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没出车祸前,j-i,ng神还是不错的,除了公司没有了,至少别的都还在。债主也没有上门逼债的,和和气气,还找我父亲请客吃饭。我父亲当时说,那些都是他一起打拼过的兄弟,知道他方曦和有能力,还能东山再起,”方遒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可那场车祸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我们家也彻彻底底完了!”
“方遒……”汤贞轻声唤他。
方遒太激动,听不到汤贞的声音:“什么都没了……家里车子被砸,房子抵了债,我四处筹钱,和亲戚朋友们借遍了,借不到,谁还会借给我们钱,没人相信方曦和还能还得上钱。我父亲生性要强,从不服输,他得罪的人连两条腿都要给他拿走,怎么还会让他有机会东山再起。他没有希望了——”
祁禄每次陪汤贞去看医生,总会遇到几个病人,反反复复,一遍一遍,每一天每一年,都在情绪激动地诉说着同样的故事。他们机械地沉浸在那仿佛永远无法忘却的悲痛里,因为个中情节回味了太多遍,说起话来语速飞快,字眼像子弹一样s,he出来,谁也没法劝阻他,只能听他一遍遍全说完。
医生也曾问过祁禄,汤贞在家里有没有类似举动。
没有,祁禄表示,要有就好了。
祁禄感觉汤贞好像随时要倒下一样。汤贞身体前倾,拍了方遒的肩膀。
“你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吗……”汤贞问他。
方遒哽咽着,咳嗽了两声。赶忙从胸前的西服内袋里拿了一卷叠得皱皱巴巴的纸出来。
“有,有……这是上个月我在澳门查到的一点消息,不仅和我父亲当年被人诬陷的案子有关,还牵扯到汤贞老师你,我当时第一时间就想找你,但四处有人跟踪我,我不敢明目张胆,只能——”方遒说得口沫横飞,更靠近了汤贞,他手颤抖着翻开那叠纸,“汤贞老师,你看这个,这是当年我父亲破产以后,第一个报道你召妓丑闻的记者,这个,这就是电影节上那个假妓女,你还能认出他们吧!你再看这个,看旁边这个人——”
祁禄原本坐在床边等待,听到这儿,他站起来,也要过去看。
汤贞直勾勾盯着方遒指的地方。祁禄一过去,汤贞伸手盖在那叠纸上。
祁禄还没反应,方遒先慌了神:“汤贞老师……”
汤贞抬头看了祁禄。
“汤贞老师,你再看看,”方遒说,看着那叠被汤贞按住的资料,声音发抖,“这个线索我找了很久,我父亲也看过了,绝不会有错的——”
见汤贞没反应,方遒又说:“汤贞老师,你听我一句,我一直知道当年我父亲的事你是被人利用了,我父亲也从头到尾没有怀疑过你——”
“祁禄,你先出去。”汤贞小声说。
祁禄愣了几秒。方遒一下子闭上嘴了。
看着那个神经过敏、神神叨叨的方遒,又看这个摇摇欲坠,说句话都不稳当的汤贞。祁禄站在原地不动。
汤贞声音虚弱,语气却坚决,看了祁禄:“你不是要去找车吗,去吧……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祁禄用手比划,你刚才喝多了,你状态不好。
我吃了药了。汤贞说。
祁禄表示,我得看着你。
汤贞说,有方遒在呢,没事。
祁禄不愿意,比划说,我不放心。
汤贞看了祁禄,语气忽然加重了:“听话。”
祁禄拗不过汤贞,原地站了一会儿,汤贞还是不松口,祁禄只好下楼先去找车。走之前他记了门牌号,用手机打字嘱咐方遒,汤贞身份特殊,走的时候不要带汤贞走正门:“我找到车,就在地下停车场一下电梯的地方等你们。”
找到酒店租车的时候,祁禄给汤贞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车已找到,就在地下等。同时发了一串车牌号过去。
汤贞回复:“好。”
酒店的租车司机在车里陪祁禄坐着,坐了半个多钟头,司机问,小兄弟,你这还要等多久?时间可都算钱的。
祁禄给汤贞打了个电话。
没人接。
祁禄让司机等在这儿,并嘱咐他,如果有人顺着车牌号找来上车,叫司机给他打个电话。
祁禄下了车,快步走到电梯门口,发现电梯还在二十多层等待。他跑上楼梯,手机贴在耳边,不放弃地给汤贞打电话。
一直没人接。
祁禄上到一楼,穿过酒店大厅朝另一边直梯跑,迎面撞上正好从包间出来的冯导一行人。
他下意识躲到一对大花瓶后面。
冯导喝醉了,正搂着骆天天说话,说,今天虽然云老板有事早走了,没怎么多交流,但云老板交代的事,他一定好好办到,节目组的大家都是云老板的老朋友,天天熟悉了就知道了,都好相处的。
等他们一走,祁禄一路跑到直梯跟前,钻着要关的门缝就进去了。
服务员告诉祁禄,她一直在打扫这个楼层,没看见有人从那个房间门里出来。
祁禄用力敲方遒房间的门,里面没动静,祁禄低头给汤贞打电话,手机没有关机,但依旧没人接听。祁禄握着手机回头猛踹了房门一脚,把服务员吓得尖叫。
酒店前台告诉祁禄,那个房间的客人没有办理退房。
祁禄等在一楼,一通电话打到前台来,说房间里没有客人,也没有客人遗留的物品。
祁禄突然意识到,他根本找不到方遒。
他给温心发短信,抱着侥幸心理,问温心有没有方曦和的联系方式。
温心发来一串号码,说是她每年转账时填写的,但不知能不能联系到本人:“你找方老板干什么?”
“要查阅监控录像的话,需要报警。”前台告诉祁禄。
祁禄给方曦和打了通电话,第一次没人接。他跑到酒店门口,问几个门童今晚有没有见过一个很像汤贞的人。门童一愣,摇头,惊讶地问他,汤贞来了?
祁禄往地下停车场跑,远远看见那辆租车还停在那儿,租车司机还在百无聊赖地抽烟。他给方曦和拨了第二次电话,响了一阵,有人接起来。
“谁?”
