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一点都不往心里去?”
“怎么往心里去。”汤贞说。
“揍他们啊!整他们啊!就他们会说坏话啊。”
汤贞笑了:“又没人真的欺负我。”
骆天天说:“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是真的心大……按说你胆这么小……还是其实,你眼里根本放不下他们。”
汤贞还没说话。祁禄从外面推门进来,看见骆天天也在,他和汤贞说:“云哥来了。”
汤贞见祁禄表情不对劲:“怎么了,祁禄。”
祁禄犹豫了一会儿:“外面有个……外国大姐姐,坐云哥的车一起来的,说是……云哥女朋友?”
汤贞还没反应,身后骆天天一下子从地柜上蹦下来,大声问祁禄:“什么??”
第50章 梁兄 24
乔贺发现汤贞一整天,状态都很差。
虽然汤贞面上还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他早出晚归,他和剧组打成一片,他请大家吃水果喝茶饮料,他没有一秒不快乐。
可等一上了台,汤贞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一开始只是零星出些小错,后来变得连台词都能错,他头尾都说得很顺,中间总是漏上几句,气得林老爷子在台上一个劲儿跳脚。林汉臣这个人是这样的,他对业余演员越是宽容越是和蔼可亲,对专业的,他喜欢的演员就越挑剔刻薄。对汤贞,他是高标准严要求。汤贞越出错,林导越发火,林导发火了,汤贞状态更不好了。
“他今天怎么回事,”林导着急上火地下台,找工作人员,“他昨天回去没睡觉?”
不远处发出一声闷闷的笑,林导转过头去,发现观众席角落里坐了一个金头发的洋妞,正抱着一个男人的脖子卿卿我我。
汤贞站在台上,很尴尬,低头看着剧本。好像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明明背过了,为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说不出词来。乔贺叫他,他没听见,乔贺又叫了他一声,他才愣愣地抬起头来。
然后他对乔贺笑了。“乔大哥,我可能有点晕,”他说,“我再背背。”
乔贺问那个叫祁禄的小男孩:“他以前这样过吗?”
祁禄说:“云哥在的时候一般都没事。”
乔贺听了,往台下看。隔得远,他看不见梁丘云的脸,金发姑娘坐在梁丘云腿上,穿了小背心的后背挡住了乔贺的视线。
“不在的时候呢。”
祁禄愣了愣,他看着汤贞的身影:“没有云哥不在的时候。”
“他经纪人呢,”乔贺说,想起那个叫郭小莉的姑娘给过他一张名片,不知道被他放哪去了,他记得汤贞说过,经纪人就像妈妈,“你有她的电话吗。”
“没用的,她会说,让我们找云哥,”祁禄说着,看了台下一眼,又看乔贺,“郭姐如果知道云哥带女朋友来剧院,肯定又要发飙了。还是先不告诉她比较好。”
和年纪小的演员一起演戏就会这样,不仅要磨合演技,还要关心对方的身心健康。乔贺陪汤贞在休息室吃盒饭,汤贞把那几句词翻过来覆过去地背,背得快吐了。他上午结束时还焦虑得厉害,乔贺在休息室陪他过了几遍词,他好像才慢慢找回了状态。
乔贺是很放松的。他说,台词有先后逻辑,你想清楚了再说,想不清楚,慢慢想。
他态度不紧不慢,循循善诱,对汤贞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乔贺身边,连空气都沉稳静谧,把所有让人心浮气躁的不安分因子隔绝在外面。汤贞抬头看了他,声音里有感激,轻轻的:“梁兄,你真是梁兄……”
乔贺笑了,说你说什么痴话。
“林爷以前和我说……”汤贞话音未落,有工作人员推门进来。一下子,汤贞和乔贺身边的宁静被打破了。令人焦虑的热浪重新翻涌进来,汤贞听见外面闹哄哄的。
工作人员说,亚星娱乐几个小孩在剧场吵起来了,正闹呢。
汤贞一愣。乔贺拿了自己茶杯,问汤贞,用不用他出去帮“她”倒杯茶。汤贞说,我也去。他俩迎面碰见副导演,副导演说:“外面哪来的外国大妹子,扎俩大辫子,那身材,”他说着,手托在胸前一比划,两眼放光,“这么好。”
乔贺笑得尴尬,男人之间说话不注意没事,可英台在这呢。
然后他反应过来,汤贞是个男孩。
对词对傻了。
副导演说:“这剧组太缺漂亮姑娘了,这几个月光看小汤了——不是,小汤你别生气,我这人说话就是粗,就那个意思,对不对。就是,我觉得你也不生气。乔老师,见着那妹子没有,j-i,ng神一振啊!”
