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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第15节
    “我……”他结结巴巴,支支吾吾,“您问这个干什么啊……”

    “谈过吗,老实和林爷说。”

    汤贞抿了抿嘴,挤出一个“没有”。

    “我也发现了,没有,”林汉臣说,他用手里的剧本敲汤贞的脑袋瓜,“还跟着小江学唱戏,演得也越来越像唱戏了。你再这么演,我看快没戏唱了。”

    汤贞耷拉了眉毛,也不说话。乔贺看了看他,又回头看身后不远处几排坐着的那几位跑来旁听的在楼上剧组排练的戏团导演。

    那几个导演也瞧他,大家一起围观大明星汤贞被批评,他们用口型问乔贺,林导怎么啦,在发什么脾气啊。

    乔贺回过头:“林导,汤贞演的……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

    台词背得好,念得好,姿态好,节奏好,从头到尾几乎不出错,还想要什么?

    “我不信你们都看不出来,”林导听见了,回头,上来一句话把乔贺堵回去了,“你也看不出来,乔贺。”

    乔贺说:“我没看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林导说:“标准不一样,对别人不是问题。对他,我看他改不了,以后都白搭。”

    乔贺本来是好心好意帮忙劝,结果越劝林导越来劲了。汤贞冲乔贺偷偷吐舌头。

    “刚开始排的时候大家都没背过词,还没这么明显,还显得他演得最好,”林导说,戳汤贞脑门,“现在越排越暴露问题。别的演员都跟上来了,就你小汤一个,越排越倒退。”

    汤贞硬了头皮问:“林爷,什么问题啊,您先告诉我。”

    林汉臣耐了性子,说:“你懂不懂这个人的感情的变化。”

    汤贞说:“具体什么变化?”

    “简单的你都懂,喜怒哀乐,这个转变你抓得住,”林汉臣说,“我问的是,打个比方,刚才你和乔贺在台上排的那一段,你和山伯一起挑灯读书,夜半你发烧了,梁山伯执意照顾你。”

    汤贞听着他说:“……你既害怕,又心疼,又感激。你找了那么多借口想让银心回来睡,但山伯是个木头,他不听,他看你生病,怕银心糊涂,照顾不好,他执意要亲自陪在一旁照顾你。在这一段情节里,你害怕,是怕他发现你身为女儿的秘密,怕你们真要同床共枕,毕竟你是个黄花闺女,”林导说着,点汤贞鼻头,“你又心疼,是心疼山伯为了照顾你,甘愿辛苦受累,心疼你胡编乱造一句借口,山伯就真的听信,还往床上端来一盆水。你感激,是感激山伯对你无私的照料,亲生父母对你也不过如此了,山伯比亲生兄弟还亲。”

    林导一顿:“到这里,你处理得都还可以,这些东西你都有。”

    汤贞看着他。

    “但是后面,你就没有了。你在床上盖了被子,昏睡过去。你夜半醒来,发现山伯还没有睡,他在你床头挑了灯读书,见你醒了,他扶着你的头,抱起你,倒水喂你喝。你问他在看什么书,你们你一言我一语,攀谈起来。山伯虽是凡儒,却独有他的见识,从你第一天草桥结拜的时候见他,你就知道这个男子有他的特别之处。病中你听他聊起蔡文姬、卓文君,口中对有才学的女子颇为敬重。当你提出,书院也该尝试接收女学徒的时候,山伯搂着你,不仅没有讽你笑你的观点,反而认真道,贤弟想得深远,女子若想做学问,是需要个去处。你被山伯抱着,听山伯说,兴许以后会有呢。”

    乔贺听着,忽然一股奇怪的念头从心里生出来。

    剧本是没有心理活动的描述的,剧本就是单纯的台词一句句往下排列。之前排到这一段,林汉臣没给过任何提示,乔贺讲这句台词的时候也心无旁骛,只当是梁山伯为人忠厚仁善的一种展示。没有别的,就是“仁”,就是“善”,是一本正经的呆书生,呆头呆脑的发言。毕竟接下来英台的反应也没什么特别,山伯说完这句“兴许以后会有呢”,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在他怀里强撑着快要阖上的眼皮,说,梁兄说的,也是小弟所盼望的。然后她睡着了。梁山伯把她放回床上去,盖好了被子,继续坐回去读书。此后第二天,第三天……直到英台病好了,英台都没有再提及这段对话,没有再提及女子做学问,她只是一再感谢梁兄在病中对她的照料。她对梁山伯说,若是能一辈子跟在梁兄身边就好了。而梁山伯笑他,家有父母,如何能跟一辈子,贤弟怎么像个小孩一样说话。

    到这会儿,再回头看病中那段对话,恐怕谁都以为英台是早想睡了,只是感激梁山伯,被梁山伯强拉着说话,才有一句没一句地撑到最后。事实上,直到这时候听林汉臣讲了,乔贺才回过味儿来。他又迟钝,又敏锐,迟钝在英台的台词没有表示,乔贺便以为那一两句话并没什么特别,敏锐在他立刻明白了,林汉臣为什么从来不与他讲这一段。

    林导和汤贞讲:“这个时候的你,在山伯怀里,心里既难受,又快乐,还有一点特别的东西。你难受是身体上的难受,发着高热,身体虚弱,j-i,ng神萎顿。你又快乐,因为山伯兄与你,与你内心深处多年的愿望,有所呼应。无论平时他再如何愚笨,再怎么不开窍,在对你来说最重要、最叛逆的事情上,他是这么理所当然地认同你,支持你。”

    汤贞听着,说:“你说的还有一点东西,是指爱情吗。”他说,“我以为我演出来了。”

    林汉臣看了他:“你知道在这里你爱上梁山伯了?”

