交集。他对方霓谈不上多反感,跟霍长隽那段不对等关系的结束是必然的,方霓不过是众多诱因之一。更何况,伤害已经造成了,不甘心、执迷不悟也好,忏悔或醒悟也罢,都只是方霓个人的事情了,与其他人无关。
徐耘安能理解方霓的喜欢,可他并不打算欣然原谅。他又不是圣人,以德报怨这种事他做不来。
八月炎夏,正是画室暑期班最忙碌的时候,徐耘安趁午休跟苏塘在附近的茶餐厅见了一面。
苏塘最近在忙以徐初为主角的封面报道,自然也想跟徐初的儿子徐耘安谈谈。
“为什么想采访他?”徐耘安点了a套餐,问。
苏塘说:“两周前徐老在画展上宣布,这是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办画展,从此之后要搁笔不画,暂时退隐。你不知道这件事?”
徐耘安愣神,拿杯子的手抖了抖,咖啡向外洒了点。
苏塘递来纸巾,徐耘安接过并道谢:“我们一般是电邮联系,我不了解他的近况。”
事实是自打留学以来,徐耘安不肯在性取向这事情上妥协,跟徐初闹掰已久,基本没怎么回家或跟家里联系了。
明眼人也看得出这父子关系疏远,苏塘看破不道破,继续说:“原因不详,但徐老在国内外艺术圈影响颇深,加上几乎没怎么接受采访,所以能拿到这个独家还是很有价值的。”
徐耘安略讶异:“他答应你的采访了?你怎么做到的?”徐初性格顽固难被打动,过去很多约访的都碰了壁。
苏塘保持淡然笑意:“也没什么,我就以学生身份跟他谈画画,在他面前稍微献丑。他本来也挺抵触我的约访,可看到我画画之后改变了主意。你知道为什么?”
“他说,我画画很有灵气又投入,特别像他儿子。”
徐耘安疑心自己听力有问题,可苏塘一脸诚恳,根本不像在撒谎也没必要这样做。
见他迟迟没回答,苏塘问:“很惊讶?”
“有点,印象中他没夸过我,以前最多就是说我努力。我不知道,他居然也会在别人面前夸我,”徐耘安用叉子捅破溏心荷包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你知道的,他这么一个赫赫有名的大画家,儿子却是个普通的美术老师,而且还……喜欢男人,大学毕业后我跟他基本不怎么来往。如果你想要了解他的事,我可能不是个好的采访对象,帮不上什么忙。我想他也不喜欢我出现在关于他的报道里。”
“咱们就是随便聊聊,别太紧张,”苏塘喝了口柠檬水,摇摇头,“而且,前天跟徐老聊了很多,他没怎么谈创作的事情,倒是主动提及你的母亲以及你小时候的事情,感叹说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最后也是他建议我来找你谈谈的。”
想到徐初对一个生人谈得比他们俩父子过去几十年加起来的要来得多,来得深刻,又想起赵书瑛前些天无意中跟他感叹,徐初最近两年老得很快,徐耘安顿生出一种莫名的心酸、委屈。
他跟苏塘聊了两个多小时,越说越觉得不了解徐初,正如徐初不了解他。至亲至疏父子如他们俩,彼此在在平行的水平线过自己的人生,互不相知,现在骤然间去问他徐初怎样了,或者徐初心血来潮想了解他怎样了,他又该怎么说呢。
没法说,本来应该有很多可说的,可过去能好好共处、制造瑰丽回忆的岁月流年终究让他们给错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暗自神伤的时刻,他特别想特别想见到霍长隽。
第四十四章 忽然之间
这天清晨六点多,徐耘安早起绕着小区公园跑步,回来时瞧见有个熟悉的身影偷偷摸摸,正将大箱小箱的礼物堆成城堡的模样,正正好把他家门口堵住。
徐耘安心血来潮,蹑手蹑脚溜到那小毛贼身后,故意朝他耳边大声吼了句“在干嘛”。
凌晨五点多下飞机,霍长隽归心似箭奔过来。因为睡眠严重不足,他上楼梯时就气喘吁吁脚步虚浮,再被徐耘安这么骤然一吓,小腿发软直接往后摔倒,好不容易砌好的礼物城堡顷刻崩塌砸了他一身。
徐耘安慌了神,没想自己的小恶作剧会有这般连锁反应。
他赶忙蹲下搬走压在霍长隽身上的箱子,不停问:“你没事吧?”