剧院里场面非常尴尬,那金发姑娘戴着墨镜,绕着辫子,不高兴地坐在工作人员让给她的一把椅子上。骆天天委屈地哭,祁禄安慰他,他在祁禄怀里哭得直抽抽。梁丘云双手抱胸站在旁边,黑着一张脸。
旁边站了一排不知所措的小j-i仔。
乔贺老师端着茶杯,有种自己一个大人擅闯了小学生家家酒现场的感觉。
乔贺努力回忆自己十几岁时候的生活,是不是也这么多姿多彩,充满了纷繁复杂的爱恨情仇。骆天天哭得厉害,汤贞站在乔贺身边没反应,反倒是几个服化组的姑娘,看这漂亮小男孩哭得这么可怜,母性大发,纷纷去安慰关怀他。
梁丘云瞥见汤贞来了:“阿贞,过来。”
汤贞一愣。
乔贺看着梁丘云伸手一拽,把汤贞拽到他身后去了。
梁丘云像兴师问罪,问汤贞:“你弟弟怎么回事。”
汤贞叫他问得一头雾水。汤贞近近瞧着梁丘云的脸。
骆天天在后面哭,和那几个大姐姐说:“都是骗子……骗人……”
梁丘云拖着汤贞的手,往走廊深处走。
副导演琢磨过来,看那姑娘,看骆天天,又看了一眼梁丘云的背影:“不得了啊这人。”
乔贺开车回酒店,黑灯瞎火的,头一次他看到篱笆下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乔贺不知道那个姓梁的小伙子中午和汤贞说了什么。下午的汤贞又变回了上午那种状态,甚至更坏。乔贺中午忙活半天,没有一点用。汤贞又好像是那个提线木偶了,只不过这回不是林导提着他,谁也不知道那线从哪儿的天外边伸过来,缠在汤贞身体里的什么地方。
汤贞没法挣脱它。至少现在,它还缠得紧紧的。
汤贞说,自己只是状态不好。“昨天是没睡好。”他这么和林导解释。
梁丘云这个年轻人如此突兀地把一个姑娘带到剧场来,这事起初让乔贺觉得十分荒诞。乔贺对他为人其实并不了解,但这几个月看下来,从汤贞口中听下来,他感觉这不太像这个年轻人的作风。
梁丘云平日在剧场,算是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的。他总是安静地坐在台下,除了负责各类杂事小事,就是在汤贞需要他的时候陪汤贞一会儿。抛头露面的次数很少,以至于乔贺时常忘记他的存在,回忆起他的脸也是模模糊糊的,没多少值得记忆的地方。
汤贞告诉过乔贺,他们公司要求,偶像不能恋爱,被公司发现,一定会被分开。
所以如果乔贺是梁丘云,如果他真的要谈一段恋爱,他绝不会带她出来。他一定会把她藏好了,藏得严严实实,叫谁也不会发现。而这恰恰是梁丘云平日里最擅长的。
以汤贞的聪明,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乔贺开着车,就这么想着,心里那种看客的荒诞感慢慢消退了。他开始觉得同情,对于汤贞,甚至是可怜。
过了一会儿,乔贺又觉得这事有点瘆人,有点恐怖。
汤贞挨了一下午的骂,夜里仍坚持去工作。回来时他在酒店外的篱笆下面站了一会儿,乔贺在阳台上看见他了。汤贞在篱笆下面,望自己的阳台。他发现乔贺在隔壁阳台上等他。
乔贺问他,中午发生了什么。
汤贞洗完了澡,头发没吹,踩着拖鞋在房间里走。他一边给乔贺倒茶,一边说,天天年纪小,喜欢和云哥闹别扭,应该过几天就好了。
乔贺歪了头,看他。
汤贞把茶端给他,坐在对面。
不是什么大事?乔贺问。
不是什么大事。汤贞说。
你昨天没睡好?乔贺问。
汤贞看了乔贺一眼。
他头发s-hi的,睫毛s-hi的。客房里只有壁灯亮着,光线黯淡,照在汤贞身上,照得他眼睛也像s-hi了似的。
“我不知道。”他看着乔贺,小声说。
他那么诚实,又这么糊涂,连昨天睡没睡好,他都给不出确切的回答。乔贺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汤贞摇头。
汤贞好像很困惑。乔贺问他在想什么,他说的却不像是与今天发生的事有关的事情。好像这数日来,甚至数月来,汤贞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只是今天乔贺问了,他才提起。
“我按照医生说的去做,按照林爷说的去想……”汤贞说,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壁灯下面的一片光,轻轻皱着眉头,“以为这样,事情就会变好,问题会迎刃而解,但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你想解决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
你想改变什么事情?
