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轲皱着眉:“别烦我。”
“……”艾文涛一下子愣了。
这些年,他可很少听他哥们儿这么凶地和他说话了。
周子轲也不愿意搭理他,正好手机响了,周子轲看了一眼短信。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要走。
“你上哪去啊?”艾文涛才刚平复了一下心情。
“上班去。”周子轲低声咕哝。
艾文涛一愣,震惊道:“你干什么?”
郭小莉一大清早就听温心说汤贞状态不妙。温心在电话里讲,她今早把子轲买的礼物带去了汤贞老师家,还向汤贞老师道歉来着,汤贞老师看也没看,听也没听,让温心把礼物收到楼上去:“他背疼得厉害,还一直吐,吐不出东西,就吐一些液体,吃药也没什么用。”
然后郭小莉手机就没电了。谭副总的秘书叫她去开会,郭小莉没办法,只好先放下温心这边的事情,带着汤贞的病例、mattias十周年企划案和这一期《罗马在线》的粗剪样片,前去开会。
出席这次会议的多是亚星的董事,级别最高是主管艺人经纪的谭副总,林经理和李经理也在场。郭小莉把这期节目样片快进着放了一遍,企划案和病例复印件也送到了每一个人手里。
谭副总翻开汤贞的病例,看到最后一页是一份医生签字的保证书。
“好了,辛苦你了,小莉,那个关掉吧。”他说。
郭小莉让秘书把投影关掉了。
“我相信你们现在已经了解了阿贞目前的工作能力,”郭小莉说,她涂抹了浓妆的眼睛凝视着在座每一个人,“他状态非常好,节目效果摆在这里,你们看得到。下一步可以展开的工作也在这里,所有的活动计划都在稳步进行。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有什么顾虑,有什么,可以摊开来讲啊!”
谭副总点头,继续翻那套让郭小莉忙了无数个日夜的十周年企划案。
倒是李经理先开口了。他摊开汤贞的病例,和身边的林经理耳语:“汤贞那天要是过去了,现在这地位,估计就直接成神成仙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启动这点工作。”
他声音不高,却好巧不巧,能让会议室所有人都听到。
郭小莉手里一杯茶,过去直接泼在他脸上。
郭小莉的暴脾气是圈内有名,谭副总一顿劝,外加再三保证汤贞的工作一定照常进行,公司全力推进,郭小莉才放过了李经理。
她回到办公室换衣服,把被抓皱了的套装脱下来,这才想起还没给温心回电话。
她手机还没充上电,这会儿她换了一件衬衫,走出办公室门,没找着秘书,倒看见一个小练习生站在外面,正玩手机游戏。她走过去,问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小孩抬头见是郭小莉,好似在学校见了班主任,急忙把开着游戏的手机藏到身后去。郭小莉笑了,问他借手机。他愣愣的,一听,只好把手机递给她了:“我、我叫俞小宇。”
郭小莉边回办公室边拨温心的电话号码,她低头发现自己高跟鞋也被李经理的秘书踩脏了,正准备去换一双,手机贴在耳边。
“对不起,您拨叫的号码不正确……”
郭小莉低头一看手机屏幕,才发现号码拨错了。
她向下拨错了一行,1拨成了4,7拨成了星号,9拨成了井号。
郭小莉望着屏幕上那一串乱码,心头一跳。
温心在电话里说,曹医生已经来过了,汤贞老师的身体对之前的药有了抗药性,需要换一些新的:“刚才汤贞老师的妹妹打电话来,和他聊了一会儿,他现在好多了。郭姐你先忙吧,不用过来,我和祁禄都看着他呢。”
郭小莉“嗯”了一声。挂掉了电话,郭小莉靠在自己办公桌边,低头沉思。
那个叫俞小宇的小男孩还在门口傻傻等着自己的手机。
郭小莉抬头看了他一眼,叫他再等一下。
衣柜打开,郭小莉在每个外套衣兜里翻,没翻到。她又飞快打开自己的文件柜,柜门被她甩得砰砰直响,办公室抽屉全都拉开,翻一遍,甚至倒空了垃圾桶。
最后她在一大堆文件里找到了那张被团成了球的便签纸。
上面是一串潦草的手抄乱码,又有星号,又有井号,共计十一位。
郭小莉握手机的手有些颤抖,她默念着,用手机一位一位地输入,遇到4就输入1,遇到星号就输入7。
11位输完,郭小莉对着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手机号码愣了两秒。
她默念了一遍。
像怕自己看错了,她皱眉看那张便签,又检查了一遍手机屏幕。
“人都自杀了,还打什么电话啊。”
郭小莉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号码,手一抖就拨了出去。
艾文涛开车把周子轲一路送到了后台。周子轲觉得头晕,眼前忽明忽暗,看不清晰。他能听到肖扬笑着,叫化妆师给他遮遮嘴角的旧伤,能听到罗丞说,给你弄来了点解酒药,来,子轲,先吃了。他走过后台的走廊,许许多多路过的人,或兴奋,或好奇地瞧他。是周子轲。有人这么说。还有人说,周子轲怎么来了,有事先通知吗,他是嘉宾?
