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闺女最近也在弄这个,”前面给艾文涛开车的司机小邹说,“说要给她那个什么哥哥投票,还要填什么报名表,下半年的零花钱都从我这赊走了!”
艾文涛回头笑了:“当爹的魅力不够啊。”
司机真有些不忿:“一说她吧,她还哭闹!补习班不好好去上,成天在那迷什么小偶像,我看是不知道中什么邪了。”
红灯变成绿灯,车子开始前挪,小艾总回头,又看了眼那张“汤贞”的立牌。牌子上的人眼尾微微弯了,带一点笑,还十足是包括艾文涛在内的,所有人青春回忆里的模样。
也是不知中什么邪了。小艾总心里暗叹道。
车停到周子轲公寓楼下的时候,小艾总才迟迟接到一个电话。他一看名字就接起来,打开的车门一把带回去。
“小涛啊,我这刚回公司,听说你到处找我?”
“郑哥,郑哥,我跟你打听个事……”
电话那端的郑哥听了小艾总一顿问,低低笑了,说:“你这是找了多少人,问不着,才问到我啊。”又说:“你和甘总不是合作得不错吗。”
这通电话在车里一打打了近半个钟头,起初郑哥还讳莫如深的,不涛连求带骗,这江湖人士的话匣子才稍微打开了点。艾文涛认真听着,只是眉头越皱越紧,就听郑哥在电话里说:“那个出车祸的话剧演员,叫什么名字我还真不知道……哎,小涛,我忽然想起来,甘清的事情,你不应该忘了啊。”
“我?”艾文涛一愣。
“他当时在圈子里人称‘小皇帝’,喜欢穿花衬衫花裤衩,戴个圆眼镜,活似个溥仪。‘不夜天’你也忘了?那会所当年就是他小叔甘霖出钱开的,倒闭之前,甘清的派对就在那里面开。当时甘清手里还养了个小玩意儿,我想起来了,长得和汤贞一模一样的!叫‘天天’。你还去玩过,你忘了?”
艾文涛脸色一白,目瞪口呆:“什么??”
司机把车开走了,小艾总双手提着两个木餐盒,循着电梯往上走。楼层数字跳动的时候,小艾总嘴里还念念有词,纳闷道:这他妈还和我扯上关系了。
*
艾文涛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开了周子轲的公寓,听到里面传出些动静。
他先在玄关换了鞋,接着提了两个食盒踱步进了客厅。
从玄关到客厅,漆黑一片,往里走,楼上楼下冷冷清清,是一盏灯都没开,连住没住着人都看不出来。
艾文涛放下手里食盒,打开客厅一盏壁灯。他伸脖子朝走廊里面关着门的卧室看了一眼。“兄弟,”他压低了声音,像怕打扰到谁,悄么声的,“醒着吗?”
没有回应。
现在大约是夜里七八点钟,小艾总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忙了一整天,到这会儿,已是累得不行。他正犹豫要不要去叫人起床。
卧室门缝忽然亮出些光来。
接着,是拖鞋在地板上走动的轻微摩擦声。
艾文涛冲着门高兴道:“我给你带晚饭来了!”
接着他轻车熟路,回头把周子轲客厅里那些过了夜的空瓶子空罐子和半满的烟灰缸麻利收拾了。
周子轲出来看见艾文涛的时候,小艾总已经把一桌子的菜肴都布置好了。他每回这个时间来,点的东西都特别齐全,桌上有鱼有r_ou_,荤素搭配好了,色香味全。还每回都特意点一道汤来,一半盛了,一半煲在罐子里放进他厨房的冰箱,说是解酒养胃,让周子轲第二天当早点喝。
周子轲那眼睛,看着就刚睡醒,j-i,ng神头不太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客厅这铺张开的晚餐,又看坐沙发上正搓着手咧嘴笑的艾文涛。
他点点头。“你先吃着。”他说。
周子轲低头洗脸的时候,不小心耳朵进了水。在镜子前刷牙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嘴角的疤没了,留了一个浅浅的疤印。艾文涛在外面吃饭,筷子碰盘子,勺子碰碗,让外面世界热闹起来。周子轲在门里面,一双宿醉的眼睛向上瞥,瞥镜子里那个男人。
艾文涛的声音在外面响:“哥们儿,出来吃吧,一会儿凉了!”