汤贞的声音细如蚊呐,重复着:乔大哥,我不知道。
汤贞比乔贺小整整十一岁。他再如何是个天才,归根结底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乔贺不应该想不明白汤贞的心思。
可他真的有点懵。
汤贞站在阳台上,突然说了一句实实在在让乔贺能听懂的话:“云哥一直等我,我非要听什么医生。”
“你后悔了?”乔贺问。
汤贞没反应,过会儿他摇头:“我不后悔,就是……有点害怕。”
他太诚实了,对乔贺,他是推心置腹的。乔贺说:“不用害怕,过一阵就好了。”
“什么意思?”
“就像感冒,”乔贺说,“病情恶化到最严重的那天,之后就会变好。”
汤贞看了乔贺,眼睛弯下来,汤贞笑着说:“乔大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乔贺说,“我乱猜的。”
汤贞还是笑,他眼睛里泛了点光出来,一眨眼又不见了。
乔贺想问,我猜对了吗,就听汤贞突然说:“我怕到最后发现,我其实喜欢云哥。”
他声音那么小,轻轻一句,从夜里消失了。乔贺心里一震。
汤贞眨了眨眼睛,眼里的光一下子变多了。他对乔贺笑了笑,样子十分窘迫。
第51章 梁兄 25
乔贺早上醒来,像做了一场梦。梦里汤贞站在他身边,眼里泛了泪光,同他讲心事。
汤贞的保姆车没过来,乔贺开车带他一起去剧院。路上乔贺把车里的广播拧开了,正好放到一段音乐,是汤贞所在的组合mattias第一张专辑同名主打歌《年少知交》。
主持人说,这首歌的词曲创作人祖静老师最近因为吃坏肚子,进了医院。在这里也提醒大家,夏天到了,天气炎热,食物容易变质,千万要小心哦。
汤贞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乔贺听见他和电话那端的人聊天,时不时笑,好像十分快乐。最后汤贞说:“制作单位还在筹备呢,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好,老师你去吧。我挺好的,中午再给你打。”
乔贺问他,对方是谁。
汤贞说,祖静老师:“给我和云哥写过歌。”
“和你很熟?”乔贺以为这种关系只是纯粹的合作。
“挺好的,他人特亲切,没有架子,”汤贞说,笑着,“还教我吉他,教我写歌作曲,可惜我一直没怎么好好学。”
“你喜欢唱歌?”
汤贞想了想:“我嗓子条件没那么好。说是唱歌,归根结底还是表演吧。”
“归根结底还是演戏。”
“对。”汤贞说。
“还是更喜欢演戏。”
汤贞点头,看着窗外说:“我爸爸以前说,演戏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事。到了戏台子上,什么烦恼都忘光了。”
话是这么说,真正上了戏台,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幸运,能做到心无旁骛。
乔贺换了戏服,走出自己的休息室,听到不远处的楼梯口有个人说话。
她声音粘腻,吐字古怪。
我喜欢你的,粗鲁,凶狠。不是这样,在这里,这么温柔,像个好人。我们回酒店吧。
导演助理在戏台上铺了一块席子,据他讲,魏晋时候,凳子还没有普及,大家平时坐卧就用席子垫子一类的东西,祝英台也是一样。
林导一上台就把汤贞叫过来,说:“小汤,昨天睡好了吗?”