罗丞解释了一路,不是嘉宾,是我们队长,是主持人,以前没时间来,偶尔来一次不容易,大家多照顾照顾。
周子轲被舞台的灯光闪了一下,他走上台,闭了一下眼。下面的尖叫声叫得他头疼。头疼欲裂。他觉得胃里很难受。
子轲!子轲!
很多人叫这个名字。
周子轲睁着眼睛,有那么一会儿,他并不觉得这是在叫他。
肖扬说,今天我们队长来了,你们开不开心。
周子轲浑浑噩噩,站在台上,也不清醒。肖扬在旁边讲话,罗丞在旁边讲话,易雪松,陶锐,等等等等,每个人都在说话。周子轲拿着话筒,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儿。他需要做什么?当所有人看着他的时候。
台下无数张面孔仰视着他,用期待的,渴求的目光望着他。周子轲喝醉了,他一闭眼,再睁开,那每一张面孔相似到他根本认不出分别。
话是对谁讲。
谁又在听。
他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地方?
采访,唱歌,串场,周子轲虽反应迟钝,难以配合,却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团队全部完成了。今天到访的第一位嘉宾说,子轲好“乖”啊。台下观众也说,子轲今天好乖好乖。
周子轲不明白他们说什么,肖扬在旁边笑,大概是什么笑话。
台下导演用眼神示意肖扬,周子轲看见了。周子轲看他们绕过他,进行神秘的交流。
那个叫“露露”的嘉宾站到台前来,让 kaiser 的成员们从她手里抽扑克牌。
周子轲站在原地发怔,突然间所有人开始尖叫,只有他独自一人在状况外,肖扬和他重复了一遍,说刚刚这位嘉宾说,你心里有一个钟意多年的意中人。
肖扬边说边惊讶地笑,仿佛他也搞不懂这是真的占卜,还是这嘉宾玩得太大,居然想在周子轲身上找节目效果。
周子轲皱了皱眉,周围太吵,他一阵头疼。嘉宾在一旁问,有没有,准不准?
周子轲看着她,不明白她在激动什么。
你这就是默认了啊。嘉宾说。她拿出周子轲之前抽的第二张牌,背面朝上,说,这一张牌可以预测你这段恋情成功的希望有多少。
在持续不断的尖叫声中,她问周子轲,你要看吗。
周子轲愣愣看着她。
她翻过牌来看了一眼,直接笑了。
“像这种一点希望也没有的牌真的很难抽到啊!”她话一出口,观众席里尖叫的有,大笑的有,只有周子轲在台上因为喝多了,反应慢一拍,就听她说,“只能用命中注定无缘无份来解释了。”
全场哗然,周子轲听清楚她的话,表情僵了两秒,也许是效果太好,全场镜头都对准了他。另一位嘉宾对台下的广大歌迷说,你们可放心了,是不是,子轲又是你们的了。肖扬捧腹大笑,差点栽易雪松身上。罗丞见周子轲表情不对,过来轻拍他的肩膀。
周子轲也笑了笑,其实他也不知该不该笑。兜里手机震了一下,他没感觉到。
第一幕《偶像》完
第二幕 梁兄
序曲
“命中注定是什么意思?”