霍长隽对他这紧张的小模样很是受用,身体瞬间忘了痛,还有点飘飘然。他很夸张地哎呦了几声,喊着“疼疼疼”。
“那你继续疼着,谁叫你在我家门鬼鬼祟祟的。”徐耘安很懂霍长隽这一套,马上起身撒手,跨过他和一堆箱子去开门。
门敞开,徐耘安换了鞋,回头见霍长隽还真就继续躺在地上不动,接连咳嗽了几声。
他没忍心关门,又上前伸手:“你还想不想见锅巴?”
霍长隽正打算自己灰溜溜爬起来,可没想还有这等福利,在徐耘安缩回手之前手疾抓住,满血复活地爬起来应道:“见,我可想死他了。”
也想死他爸了。霍长隽幸福得冒泡。
徐耘安抽出自己的手,别过头去:“别磨蹭,赶紧进来。”
“你先进去,我把东西搬进来,这些是我在a城买的特产,你备着慢慢吃。”
霍长隽那人傻钱多的灿烂笑容让徐耘安有些动容,可微微凹进去的双颊,眼底一圈淡青色又惹人疼。他本来有很多拒绝的理由,到唇边的却是:“我哪里吃得完?”
听起来还有几分嗔怪的意味,霍长隽差点就想说:那我们一起吃好不好?但怕徐耘安反感,他忍住了,说:“没关系,保质期长着呢。”
锅巴刚睡醒在客厅里踱步,坐在地毯上看他爸把大箱小箱礼物搬到客厅。
徐耘安不置可否,看锅巴在等吃就先往猫盆里添猫粮,看霍长隽勤勉地搬东西,他愣在原地不知该干嘛,不自在地就像这不是他家,内心激烈交战了一阵,开口说:“你,是不是没吃早餐?要不要……”
“在你这儿吃?好啊好啊!”霍长隽迅速抢话。
徐耘安假装冷静地嗯了声,扬起下巴高傲地说:“事先声明,我做得不好吃。”
霍长隽笑得没了:“怎么会,你做的饭菜很好吃,一直都是。”
徐耘安没搭话,折进厨房忙活起来,回忆韭菜j-i蛋饺子的做法,他很久不做这个,擀面的手法明显生疏了。天知道他为什么要一大早忙工序那么多的早餐,唯一不想承认的是,他还记得以前霍长隽赞过他做的饺子好吃,虽然挺漫不经心的。
霍长隽悄悄靠在厨房门边,怀里的锅巴往上一蹿,调整姿势后在他肩头上趴好。
全然陌生的环境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气味,有节奏感的切菜声,以及徐耘安在烟雾里忙碌的身影,一切都暌违已久。
他摘下起雾的眼镜,有点时光倒流的恍惚感。
徐耘安低头包好饺子,抬眼就看到霍长隽傻愣愣望着他,锅巴在肩上懒洋洋地围观。
这人看他的眼神就一花痴的小傻子……
“你们俩给我出去!”下一秒,霍长隽和锅巴被双双驱逐出厨房,只能趴在餐桌旁坐等投喂。
等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霍长隽终于肯撒手放锅巴回窝里,跟徐耘安面对面吃早餐。
霍长隽吃得很香,咬下第一口方知道自己有多怀念这味道。一碟饺子被他扫了大半,徐耘安光时不时看他吃就够了。
“节目终于告一段落了,之前负责的专辑后期也结束了,可惜还不能闲下来,还有个新人团等着我奶。”霍长隽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叹气着说。那口吻挺像老公在跟老婆抱怨。
徐耘安下意识转了转碟子,把还有饺子的那一边转到霍长隽面前。他不大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还是问:“一直都这样忙,公司不休假吗?”
霍长隽痴笑地看着转到自己面前的饺子,说:“师父早就不管创作这块了,我是公司里实际上把控音乐品质这块的负责人,所以肯定会有点忙。”
徐耘安一把抱起在脚边望他的锅巴,摸着后背不做声,那句“那你注意身体”直到霍长隽吃完了也没说出口。
“锅巴,你打算怎么办?”他犹豫着是不是要把锅巴归回原主,可怀里软绵绵的一团抱着顺手,他不舍得。
霍长隽看穿他这点心思,而且锅巴在还能联系联系他们俩的感情,于是说:“我这段时间挺忙的,可能要经常睡在公司。你看,锅巴你能不能先替我照顾着?”说的时候还咳了几声。
从进门到现在,他就时不时咳嗽,看来是感冒未清。徐耘安皱眉,忍不住嘟哝了句:“你总是这么忙,明明身体也很重要。”
霍长隽目光灼灼:“你这是……关心我?”