汤贞有点尴尬,点头。
“睡好就好,”林导说,“今天咱们排这段比较重要,别的都排过了,除了最后一场,就差这段了。你好好准备,一会儿把衣服脱了。”
汤贞站在原地,脸上的颜色都褪了:“林、林爷……”
“怎么?”
导演助理和一群工作人员站在一边,等着汤贞说话。
“能、能不能过几天再排?”汤贞小声说。
“为什么。”林导问。
汤贞张了张嘴。
“咱们至少全都先过一遍,这一段一直没排过,别再往后拖了,”林导说,看了汤贞为难的表情,“昨晚还是没睡好?”
“我……”
“小汤,到了演出的时候,观众不会等你睡好的。天塌下来,演出都要继续。人家演员在台上受了伤的,不还都咬着牙——”
“我知道了,林爷。”汤贞低了头,一脸歉疚。
戏剧舞台,没有清场一说。而且祝英台洗澡被梁山伯撞见这场戏,其实并不用汤贞脱多少衣服。他只需要露一个背就够了。
可尽管如此,汤贞还是焦虑地站在幕布后面,手一直发抖。
乔贺问祁禄,祁禄说,以前大家一起演出,在后台换衣服,汤贞从不和其他人一起。按说公司的艺人都是男的,后台时间又紧,没有谁成天看谁,但汤贞就是不行。
“可能云哥有办法。”祁禄说。
乔贺一回头,发现汤贞不见了。
汤贞下台去了,漫无目的地走,谁也不知道他想去哪儿,或是想去干什么。乔贺站在台边,看观众席里稀稀拉拉坐着吃零食的小男生,工作人员围在舞台边,一个个面面相觑,等着彩排开始。
观众席最左侧第一排角落,一个外国女孩正勾着一个男人的脖子吻他。乔贺听见他说:“你能不能先好好坐下。”
汤贞绕了一圈,回来了。
他没去找谁,就好像只是下去散了散心。
祁禄上前和他说了什么,他摇摇头,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祁禄的头。
彩排开始之前,汤贞在席子上跪下了,他背对着剧场观众,两只手被宽袖子盖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乔贺站在舞台一侧,听着林导走过去,和汤贞讲,这场戏,汤贞一定要演出一个女孩子的感觉,一个女人、女性,自身最深藏的秘密被窥探时的感觉:“把扮男人的事情忘掉,在这场戏里,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女人。”
乔贺觉得这很古怪。
汤贞今年十八岁,才刚刚长成一个成年男性,就要从心底里彻头彻尾变成一个女性。
汤贞点点头,他从袖子里伸出手来,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他的戏服是服装设计专门为他做的,里外共五层,外面三层和乔贺他们一样的,只里面两层,汤贞穿了几个月,从未在人前露出来过。这会儿他把外面两件都脱了,林导蹲在旁边,跟他讲,到时候哪一件要放在哪儿,落在哪儿,要怎么放。汤贞紧张,低头用心听着。
然后他开始脱第三件。
肩头露出来。从乔贺的角度,能看到挂在他肩上两条女式内衣的细带子。
然后是穿在里面的肚兜。
这肚兜是改良版的,前片是按照魏晋的样式做的,后片去了,加了条绳子系在背后。汤贞坐直了背,不说话。天热,他全身覆了一层薄汗。乔贺看见那肚兜里面束缚着一圈又一圈的白色裹胸,把汤贞胸口紧紧缠着。
这几个月来每天在衣服里穿着这东西出门,乔贺有点难以想象。
场地里没什么人出声。连祁禄都好像吓了一跳似的,愣愣看着汤贞脱掉外面衣服,露出里面这打扮。