一个衰老的声音,低沉沙哑。
祁禄把电话挂了,飞快发了条短信过去,上来自报是汤贞助理,问方曦和,方遒在哪,怎么样能最快找到他。
方曦和半晌回复了:“找不到。”
祁禄攥着手里的手机,盯着方曦和回复的那三个字,手直发抖,半晌抬起头来。天色已晚,酒店大堂里来来往往的,酒阑客散。祁禄茫茫然望向四处,回想起方遒陌生的举止,那诡异的状态,只觉得太阳x,ue一撞一撞,热血直往脑子里钻。
方曦和的新信息进来:“汤贞出事了?”
祁禄想,他应该现在给郭小莉打个电话,然后……
然后怎么办……
祁禄想着,皱起眉头来,然后……报警?
手机突然响了,祁禄低头,看见“梁丘云”三个字跃然出现在屏幕里。
祁禄愣了一愣。
“你在哪儿,祁禄,”梁丘云说,祁禄能听到汽车喇叭呼啸的声音,“报个地址,我去接你,找你家老师。”
电话挂了。有那么一会儿祁禄盯着手机,懵了一样。
祁禄不知道梁丘云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打来这么一个电话。祁禄早就不是几年前那个他了,不会有什么事应付不了,就第一个去求助云哥,不会什么事做不好,就去想,如果是云哥,云哥会怎么做。
梁丘云车停在祁禄面前,开了车门,叫祁禄上车。
车里没有其他人,连梁丘云的助理小孟都没有跟来。祁禄看见梁丘云脱了西服外套,只穿着衬衫马甲,y-in沉着脸,左手转着方向盘掉头,右手给汤贞打了个电话。
“阿贞今天见了谁,你知道吗。”梁丘云问。
电话依旧没人接,梁丘云把手机一丢,脚踩油门,从车流中间变道奔驰。
祁禄低着头,没回答。他已经太长时间没听梁丘云这么近地和他说过话了。
“他手机在家里响,人在里面,偏不开门。”梁丘云说。
祁禄一愣,抬起眼来。
对面过来的车灯从梁丘云车窗外蹭过去,祁禄望着梁丘云的侧脸,发现梁丘云嘴角笑的,表情却僵死一样。梁丘云自言自语,笑道:“你说他干什么呢。”
5.
祁禄用指纹锁开了房门,梁丘云就等在他身后,像是随时准备推开他闯进汤贞家里。
所以锁一开祁禄就飞快冲进去。
玄关没人,客厅空的,浴室厨房安安静静,没声音,祁禄推开汤贞的卧室门,一进去就用后背顶着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梁丘云的脚步声紧随至门后。祁禄刚把锁别过去,门把手就从外面转动起来。梁丘云是个手劲儿大的,发现怎么都打不开门,他敲门,震得祁禄耳朵难受:“锁门干什么,开门。”
梁丘云语气不善。
“祁禄,跟我玩什么猫腻。”
汤贞就躺在卧室里。浑身赤裸,一丝不挂,长头发被扯得又散又乱,一半缠着脖子,一半贴了汗s-hi的后背,把薄薄一片背遮去了半片。祁禄离开房门,绕过那张床,走到床对面。
卧室里没有别人,连窗帘都严丝合缝,一点光不透。祁禄屏息看着汤贞的模样。汤贞还在昏迷,眼睛阖着,脸藏进床单里,露出一点潮红的皮肤。他双手双脚蜷曲在胸前那一小块地方,背弓成一个圆弧,在床单上那么紧缩着,婴儿姿态,无知无觉。
“阿贞?”
有人等在卧室门外,声音里压抑着一场风暴:“你们两个,开门。”
祁禄脑子里飞快地转。这一天下来,罗马在线,酒店,方遒……还有当下的场面,各种猜测、疑虑,搅和在一块,祁禄没有头绪。他揭起床上的床单,把汤贞裹了。隔着床单,祁禄把汤贞从床上扶起来。
汤贞垂着头,长发把脸半遮住。他天生肤白,平时有丁点伤都明显。这会儿床单披在他肩上,把下面盖住了,盖不住他脖子里耳朵下面点点咬痕和红斑。祁禄摇汤贞的肩膀,拍他的脸,祁禄喉咙发紧,低声“啊”“啊”地想要叫醒他。
梁丘云敲门,越来越响:“阿贞,别躲了。”
不知是梁丘云那不耐烦的一声“阿贞”把汤贞唤醒了 ,还是祁禄这一顿摇晃折腾,汤贞睫毛动了动,一双眼睛发红,有点肿,哭过似的,一点点睁开了。
祁禄不敢出声再叫他。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汤贞遭遇了什么,不知道有谁来过,又有谁走了。汤贞刚醒,一动不动,好像魂丢了。梁丘云在外面敲门,汤贞低下头,对自己这个模样,对身边的祁禄,反应都有些麻木。
他可能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祁禄忐忑,盯着汤贞,发现汤贞眉头忽然皱到一块去了。
祁禄小心松开扶着汤贞的手。
他弯下腰,把床底下地毯上掉的衣服全捡拾起来。他不敢看汤贞,他怕汤贞窘迫,他自己也窘迫,下意识想要弄些衣服给汤贞穿穿好。可一抬头,祁禄看着汤贞身上的床单滑下去了。汤贞赤身裸体,毫不介意似的扶着床头,想站起来。
腿一软,又一下子坐回去。
汤贞手腕手肘也是斑斑点点突兀的红,祁禄想去扶他,发现汤贞又坐在原地不动了。汤贞平时总穿着衣服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连祁禄也不让瞧,不让看。这会儿大概也顾不上了,汤贞就这么低着头,愣愣地瞧自己。他受了不少伤,腰上腿上,里里外外,也不知是怎么弄的,这里红一块,那里紫一块。他下面的毛发稀疏,粘连着,性`器软软的,颜色浅淡。他两条大腿细瘦,闭不紧,中间露了条缝。祁禄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顺了汤贞的目光,一眼看见汤贞腿缝里面。
汤贞倒是安安静静没反应。祁禄愣了两秒,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看见的是什么,赶紧把视线挪开了。
门把手哗啦哗啦地响,好像梁丘云下一秒就会把它拧断,然后破门而入。汤贞抬起头,和祁禄说话。他声音哑,字眼说出来,好像从两片粗糙的砂纸之间往外钻。祁禄打开衣柜,翻出汤贞说的那件高领毛衣,匆匆忙忙给他穿。
汤贞两只手伸出袖口,慢慢把头发从领子里抽出来。祁禄帮他护好了脖子,把该遮住的都遮住。