周子轲把牙刷丢回牙刷架里,伸手揉了揉眼睛,大概觉得还是不太清醒,他索性打开水龙头,低头对着脑袋又是一顿冷水猛冲。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艾文涛手握着筷子,抬头愣愣看他。
“你……”艾文涛说。
周子轲自己走回卧室去了。
“你这两天量体温了吗?”艾文涛问他。
周子轲出来的时候,领口s-hi透了的睡衣没了,换了件干净t恤。他在艾文涛对面坐下,好像没听见艾文涛刚才问什么,只顾着低头在桌子上找筷子。
小艾总手横过一桌子菜,把就在周子轲跟前摆着的那一双筷子拿给他。
周子轲拿了筷子,开始吃饭。
艾文涛瞧着他那脸色,自己吃了两口饭,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你今天几点睡的觉啊。”艾文涛说。
周子轲说:“这是什么。”
他声音有点闷,大高个子坐在沙发里,低头看手边那只碗。
艾文涛看了那碗盛出来的汤:“给你点了个鱼汤。”
汤里横着半条煎好的鱼尾,小艾总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鱼,就说:“你尝尝。”
周子轲素来挑嘴,端起来喝了半口,果然一声不吭放下了,再也没碰。
艾文涛趁他吃菜的时候,翻找自己手机,和他说起今天在马场发生的事情。
“甘总呢,觉得很对不住你,想替他那个没见识的远房侄子小威,跟你赔个不是,”艾文涛和周子轲说,边说边翻着手机相册,他干脆绕过桌子,坐周子轲身边去,亮出几张照片给他看,“这个甘总,你别说,他还挺有见识,心挺诚,眼光也不错。你看这匹,这两匹,他上个月从爱尔兰拍卖会上买的,送给你的。”
“这个人以前在澳洲赌马,是个内行。这匹,你肯定喜欢,你看,顶级纯血赛马,瞧这毛色,漂不漂亮,这腿,这屁股,和你爸以前送你那匹也差不哪儿去吧。”
周子轲低头吃着菜,也不说话。
“跑起来飞快,带劲儿!”艾文涛又一划手机屏幕,翻到下一张,“他还送你匹温血马,叫什么……安达卢西亚。就这马,你看看,通体雪白,鬃毛都是白的。它还怎么着你猜,胆儿大,特别冷静!不惊不乍的,枪响他都不搭理。听甘总说,别的这安什么马也都不如这匹胆儿大,属这匹最特殊。”
周子轲抬头看了一眼那手机屏幕,还是没吭声。
艾文涛说:“今天这两匹马刚送来,我立刻跑去马房看了。第一匹就不用说了,性子烈得。这第二匹,是真好看,安安静静站那,谁看谁喜欢!”
周子轲点点头。
艾文涛说:“怎么着,什么时候上咱马场看看去?你别成天在家呆着了,也甭去上什么班,咱出去走走,放松放松心情——”
艾文涛已经有点习惯这么劝周子轲了,虽然知道劝了他也不会搭理自己,就从周子轲和那谁分手以来……
小艾总心里暗叫一声,他差点把这一趟来真正要紧的事给忘了!
艾文涛神情严肃。
“兄弟,我有个事要跟你说。”
他这压低了声音,突然变了口吻,连吐字发音都一下子变成标准普通话了,让人难以适应。连周子轲这不爱搭理人的,吃着饭,都免不了再瞧他一眼。
艾文涛坐得更近了。
“你知道我今天听说什么吧,和你有关。”
他嘴里巴拉巴拉,倒豆子似的,把下午从那个郑哥口中听来的消息都跟周子轲一股脑讲了。
“……这个方曦和是谁,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据说,当年他就是汤贞的后台,就是他一手把汤贞捧红的。这个甘清,多巧啊,他就是刚刚我跟你提起的那位甘总的亲侄子,”艾文涛说着,看周子轲的表情,“当年还不止这两位,还有个什么话剧演员,也出车祸了,人差点就没了。还有个人,也是个歌星,和汤贞还认识——”
周子轲埋头吃饭。小艾总正说到要紧时候。
“你可别不当回事,”小艾总说,“我跟你说,你得小心点。你知不知道这个甘清,以前就特别喜欢汤贞!养个小玩意儿,还非要找和汤贞特别像的。你看看他,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那个方老板更别提了。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把汤贞捧得多红啊,结果呢,落了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出车祸还被人撞了个半身不遂,你说这是不是邪了门了?”