    汤贞点头。“我没演出来吗?”汤贞问。

    在这件事上乔贺最有发言权。可汤贞挨着骂,乔贺总不能说,是,我真没看出来,否则你演出来,我早该明白了。

    林导看了乔贺一眼。乔贺顿了顿,对汤贞说:“感激居多吧。”

    汤贞瞠目结舌。

    林导说:“这个不能怪乔贺,他前几天才摒除了对梁山伯的偏见。”

    “可我一直都是这么演的。”汤贞说。

    “一直都这么演什么?爱情?”

    汤贞懊恼:“没人和我说过不对啊。”

    林汉臣说:“你现在演出来的这些东西,八岁时候你就能演了。你十八了,小汤。”

    林汉臣又问了汤贞一遍,你是真没找过对象,还是你跟林爷不说实话?

    汤贞看了他,深呼吸,脸都红了。

    林汉臣说,你分得清什么是感激,感动,什么是爱吧。

    汤贞眼睛到处飘,飘到台上。林汉臣突然说:“乔贺,你演梁山伯的,你说,你是什么时候,确切的,感受到了祝英台的爱情。”

    乔贺一愣:“十八相送吧。”

    十八相送,英台动不动就把鸳鸯、牡丹挂在嘴边,除了梁山伯那个心思呆笨的,任谁都听得懂了。

    “那作为你自己呢,”林汉臣说,“乔贺你和小汤排戏,你觉得小汤什么时候演出了爱情的感觉。”

    乔贺又想了想,顿了一顿,犹豫道:“十八相送?”

    汤贞耷拉下脑袋来。

    林汉臣说:“乔贺,你和小汤讲讲,以前和你演对手戏的女演员都怎么演的。”

    乔贺笑了:“林导,我没演过这种感情戏。”

    “噢,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林汉臣说,看了一眼乔贺,“那你上午表现可以啊。”

    乔贺有点尴尬。

    梁丘云来找林导,他和林导说,亚星娱乐有个孩子的脚崴伤了,就是上回从秋千上摔下来那一个:“他今天没上台,他妈妈打电话给公司,想问他好了以后还有机会上台演这出戏吗。”

    林汉臣想了想:“是不是叫骆天天那个。”

    梁丘云点点头。他余光瞥了一眼汤贞,汤贞正和乔贺说话,也偷偷把眼神转过来看他。

    “他伤得重不重?”林导问。

    “不太重。大夫说一个半月能好透。”

    “那让他来吧,过来坐下面好好看排练,”林导说,小声念叨,“骆天天……这个孩子条件挺好的,我记得他,就是心太浮,沉不下来。”

    汤贞看着梁丘云走了,他问林导:“林爷,你刚才和云哥说什么?”

    林汉臣说:“我说你们公司那个摔了的小朋友。”

    “天天?”

    “他条件不错,”林汉臣和汤贞说,“就是长得太好了。”

    见汤贞没听懂,林汉臣一刮他的鼻子:“在戏台子上,长得好的人不需要太多,有时候只要主角就够了。”

    吃中饭的时候,骆天天一瘸一拐地从家里来了。汤贞吃完了饭,换了自己的戏服,是书院的一身学生打扮,头上缠了巾子,外袍是有点透明的质地。乔贺和他讲,魏晋时代的文人就是这样,有点放浪形骸。

    他俩坐在休息室,继续上午没说完的话题。汤贞和乔贺说,他其实没觉得自己那一段演得哪里不好,就算听了林爷上午一番话,他也没琢磨明白。

    乔贺问汤贞,过去演过多少爱情作品。汤贞掰着手指数,数出来的多是一些青春偶像剧,或是时代大戏里的一段感情支线。汤贞说,这些导演都没说过他演得什么地方不对,从来没人说过不好。

    乔贺在汤贞的脸上,看到一个天才演员的骄傲。虽然平时从不表露,汤贞看起来总是那么谦逊。也许林导上午那样的否定是让汤贞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你去年得奖的那个电影呢,”乔贺问他,“导演是怎么说的?”

    “赖一卓老师?”

    “嗯。”

    “赖老师……没有,赖老师说,《花神庙》不是爱情片,”汤贞回忆道,“他当时原话说的是什么……‘掠夺’?说花神庙讲的,是对道德的掠夺,对规矩、律法、底线什么的掠夺,对人,对本真和人格的掠夺,对性的……反正诸如此类的吧,”一年过去了,导演说过的一句话他还能记这么清楚,可惜越说越不好意思,“他要我演一个类似于……‘祭品’的感觉,一个奉献一切的人,不是情或爱。”

    乔贺盯着汤贞的脸,听汤贞说的话。乔贺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每个酒店阳台上的夜晚,他从汤贞眼里看到过的那些情绪。“你真的没恋爱过?”

    汤贞在他眼里,强装镇定,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一双眼睛像蒙了层水雾,望着乔贺,暧昧不明。

    好像连汤贞自己也叫乔贺和林导弄得糊涂了。

    “或者你以为你和谁谈过恋爱?”乔贺又问。

    汤贞吓了一跳。

    乔贺和副导演说,有种带坏了孩子的感觉。副导演捏了自己短短的络腮胡子:“良心不安是不是。还是年龄差距太大,是有点像犯错误。”

    林导叫他,乔贺,上来!