大概汤贞没和任何人说起过。除了剧组几个看过定妆照的工作人员,没人知道他衣服里面什么模样。
林导蹲在汤贞身边,和他讲这段戏的节奏,什么时候脱第一件,什么时候脱第二第三件,什么时候开始说词,说到哪句,解肚兜后面的绳子,说到哪句,把裹胸解下来。然后山伯进来,卡着那个点,英台一把把裹胸围回去,然后抱着衣服,把自己挡住。
“要有细节,要表现出来女儿家那种复杂的心思。”
汤贞低着脖子,点头。
林导走过来,和乔贺讲,一会儿怎么走,从哪里走,梁山伯怎么想的,一眼看到以后,又是怎么做的。
乔贺看着汤贞双手绕到背后,把肚兜的绳子解了。汤贞手克制不住地哆嗦,耳根通红。
排第一次的时候,乔贺走过去,撞破汤贞。那一秒,他感觉汤贞是真的害怕,那恐惧不是演出来的。汤贞就好像被乔贺的目光凌迟一样,慌张地把所有衣服往身上遮盖。
林导走过去,伸手捏汤贞的后脖子,汤贞反s,he性地一弹,抬头见是林爷,才喘着气,慢慢放松下来。
林汉臣在他身边坐下了。
“山伯过来,你下意识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林汉臣说,他拿过汤贞手里攥着的裹胸,“就是把它,用力地,狠狠往身上穿。”
汤贞愣了愣,点头。
“这个东西就是英台身上的桎梏,穿在身上的时候很难受,挤压着英台刚发育的身体,让英台呼吸困难,相当于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在男人堆里绝不能放松警惕,”林汉臣说,“但同样的,当英台把它脱下来的时候,当英台终于能放松身体的时候,你能体会到吧,小汤,那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不安全感,英台已经离不开它了。”
“明明很难受,为什么还要穿,”林汉臣说,“这就是英台为了读书,心甘情愿忍受的,也是她必须忍受的。她对念书有多么渴望,对自己就有多狠得下手。”
汤贞好像明白了,他刚才还不够“狠”。
这会儿他上身是裸着的,不着一物,整个后背露在外面,细细的腰直立着,背上一条条勒得通红的痕迹,并不赏心悦目。
林汉臣给汤贞把裹胸缠回去,就缠了一圈,比划个意思,说:“还有一点,小汤,你把它用力往上穿的时候,你扑在席子上,记得,观众是能看到你一部分表情的。”
汤贞抬头看了林爷。
“你的表情一定是有痛苦的,”林汉臣说,“英台的年纪,身体处在发育期。这样勒住它,用这么大力气,胸口是很疼的。但同时这种疼痛又是禁忌的,是羞耻的,所以你的表情一定要压抑,压抑着痛苦。你懂吧。”
汤贞听着,两只手握着手里的裹胸,里面勒着他平坦的胸部。他是男孩子,为什么要这样演女孩。汤贞问:“怎么个疼法?”
林导摸他的脑袋,笑道:“这个只能你自行想象了。”
林导和乔贺说,一会儿等小汤穿上衣服,来排第二遍。
乔贺点点头,也许是汤贞一个人跪在台中央,衣不蔽体的样子看起来太可怜,乔贺不看他,余光漫无目的地往台下望。剧场里虽然没有清场,但因为始终没什么人出声,倒和清场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瞥,乔贺看见梁丘云身体对着那金发女孩,头却转过来,用一种诡异的表情盯着台上,目不转睛。
梁丘云忽然把眼神移到乔贺脸上了。乔贺被他看得一愣,还没回头,听林导在对面说:“梁山伯,进戏了!”