乔贺进了门,没想到剧场里挤了这么多人。这只是他接到通知,来剧场与整个剧组会面的第一天。因为路上塞车,他已经迟到了,这会儿,他分开众人,与挤在走廊上伫足观看排练的工作人员一一点头,打过了招呼。
“乔老师。”他们这样称呼他。
“来看的人这么多。”他说。
他们伸手指了指台上,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和他说,是汤贞,汤贞来了。
他转头朝舞台上看,还没见到人,先听到一把声音。
年轻,清润,回荡在八百座位的剧场内部,如流水击石,轻轻松松钻进乔贺的耳朵里。每个字眼乃至句尾的叹息,都清晰可辨。
年纪小,发声基本功倒还可以。
这是乔贺当时内心的第一个想法。
然后他看见了林汉臣导演,胖胖的身子,花白的卷发,手握一卷剧本,一字一顿地和台上人讲:“命中注定,就是命运。”
像是生怕小演员还不够明白,林导c,ao着他那口不太正宗的普通话,进一步解释道:“命运这个东西,放到你身上,放到英台身上来讲,就是那么简单几个词,毫不妥协,玉石俱焚,奋不顾身,永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姑娘说wuli小周,这个说法好可爱啊。也想快点写到wuli小周,但是第二幕他的出场机会蛮少的,想早日写到第三幕。
第二幕主要是讲,汤贞十八岁那年,在剧场彩排《梁祝》六个月内发生的事情。会写到一系列人物八年前的状态,情节不多,主要是描述状态。就是一些因果吧。会比第一幕短一些。
汤贞老师的定位是红极一时,曾经的国民偶像,这个概念对我来讲就是,听起来像传说一样。像我们看如今综艺节目的一些盘点,时常会对过去的年代有“这个数字,怎么可能?”这种跨时代一般的感慨,汤贞老师是会让人有这种感慨的类型。人设是这样。不过在第二幕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刚出道没多长时间的新人,还没有经过时间的洗练……
还有就是,因为之前写到祁禄的时候,有妹子问他会不会喜欢汤贞老师啊。不会的。第二幕乔贺老师是个主要角色,不知道有没有妹子问,也提前说一声,也是不会的。虽然汤贞老师的定位是个传说,就像我们身边许多非常优秀的,闪耀的人,或我们银幕上看到的那些明星一样,他身边一定围绕着无数无数的追求者(在一个娱乐圈文里,比如这个文,客观来讲,几乎绝大多数角色很多年都处在一种被许多人追求和爱慕的状态中,包括小周,包括肖扬,包括云老板,包括骆天天,我感觉这比较实在。毕竟他们本来就是这一类人。),但这个文里并不太会提到他们。绝大多数人相互之间就是同事。
第27章 梁兄 1
乔贺承认自己不是个跟得上时代的人。对于时下风靡的东西,无论电影电视、时尚品牌还是流行歌曲,他大多不感兴趣。喜欢他的朋友笑称乔老师是活在上世纪的文化人,爱讽刺好挖苦他的人则说,乔贺你才二十九岁,活得倒像九十二岁。
难怪一直红不起来。他女朋友樊笑如是说。
所以当林导在电话里提到“汤贞”这个名字的时候,乔贺是真的一点概念也没有的。
戏剧圈子就这么大,没什么名没什么利,也没多少人往这个圈子里挤,一年冒出几个上得了台面的新人,圈内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乔贺从没听过有“汤贞”这一号人,只听林导说,对方是个童星,八岁登台演过林导那部史诗戏《共工之死》。
“我怎么没听过他。”
“他后来不演了。”
乔贺只当是一个销声匿迹的童星,又被林汉臣这古怪老头挖出来演戏了。
“剧本我找你们剧团的人给你捎过去了,还有本书,你有空提前看看,”林导说,“乔贺啊,我这梁山伯就交给你了,平时不拜托你,这次你当回事一点。”
乔贺笑道:“您老,觉得我像是演爱情戏的料吗。”
林导说:“我就相中你了。”
又说:“后天文化口有个午餐会,你一块过来。”
话剧团是事业单位,乔贺快下班时回了一趟办公室,同事告诉他有个白色文件袋送过来,是交给他的。
还很神秘地问:“送文件的人逢人便讲你要和汤贞合作,真的假的。”
乔贺又听到“汤贞”这个名字,又加深了一次印象。“他很有名吗?”他边问,边把文件袋拆开,拿出剧本,还有本小说。
《梁山伯与祝英台》,作者是民国一位鸳鸯蝴蝶派小说大家。
“你问谁有没有名,汤贞?”同事问。
随书还有张照片,落在乔贺那张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
是一个年轻人的写真。
“你家不缴有线电视费啊?现在一开电视不到处都是他。”同事说。
照片里的人穿一件白色衬衫,目光直视镜头,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发凌乱,眉目如画,五官玲玲珑珑,漂漂亮亮,皮肤白净得像个女孩子。他肩膀不宽,领口微敞,露出柔软的脖颈线条,对镜头微微抬着下巴。年轻人,骄傲一点,张扬一点也不惹人厌,他一双眼睛却收敛,含蓄,甚至胆怯,里面还有点水意朦胧的意思。
黑白照片。像是上世纪老电影里的黑白明星。乔贺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翻过来,见照片背面用钢笔手书着“英台”二字。
“这不就是汤贞吗,”同事在一旁看见照片,突然震惊地问乔贺,“你还真要和汤贞一块排戏啊?”