汤贞穿好了衣裤,鞋袜,把自己又包得严严实实了。这会儿他步伐有点软,站在镜子前面,祁禄从衣柜里翻汤贞以前去外地演出带的旧箱子,翻出一盒用得只剩了底、估计早就过期了的遮伤粉,给汤贞把耳朵下面脖子边缘全涂了一遍。汤贞手抖的,拿了梳子,把纠缠在一起的发尾梳开了。
汤贞向来爱干净、爱整洁的一个人。来的人太了解他。
祁禄想起汤贞还是个病人,是个不久前才把胃吐空了的醉汉。汤贞的魂才回来不久,就拖着这副躯体开始运作了。郭小莉以前和祁禄温心他们说,汤贞这个人,根本不需要他们俩担心:“你们见他怕过什么。压力越大,他表现得就越优秀。这就是天生的偶像明星,哪怕得了病,吃着药,表现照样比别人十倍百倍的好。”
门打开,梁丘云就站在门后面,面上乌云密布,y-in晴难测。
卧室里除了祁禄没有别人,连个苍蝇的影子都见不着。梁丘云看了汤贞整洁的床铺,干净的地毯,平静道:“等这么半天,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汤贞没出声,在梁丘云的目光里带上门,把祁禄一个人留在卧室里。
祁禄靠在门边,汤贞不让他出去,他只能这样偷听外面的动静。
“你今天怎么碰上方遒了,聊什么,聊这么久。”是梁丘云的声音。
汤贞安安静静的。
梁丘云沉默了一会儿,道:“咱们兄弟两个,有话直说,就别见外了。”
“云哥,”汤贞说话了,哑得厉害,“我不和你见外……”
“这就对了,”梁丘云说,声音低沉,“你我之间的交情,不是他一个方遒能比。”
“我和方遒,没什么交情,”汤贞声音虚弱,轻得祁禄几乎听不清楚,“但他父亲……对你我两个是有恩的。”
梁丘云没说话。
“云哥,我问你……”汤贞说,“当年方老板的事,究竟你有没有参——”
汤贞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记响亮的巴掌,紧接着什么滚到了地上。
祁禄打开门,一眼看见汤贞倒在沙发下面。梁丘云人高马大走过去,提了汤贞领子把汤贞从地上拽起来。
汤贞嘴巴张着,半张脸迅速红肿了,梁丘云的手卡住汤贞的脖子,汤贞拼命喘气。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云哥。”梁丘云说。
“云哥……”汤贞一把声音颤抖得厉害,眼睛透明一样,睁大了,把梁丘云的面孔映在里面,“方老板……对我们有恩……”
祁禄眼看着梁丘云咬肌收紧了,两只眼睛死死盯在汤贞脸上,那眼神y-in鸷,充满戾气,嘴角却是笑的。梁丘云是个危险人物。祁禄脚底无意识地过去,他其实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听不懂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哪怕几年前发生过那样的事,哪怕这几年梁丘云和汤贞已经没有来往了,至少面上他们俩仍是兄弟、搭档,祁禄也从没见汤贞和梁丘云有过半句争吵。祁禄握着梁丘云的手臂,掰他的手指,“啊”“啊”地叫他,想让他把汤贞松开。
梁丘云眼中情绪深沉,来回翻涌,他好像想把汤贞直接掐死在手里,好像这给他带来无穷无尽难言的快意。祁禄着急,看着汤贞窒息一样张着嘴,仰着头。祁禄两手并用,抱着梁丘云的胳膊死命往后拽。
梁丘云突然转头看过来了,那双让祁禄不再熟悉的眼睛漆黑,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梁丘云把汤贞往沙发旁边的茶桌上一扔,反手一个巴掌甩在祁禄脸上。
他手劲儿大,手掌也大,手指修长,天生好像五根铁钩子,什么都能巴住,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祁禄眼看着汤贞被梁丘云丢到茶桌上,那茶桌小小一张,本就不是桌子,只是个摆设,哪里撑得住人,正中心的桌脚一折,桌面一翻,汤贞后脑勺直接磕在桌角上,连人带桌全倒在地上。祁禄看在眼里,还没等过去,梁丘云一个巴掌过来,祁禄只觉得脑子里懵的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候已经一屁股坐地上了。
“你这助理怎么当的,祁禄。”
梁丘云说,解了袖扣,翻起袖子,也不看汤贞了,朝祁禄走过来:“跟着一个病人,都能跟丢。”
祁禄想爬起来,他看着汤贞就倒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一点反应没有。梁丘云皮鞋踩着汤贞客厅绣着鹤纹云纹的真丝地毯,到祁禄眼前。“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你也让他见。当初都跟我学什么了。”
祁禄摇摇晃晃,还没等站起来,梁丘云一脚踩在他肚子上。
祁禄咬紧了牙,他几乎是本能性地弓起身体,双手猛抱住梁丘云的小腿,想要把梁丘云掀翻。他听见梁丘云笑了。接着他头皮一痛,梁丘云手揪着他头发,按着祁禄脑袋往后拽。
“不看看谁教你的。”梁丘云说,声音里毫无感情。
祁禄紧抱住梁丘云的小腿,就是不撒手。他“啊”“啊”地使劲儿大声喊,想把一动不动的汤贞叫醒,想让汤贞快点跑,趁机会跑出去。
梁丘云没有耐心了,也许是祁禄这小哑巴一声声叫得他心烦,也许他另有别的事情要办,没时间耗在这。像是嫌祁禄在旁边碍事一样,他揪着祁禄头发,被祁禄抱着的那只脚往祁禄肚子肋骨里踩下去。
祁禄张了张嘴,手没劲一样软了,梁丘云扇了他一巴掌,松开他的头发,祁禄脑袋一下子敲在地上。梁丘云把脚抽回来,又是一脚,直接踹在祁禄胸口。
祁禄身体一侧贴了地板,被他这一踹向后滑出去三米多,后背“砰”一声撞在门上。
祁禄浑身骨头像被辆卡车碾碎,疼得横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两只耳朵呼呼地发热,像是流血了。轰鸣声席卷过来,那么一阵子,祁禄什么也听不见。