第52章 梁兄 26
午饭时候,副导演来敲乔贺休息室的门。他提了一兜子外卖,里面j-i鸭鱼r_ou_,什么都有,摆开在乔贺的桌子上。副导演一脸痛心,说:“小汤那边乱的,和遭了贼似的。整个剧组我看就乔老师你这儿能放开东西了。”
几个小年轻也提着吃的喝的,搬着椅子凳子跟进来。一部分人和乔贺比较熟,比如扮演“四九”的演员小褚,热热闹闹来跟他打招呼,一些没怎么接触过的,拘谨地站在门口。
“进来吧,自己找地方坐。”乔贺跟他们说。
副导演打开乔贺地柜下面的冰箱,搬出事先冰镇好了的啤酒。
“乔贺老师要不要来两杯?”导演助理在那发一次性纸杯。
乔贺谢绝了。
“咱们剧组两位老师,”副导演坐在一把搬来的椅子上,起了啤酒,挨个倒满众人手里的纸杯,“一位乔老师,一位汤老师,都是只喝温水热茶的艺术家,把冰箱都充公了。”
乔贺在他旁边坐下,有人给他递了双筷子。
“老高,哪买的外卖这么难拆。”
“旁边嘉兰天地,”副导演喝了口啤酒,“我看三楼有几家餐厅不用排队的,随便买了买。大家放开吃啊,制片人请客。”
有人拆开一个外卖盒子,把里面密封瓷碗给了乔贺:“乔老师您喝这个汤。您别客气,我们都不喝。”
“今天制片人来了?”有人问。
“可不来了嘛,”副导演说,压低了声音,往门外瞧了一眼,“叫着导演吃饭去了。叫小汤,小汤没去。”
“怎么突然今天来了,也不打个招呼,”有人说“,之前那么长时间也不露面。”
副导演一听,和乔贺对视一眼。他表情奇怪,笑笑的。
乔贺明白了他的意思。
“来干嘛的?视察?来看咱们排戏?”
小褚听见“排戏”俩字,从旁边激动地c-h-a过嘴来:“今儿上午排的那戏,我的天。我从下面看着,j-i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有人笑道:“又没你什么事,你起什么疙瘩,乔老师还好好的呢。”
小褚说:“我感受艺术魅力,不行啊。”
副导演差点一口啤酒喷出来,赶紧拿餐巾纸擦胡子,一根手指弯着敲小褚:“又偷听大人说话。”
“不小心听见的,”小褚笑呵呵的,“副导演,您说话都很有哲理啊,我不自觉就记住了。”
“汤贞这个,真的太玩命了……”副导演在那边和小褚吵闹,导演助理在另一边感慨,“林导这个人吧,也就汤贞了。换个别的演员,迟早叫他逼成神经病,指不定哪天就撂挑子不干了。”
旁边一个姑娘凑过来打听:“汤贞上午的戏排完没有?”
“没有,林导不满意,下午还得继续,”导演助理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休息室门,和副导演讲,“老高,亚星那几位怎么还不过来,用不用叫叫去。”
小褚一放筷子:“我去吧,我去叫。”
副导演说:“你坐下。”
“怎么了。”导演助理问。
副导演低头吃着菜:“他们那边好像有点事,说忙完再过来。”
“什么事啊。”
“人公司内部私事,你们就别关心了。”副导演说。
“什么私事啊,”助理在一边皱了眉头,“还公司内部,好几个月在同一个剧场上班,闹出点事谁不知道……今天又怎么了?同性恋还是三角恋?”
“哎,就那个小男孩,”道具组一哥们在角落里c-h-a话进来,“叫骆天天的,今天又蹲楼顶哭了一上午。”
四周一片笑声,连导演助理都笑了。乔贺剥手里的虾,没找着蘸醋,副导演给他拿来一碟。
道具组那哥们笑说:“把人家嘉兰这边的人吓一大跳。生怕小孩青春期,一激动从上面跳下去,找了好几个阿姨上去劝。”
“人还是一孩子,”副导演说,痛心疾首的,“所以我说,弄这么多小孩来干嘛?不够麻烦的。”
一位分管服装的老师说:“我是快跟不上你们这时代了。”
“哎,你们不是和那个小梁挺熟的,”有人问道具组说话那哥们,“他什么情况。”
道具组人忙摆手:“不熟不熟。”
又是一阵笑声。“怎么不熟,人成天叫你们使唤来使唤去的。”
“真是不熟,”道具组那个人很委屈,“我们哥几个都最后才知道的好不好!”