徐耘安顾左右而言他,催促他该上班的上班,该回家的回家。
霍长隽想起徐耘安之前还跟别人相亲,说:“我听长新说,你前段时间认识了新朋友?”
“嗯。师姐介绍的。”徐耘安垂眼摸着锅巴。
“那你喜欢他吗?”
徐耘安抚摸锅巴的手滞住,说:“不是那种喜欢。”
霍长隽也上前摸锅巴,顺藤摸瓜牵起徐耘安的手说:“人与人会相爱,乃至认为对方是你的唯一,也许不过是一场误解,对自己的误解,对别人的误解,对相遇偶然性的误解。”
“世界上有那么多比我好的人,可你的幸福我不想假手于人,一点都不想。你能不能……先别急着喜欢别人?”
他没期待徐耘安真能给出他什么答案,可对方当下一双闪着光的眼睛注视着他,要说一点都不动容就是在骗人。
“沾了点面粉,等下出门前记得擦擦脸,”霍长隽脸上扬起笑意,食指弯起钩来蹭了蹭徐耘安脸颊,“我走啦。”
徐耘安之后的整天在想锅巴的另一个老爸,一闲下来就会想,想他什么全说得明明白白,可霍长隽还不肯死心,他该怎么办?可他好像也不能怎么办,愣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歌王》节目播完但余温尚在,霍长隽接连接受了几家杂志的深度采访,又婉拒了同类音乐节目的邀请,一心一意投入到工作中。youth x的专辑总算完工等着发布,可林臻两年前就开始筹备的新团也需要着手准备出道专辑。
霍长隽掂了掂那厚厚一叠资料,开玩笑说:“工作一个接一个来,公司这是收买人命。”
林臻摊摊手说:“没办法,能者多劳啊。等过了这段时间,给你放个长假歇会儿。”
“行吧,我先听着。”
“我听说你那房子装修好之后就一直晾着,不会是忙到没时间搬进去吧?”
“对啊,所以到时候记得给我批个长假,”霍长新笑笑,挥动了下手上的资料,说,“先忙了。”
哪是没时间呢,分明是还没跟锅巴他爸复合成功,一个人搬新屋有什么意思呢?
八月过了大半,说“不死心”的霍长隽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除了重遇以来就从未断过的“晚安”短信,徐耘安既没再见他,也鲜少接到电话,感觉像没回来过。
徐耘安今天换了个新牌子的猫粮,蹲在地上见锅巴吃得津津有味,一想自己为什么要在意霍长隽行踪就郁闷,郁闷得发慌,不禁嘟哝着:“锅巴呀,你爸真的很忙吗?连打电话来关心关心你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你想不想他啊?”
锅巴连喵一声都懒得喵,徐耘安更烦躁了:“哼,你当然不想了,在我家过得舒舒服服的,什么都依着你!”
转念一想,哎,他这么一个快奔三的人怎么就跟一只猫计较起来呢。徐耘安拍拍自己的脸颊,继续去画画——出版社针对他之前发过去的一稿提了点建议,他得改改。
画室的暑期课程相继结束,老师们聚在茶水间讨论明天晚上去哪里放松,掏钱请客的徐耘安表示让大家来定。
莎莎抱着一叠杂志,还没进来就听到她吆喝:“快快快,我们youth x封面的《人物风尚》出来了,幸亏我守在报刊亭,差点儿就没买到。”
徐耘安在旁边煮咖啡,看莎莎把杂志分派到人手一份,像在传递什么圣经宝典。
“我去,太帅了吧。”
“对啊,哥哥们这个封面拍得可好看呢!”莎莎激动地说。
“听说他们新专辑快出来了?”