他眼睁睁看着梁丘云在客厅里闲闲站着,从口袋里拿烟,点烟。梁丘云挪动步子,走到趴在地上的汤贞身边。
梁丘云好像说了两句什么,汤贞一动不动。梁丘云把烟塞进嘴里,弯腰,蹲下身,像个收了枪的猎人,手伸过去,把汤贞的脸捏起来。
梁丘云把汤贞抱起来了,他坐在沙发上,搂了汤贞的腰,让汤贞坐在他腿上。
他又抬手给了汤贞两巴掌,汤贞头歪过去,一口气喘了半天,喘上来了。
祁禄看着梁丘云和汤贞说话,说了半天,不知道在说什么。汤贞垂着头,祁禄看不清他。
汤贞靠在沙发背上。梁丘云站起身,好像心情不错,走进汤贞的卧室里。
祁禄看着汤贞睁开眼睛,遥遥朝他望过来。
祁禄想趁此机会爬到汤贞身边去。可他两条腿两条胳膊铁一般沉重,使不上力。耳朵孔里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
梁丘云回来了,他右手捏了一个小药盒,左手端着祁禄今天下午临出门前放在汤贞床头的半杯水。梁丘云在汤贞身边坐下,掰开药盒,拿了几片药出来。
梁丘云把药塞进汤贞嘴唇里,拿了玻璃杯凑到汤贞嘴边,汤贞没反应。梁丘云面上没表情,嘴角笑了笑,举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含在嘴里。
汤贞被他喂了水,喉咙来回滚了两下,药咽下去了。
梁丘云直到凌晨才走。在这之前,他一直倚在汤贞的沙发靠背上,和汤贞说话。祁禄撑着眼皮,远远地看那两个人。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疼痛让祁禄产生了幻觉,恍惚中祁禄仿佛回到了七八年前,回到一个很遥远、令他无比怀念的年代。
然后他看着梁丘云突然把汤贞搂过去,手指逗弄一样刮了一下汤贞的脸,汤贞一动不动,没有反应,梁丘云一巴掌过去,汤贞头一歪。
祁禄看见汤贞一张脸左右都青紫的,半藏在披散的长发里,难看得不像个样子。汤贞嘴角咬着,有血往外淌。
梁丘云又和汤贞说了什么,也许是问了什么。梁丘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汤贞的回答。
梁丘云走了。
汤贞在地板那一头趴了好一会儿才有动静。祁禄看他,看着他爬过来。汤贞嘴巴哆嗦的,扶着祁禄的头,把祁禄的头抱进怀里。汤贞喉咙里嘶哑的,眼泪淌过他的脸,他发不出声音。
祁禄被公寓的安保秘密送去了医院,祁禄想让汤贞也去。汤贞戴着口罩、帽子、墨镜,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汤贞扶着地库的电梯门,看着送走祁禄的车开远,然后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温心第二天到医院来看祁禄,说祁禄,这么瘦一个人,看好汤贞老师就行了,和路上的劫匪干什么架啊!
“现在外面可乱了,你可不要乱来,”温心给祁禄削苹果,突然压低了声音,“你还记得你昨天问我他电话那个人吧。”
祁禄一愣,点点头。
“方老板,他儿子,”就听温心说,“昨天晚上被人撞了,连车带人掉进护城河里,现在还没捞着呢!”
6.
温心后来问过祁禄无数次,说祁禄你天天跟着汤贞老师,你说,汤贞老师是因为什么自杀。
汤贞自杀的那个夜晚,数温心哭得最厉害,她赶到汤贞的公寓楼下时,正好遇到急救人员用担架抬着汤贞出来。汤贞闭了眼睛,已经没有意识了,身上盖了块布,只一张脸露在外面。温心就像个父母走丢了的孩子一样,愣愣看着救护车门关上,把她的汤贞老师关在里面。温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跟在车后面跑,越跑越快,直到跑不动了,她坐在地上,在狗仔一拥而上的镜头里捂着嘴,捂着眼睛大哭起来。
祁禄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温心平日里总说自己胖,其实她没有多少r_ou_。温心哭得咳嗽,直呕,也顾不上她的形象,鼻涕眼泪淌的祁禄脖子里都是。祁禄抱着她,看着狗仔们的车辆飞快地驶离他们,朝救护车开远的方向奔去。
也许汤贞离开他们了。
祁禄看着远方的车灯、路灯,那一排排在天边聚拢的星点在祁禄眼中的雾气里模糊起来。
汤贞骗了他们。一个沉疴多年的病人,在最后关头,靠着几天伪装出的“正常”表现,躲过了祁禄的监视,卸下了郭小莉的心防,在所有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结束了他自己的生命。
祁禄抱着温心,听温心在耳边撕心裂肺地哭喊。祁禄理应觉得愤怒,觉得委屈,觉得悲伤痛苦,但那一刻,祁禄仿佛失去了心底所有喜怒哀乐似的。汤贞走了,离开他们了。汤贞去寻求他的解脱了,也让祁禄,让温心,让郭小莉……让无数因他而受过牵连的人就此逃离他周身笼罩的诅咒般的y-in云。
可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彼此牵绊着,挂念着,爱恨纠缠,想要彻底解脱,哪有这么容易。
汤贞自杀前的最后一年,偶尔还会提起“小周”两个字。
那时候温心已经开始和祁禄轮班了,汤贞时常半夜醒,发作严重的时候,祁禄和温心两个人照顾他都照顾不过来。有一回温心在外面趴着睡觉,祁禄看着汤贞在睡梦中不断流汗。汤贞嘴里念叨着,像在说什么,轻轻的,怯怯的,祁禄低头侧耳过去听,听见汤贞嘴唇里念念有词,一会儿是“爸爸”,一会儿是“小周”,颠过来倒过去,胡话一样。汤贞声音小,祁禄抬起头就听不见了。
还有一次祁禄开车去医院,回来以后听温心说,刚刚汤贞老师突然醒了:“他问我,‘小周’去哪儿了,”温心吓了一跳,白着脸,和祁禄讲,“我告诉他,子轲去日本了啊。汤贞老师说,‘他还生我的气吗。’又说,‘我自己录节目吧。’”
温心那表情好像见了鬼:“半夜三更,谁要录节目啊!”