“是啊,”乔贺颇不以为意,他又瞧了照片一眼,塞回去,抬头看墙上的时钟,收起剧本和小说,拿自己的水杯,对还想继续打听的同事说,“下班了,有空再聊。”
下班时段,拥挤不堪,车照例塞在路上。乔贺打开电台,听到广播节目里又在放那支满大街都是的洗发水广告歌曲。
眷你似梦,恋你似梦。水影中有影,我梦中有梦,好像你,好像是你。
乔贺老师很少听广播节目,也就上下班堵车时候听一听,聊以解闷。他一般听交通台,中间时而c-h-a播些广告和流行歌,一遍遍轮番播出,就这首叫《如梦》的歌,乔贺已经听得快要会唱了。
他提着包,带着一身疲惫回家,进门就听樊笑在客厅里边打电话边喊他:“乔贺!你要演《梁祝》啊?”
乔贺在玄关脱鞋,心道,他今天才接到通知,怎么谁都知道。
他挂好外套,把包放下,一边立领子解领带,一边探头看餐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
樊笑坐沙发里,伸手捂了话筒,小声问:“是不是《梁祝》?你和汤贞?”
这一天里,连续第三个人同乔贺提起“汤贞”这个名字。
乔贺说:“是。”又说:“别打电话了,先吃饭吧。”
“你先吃你的。”樊笑说。
乔贺洗完自己的碗筷,倒了杯茶,坐在樊笑身边。电视静音了,樊笑还在讲电话。
茶几上立着一个花瓶,几只瓷盘,还有剪得碎碎的各类花枝子。乔贺不知道樊笑在忙什么,他找个地方放了自己茶杯,坐了一会儿,还不见樊笑挂电话。
沙发上堆了一堆报刊,多是樊笑他们社出的电影杂志。乔贺随手抽了一本过来,一看封面。
随手翻开一页。
乔贺不信邪,又抽一本。
都是那个叫汤贞的年轻人的照片。
在这天之前,乔贺从没对自己与这个社会的脱节程度有过一丝怀疑。对于自己的“过时”,他毫不避讳,心下也十分坦然。他只是开始纳闷,他无意追逐流行,流行却无所不在,平时走马观花,看人就像看林中的树叶,记不得人脸,记不得姓名,如今不得不接触了,才发现流行对社会人来说,还真是如影随形。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支洗发水广告片。没开声音,乔贺只看代言人的口型,便轻易分辨出了那几句歌词。
眷你似梦,恋你似梦。
樊笑挂了电话,口干舌燥,拿过乔贺的茶杯喝了一口,便匆匆去吃饭了。乔贺低头翻阅那本杂志,只见电影专栏一连数版都是当红明星汤贞的专题,除了大幅剧照,电影介绍,还有好几篇叠在一起的影评,甚至汤贞的个人小传。
去年年底一系列颁奖礼上,汤贞获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不少奖项,整整罗列了半张纸那么多。乔贺大致扫了一下重点,只觉得满眼“最佳”,满眼“冠军”。
多少泡沫,把活人生生吹到天上。
“复杂的,近乎完美的演绎,汤贞这个孩子命中注定要活在镜头里。”
“一个被情感包围的年轻人。他不是花神,他是夏娃,来到人间,披着天使无害的外衣。”
“短短一个镜头,表达出的性的震颤,难以想象。这么小年纪,全部镜头不用替身,真有勇气。”
“他就像一张白纸,你可以在他身上看到想要的一切。更重要的是他只有十七岁,前途无量。”
……
乔贺心道,这个时代真是毁人不倦。“浑身透着一股令人战栗的情欲”,这种话也能登上报刊杂志,用来形容一个拍电影时还未成年的孩子。编辑干什么去了。
编辑樊笑老师从后面叫他:“老乔,林汉臣找你排戏?”
“嗯。”乔贺把手里杂志丢到一边,回头。
“他怎么现在想起你来了,”樊笑边吃花生米,边说,“之前在你们剧团找了那么多人,就是不找你。我还以为他看不上你。”
“我也觉得。”乔贺如实说。
樊笑笑了。她放下筷子,一抹嘴,认真看着他。
“虽说有戏排,总比在办公室空坐着强,”樊笑一脸严肃地看着乔贺,“但我可警告你,乔贺,少和汤贞扯上什么关系。他上几部戏的破事圈子里就没有不知道的,一丁点小孩,浪得不行,在剧组不知道都和谁搞过。你排戏可以,平时离他远点,听到没有。”
第28章 梁兄 2
乔贺一时没心理准备,听得愣愣的,也不明白樊笑这话从何说起。汤贞,一丁点小孩,浪得不行,和谁搞过?