    汤贞已经扮上了,戏服、假发,妆都化了。乔贺这时候再看汤贞,的确就是一个扮了男装的女儿家,表情是女儿的表情,姿态是女儿的姿态。他总要先变成女儿,再扮男儿。汤贞和演银心的小江两个人在一起比划,怎么站,怎么坐。林导说,女扮男装,要娇,要俏,柔啊媚啊的就不要了。他两个听了,比划了一阵,大概觉得古怪,又在一起笑。扮了祝英台,汤贞连笑的时候都带了一股天真的娇憨。

    乔贺目不转睛看他。

    小江用胳膊肘一推汤贞,汤贞也回过头来,望了乔贺。

    乔贺忽然就明白梁山伯了。

    第47章 梁兄 21

    副导演说,从电视上看汤贞,感觉怪怪的,和私底下不像是一个人。

    乔贺排了几遍草桥结拜,不再排了。林导还在教育汤贞,汤贞抬着个脑袋,爷俩在台上盘腿坐下了,你先说一大堆,我后说一大堆,两个人都各有一大堆理解、理论,都觉得自己说的祝英台最有道理,听得小江小褚在旁边脑子一阵阵发晕。乔贺下了台,端着茶杯到处找水喝。副导演坐在剧组的大休息室里叫他,说他们那有果茶,润嗓子的。

    大休息室有台电视机,中午时候常有几个年轻人蹲在这看球赛。这会儿服化组一个负责服装的姑娘正霸占着遥控器,要看综艺节目。

    乔贺脖子上都是汗,在副导演身边坐下了,空调冷风直吹他的额头,他心里燥,不舒服,到这会儿还觉得特别扭。

    一看电视屏幕,乔贺一愣。

    怎么又是汤贞。

    “我们有请今天的嘉宾,《不可思议王子》剧组,汤贞,常代玉,陈留。”

    主持人一共四个,为首那个穿一件青色印花衬衫,字幕打出他的名字,他叫栾小凡。

    乔贺一眼看见了汤贞,他穿一件鹅黄色的衬衫,头发吹起来,很潇洒青春的模样。栾小凡介绍汤贞出场时,台下疯一样尖叫,汤贞对着镜头笑了笑,还对栾小凡和其他几位主持人微微鞠躬。

    栾小凡表情不咸不淡的,拍汤贞肩膀,对观众说:“这是阿贞第一次来上我们‘南北桥’的节目啊。”

    另一位主持人说:“好多观众一直问,说汤汤什么时候来啊,怎么还不来啊。今天这就来了。”

    汤贞说:“出道以后一直没机会来,很早就想过来了。”

    节目开头介绍了这部叫做《不可思议王子》的偶像剧,说是改编自日本经典少女漫画,一经播出收视率在全国同时段位列第一,居高不下,观众群上至八十老奶奶,下至八岁小萝莉,都被这部剧迷得神魂颠倒。节目组还放了一段片花,乔贺看得觉得挺意外,副导演皱了一张脸,仿佛不认识汤贞一样,就服化组那个姑娘捂了嘴,在休息室激动得直抖。

    汤贞在这剧里的形象和他本人实在相去甚远。不苟言笑,神情冷淡,出身豪门,桀骜不驯。乔贺以前只觉得汤贞这个小孩真诚、可爱,容易害羞,容易走神,有时还有点神秘,没想到他在电视剧里耍帅扮酷也颇有一套。看了一会儿,乔贺有点看不下去,老男人看小女孩爱看的电视剧就会这样。乔贺想起林导以前和他讲起的,在电视上看到汤贞做偶像时有多么生气。那时候乔贺还不太理解,现在他理解了。汤贞甚至都没怎么好好演出,就已经是整部剧里表情神态最自然的一个了。多奇怪啊,他演一个面瘫帅哥,居然还演得最自然。

    副导演看那个服化组姑娘蹲在电视前面激动的那样儿,问她:“妹子,这是什么。”

    妹子说:“你们没看过《不可思议王子》啊?”

    乔贺看着她,觉得年轻人挺有意思,这种自信。

    妹子说:“电视上天天都在放!你们是有多落伍啊?”

    副导演说,电视上天天放的东西多了去了:“小汤最近演的?”

    “对啊,他就演里面那个不可思议的王子。我跟你们讲,汤贞真的太帅了,完全就是漫画人物走出来,我感觉比漫画原作画得还帅。这个电视剧就是讲哦,常代玉追他追了六七年,追不到,现在换他追常代玉了,”姑娘说着说着捂住脸,“就快结局了,我下午上班,重播都看不了,没人和我换班!”

    副导演乐了,说:“什么时候重播,你回去看,我给你顶着。”

    “真的吗???!?!?”