而等白天醒了,汤贞没再提过周子轲半个字。祁禄不知道个中情由,不知道汤贞和他那个脾气不好的小男朋友当初是怎么在一起,又是如何分开。也许他们曾经有过争吵,有过矛盾,有过这样那样彼此之间无法跨越的隔阂、障碍,然后他们做了这样的选择。
祁禄有一次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汤贞醒来以后,祁禄问他:“你想不想见周子轲。”
汤贞看着那行字,愣愣的,好像没看懂。他摇摇头,又点头。又摇头。
kaiser去日本活动前,祁禄曾见过周子轲一面。那是亚星娱乐公司几个董事要找祁禄了解汤贞的近况,似乎与mattias的合约有关,梁丘云本人没有到场,但是以视频会议的方式参与了,董事们与他十分热络。祁禄开完会,出来,下楼,他是开汤贞的保姆车来的。周子轲就在车边站着,看着祁禄。
周子轲在公司附近的茶餐厅找了一处位置隐蔽不禁烟的卡座。他和汤贞两个人恋爱最火热的时候,从没好好和祁禄说过一句话。如今两个人分开了,他反倒对祁禄有些正眼相看了。
茶水上来,周子轲弹了弹烟灰,问祁禄:“你们,最近怎么样。”
祁禄看了周子轲的眼睛,这个目中无人的公子哥看起来并不快乐。
祁禄用手机敲了几个字,反问他:“你们是不是分手了?”
周子轲脸色不太好看。
“为什么。”祁禄问。
“他没告诉你。”周子轲说。
“他不是什么事都告诉我。”祁禄如实回答。
周子轲点点头,低头看着烟灰。
“他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我。”周子轲说。
店里的电视机一直在响,这家茶餐厅开在亚星娱乐附近,来的也多是亚星娱乐的工作人员、练习生或是歌迷影迷。祁禄转过头,看见电视屏幕里闪过《罗马在线》的片头动画。
“那天晚上,是不是你。”祁禄问。
周子轲看了祁禄,低下头,喉结滑动了一会儿。
“……天天和云哥玩吧,我不会玩这个游戏。”
远处传来汤贞的声音。
祁禄看了屏幕一眼。
“以前都是,都是小周玩的……云哥,我真的不会……”
周子轲低着头,也不吭声。
祁禄总觉得,以周子轲那个脾气,如果他还惦记汤贞,他不会忍耐太久的。汤贞的状况一点也不好,很糟,糟透了,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可周子轲始终,始终没有再出现。
汤贞自杀以后,祁禄被叫到公司一顿盘问。夜里回去的路上,几个女同事在车里八卦,说了半天,话题都围绕在汤贞和周子轲两个人身上。说到汤贞,无非就是自杀,一代国民偶像,怎么突然就得病了,突然就自杀了,各种什么死前给乔贺打电话一类的小报消息。说到周子轲,她们这话题就丰富了,一开始说周子轲前两年的绯闻女友到底是谁,后来说周子轲他爸近来沸沸扬扬的私生子传闻,最后惯例又说起周子轲不务正业,昨天大半夜从新加坡跑回来的事情:“说是回来看汤贞哎,这借口找的,冠冕堂皇。工作也不做了,把郭姐气得,在办公室,都气哭啦!谁也没辙啊,像周子轲这样的男的,谁治得了他,他爹周世友都治不了,郭姐更白搭。我跟你说,治不了,这才三年,以后早着呢。”
祁禄端着郭小莉煮的那一碗山药薏米粥,到汤贞身边去。汤贞安安静静坐在沙发里,望着眼前没有电视机的电视柜,神情呆滞,恍惚,祁禄把粥给他,他也没有反应。他去求了解脱,没得到解脱,他连自己倒碗粥都能把手烫伤,弄得厨房满地都是煮烂的红枣、薏米,连最基本的应对生活的能力都没有。
就这样一个人,下午还有工作,温心给品牌方打电话,说汤贞老师把手烫伤了,红了一片,下午恐怕拍不了广告,可不可以改期。
“什么人啊,”温心把电话挂了,气道,“‘就是把手烫成猪蹄,修图师也能修成纤纤玉手。’说的什么话啊!既然猪都能拍珠宝广告,干嘛还非要我们汤贞老师去,梁丘云自己牵头猪拍不是很好吗!修图师修图师,现在这年头,什么都能修,还要人干什么。”
祁禄看了温心一眼。
温心闭上嘴,歪头瞧了汤贞,发现汤贞还在祁禄身旁坐着,低着头,没点动静。温心小声和祁禄说:“没事,他没听见。”
祁禄:关于过去的部分回忆
完
——————
【作者的回帖,可不看】
下面不是文,看文的gn可以不用看,算是对主角形象的一个回答。
先聊汤贞形象的事情。汤汤不是y-in柔,我确定没有用过这个词来形容他,可能这是因为第二幕的主体《梁祝》和一、三幕他缠绵病榻的一种状态给一些读者gn造成了一种错觉。他是个圈内人觉得很温柔的人,他在电影表演中有忧郁的一面,他也一直是个形象非常健康阳光的偶像。他只是美。这个人物的特点就是美得不要不要的。人说美有三种,男性之美,女性之美,和两种兼具的美。汤贞是第三种。有的人说自己是第三种,但你看到他/她会感觉别扭、尴尬或娘炮,那说明这人还不够美,美的力量可以压倒一切既有偏见。
“现实生活中的明星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总会是那种气场特别强,长相大气,男性特征较明显的人,才能被大众(尤其是中老年人)接受,赞扬。”
首先,“气场特别强,长相大气”和“男性特征是否很明显”没有太大关系。汤贞这个人物如果不“大气”,如果他的气场不强,不可能把一个小公司带起来。如果他的气场不强,云老板在第二幕的时候不会理所当然觉得汤贞“不可侵犯”,乔贺老师也不会下意识损自己是“登徒子”,那时候汤贞只有十八岁。