未免夸张。
樊笑却说得煞有介事,一本正经,把方才电话里听来的内容又给乔贺完完整整复述了遍。
起头是,有个朋友的朋友的亲戚,在汤贞得奖那部叫做《花神庙》的电影剧组里当过剧务。他对汤贞的作风早有耳闻,下午一听说首都话剧团的乔贺老师要和汤贞合作,便托了几道人,找到樊笑,好心来提点。
乔贺揉着鼻子,忍俊不禁。
樊笑白了他一眼。
说汤贞和人拍吻戏,拍了十几条不过,借故和人在休息室酝酿了老半天,连制片人方大老板都亲自去关切。说汤贞和人拍脱衣服的戏,坐人腰上,拍完那演员钻卫生间去了,汤贞不仅不避嫌,还主动跑去卫生间找人。俩人在里面折腾了半天没出来。
全剧组等着呢,是不是浪得不行。樊笑说完,又小声说,制片人那天都没走,点名汤贞和他一块吃的晚饭,导演想跟着,不让去。导演也没辙,独立小电影,制片人就是爷。看人汤贞,醉翁之意不在酒,声东击西,是不是很聪明。
乔贺听着,颇有种听人墙根的感觉,臊得慌。
最后他只得说,话剧没有吻戏,也没有什么坐人腰上的戏,你没什么好紧张的。
樊笑打量着乔贺,话中有话道:“我不紧张,乔贺,我怕你紧张啊。”
乔贺有种碰到了烫手山芋的感觉。
樊笑晚上要忙她的“功课”——c-h-a花、画画、打牌……自从在一次戏团晚宴上经人介绍认识了那位周穆太太,樊笑就有了大把乔贺c-h-a不上手的事情要忙。乔贺虽然觉得,住在出租屋练习c-h-a花这种事,对他们的生活来说实在没有意义,又不切实际,但既然樊笑喜欢,他也没说什么,让樊笑去忙。
关于汤贞的消息还在进一步发酵,好像全天下人都知道乔贺这个老古董即将要和当红偶像汤贞合作了,好像所有人都猜到了乔贺对汤贞的一无所知,他们急于用自己的见解帮他填补空白。
乔贺还没见过汤贞,这几天来,已经有无数个叫做“汤贞”的形象略过他的脑海。同事跟他说,汤贞是个天使,在见面会上握过他的手,他当场痛哭,好几天没洗手,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跳加速。邻居和他说,汤贞不好亲近,他有个保镖,叫梁什么,凶巴巴的,在路上遇到过他们录节目,根本没法靠近。对此,邻居家的小女儿圆圆表示,什么保镖啦,那是汤贞组合另一个成员,叫梁丘云!边说,边奉劝乔贺,汤贞的照片在亚星文化商店卖得最快,如果你想买,要早去排队,不然很快就会绝版。
乔贺说,好的。
圆圆看了一眼父母,又偷偷贴在乔贺耳边说,如果你想买汤贞绝版的照片,可以联系我哦,我给你熟人的优惠价格。
乔贺听了,看那小孩子,扎两条小辫子,也就小学生。乔贺忍俊不禁。
“这孩子,成天排队去买明星照片,”邻居说,“也不知道兜里钱都哪来的。”
圆圆皱眉,嘟嘴说:“我自己的事业!不用你管!”
乔贺在一位老师组织的午餐会上见到了林汉臣导演,不少人来寒暄,说听闻乔贺老师要和林导强强联手了,不得了,到时候一定留几张票,乔贺说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又有人问,订的哪间剧场,乔贺说自己也不知道,还要去问林导。美国参赞一直拉着林导谈事情,直到快结束了,林导才挤开人流过来找乔贺,他说剧组的人在某某饭店定了一桌,主演、舞美、灯光、道具……主要负责人一会儿都去,叫乔贺也去。
乔贺给樊笑打电话,说不回家吃饭了,樊笑第一反应是:“你要见到汤贞本人了。快去看看,告诉我他本人长什么样。”
还能什么样,不就是照片里的样。乔贺心想,照片还能有假吗。
傍晚时分,乔贺到了饭厅,才发现所有人都到了,房间不大,挤了近二十个人,独独汤贞没到。
副导演身边只剩一个空位,乔贺刚坐下,副导演上来就低声问:“乔老师,看过《花神庙》吗。”
乔贺摇头。
是不是下档了。副导演嘀咕。
乔贺说,有几家小的艺术影院,兴许还在放。
副导演笑着,拿眼神瞟乔贺:“这剧组大概就咱俩没看过了。”
乔贺说,自己不常去电影院,很多时下流行的电影都没看过。
副导演念叨着,《花神庙》这种片子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在流行什么:“这导演,叫赖一卓的,除了装逼,我跟你讲,什么都不会。他上部片子我就看过,在电影节看的,故弄玄虚,一套套的,看得我头两个大。这部也就是赶上汤贞了,弄个这样题材,观众都跑去看汤贞脱衣服搞同性恋了,姓赖的还以为自己拍多好呢。”