“对,下个月25号,期待期待,还是霍大神c,ao刀的。”
他们所说的霍大神是霍长隽,霍长隽只在节目简单露个面就在画室圈了一堆路人粉,等他真人出现估计要被团团围住。徐耘安一想到那场景就莫名好笑。
“对了对了,”莎莎说,“这里面也有霍大神的报道,没想他以前还是个学霸,后来高中就改学音乐了。”
一听到有霍长隽的报道,徐耘安倒咖啡的手抖了抖,假装不经意地往她们那边瞄了几眼,视线被莎莎捕捉到了。
“哎呀我快要爬墙了,最近一直在看他以前高中时候的表演视频,太帅了。”
“对啊,他居然去做幕后,不当歌手可惜了啊。”
徐耘安没想继续听她们热议,端着咖啡准备离开茶水间,莎莎却给他递上一本杂志,笑得暧昧神秘:“老板,我多买了一本,你也看看?”不由分说往他怀里塞。
回家后杂志就被搁一边,徐耘安洗完澡照着镜子吹干头发,觉得这长度也该剪剪了,去客厅倒水时看见那本杂志被翻开,锅巴正趴在这上面。
好巧不巧,翻开的还是霍长隽的报道。
“锅巴,你该不会被魂穿了吧,还是修炼成j-i,ng了。”徐耘安把擦发巾扔一边,抱起锅巴问。
既然都翻开了,不看白不看。徐耘安说服自己,放锅巴一边耍去,自己拿起杂志看起来。
杂志给的篇幅很够,那天节目里天王凌川打趣霍长隽为什么不出道,他在这报道里也给出了答案。
他说:“我有想过当歌手,可一旦走到幕前就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初心有可能因此变了味,就不能舒舒服服地做音乐,连出个门、喜欢个人也要偷偷摸摸见不得光。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也不是我喜欢的人想要的生活。”
徐耘安压着情绪继续往下看,整篇报道从霍长隽的少年写到当下,涉及的细节和故事绝大部分是徐耘安知道的。除了一件事,报道提及霍长隽签了東博快一年之后才正式入职,中间经历了丧母之痛,也一度患上抑郁症,需要进j-i,ng神病院接受治疗。
抑郁症?怎么没听谁提过?徐耘安头脑混沌,下意识拨了电话给霍长隽,对方没接。嘟嘟嘟的忙音倒让他冷静了几分,紧接着打给霍长新。
一接通他就急不可耐地问:“长新,我看报道说你哥那段时间有抑郁症,还进j-i,ng神病院,怎么回事?”
霍长新为赶一个项目连续加班了好几天,这会儿才没沾床多久,就被电话那边焦急的声音给吓得清醒了大半,头疼得炸裂。
他用手用力揉按太阳x,ue,含混地说:“假报道吧,我哥进j-i,ng神病院哪是因为抑郁症,他被他爸撵去黑心医院戒同性恋,差点就死在里面了!”
话音刚落霍长新才意识自己在说什么,瞬间只想就地自缢,他哥前些天再三嘱咐他全家人都别提这件事,居然就被他这样说出来了……
霍长新央求徐耘安千万别把他给供出去,电话却被挂了。
那个“死”字重重敲击着徐耘安的心房,他颤抖的手拿起水杯猛灌几口水,放回时一滑,玻璃杯瞬间落地开花。
锅巴被吓得蹿上沙发,惊恐地叫着。徐耘安大脑拧成一团浆糊,已经不清楚自己该先处理什么比较好,他顾不上安抚锅巴,低头捡玻璃碎片时食指被猛然刮出了一个大口子,血冉冉地往外流,身体却毫无痛觉。
手机适时地响起来,徐耘安佩服自己居然还能淡定地接通,霍长隽说:“安安,我刚才在录音棚,手机调了静音没听见,你找我什么事?”
“没,我看报道说你有段时间患上了抑郁病。我想问问你现在怎样?”
霍长隽愣了几秒钟,那天采访快结束时记者挑起j-i,ng神病院的那档子事,他以治疗抑郁病简单带过,没想徐耘安会关注这种长篇报道。
他解释:“那段时间我忙疯了,压力有点大而已,别担心,我现在都好了。”
“真的,我发誓没骗你。”他又强调。
徐耘安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儿的眼泪,抖着声音说:“那就好,那就好。”
霍长隽温柔地低声安慰:“好了好了,别瞎担心什么,快去睡,过段时间我再来看锅巴,来看你。”
“晚安啊,安安。”
“晚安。”
徐耘安手机捂在心脏位置,往后倒在沙发上,反复呢喃着:“你怎么总爱骗我,你个混蛋……”
眼睛被头顶的灯晃了晃,泪水自然而然就溢出来。
第四十五章 疤
第二天晚上,徐耘安约了霍长新在咖啡店见面。他订的是隔间,比较清静。
霍长新很不自在地打了声招呼,昨天一通电话后他们俩都睡不安稳,黑眼圈一个赛一个明显。
徐耘安把菜单递给他,问:“点什么?这里的蓝莓芝士蛋糕很不错,待会儿给小宝带份回去吧。”
小宝八月初就结课,跟着刘慧兰回了趟老家玩,有一两周没露面了。
霍长新随便点了杯美式咖啡,服务员把菜单收拾好,隔间又只剩他们俩了。
徐耘安开门见山:“师哥……他被送到医院去戒同性恋是怎么回事?”