    这综艺节目无聊,就是一伙人在一起玩游戏,连聊天的内容都很少。节目组像是有心想整汤贞,第一个节目就把汤贞拉出来,让他代表剧组嘉宾,和主持人代表对垒玩游戏。节目组让汤贞从台下选一个他的粉丝上来一起玩,一群姑娘疯狂地举手,喊着,汤汤,汤汤!汤贞面露难色,常代玉在一边怂恿他:“选那个最壮的,选那个最壮的姑娘。”

    副导演看着常代玉,摸摸自己的脸:“这小姑娘长得不错。”

    服化组的妹子把副导演当作大恩人,对他殷勤地解释,常代玉是现在最红的玉女偶像,去年和汤贞在那部风靡全国的年代剧《大江东去》里演一对苦命鸳鸯:“汤贞演七公子,就是陈赞府上死掉的那个,常代玉演一个女贼。”

    “然后他们现在又合作了,说是什么,全国观众都想看他俩有个好结局,还被报纸吹成什么国民情侣,”服化组的妹子说,又小声,认真道,“但我觉得哦,我觉得汤贞根本不喜欢常代玉,都是常代玉强迫他的,真的,我对肢体语言有研究,汤贞就是太敬业了。”

    副导演笑得哼哼的。

    “你这么喜欢小汤,不出去看他真人,在这看什么电视。”

    服化组的妹子回头看了休息室门口,不开心道:“还不是林导在外面,看见我就说我,也不知道怎么眼那么尖……”

    汤贞果真选了那个最壮实的姑娘上来,姑娘激动不已,说没想到汤贞真的会选她,因为她今天的打扮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常代玉给她话筒,听她说:“我从汤汤刚出道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了,我今天太太太幸运了!”常代玉说,你应该谢我。

    汤贞在台上所有人里算个头高的了,那姑娘比他还要高些。汤贞抱了抱她,安慰她:“我们待会儿一起赢,有奖品拿。”姑娘盯着汤贞的脸,拼命点头。

    然后栾小凡说,游戏内容是让两组代表趴下,上台的歌迷坐上去,代表比赛做俯卧撑。

    台下观众愣了愣,紧接着一片哗然。有汤贞的死忠粉丝在下面喊,说,不行,这是什么游戏啊,受伤了怎么办。那个上台的姑娘刚刚还觉得幸运,这会儿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常代玉也一脸诧异,她看了台下导演,手指着栾小凡,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汤贞也愣了两秒,镜头给他一个特写,他笑了,问栾小凡,栾哥,做几个算过关?

    栾小凡说,十个!主持人代表的粉丝也上来了,是个镜头感十足的漂亮妹子。

    那个壮实的姑娘被台下的哄闹声吓着了,她主动对汤贞讲,要不换一个粉丝上来替我。

    汤贞看了一眼常代玉,也看台下导演。歌迷影迷叫得越厉害,汤贞越是笑。栾小凡有点不耐烦了。汤贞拿着话筒走到舞台边缘,边走边lū 袖子,露出他洁白的手臂来。汤贞举起话筒讲:“你们小瞧我啊。十个俯卧撑我还做不了?”

    要不说这世上喜欢追星的女孩子总是比较单纯善良。汤贞说了话,她们就不闹了,望了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那神情里的担忧,对偶像的关心,是真没有杂质的。

    汤贞回去了,对那个还愣在原地的歌迷姑娘说:“来,我们试试。”

    他两只手撑在地板上,做了几个热身,然后抬头看那女孩,叫他上来。他腰细,这会儿没有向下塌,而是直直地撑起来,和背脊撑成一条直线。

    姑娘犹犹豫豫,坐上去了。

    常代玉在一旁半蹲着给汤贞举话筒,见汤贞一脸吃力,她想笑又不忍笑,问汤贞,现在感觉怎么样,能不能撑住啊。全场观众屏息,就听汤贞说:“我需要气沉丹田,常代玉你不要干扰我发挥。”

    副导演在电视机前面笑得抖肩膀。

    汤贞做了六个,做到第六个的时候他实在不行了,两只胳膊全在打颤,还撑着要做。那歌迷姑娘一下子从他身上跳起来,她表情怪难受的,好像她出现在这里是一个什么错误。汤贞抬头看她,喘着气说,来,咱们还没做完呢。姑娘手指捂了鼻子,说我不要奖品了。

    “行啦。”常代玉说,边说边把汤贞从地上拉起来。

    栾小凡说,能做六个,很不错了啊。他还看了眼汤贞歌迷手臂上的肌r_ou_,难掩笑意。

    汤贞还喘得厉害,拿过话筒:“我也是每天锻炼身体的。”

    常代玉说,我作证,他天天在剧组锻炼肌r_ou_,举个这么小的哑铃,每天举得起劲儿。

    她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下,什么是“这么小的哑铃”。台下观众哈哈大笑,栾小凡也笑,汤贞本来对常代玉摆了一张半笑不笑的黑脸,看见他那位歌迷姑娘不经意间躲到舞台边缘去了,扭过头,正举着手偷偷挡眼睛。汤贞一愣。

    “那怎么还没练出肌r_ou_来。”栾小凡说。

    汤贞回头接话,表情又提上来:“主要是缺乏系统锻炼的时间。”

    常代玉笑话他:“说得和真事一样。”

    乔贺不知道节目组怎么处理的,因为广告过去,到下个游戏的时候,那姑娘已经又开开心心站在汤贞身边了,还在台下一片羡慕声中吃汤贞亲手给她夹的团子。汤贞用筷子夹团子的时候几次没夹起来,手哆嗦,筷子也哆嗦,显然是刚才使劲儿太过。

    汤贞似乎终于被林导说服了。乔贺从休息室出来,上了台,正好听见林导和汤贞的对话。

    “……草桥相遇的时候,在你心里,一定有一种东西是不一样的。虽不至于一见倾心,至少也是过目难忘。金兰之契不是玩笑,英台一个这么挑剔的姑娘,不会随便和一个路过的同乡结拜。特别是女人,第一眼感觉很重要,”林导说着,瞧见乔贺的身影站在后面,他掰过汤贞的肩膀,站在他身边,满是皱纹的手指着乔贺,“你一定是相中了他的。不然别说结拜了,你连走都不会和他一起走,压根就不会和他一同去杭州,你懂吗。”