其次是,一个人物的性格,拉到我们日常生活中,是有很多面的。他在自己最私密状态下是一个性格,假设是a;他在家人爱人朋友间是一个性格,假设是b;他在不太熟的朋友和工作伙伴间是一个性格,假设是c;作为一篇娱乐圈文,他还有一个公众形象的营造,俗称“人设”,这个假设是d;他还有在荧幕上包括大荧幕小荧幕上塑造的,在各种导演的镜头里打磨出来的,观众总是不小心会和他本人联想起来的性格,那就无穷尽了,统称为z。
这不是“j-i,ng分”,这是一个正常的,步入社会的人,自然而然会拥有的一种状态。一种性格引发一种形象。那么拉到《如梦令》这个故事里,汤贞的a,现在还没有写,第一幕和第三幕写到的主要都是b,第二幕是b+c,写到了一点点d,包括第一幕里以前汤贞下厨节目的片段,第二幕里汤贞演少女漫画男主角上综艺节目的片段,还写到了z的两个三个小角,即《梁祝》《花神庙》和提到了一点点的《大江东去》,而这三部只是汤贞大量作品里的三小节。
从故事读者的,从我们的视角感受到的汤贞,是一个b+c的人,也是一个更加温柔,可能比较忧郁,有心事的人,是一个对内的相对私密的形象,但在故事里,观众的角度,在普罗大众能看到的角度,在信息传播上的角度,汤贞是d,有时会加z,是一个公开的对外的形象。
而d里的汤贞具体是什么样子
【汤贞又是个对乔贺不设防的,是个会交浅言深的年轻人。汤贞好像对自己出众的外形和魅力没有多少自觉似的,他那么容易喜欢别人,那么容易对别人有好感。乔贺有时甚至觉得,汤贞根本是个对谁都会生出好感的人。
与之相比,电视上的巨星汤贞则更像个符号,像群体的幻觉。把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束缚在这个幻觉里。】这是乔贺的想法。
姑娘提到“娱乐圈文看多了随便一个亚洲人都横扫戛纳奥斯卡各大奖项也不新奇了”。如果非要把汤贞的“成就”代入现实来讲的话,他显然是与奥斯卡无缘的,我觉得比较熟悉或了解几个电影奖项的gn可能能明白,汤贞身上缺少一种政治气质(这种“政治气质”并不是指什么国际政治,要给中国人拿奖这种,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在电影语境下奥斯卡语境下的一种“政治”),一种“革命”气质,他骨子里有许许多多东方非常传统的东西,这也是他后期达到了一定高度,不去闯好莱坞,却选择去法国发展的原因。
而欧洲影展对中国影人相对是很友好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有嫡系。汤贞人生获得的最高奖项,也是一个欧洲比较大的电影节奖。代入到现实中,戛纳柏林威尼斯都可以,但不是说可以这么代入,因为姑娘你提到这个问题,我就这么举例子回答一下。而这三个欧洲奖项,基本都有给未成年亚洲演员颁发大奖的先例,夏雨,17岁影帝,柳乐优弥,14岁影帝,这是我现在能立刻想起来的。
可以说,汤贞年轻时候得到的这个奖,是电影评委会对他演艺天赋的一种犒赏,是他事业上的一个巅峰,往后他去了法国拍摄电影,拍完了还没做后期,他就陨落了。那一年汤贞21岁,他甚至没有经历过一个童星所必须经历的转型阵痛,他就失去了这个机会。如果转型成功,也许他会达到更高峰,转型失败,那就做偶像一辈子了。但汤贞是直接掉下去,偶像也没法做了。
姑娘还提到一点,“被大众(尤其是中老年人)接受,赞扬”。可以理解为国民度吧。
汤贞的国民度,虽然没有特意写,就零星地提到,汤贞是靠小荧幕密集的爆红,打出他的国民度的。他进入主流视线的第一部 戏,就是故事里老牌男演员陈赞担任主演的大戏《大江东去》。主流观众都是为了看陈赞去了,但是看到了汤贞。
我在第二幕里摘录一下
【服化组的妹子把副导演当作大恩人,对他殷勤地解释,常代玉是现在最红的玉女偶像,去年和汤贞在那部风靡全国的年代剧《大江东去》里演一对苦命鸳鸯:“汤贞演七公子,就是陈赞府上死掉的那个,常代玉演一个女贼。”
“然后他们现在又合作了,说是什么,全国观众都想看他俩有个好结局,还被报纸吹成什么国民情侣,”服化组的妹子说,又小声,认真道,“但我觉得哦,我觉得汤贞根本不喜欢常代玉,都是常代玉强迫他的,真的,我对肢体语言有研究,汤贞就是太敬业了。”】【“最开始怎么红的,我真是不知道,”就听大姨说,“但是从去年,他演的那个电视剧一播,感觉天南海北一下子都知道他了。”
“你说哪一个啊,陈赞演的那个?”
“对啊,汤贞演陈赞府上的七公子,和常代玉谈恋爱那个。”
“那电视剧又不是他主演的,大家是去看陈赞的啊。”
“但是大家也都看到他了啊,他戏份不比陈赞少,”大姨说,“电视上演他那个七公子死掉的第二天,报纸上不全都是他汤贞的名字啊,铺天盖地的,还上社会新闻,有小姑娘看电视剧,一看七公子死了,哭到直接送医院,直等到汤贞本人去看她,那才缓过劲来。”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那天天找一个这样的电视剧拍,是不是也能红啊?”