林汉臣导演清了清嗓子。
一屋子人都安静了。
“小汤今天来不了了,”林导站起来,直接说,“他给我打电话了,说一会儿有工作。”
“这么忙啊。”有人在下面说。
“这个小汤呢,情况比较特殊,”林导解释道,“他那个公司啊,给他安排的工作比较紧张。他说出道这一年多,一天没休息过了。所以这回我们的排练时间呢,主要是根据他的日程安排来定的。先跟大家说一下。”
乔贺没吭声,其他人听着,有的没什么反应,像是这事纯属意料之中,有的人面面相觑,问:“导演,场地那边你联系了吗。”
“都订好了,”林导说话有点慢吞吞的,“我和嘉兰那边比较熟,嘉兰的朱经理对这部戏很感兴趣,给了我们一定的优先权。”
“那就行,别到时候时间排不开。”
“这倒不会,”林导说,“主要是保证排练时间。”说着,他看乔贺:“乔贺啊,你看看,一周三天,你能不能来。”
乔贺接过导演助理隔桌子递给他的日程表,说:“您都定好日程了,我还能不来吗。”
林导无奈道:“我这也是没办法,你不要生气啊。”
“汤贞红啊,没办法的事。”有人说。
“一周三天,我们是没问题,汤贞这么忙,他能保证来吗,”有人问,“别到时候又改单独排练了。”
林导说,一周三天,亲自到场来和大家一起排练,这是汤贞自己要求的,他那个公司也同意了。
“早知道他那边这么折腾,还不如用剧团演员,”制片突然说,说着看了乔贺一眼,“我和林导说换人,他非不,非要找汤贞,一个偶像明星,哪这么多时间跟你这排练。”
又和林导说:“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他真人呢。”
林汉臣突然叫副导演:“定妆照呢,拿给他看看。”
边说边摆手:“剧团不行,他们那个地方,你问问乔贺,他知道,没有竞争,人都不活泛。”
“那你找个别的电影演员也行啊,”制片接过副导演拿过来的一叠照片,也不看,跟林导争辩,“找个年轻小偶像,还要迁就这个迁就那个的,要不是我跟你熟,真以为您老也这么媚俗。”
林汉臣说:“这就是你的偏见。你以为电影演员就这么好找啊。电影可以一个镜头拍十遍,剧院舞台能让你重来吗,能让你ng吗。失败就是失败,演错就是演错了,没有后期和剪辑,人家有名的演员心里都有压力的,拿钱又不多,怎么肯来。”
又说:“再说了,你以为是个电影演员拉来就有那个水平上台?”
副导演也递给乔贺几张照片,和他一起看。
“只定了汤贞的?”乔贺问。
副导演说,汤贞情况特殊,所以定的早,服装都出来了,其他演员要再等等:“包括您也是一样。”
汤贞在照片里笑得天真无邪,穿一身宽松的雪白衣衫,头缠巾子,做一副不识世事懵懵懂懂的书生打扮。
是初出闺阁,女扮男装,外出求学的祝英台。
乔贺瞅着汤贞这打扮,男演员演女角色,女角色再扮男装,够不容易的。
“服装挺合适,”副导演在一旁道,“找年纪小的演员也对,年纪大了,扮女孩没这种感觉。”
乔贺翻到第二张,是祝英台的小姐打扮。杏黄衫,百褶裙,汤贞戴了假发,梳了发髻,略施粉黛,手握一卷书,亭亭玉立。
第三张,乔贺看了几眼,没太看明白,照片里的汤贞披着长发,跪在席子上,穿一件雪白的宽袖长衫,衣摆平摊在地面,上面绣着串串翩飞的鸟羽。汤贞化了一点妆,眼眶通红,凝视着镜头。
乔贺翻最后一张。
制片人先发话了:”怎么背还挡上了?“
乔贺看那张照片。汤贞背对着镜头,背景很暗,光打在他脱得只剩内衣的背上,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一层层裹着的束缚身体用的白色裹胸。
乔贺知道这是什么,他读过剧本,这是祝英台女扮男装,在书院洗澡,险些被梁山伯撞见时的打扮。
服装设计在一旁说:“魏晋时候女孩穿的内衣就是挡背的,就是背心。”
“去掉去掉,”制片人不耐烦道,“这个后片去了,把背都挡上了,还看什么啊。”
服装面露难色:“这要是去掉了,就不是魏晋的样式了啊。”
林汉臣导演拿过照片看了一眼,琢磨了一会儿,也说:“去掉吧。”
服装难以置信:“导演,这可是您说的,我记下来了啊,别再让我改。”
又抱怨道:“当初说图省事弄个肚兜吧,您还不乐意,这去了后片,和肚兜有什么区别。”
导演助理问:“这个改完了,是给汤贞拿过去,还是等他来排练再说?”