“我相信,主要是都没看出来。”
“这男的,真人不露相,”有人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啪!带来一洋妞,这么漂亮。那个叫骆天天的小男孩,长得也很俊啊!虽说是个男的。”
“你们知不知道,”突然有人c-h-a进来,说了一句,“这个小梁,以前和咱们小汤也那个。”
他声音不大,一开始只是旁边一两个人听见了。
过去几秒钟,一群人都安静了。
副导演跟乔贺说,乔贺老师,吃这个腰花,专门给你点的。
“哪个?”有人打破了沉默。
有人一放筷子:“不会吧。”
说话那人说:“你们都不知道?”
乔贺夹了一片腰花,菜放得远,副导演给他把盘子换了换。
“不是,你说的‘那个’是指‘哪个’?”
“我知道汤贞以前传过同性恋,不知道和谁。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什么同性恋啊,”服化组一个姑娘不乐意道,“别乱说啊。汤贞和常代玉好着呢。”
“这事我不知道真的假的,”c-h-a话进来那个人说,“但是当初传的,的确就是汤贞和这个小梁搞同性恋。”
又说:“我发誓没看错,昨晚上回去还翻了一下旧报纸,就是这个梁丘云。”
乔贺低头吃饭。
有人笑着说:“闲不闲啊,还专门回去查。”
“这得确认一下对不对。”
“报纸乱写的吧。”
“有照片,拍了照片了。俩人一块上街,汤贞捂着特别严实,还牵手呢。”
道具组那哥们听着坐在原地,石化了一样。有人推他,他一脸彷徨,又惹的一群人在那哄笑。
“傻小子,假的!”副导演踹他坐的凳子。
小褚咬了筷子,听到这,探头问:“你们说的小梁,是不是那个个子挺高,和汤贞老师关系挺好的?”
一看周围人点头,都看了他。小褚兴奋了:“哎我昨天从走廊那过,听见他和汤贞老师——”
副导演在旁边“啧”了一声。
小褚立马把嘴闭上了。
副导演说:“人年轻人谈恋爱,管这么多干嘛。”
亚星娱乐的人左右不来,这饭都快吃完了。乔贺拿了茶杯要泡茶,副导演也站起来:“我看看怎么回事去,这么半天,没个人影。”
一出门,副导演吓一大跳。一群亚星娱乐的毛头小伙子,一个一个,全和罚站一样站在乔贺隔壁汤贞的休息室门口,靠着墙,低着头,一点动静没有。
“干什么这是?”副导演两只眼睛瞪圆了。
乔贺看见了祁禄和汤贞,他两个就在离门最近的地方。祁禄也垂着脖子,和其他人一样罚站。只有汤贞仰着头,焦急地靠在门边,好像想听里面的动静。
乔贺过去,伸手到汤贞身边,握了一下门把,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怎么了。”他问汤贞。
“郭姐来找云哥,”汤贞看了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不让我们进去。”
副导演招呼那群孩子:“没事没事,过来吃饭啊,先把饭吃了,看一个个饿的……没事啊,大人在呢。”
乔贺问:“进去多久了?”
祁禄说:“四十多分钟了。”
乔贺看汤贞那慌了神,还强自镇定的样子。
他伸手敲门,用目光示意汤贞不要说话。他问:“有人在吗?”