“那不一定的,”大姨说,“这个红不红,真的说不好的。”
她又说:“绝大多数人,都是拍一部不红,拍两部不红,就没有第三部 了。或者拍一部红,拍第二部又哑炮了,好不容易起来的声势又下去了。像汤贞这样拍一部红一部,连拍好几部电视剧都能火,天降福星一样的好运气,多少年也难有一次。”】【“有空回去看看吧,”林汉臣说,“你妈把你带走以后,香城老剧院的大伙儿都挺想你的。前阵还在电视上看你呢,那个七公子成天重播。”】【“不信你去问你六叔,你让他亲口和你说说,汤贞去年出道时候是不是被喷惨了。他最红的时候,演那个七公子在电视上播,那时候狗仔天天追他,比现在追你严重十倍八倍,小报胡编乱造一个他的新闻就可以大卖特卖,你是没见过啊。”】基本是一个风靡全国,提起来都知道的角色。而在还没写到的第四幕里,会有年纪大的观众看到汤贞,直接不喊名字,喊他“七公子”的。汤贞在很多年里,在城镇乡间,是会被印在镜子背面甚至脸盆上的那种程度。(第四幕会写)
演“七公子”时候的汤贞十六、七岁。他是靠着一种灵动的天赋,一种未成熟的少年的健康形象,获得大众认可的。而后来,【电视剧也是各种时段接连不断轮番上演,古装剧现代剧家族剧商战剧谍战剧偶像剧甚至情景喜剧……那几年就没有一种是汤贞没拍过的。】汤贞有个设定是,他拍过的电视剧就没有不火的。这个“火”,他作为一个演员所能贡献出的力量并不是最大的,最大的是他运气好,碰到的导演制片出品方电视台都非常靠谱,同时段没有有力的竞争对手,所以业内都叫汤贞“天降福星”。
所以这些电视剧,包括汤贞日常在公众面前,在各种见面会、演唱会、综艺节目里表现出的一个积极乐观爱笑的,健康快乐的偶像形象,才构成了汤贞在观众面前的主流形象。而这样一个形象,当面对滔天的丑闻的时候,它的毁灭性是非常巨大的。
上一次更新里提到,
【如果说骆天天继承了汤贞的美丽、敏感与忧郁,那么这支新组合的主唱肖扬则继承了汤贞所有的纯真、快乐与光明。】这就是媒体所能接触到的汤贞最“暗”的一面了,就是“敏感”和“忧郁”。就像第二幕说的,【就是那点东西,叫人过目难忘,吸引得人一直想要再看他几眼。就好像以前老电影里的主人公,有着什么隐秘心事,藏在光鲜美丽的外表中,只肯在眼睛里透露一二。让每个观众第一眼见到他都觉得,没人懂得他,只有我懂的,没人能救他,只有我能的。】最多也就是这么多了。点到即止的“忧郁”是一种魅力,再深层的,观众接触不到,接触到了他们也接受不了。
观众对电影明星的印象,多半都停留在银幕上。而汤贞他明显是个可以为了戏不要命的人。扮丑变胖变瘦,他在戏里是可以完全不顾及偶像形象的,不端着,没有包袱。汤贞只红到了21岁,其实在21岁这个仍旧青涩的年纪,可以发现无数后来红遍世界的好莱坞男影星,都有着那么一点雌雄莫辨的气质。比如马龙白兰度。而随着年纪的增长,需要演绎的角色会有所改变,形象自然也开始改变。但是汤贞没有这个机会,自然也没有这方面的改变了。
第三幕 泡沫
序曲
混沌中,天地初开,天雷乍现。墓碑高耸入云,遮天蔽日,上书“梁山伯之墓”五个骇人的大字。汤贞跌跪在墓前,身披着的喜服褪作缟素,化身灯光投影雪白的前幕。
滚滚江水、血水,在汤贞身上流过又汩汩流尽。他仰望天空,眼神澄明,无怨无恨,身形摇曳,如风中一片枯叶。
突然间他纵身一跃,坠入江水深陷的墓里。
一时间风雨骤歇,电闪雷鸣也休止了。
交响乐队更换曲谱,《化蝶》变奏缓缓涌入。舞台上江水漫溢,多少江湖儿女,就此湮没不存。
剩一座孤悬的梁氏墓碑,勉力支撑,终还是轰塌在了一片汪洋中。
“现在隔了一段时间,再回头看这部戏。阿贞,乔老师,你们觉得这部戏对你们的生活有没有造成什么影响。特别是乔贺老师,我听说当初林导找你来演梁山伯,你还不大乐意啊!”
灯光打开了,放映厅开始有观众离场。短暂的休息过后,这里将开始放映乔贺另一部代表作《长安故园》的数字拷贝。周子苑坐在观众席的角落。
“听首都剧团刘团长说,乔贺老师现在是你们剧团的台柱,炙手可热,堪称师奶杀手啊——”
“子苑,咱们也走吧。”旁边有人说。
周子苑周围四五位太太已经出了放映厅。有人来迎接,说是知道子苑来了,特地接一同来的小姐太太们去楼上参观。
“这个乔贺,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样,”就听于阿姨说,“看刚才主持人说他师奶杀手时他那个表情,太逗了——人林汉臣当年把他捧红了,他还说什么,名和利都是泡沫,都是假的,倒和人家害了他一样。”
“乔贺年轻的时候,就是有点愤世嫉俗的。”辛姐说。
第59章 泡沫 1
周子苑不喜欢看戏,对于这种根植于剧场的艺术形式,她一个天生的浮躁性子,向来是沉入不进去。
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也许是近来一些演员自杀的新闻闹得太过沸沸扬扬。戏一代入现实,再不合格的观众也难免受些情绪影响。
连剧院的工作人员也在放映厅外小声议论,说这做演员的,还是少演这种戏为好。
“我跟你们说,这个问题出在哪,咱们这一代人,给底下的那些小辈儿们太多庇护了!”一个大嗓门在说话,“这就不对,人家咨询师说了,就有问题。”
“于姐课听多了,现在也是老师了。”
“我看现在没几个咨询师比我明白的。”就听于阿姨大笑着说。
“子苑是不是最近也听课去了?”周子苑听得身旁辛姐小声问她。
她点头,问:“辛姐也去过?”