霍长新面露难色,支支吾吾:“我哥不让我说,昨天是我睡糊涂了……”
“那我直接问他,就说是你主动透露的。”徐耘安作势要起身。
“哎哎哎,我说了还不行,”霍长新把他按在座位上,说,“耘安,你也别怪我多管闲事,如果你没打算跟我哥重归于好,其实知道了又能怎样?我哥不想你知道,就是怕你心里过不去,觉得对不起他就答应重新在一起,道德绑架这种事情我哥也不屑于去做。我能懂我哥这种看似自以为是的心理,他想要跟你谈恋爱过日子,而不是坐牢赎罪。”
等服务员端上饮品离开后,徐耘安才缓缓开口,语气很是诚恳:“谈不上什么打算不算的,我只是不敢,也不相信他是真的想跟我好好的。长新,我内疚与否是我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替我做这个决定,现在我想知道这件事,你能告诉我吗?”
霍长新对他们俩的事并不清楚,他哥从不肯详细去谈这段情,只是说自己对不住徐耘安。他一个局外人不好掺和太多,也没想到有天要替他哥坦白全部的故事。
他喝了口苦涩的美式咖啡,说:“其实吧,你失踪没多久大伯就知道了你们俩的事了,我听说是你的爸爸通知的。大伯当然不肯接受自己的儿子跟男人厮混,说实话,我们家也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得了。我哥后来那么认真诚恳得非君不可,六年多像守寡似的待在那小公寓,每天上班折腾得要命也不肯走,以前他谈恋爱就三分钟热度,没一两个月就分手,我就没见过他对谁这样痴心情长剑过。”
“我一时激动,跑题了,”霍长新及时刹住自己的感叹,继续说,“说回大伯,大伯肯定暴跳如雷啊,他们俩就吵了一架,我哥就离家出走呗,每天就守在医院和小公寓里。结果大伯就直接找人绑了他去什么破j-i,ng神病院接受同性恋厌恶治疗,一去就快两个月,要不是我爸妈一直苦苦哀求,加上伯母突然病重,我哥估计得死在里面了。出来时我哥瘦了快二十斤,整个人憔悴得我都快不认不出来了,手臂和身上密密麻麻全是针口、鞭伤之类的,有的他妈的是那些无良医生弄的,有的是我哥为了保持清醒自残的。”
霍长新才忙完毕业设计展览,一听到消息就赶来医院,瞧着自己英俊明亮的堂哥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躺在床上如离水枯死的植物了无生气。伯母坐在轮椅上看他,瘦弱的身架快承受不了她不住的哭泣,刘慧兰一边安慰林冬怡,一边泪流得比她还猛。
他第一反应当然是揪出罪魁祸首狠揍一顿解气,不单单是那群借这些赚黑心钱的无良医护,还有霍怀进。他真不想出天底下有哪个父亲狠心至此,就因为看不惯性取向而推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受苦送死。
可也没轮得到他大逆不道,最先发作的是林冬怡。
“霍怀进,我以前只觉得你是混蛋的丈夫,还算是个疼儿子的爸爸,虎毒不食儿,我没想你这么狠心!”霍怀进跟霍怀鸣刚跟医生谈完霍长隽的病情,推开病房的门迎面即是林冬怡的责难。
她硬是要拄着拐杖站起来,蹒跚地挪到霍怀进跟前与之对视。刘慧兰拗不过,只能在一旁虚虚地搀扶着。
一说这个就扯火,霍怀进不甘示弱:“你好意思说我?慈母多败儿,你不看看你教得我儿子怎样了?好喜欢不喜欢,居然跑去喜欢个男人,恶不恶心啊,外面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笑话你知道么?”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林冬怡一点一点收回了对霍怀进的爱意,如今对他已经再无恩爱可言,霍长隽是她的底线她最后的希望,谁惹了她就跟谁急。
她深深吸口气,咬牙说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霍怀进,喜欢男人怎么就恶心了,什么时候爱还分个高低贵贱了?如果真要这样比较,他一心一意爱一个人,就比你这种朝秦暮楚三心两意的高贵得多!我儿子终于肯为一份真挚的爱付出真心,并且为了这份爱去努力挣一个好前途,而且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屈服在现实的压迫之下,我为他的成长和坚持感到骄傲!不管他喜欢男人、女人还是第三性,只要是真心实意,我永远无条件站在他那一边。你要是再敢碰我儿子,别管我跟你拼命!反正我也没几个月的日子了,我也不怕你!”