四五分钟过去,汤贞休息室的门终于开了。
郭小莉站在门里面,她穿了身套装,一头卷发披在垫高的肩上,脸上明明没有多少怒容,却自带了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她先看见了汤贞,又看见乔贺,眼睛一亮,肩膀都软下来,伸手过去:“乔贺老师,您看我,过来一趟忘了先去跟您打个招呼。”
乔贺生硬地点头,同她握手。
汤贞穿过他们身边,偷偷跑进休息室里。
郭小莉在走廊和乔贺寒暄几句,说的还是什么多谢乔贺老师对汤贞的关照一类的话。最后她说,前几天他们公司的艺人在剧场闹笑话了:“年轻人,胡闹,乔贺老师别放在心上。”
乔贺看着她走了。他在汤贞休息室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汤贞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云哥,云哥,你开开门行吗。”
其他的孩子们都去吃饭了。乔贺把汤贞休息室的门从背后关上,朝里面走。浴室有人,莲蓬头开着,水一直在里面淌,噼里啪啦敲打地板。汤贞在外面敲门,撞门,就差踢门了。云哥,你开门行不行。他着急地喊。
乔贺扶了祁禄的肩膀,绕过他,正准备过去,浴室里水声突然停了。
汤贞站在浴室门口,眼巴巴看着。
门锁啪嗒一声,从里面打开。
乔贺一眼望见浴室地板上血红一片,好像凶杀现场。祁禄情不自禁往后缩,乔贺扶住他。
梁丘云站在里面,全身s-hi透了。黑色的背心紧贴着鼓胀的肌r_ou_,胸膛不住起伏,看来他情绪还很激动。这会儿梁丘云额头手背,流着血,一个劲儿地往下淌。浴室地板上,一颗大理石制的小地球仪躺在那里。乔贺在汤贞桌前见过这个东西,是嘉兰剧院朱经理送给汤贞的礼物,他记得它不是红色的。
梁丘云十分狼狈,他瞧见乔贺和祁禄站在门外,都直勾勾盯着他受伤的头和满身的血。“郭姐走了吗?”他轻声问。
祁禄反应迟钝,点点头。
梁丘云笑了,大松了口气,好像虎口脱险,捡回了一条命。祁禄还一直盯着他看,梁丘云摸了摸自己额头,还有血。他解释的声音都没什么力气:“本想洗一下再出去,不知道怎么半天都洗不掉,还越洗越多……”
他声音越来越低,然后他看见汤贞了,汤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杵在他眼前。
梁丘云吞咽了两下喉咙,他眼睛s-hi亮,看着汤贞,伸手一捏汤贞的脸,小声说:“吓着你了是不是?”
乔贺看见汤贞肩膀轻微地颤抖。
“我帮你保密了,我没有告诉她。”汤贞突然说。
“我知道,”梁丘云说,“天天告诉她的。”
“郭姐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梁丘云弯下腰,伸手在汤贞脸上擦了一下,他语气倒很温柔,和平时说话的腔调都不太一样:“可能因为我总是不听话吧。”
乔贺听着汤贞的声音都哑了,汤贞背对着乔贺,旁人看不见他的表情:“那也不用……犯了错,改了就行了……我也犯过错,我也改了……”
梁丘云听着,一下子笑了,他看着汤贞的眼睛。
“我跟她说,”梁丘云低下头,握了汤贞的手,把他细细的手指攥在手里,“她一天不同意你和我私下见面,我就不改。”
汤贞后背僵住了。梁丘云看着他,继续道:“我一星期换一个女朋友,直到她答应我的那天。”
汤贞好像傻掉了,半天才出声:“你……”
梁丘云说:“你也觉得我脑子进水了,是不是?”
他又伸手按了按自己受伤的额头,自言自语:“郭姐还说我太不要脸,哪有这么多女孩子看得上我。”
他语气倒很轻松,仿佛被砸得头破血流的人不是他一样。汤贞好一阵没说话。梁丘云把他拽过去,把汤贞慢慢抱进怀里。梁丘云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乔贺在外面看着他们。
“我没跟你商量,怕你觉得我太自私,又想不出好主意。”
汤贞的声音闷在梁丘云s-hi透的背心里。汤贞小声说:“你是不是傻啊……”
“可能吧,”梁丘云笑了,“我这个当哥的,有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摸汤贞的头发,靠过去,想吻汤贞的脸。乔贺和祁禄就在一旁看着,但汤贞没有躲。
他亲了他一下,说:“上午排戏是不是挺害怕的,怎么不来找我。”
汤贞一下子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副导演在外面敲门,跟开门的乔贺说:“只有急救箱,你让小汤凑合用用吧。”
见乔贺背后没人,副导演压低了声音,问:“什么情况,出人命了?里面干嘛呢?”
乔贺想了想,叹道:“年轻人谈恋爱,咱们就别管了。”说完把门关上了。
第53章 梁兄 27
乔贺想起林导有一次和他说起,说汤贞身上与祝英台最相似的地方在哪。
在聪明人,一直甘愿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