    汤贞看了乔贺,那神情,那状态,好像他只是林导手里的提线木偶。他太努力了,太拼了。他把自己放空了,来听林爷的话。林爷说,你一眼相中他了。汤贞就望着乔贺,眼都不眨一下。林爷说,你过去,去找他。汤贞就走过去,走到乔贺面前。

    汤贞眼里有些复杂的东西,闪过一些微妙的情绪,他望着乔贺,那样子,就好像他已经准备要把所有的自己都给乔贺了。

    乔贺接触到他的眼神,下意识弹开视线,他伸手抓了汤贞肩膀,把他一下子掰回去,让他面对着林导。汤贞愣愣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可能还是不对,他垂头丧气,懊恼地把眼睛闭上了。

    第48章 梁兄 22

    你看到他,想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他,你的才华,你的容貌,你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你所有的优点,你都想展示给他。但这不等同于全部的你,小汤,你不能卑微地跪在那里,把所有的你捧在手里,都送过去,这是不对的,健康的情感不是这样的。你要把你自己,放进自己心里,好好护着,把自己的缺陷、弱点全放在心里,藏起来,不让他发现。这是你自己掌控的东西,是你趋利避害的本能。然后,你把那些好的,你最珍贵的东西,展示给他,送给他。

    爱情不是洪水,爱上一个人就要用汪洋大海把他漫过去,那是错的,那只会是两个人互相毁灭。健康的爱情一定是独立的,是有智慧,有所“取舍”的。这种“取舍”不是利益的取舍,当你真的遇到那个你想要去爱的人,你就明白这种取舍。小汤,你想像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他让你更愿意珍惜你自己,愿意更珍惜他。“珍惜”,这是一种很好的情感,一个愿意去珍惜什么的人,他一定是懂“情”的,所以我和你说的话,你不会不懂的。小汤你就想,你珍惜你和那个人的每一次对话,每一次见面,草桥、台……你珍惜每一个接触他的机会,你珍惜你们之间发展出的任何一丁点感觉,正因为害怕一步踏错,难以挽回,所以你才会有取舍。如果什么取舍都没有,如果我动不动就不顾一切,倾尽所有,我把所有一切都送过去了,那不是爱。

    你还是不明白?

    小汤你在学校,在你们那个娱乐圈里,有喜欢的女同事女同学吗?

    这个中学禁止早恋,就是弊大于利,搞得很多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健康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你看,乔贺都谈过。乔贺,上学时候是不是很多小女孩给你写情书啊?对吧,那小汤呢,没人给你写?不可能的吧,肯定也多吧。你怎么不接触一下呢。还找了个这么不健康的工作,当偶像不让谈恋爱,开玩笑,人活着就有七情六欲嘛。

    我教你一个分辨的方法,小汤,当然这个是……你林爷的自身体会,经验总结。我不是情感专家,说的不一定准,但肯定比你的准了,你听着。在“爱情”这个东西里,一举一动你都会想该不该,你懂我的意思吧。你头脑是发昏的,是胀热了的,但你不会就此放弃判断。你是那么的在意那个人,在意到你反复思量,忐忑不安,你在他门前,犹豫,徘徊,你每说出一句话都在考虑它的份量,生怕它把你们两个人推远了,甚至推歪了。这种小心翼翼,反复拿捏,这种建立在两个人之间,相互试探,相互碰触的这么一种感觉,叫z_u_o爱情。而像你说的,“我爱他,我把一切都给他了。”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另个人?这是梁山伯走到了绝路,破釜沉舟时候才会做的选择,这太被动了,很不健康,不健全,小汤,你懂我的意思吗。这是人死到临头才会做的事,y-in阳两隔,前方是一片黑暗,梁山伯一无所有,空有一腔爱情、悔恨,再无所谓失去了,这样绝望的人,他才会做这样的事,因为他别无选择。如果他好好活着,他绝不会这样。更何况,这也不是爱,你仔细想想,小汤,这“奉献”里面到底是什么情感,依赖?攀附?这样的人一上来就完完全全地妥协了,对方不离开你的时候还好,失去的时候你要怎么办,你把所有的你都挂在那个人身上了,如果他决心要离开你,你能拿什么来挽回他?你连你自己都没有了,都是他的了,他一走,你日子还要不要过了?爱情不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是谁教你的,小汤,让你有这种理解。用这种方法来爱一个人,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毁掉你。你这个想法太有问题了。你看乔贺,你看他,看梁山伯,这里面有个地方,你一定要搞清楚。你把他当作你的男人来爱,不是你的主人。你是用你自己去爱他,不是把你自己都给他。

    汤贞听得似懂非懂,林老爷子说得嘴都干了,费尽口舌,无所不谈,看汤贞的表情,他也尽力去理解了,却仍想不透彻。对于“爱”与“情”,汤贞最多只有文字上的认识,缺乏真实的体验。他胜在聪明,人表达情感的方法一共就那么多种,动作、神态、语气、表情……他摆弄出来了,人家便觉得他懂,便觉得他演得好。可情感和情感是有区别的。