霍长新想为平时柔弱的伯母鼓掌叫好,举起的手被刘慧兰一记眼刀给盯得怯怯地放下。
“反正这之后,大伯也不敢出现了。期间伯母还是没挺过来,哥没怎么休养好就又伤心过度大病一场,后来身体也没好利索就去東博上班。他清醒的时候像个没事人,可我最知道他有多痛苦,好几次凌晨三四点去酒吧捞他,只有喝醉了他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软弱的孬种,一遍遍说想妈妈,想你,很想非常想。挺过最初的几个月,他就不再买醉了,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你大可以去问度娘,那段时间他发疯似的写了多少歌,凡是填词的绝大多数都跟你和伯母有关。”
“说实话,有段时间我特别怨你,真的,怨你够狠心不辞而别,后来还怨你怎么就突然有了个女朋友。可后来我谈了一两段之后也自个儿想明白了,你大概不是个会突然不辞而别的人,感情最可悲的可能就是不同步,你爱他的时候他还不够喜欢你,等你弃如敝帚了他又情深似海。”
“我哥让我们别责怪你,都是他的锅。他还时常说,你肯定也不好过的。”
盛夏八月,徐耘安却出奇地手脚冰凉浑身颤抖不止。霍长新语气从激动到平和,仿佛重新给他演绎了一遍当时的情景,霍长隽右手臂上那道又长又深的疤痕一闪而过就被他用衬衣掩盖住,那么不经意又无所谓,就像不小心蹭伤的,而不是他在病房里一次次用利器剐下的。此刻那道疤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突兀,真实得让徐耘安忍不住摸上自己的右手臂,好像他也割了一道相似的疤,正不止地淌着血。
也许霍长隽身上还有其他类似的疤,愈合了却不见消散,可重遇之后展现在徐耘安面前的还是那张明亮的笑脸,还是那般从容潇洒,跟初见心动时相差无几,就连表达怯意或歉意都那么小心谨慎地算计着分量,稍纵即逝容不得深进。他是那么迫不及待想让徐耘安看到他的好,他的成长,像只在他面前求个一生一世的开屏孔雀,以至于让人忽视这光彩背后也要付出的伤势和代价——他同样也要度过那漫漫的六年才能完好地来到徐耘安身边。
徐耘安曾厌烦、埋怨霍长隽还是那般自信飞扬,在这段感情里进退有度游刃有余,如今想来那一次次撒娇求他原谅,那一次次被拒后那个人究竟是以什么心情,装得跟个没事人继续赖在他身边?
“真正经历了这一切的人是我哥,我再这么关心他也不过是个旁观者。我个人衷心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哥,考虑这段关系重新开始的可能性,毕竟人活一辈子,能遇到这么一个心意相通的人是特别难得的事情,”霍长新拍了拍徐耘安握紧拳头的手,说,“不管过去双方受了多大伤痛,还好你们还有重来的机会,不是么?”
徐耘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咖啡馆的,他又一次脱力地迷失在人群之中,音像店里播放广场舞曲响彻街角,欢庆的旋律却丝毫没能走进他痛得麻痹的脏器里。
回想他六年来受煎熬的每一个瞬间,世界某个角落里有一个人同样为此苦不堪言。他恨着怨着那个人,而那个人却依旧爱他如初。
同样希望一个人背两人的债,为对方受苦受累却从不愿意说,结果到头来是两个人都在对方不知情的状态下受煎熬。他们真傻啊,不是么?
路过他们倒数新年的世纪广场,留学后回到北城扎根,他刻意地不来这里,似乎这样就避开什么感觉。如今徐耘安驻足愣怔地看着,午后璀璨暖阳无私地洒在每一个过路行人身上,给周遭镀上薄薄一层明晃晃的金色,不少成双成对的情侣相互依偎,谈天说地虚度美好光y-in。他转眼看向自己的左手边却空荡荡的,老喜欢站在他这边的霍长隽不在,六年前的1月1日零时一分在这边当着世人吻他的霍长隽不在。
他应该在,他应该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