林导说:“等排练吧。”
副导演在乔贺耳边说,林导半个月前就和汤贞定了这戏了。
“穿这个穿了一周,”副导演小声嘀咕,指乔贺手里最后那张照片上的女式内衣,“说裹胸也得绑上,穿衣服里。”
乔贺一时半会儿没听明白:“一周?”
副导演点头。“平时白天穿里面,就睡觉时候能脱下来,说是给演小女孩找感觉,”声音压得更低了,“好好一个男孩子,衣服里面穿这个,你说是不是有点变态啊。”
乔贺想了想,也可以理解。有的演员和角色反差太大,是需要靠类似的方式琢磨琢磨。
但他还是说:“有点。”
副导演说:“小孩为了戏,真拼啊。”
第29章 梁兄 3
乔贺怎么想,也不明白林汉臣找他的用意。
梁祝这出戏,在华人世界算是一等一的家喻户晓了,连学前班的孩童都能对化蝶说出个一二三来。草桥结拜、三载同窗、十八相送、英台抗婚、楼台相会……就这些段子,搁护城河边随便找位戏迷票友老大爷老大妈,兴许都能一字不错地唱上几段。“梁祝?梁祝有什么好演的,”乔贺的老团长听说这事,第一反应也是如此,他摘了老花镜,看着乔贺,“你真要去?”
乔贺也没想好自己要不要去。如今写得好的戏本是越来越少了。圈子小就是这样,狼多r_ou_少。做演员的,要么安安心心,在剧团重排老戏,要么削减了脑袋,往时兴的新戏里钻。乔贺偏偏是个脑袋硬的,像块铁树,谁来也削不动,从来得不到好运气。
“林汉臣,”团长念叨着,“他那个《共工之死》我倒是听过,那个戏还挺适合你的。”又一撇嘴:“《梁祝》嘛……”
乔贺说,剧本他已经看过了:“有点新东西。”
“什么新东西?”团长问。
乔贺想了想,斟酌着:“我还是先和林导过一遍,再来和你说吧。”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接喽,”团长说,突然笑了,“新东西?”
“《梁祝》再有新东西,它也是祝英台的戏。你是梁山伯啊,小乔,”团长说到一半,索性不说了,改问,“你们戏上哪排去。”
“嘉兰剧院。”乔贺说。
团长一挑眉,瞥了一眼乔贺,不掩饰他的惊讶:“行啊,不错。”
乔贺也笑了笑,说:“我还没去过。”
“嘉兰不便宜,时髦地方,”团长说,“行吧,乔贺,去吧,成天坐办公室里也不是事。”
就像团长说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名字上是两个人,可要论戏本身,它归根结底是祝英台一个人的戏。从故事开篇到结尾,祝英台这个聪明姑娘,想尽了办法,把那个世道不让她做的事几乎全做了一遍,读书、离家、扮男、同窗、抗婚、扑坟……而梁山伯,除了参与英台命中一段情外,这个人物实在没什么亮点。更别提让乔贺最深恶痛绝的那两出戏,十八相送,楼台相会——英台下山前数番提点、比喻、暗示,梁山伯一个饱读诗书的所谓才子,居然愚钝木讷到如此不合情理的程度。更别提楼台相会,他眼见与英台提亲一事是来迟了,竟悲痛欲绝,扭头便走,回家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男人做到这个份上,是太没用了。
对此,同事开解他,说有种说法说,梁山伯其实是同性恋:“你用这个路子想想兴许就想通了。对吧,梁山伯根本不肯相信祝英台是女的,亲眼见到,才气绝身亡。”
乔贺说,哗众取宠,口头上说笑也就罢了,舞台上容不得这样乱改胡改。
“什么容不得,早就容得了,现在外面世道大不一样,你还当是在咱们剧团?”同事边笑,边剥了瓜子,丢进嘴里,嗤笑道,“再说了,你们在一个叫garland的剧院排戏,一个女演员都没有,还能不‘飞越彩虹’?”