    林老爷子说,英台在草桥上一眼相中了山伯。汤贞又说,他没有遇到过一见钟情这类的事情。他也不相信有这么回事。比起“一眼相中”,汤贞其实更愿意认为那是山伯心慈面善,旁人对他容易有天然的信赖,包括英台。

    林老爷子难以置信:“一见倾心的感觉你没有过,过目难忘的人你总碰见过吧。”

    汤贞想了想,尴尬地一笑。林导和副导演感慨:“连个能让他过目难忘的人也没有。”

    乔贺很可以理解。在他看来,汤贞一个如此缺乏安全感的年轻人,一见钟情对他来说是太不可靠了。

    林导上了台去,过了会儿把汤贞和乔贺也叫上去。汤贞说,林爷,我回去想想你今天说的,咱们明天再排吧。

    林导摆手:“你不用想了,你想不明白。我也不能让你现在去正经谈个恋爱感受一下。这样,小汤,你过来。”

    汤贞又走到他身边,背对着林导,听他在耳后说。

    “戏剧没有完全真实的。布景是假的,人物是假的,为什么观众能投入进去,因为我们制造了一个情境,唤醒了他们内心相似的感觉。”

    “小汤,你看着乔贺,同样的,我们来唤醒一个相似的感觉。你现在把他想象成你的一个观众。”

    “观众?”

    “想象成你的歌迷,影迷,你的支持者。小汤,你在台下十年如一日地练习,就是为了上台见他们的那一分一秒。你把自己所有的缺陷都藏起来,只把好的,只把你的快乐,你的才华,你最好的那一面展示给他。你爱舞台,爱表演,那你就把山伯想象成你最想要的那个观众。你爱他,也想要他爱你。你怕太近了被他看清了你,怕太远了他又看不见你。你把他当成你最渴望的那个观众,关心他,在意他,爱他,又怕吓跑了他。”

    汤贞愣了。他想回头去看林导,又被林导扳正了身子去看乔贺。汤贞眉头簇着:“我……”

    “你就回忆,第一次见到爱你的观众的时候,第一次谢幕,被人欢呼着喊你的名字。第一次有人肯定你的价值,你想那个画面。有人肯定你,你的歌迷,你的影迷,他们那么爱你。你看着他,想象着他会告诉你,汤贞,我要的是你,不要别人,我要你站在这个台上。”

    汤贞开始紧张了,有那么一会儿,他想要躲开。台下不少人围过来看他们彩排,来学习的年轻导演,同剧组的其它演员,连亚星那群叽叽喳喳的小朋友都安静了。林导拽着汤贞让他正视乔贺。

    “你看他,看你的观众,你期待他的爱,渴望他的爱,他的爱让你感觉自己更有意义,更有价值。你又害怕,怕流露太多你的情感,怕暴露自己的缺点,让他失望。你去吧。”

    他一推汤贞,把汤贞朝乔贺推过去。乔贺站在原地不动,汤贞到他面前,看了他一眼,匆匆忙忙把视线转开了。

    林爷。汤贞回头,小声求助似的看林汉臣。

    林爷不理他。

    半犹半豫的,汤贞又回过头来,怯生生地看着乔贺。

    乔贺低了低头,林汉臣又把汤贞拖回去了。

    林汉臣让汤贞回忆十年前的《共工之死》,回忆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登台演出的时候:“那就相当于你的初恋。你体会一下那时候你心里的感觉,小汤,是不是又快乐,又担忧,又骄傲,又不安。你在观众面前,忐忑,猜测,不愿意表现出来,就像上台一样。和梁山伯见面,每一次都像第一次上台演出一样。”

    “你强装镇定,不知道观众会不会喜欢你的演出,但你仍要表现得完美无缺。你希望他爱你,你也在心里含蓄地爱他。”

    乔贺发现了,在情爱的表达上,汤贞极为被动,他是真的没有多少主动去爱一个人的体验。林导说到这么详细的程度,把能想到的比喻都用上了,汤贞才终于仿佛摸到了那扇门的边儿。

    他虽没遇到过什么让他一见倾心的对象,但他爱唱歌,爱表演,汤贞把一门心思都扑到了舞台和演出上,是观众给了他机会。每一个偶像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取悦观众的本事。不爱表演,不爱观众,汤贞不可能走到今天。

    所以林导所说的复杂感情,汤贞全能体会。他没爱过什么人,但观众他见得多了,某种程度上说,汤贞重视他的观众,胜过所有一切。

    “我可能明白你之前说的话了,林爷。”

    “什么话。”

    汤贞摇了摇头,又说:“我还是再想想吧。”

    他和乔贺又排了两遍,排到第二遍最后,他说完了台词,望了乔贺,那眼神让乔贺感觉胸腔里一颗心脏无端端地缩紧了。片刻之后乔贺笑了,他看着林导。

    可算有个模样了。林导把手里剧本一下扔地板上。

    汤贞也笑了,他好像累得不轻,累得弯下腰,又直起来。“我去洗洗脸。”他对乔贺和林导说。

    乔贺看着他走下台。

    汤贞一进卫生间,一只手从后面攥住他的臂弯,猛地将他翻过来,然后紧抱住他。汤贞吓了一跳,声音还没发出来,被人捂回了嘴里。汤贞眼睛睁大了,看着来人。

    他被推进一个隔间,幸好里面没人,一想到这是在剧院里,汤贞就心惊胆战。对方的手紧紧搂着他的腰,把他推着按在贴了瓷砖的墙壁上。

    “阿贞。”对方低声叫他。

    “云哥……”