“为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长不大?”于阿姨还在前头高谈阔论,“因为‘上一代人留下的巨大财富,可以解决他们生活中遇到的所有困境。’遇不到困难,你叫他怎么长大嘛。”
“主要还是缺乏正确的引导。”另一位太太说。
“没错,”于阿姨说,“蕙兰当年就不听我的。”
周子苑闻言,抬头看过去。
“蕙兰那是疼孩子。”有太太说着,回头,朝周子苑笑望了一眼。
于阿姨却不客气。
“我跟你们说,子轲小时候那会儿,可还挺优秀的,”于阿姨突然回头,“子苑,是不是!”
周子苑一愣,众目睽睽,她只有笑。
“有一年考个双百,”于阿姨自顾自说,“把蕙兰两口子高兴的。学校叫开家长会,小朱都请了假要去了,他可每学期都去。结果那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周世友从外地回来,还是专程回来的,哎哟,亲自去,不让小朱替。”
耳边有个声音在笑,周子苑听着是辛姐。她和辛姐认识没几天,辛姐对她已经像家人般亲切。
“结果等上了中学,谁知道就白搭了!”于阿姨说,“动不动就翘课,逃学,不去考试。”
辛姐在周子苑身边说话了。她是个名演员出身,话说出来温婉动听,吐字清晰,很有底气:“年少轻狂,叛逆。”
她在为子轲说话。
“叛逆什么啊,”于阿姨一摆手,“就是爱玩!蕙兰那时候又不长心眼,儿子淘,她还舍不得说句重话,”于阿姨说着,摇头,“看现在,想管也管不了了。扔下子苑自己,当爹当妈的管不了,做姐姐的跑去跟咨询师听课,有什么用,弟弟能当儿子管吗?”
周子苑没说出话。
拐角处有脚步声过来,自报身份是嘉兰剧院朱塞朱经理的秘书。他称朱经理刚刚突有急事,过不来,知道几位贵客来看乔贺老师的周末戏剧展,还要上楼参观,特意把他叫来。
工作人员从走廊尽头拿着钥匙,一路小跑,为众人打开了那个房间。
“里面的花是今早刚换的,”那位工作人员说,“应着这个季节。”
于阿姨四处打量:“小朱还真是有心了。”
“朱经理说穆老板别的不喜欢,就爱这些花草的,爱在自家看戏,”工作人员笑道,又问,“于老板看着怎么样?”
辛姐小声问周子苑:“你妈妈这屋子,你常来?”
周子苑说,她很少过来:“妈妈很多贵重东西,小时候不许我们碰。”
于阿姨问工作人员:“外面的沙发怎么没了,都搬走了?”
工作人员殷勤道:“是,这一层现在不开放了,演员化妆间都挪到楼下,就把外面沙发也搬下去了。”
于阿姨突然回头找周子苑。
“子苑,我这快多少年没来了,”于阿姨说,所有人都看她,“我记得我年轻时候,子苑也就这么高吧,”她在自己腰间一比划,“蕙兰,带着她,还有子轲,哎哟!子轲那时候更小,一丁点大,来我化妆间串门。”
众人都有兴致,听她讲。
“子苑那小时候就漂亮,长得水灵灵的,见人就叫阿姨,那么乖。子轲呢,”于阿姨一板自己的脸,“从小就这样的脸看大人,还不爱进我们化妆间,那小爷爷,怎么哄就是不肯进来!”
周子苑笑道:“子轲看见大人,有时候害羞。”
“谁知道他是不是害羞啊,反正他不爱搭理我!”太太们都围着听,于阿姨戏瘾上来,还委屈上了,“小朱那时候就过来,左哄他右哄他,子轲啊,听话,小叔带你去办公室玩小汽车,”于阿姨随即又耷拉下脸来,“子轲就这样的表情,也不看小朱,不看我们!爬到我那化妆间门口的长椅子上——他那时候小啊,坐上去鞋都沾不着地,说就要坐门口,等他妈妈出去。”
一阵哄笑声。
“小朱给逼得没法子,跑去办公室拿玩具,过来门口专门陪他玩,”于阿姨绘声绘色,说着一指门外,“然后等她们娘仨下回再来,门口那些长椅子就都叫他们嘉兰的人给换成软沙发了,就给那小祖宗预备的。”
周子苑c-h-a话说:“朱叔叔那时候常跑去我家偷拿玩具。”
于阿姨笑了,拍掌:“对,小朱买那些小汽车,子轲是来一回拿走一个。没过多久,全叫他拿家里去了。”笑声中,于阿姨往房间更深处走,只听她说:“那小汽车可不便宜,一个啊,顶我们当时半个月演出费了。蕙兰还专门打电话,叫小朱可别再买了,趁子轲上幼儿园,赶紧回家拿吧!”
“可惜朱经理今天不在,不然我要当面问问他了。认识这么长时间,还没听他说过这么以前的事。之前跟他打听,他不是说想不起来就是不知道的,就装!”
“朱经理那个人,成天笑眯眯的,嘴巴死紧,他才不和你说这些闲话。”
周子苑陪几位在屋里逛,太太们赏玩她母亲留下来的物什,兼对她问东问西。周子苑不是模棱两可,就是干脆答不上来。对于自己的母亲周穆蕙兰,她了解得兴许还不如于阿姨更详细,更真实。
于阿姨是周子苑母亲的旧相识了,闺中密友,可周子苑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周穆蕙兰是个爱交际的性格,从周子苑有记忆时起,家里来来往往,各种叔叔阿姨,每天都不一样,每个都是妈妈的朋友,让年幼的周子苑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记住这个,常常就忘了那个。
“子苑怎么把叔叔忘了。”
“哎哟,丫头,不记得我啦?我是你范阿姨,看,阿姨给你买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