乔贺一天天算日子,左等右等,终于等到排练开始的那天。
“什么叫‘不行就推了’?”樊笑刷牙时念叨他,“这林汉臣的戏,你可不能推。”
“你不是讨厌那个叫汤贞的小孩吗,”乔贺一边扣衬衫扣子,一边说,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头上有根白头发,“我要是推了,你还放心一点。”
樊笑从背后拍他屁股:“我对你放心着呢,给你胆你也不敢。”
乔贺笑了笑。
汤贞,汤贞,樊笑念叨了一会儿这个名字,突然伸手拉乔贺的衣领子,把乔贺一个大高个子拉低下来,近近逼视着他:“老乔啊,你要是能和汤贞处好关系,兴许也不亏。”
“娘子何出此言。”乔贺解开她的手,问道。
“你知道方曦和吧,”樊笑说,“新城影业的方大老板。”
“不知道。”
“你活这么大年纪,都知道谁啊?”樊笑白了他一眼,“方曦和就是《花神庙》的制片人。叫汤贞一块吃过饭的。”
“知道了。”乔贺低头系领带。
“人有钱,出手阔绰,捧红了不少人,还挺有情怀,”樊笑说,“新城影业昨天发了一个文件,说接下来要投资两部新片,男主角都是一个叫梁丘云的新人,汤贞给他当配角。”
乔贺听着。
樊笑手指捻着自己卷翘的发尾,认真和乔贺说:“这个‘梁丘云’呢,估计你也不认识。他是汤贞的朋友,他们小公司那个组合,就他们两个人。《花神庙》里也有他,也是汤贞带进组的。这不人转头这就要当主角了,就要主演电影了。而且看这样子,还是汤贞拉的投资,搭的资源,估计怕没人看,还亲自给他做配。”
樊笑说着,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乔贺用眼神打量她,哭笑不得,叹气道:“你不会吧,樊笑。”
樊笑从背后抱他的腰,说:“什么不会啊!”
乔贺被她挠得太痒,笑道:“你放过我吧。”
樊笑问乔贺,这次林汉臣的戏在哪里排。乔贺说,嘉兰剧院。樊笑一愣,若有所思:“嘉兰啊……”
乔贺喝了一口粥,目光落到客厅茶几上,花瓶里歪歪斜斜c-h-a了些可怜的花枝子。
“你去看吗。”乔贺问。
樊笑摇头:“算了,周穆卧病在家,我就算去戏院也遇不到她。”
乔贺有些意外:“卧病?”
“晚期。”樊笑直接说。
乔贺更意外了。
自打认识了周穆,樊笑便成天把她这位偶像周穆太太挂在嘴边,出了这种事,她居然从没对乔贺提起过。乔贺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了吧,”樊笑撕着面包,放进嘴里,“周穆不肯住院,在家养着。”又说:“过几天我们会里几个同伴约一起去她家做客,她们都准备带老公一起去,乔贺,你也要去,知道吧。”
“为什么不住院,”乔贺问,“她不治病吗。”
樊笑不耐烦道:“女人的心思,你们男人不懂就不要问了。”
“她儿子才多大。”乔贺同情道。
“别管人家儿子了,”樊笑拿面包丝丢他的脸,“人家周穆有老公宠着,有儿子疼着,住着那么大房子,生个病也比我,比天下多少女人幸福多了。”
乔贺听着,也不说话,半晌伸手把面包丝从头发上拿下来,就听樊笑边收拾碗筷边说:“房子也没有,婚也没结,还儿子……乔贺,等定了时间去周家,我告诉你一声。提前把你最好那套西服送去干洗一下。”
乔贺开着车,打开窗户。风吹在他脸上,特别舒服。
副驾驶座位上放着他的包,里面塞着一叠剧本,是半小时后即将开始排练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后视镜下挂了一个平安符,平安符里嵌着一张小照片,是念大学时天真无邪的樊笑学妹。
遇上塞车的时候,乔贺把电台拧开。
“……所以说,阿贞,你为什么会写《如梦》这首歌?是你的恋爱心得?”
乔贺手扶着方向盘,听到“如梦”“阿贞”两个词,他目光一动,望在电台的调频上。
一个脆生生的年轻的声音,接过女主持人的话来。
“我还没谈过恋爱呢,”他笑道,“这首歌算是,想象着爱情可能会有的模样,写的歌。”
“所以是阿贞第一次写歌?”
“是。”
“那在你眼里,爱情是什么样子?”
那声音笑了,有点害羞:“就是这首歌的样子吧。”
“是梦的样子?”女主持人问。
另一男主持人c-h-a话进来:“看来阿贞渴望那种,梦幻到不真实的爱情。”
一阵笑声,带着窘迫:“可能是这样吧,我也不知道。”
乔贺瞧着前面车的屁股,他安静把车往前挪。
“梦幻到不真实,那么阿贞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