    汤贞是真的害怕,颤抖的声音一出来,立刻被梁丘云的吻吞掉了。

    阿贞,阿贞。梁丘云拼命搂他,声音里难掩痛苦。

    很快汤贞的挣扎就不起作用了。

    第49章 梁兄 23

    林导见时间晚了,汤贞一直没回来。“乔贺,你去找找小汤,再说两句咱们就不排了,让大伙都回家。”

    汤贞脸上还有妆,是祝英台的妆,汗水流下去,汤贞气喘得断断续续。梁丘云把汤贞一张脸捏起来,他目光来回逡巡,汤贞打扮成了女孩的模样,梁丘云反倒是整个剧场里最后一个靠近他的人。

    有很多次梁丘云想过,汤贞如果是个女孩该多好。

    他把汤贞抱起来,像抱一个不设防的灵魂。汤贞全然地信任他。汤贞不应该拒绝他。

    “英台?”

    是乔贺的声音,从隔间外面倏然而至。

    梁丘云眼看着汤贞的脸色变了,像是从“汤贞”里一下子醒过了一条魂儿来,僵硬地望了梁丘云背后的隔间门,屏着呼吸。

    没人听见乔贺的动静,他脚步声那么轻,一下子就到了门前。汤贞一直咬了嘴唇不出声,乔贺是怎么听见他的。

    刚才有人路过这里吗,他们也一样能听到吗。

    “老爷子要讲话,讲完就下班了,”乔贺说,“英台,快点吧。”

    他声音低沉,那么富有舞台魅力,靠这么近,就贴在隔板门外面,汤贞甚至能透过隔板门下面的空隙看到地面上投s,he出来的人影。

    “我,”汤贞吞了吞喉咙,像是怕自己声音露出什么端倪,汤贞握了梁丘云抱他的手,闭了眼睛说,“我马上就出去,乔大哥。”

    “嗯。”

    外面传来水流的声音,像是乔贺洗了把手。然后他走了,脚步声越来越远。

    “云哥,我要走了……”汤贞抬起头来,和梁丘云说。

    梁丘云放了他,让他走了。

    隔间里就剩一个人。梁丘云低下头,看自己两手空空。

    林导让汤贞又在台上走了一遍位,汤贞一直站着,身影有点晃。“时间不够了,”林导说,“今天只能排到这,小汤,你今天晚上有工作吗?”

    “有。”

    “怎么还有啊?有一天没有的吗?”林导气道,“你争取早点回酒店,和乔贺把今天排的这段词再串一遍,让他给你把节奏重点再捋顺一下。”

    “好。”汤贞满口应道。

    梁丘云点了所有亚星练习生的人数,每个小男孩走过来,说着“云哥,再见!”“云老师,再见!”梁丘云笑了笑,和他们摆手,还有小男孩来和他击掌。

    骆天天排在队尾,也和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一样冒过来:“云哥,再见!”

    “再见。”梁丘云说,把最后一个人名点了个勾,放下笔收起名单就准备走。

    骆天天一下子把他一条胳膊紧抱住了。

    梁丘云抬起眼来,看见汤贞在不远处的台上,和乔贺近近地站着。

    “累不累。”乔贺问。

    “不累。”汤贞说。

    “你们工作太多了。”

    “还好吧,就是工作。”

    “你大约几点回酒店。我一会儿回家。”

    “我也不知道,”汤贞说,他对乔贺笑了,“要不这样,乔大哥,我工作结束,给你打个电话?”

    梁丘云低头往停车场走,骆天天还抱着他一条胳膊。搁平时,梁丘云一准把他推开了,可今天骆天天脚有伤,梁丘云还答应公司负责送骆天天回家。

    梁丘云跨上自己的机车,骆天天上来,突然从背后靠过来,在梁丘云后脖子上亲了一下。

    “你干什么!”梁丘云一下子火了。

    骆天天一愣,他有点不乐意:“干什么……我就是和你闹着玩嘛……”

    “你别和我闹着玩。”

    “我喜欢和人这么闹着玩!”骆天天说。

    梁丘云不说话了,他坐着,胸膛一阵起伏,像在努力压抑什么。他不说话,骆天天反而不敢动他了,乖乖在后面坐着。

    梁丘云把骆天天送回了家。依照手机短信里以前朋友给他的地址,找到了打工的地点。他忙到很晚才有工夫吃了饭,还帮朋友开车把喝醉的客人送回了家。客人下车之前一个劲儿握着梁丘云的手说,哥们儿!你这车开的!这技术,绝了!

    ”别他妈在酒吧干了,给哥开车,走走走。”

    梁丘云谢过了他。

    他把车开回去还给朋友,从酒吧后门骑了自己的车回家。中途他又绕路去了一趟汤贞住的酒店,汤贞已经回酒店了,趴在阳台边上,和乔贺有说有笑地靠在一起。夜间路上车辆不多,梁丘云的机车在其中飞驰而过,引擎发出刺耳的尖啸,梁丘云心里反而愈加平静。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了。

    *

    汤贞睡前还是给梁丘云打了个电话。

    天已经很晚了,汤贞缩在被窝里,听窗外传来一阵阵盛夏的蝉鸣。还没吹干的头发把枕头蹭s-hi了,汤贞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愣愣凝视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

    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长时间的嘟嘟声。梁丘云很久才接。

    汤贞能听见手机那端传来滴水的回响,能听见熟悉的云哥粗重的喘息。梁丘云一接起电话,惊讶地小声笑了:“阿贞,这么晚打电话。”

    汤贞听见他的声音,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下。

    “云哥,你还没睡吗。”他声音闷在被窝里。

    “正准备睡,你还没睡。”

    “我也……”

    “睡吧。”汤贞听到云哥这么说。

    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仿佛这一天里什么尴尬和不快都没有发生。

    祁禄第二天清早告诉汤贞,云哥今天早上没过来,也没和任何一个人联系过。

    “郭姐说他没请假,打他手机也关机,”刚替梁丘云把公司来的练习生们清点了一遍,祁禄这会儿站在汤贞更衣室门外,透过门缝,隐约看见汤贞在里面,“他联系你了吗?”

    “没有,”汤贞披了戏服,匆匆忙忙推门出来,他看了祁禄,“你们都联系不上他?”

    祁禄看着汤贞给梁丘云打电话,没人接。汤贞握手机的手有点不稳当,又拨了一次,还是没动静。

    这事就蹊跷了,就算有再严重的事,梁丘云不接谁的电话,不会不接汤贞的电话。

    祁禄说:“天天也没看见他。本来今早云哥应该去天天家把天天接过来的,天天自己坐地铁来的。”

    “天天的脚怎么样了?”汤贞低头穿鞋,抬起头来问。

    祁禄想了想:“他只要不到处胡闹,应该过一阵子就好了。”

    骆天天一瘸一拐,来汤贞的休息室找他,汤贞正在发短信。骆天天是个粗心大意的,看见汤贞就高兴着急要往屋里蹦,结果受伤的脚丫子没注意,一下子撞沙发腿上,骆天天疼得当即惨叫一声,抱住腿和猴儿一样跳。地上躺了一本杂志,他又没看见,一脚蹦上去,脚底一滑,整个人飞起来一样滑倒,要不是汤贞过去一把捞住他,骆天天恐怕真要再送一回医院了。

    “看路啊,天天。”汤贞笑道。

    骆天天靠着地柜站好,打开剧组给汤贞准备的小冰箱,里面果然事先冰好了他最喜欢的橘子汽水。

    “哥,”骆天天喝了一口,长呼了口气,心里那叫一个舒服,“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事。”汤贞半弯下腰来,端详骆天天还肿着的脚踝。

    “云哥最近有没有问你借钱啊。”

    汤贞一愣。

    “没有啊。”

    骆天天一脸怀疑,瞥了汤贞:“你不会是给他留面子吧。”

    汤贞哭笑不得,打量骆天天的小表情:“你小子,是不是又想借钱啊?”

    骆天天急忙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问云哥最近有没有问你——”

    “想借就借,用得着拿你云哥当借口。”汤贞笑着看他。

    “谁拿他当借口了,”骆天天嘟囔着,“我和他又不熟。”

    “又闹脾气。”

    “谁和他闹脾气,没这闲工夫。”骆天天翻了个白眼。

    汤贞问他,要借多少。

    要借也行。骆天天说,随口扯,借我五千块。

    汤贞挑了挑眉,看骆天天。

    骆天天撇了撇嘴:“两千块也行啦。”又小声说,“我最近正好想买个自己的墨镜……”

    看他这可怜样,汤贞低头笑着,从钱包里拿钱。他把大票一折,都给了骆天天,零钱塞回去:“想买什么样的墨镜?”

    骆天天数也没数,把钱揣兜里。看着汤贞的包就放一边,敞开着,他伸手过去,拿起汤贞放在包里的一只墨镜,抬起头戴在脸上,一下子大半张脸都被遮去了,只剩一张嘴在下面笑。

    汤贞假装生气:“又拿我的东西。”

    “我没拿,我就戴一戴,”骆天天解释道,他冲汤贞一笑,“好看吧?”

    汤贞看他一会儿,点头:“还挺适合你,天天。”

    骆天天摘下墨镜来,低头看:“这什么牌子啊哥。”

    “给你了,戴着吧。”汤贞说。

    骆天天一惊。

    “这么大方?又给我东西?”

    “你不想要吗。”汤贞看他那明明想要的不得了,还不好意思讲还要装客气的小模样。

    骆天天看着汤贞,他知道这点钱这么个墨镜对汤贞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想要你就给吗。”

    汤贞说:“那也要看是什么。”

    郭小莉给汤贞回了个电话,说阿云在兰庄酒店:“他昨天喝多了,睡过了头。他说一会儿就到剧场,你不用着急。”

    汤贞一怔。兰庄酒店,这个地方汤贞去过几次,并不算陌生,他不明白云哥怎么会在那儿,更不明白为什么云哥醒了却不给他回电话:“我知道了,郭姐。”

    骆天天在背后还对着镜子一顿臭美,他坐地柜上,摆弄那个墨镜:“对了,哥,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在外面听见有人说你坏话。”

    汤贞挂了电话,没听清楚:“什么?”

    “有人说你和一个叫方……方什么的……”骆天天仔细回忆了一下,没回忆起来。

    他看汤贞的表情,汤贞好像听见个“方”字就心里有数了,并不需要他继续补充。

    “我没看见是谁说的,我跑过去,他们人都下楼了。”

    汤贞点头,又笑了:“没事。”

    骆天天见汤贞这反应,纳闷了。

    事实上,从去年汤贞出道起,骆天天就一直对他这一点特别不明白。

    “哥,为什么别人欺负你,你都好像无所谓似的。”骆天天问。

    汤贞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