艾文涛看着周子轲那冷淡的反应,好像这些事在周子轲眼里都不是什么事,都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艾文涛越说越急了,把剩下那不知道名字的话剧演员,那什么歌星,什么这老板,那老板的事……甭管清不清楚,甭管和汤贞有多少关系的,全细数一遍。
“你真得提防着点,汤贞这人,我当初就觉得邪门,”小艾总煞有其事敲着桌面,对周子轲苦口婆心道,“你说说就从你认识他以来,我说真的兄弟,你整个人就不对劲你知道吗,就不正常——”
“这回我算是觉出点什么来了,”小艾总来回念叨,“我看啊,他就是那祝英台,变成蝴蝶也要把这些个人拖坟里面去。哥们儿,我劝你一句,这人不吉利,你可及早醒悟吧!”
周子轲蹦出一句:“吃你的饭吧。”
小艾总嘴巴讪讪闭上了。
这么一顿饭吃完已经是夜里九点钟。桌子收拾干净了,小艾总看他哥们儿脸色好看了点,一边琢磨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一边翻箱倒柜给周子轲找退烧药吃。客厅没有,他又去上找,最后在周子轲卧室床头抽屉里瞧见一个黄色的小药瓶,那瓶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标签模糊不清,隐约印着“扑热息痛”的字样。
艾文涛打开瓶子一看,空的。
“兄弟,上回吉叔给你拿来那些退烧药呢?”艾文涛走到客厅里,看见周子轲正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膝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艾文涛把空药瓶丢垃圾箱里,周子轲抬起眼来,看见他。
小艾总说,你真不烧了吧。
周子轲把他送到门口。
“行吧,那我明天再来找你吃饭。”
周子轲看了艾文涛,没说拒绝,也没说不拒绝。
小艾总还是欲言又止,拿他没辙,提着两个食盒走了。
门关上。公寓里忽而安静了,窗外的城市已经入了夜,风吹得窗帘掀起来,气流穿过走廊,穿过门缝,只剩了周子轲一个人。
他走到那沙发边垃圾桶跟前,低头瞧了一眼。
半晌他蹲下了身,弯下腰,干净的手在垃圾桶里面翻,在烟灰和废纸堆里摸到那个小药瓶,拿了出去。
第62章 泡沫 4
郭小莉到了摄影棚,经萨芙珠宝薛总的秘书引荐,第一时间赶上二楼会客厅,见了总裁夫人薛太。
她和薛太是有些交情的。七年前,在亚星娱乐公司的高级会议室里,薛总夫妇从岭南千里迢迢过来,面对郭小莉开出的 mattias 两位成员必须一同代言,代言费翻番的苛刻条件,夫妇俩在几家珠宝商中第一个拍板,签下了这份合约。几个月后,由汤贞和梁丘云共同拍摄的电视广告在全国黄金时段同步播出,萨芙珠宝品牌自此声名鹊起。往后这一合作,就合作了七年。
再看如今的薛太,这头上脖子上,十根手指头上,粒粒挂挂,金玉翡翠。郭小莉一身职业套装,在她跟前,显得颇朴实寒酸。
“薛太太,您百忙之中还亲自过来,”郭小莉诚恳道,“阿贞这次发生这样的意外,我们亚星娱乐公司,难辞其咎。作为我个人,更是要对我工作上出现的疏忽和闪失,向你和薛总郑重地道歉。”
来之前,毛总特意打来电话提点郭小莉:汤贞这次的自杀举动,令包括萨芙珠宝在内的数家公司非常不安。他们与 mattias 的代言合约还没有到期,毛总虽然已经从各方面进行了挽留,并向各家代表出示了医院开具的汤贞的病例及保证书,但收效甚微。毛总公开宣称,汤贞的敬业业界知名,此次事故纯属意外,绝不会有再犯可能。他甚至带人亲自上门,与各公司高层交涉,称可以重新签署代言合同,方方面面都好商量。
在这种情况下,仍有近半数的公司选择了与亚星解约。最后仅剩的六家,都是同亚星娱乐合作多年,与毛总甚至两位代言人有些私人交情的老品牌。
毛总叫郭小莉手头工作先放放,一定去广告拍摄现场问候一下薛太。
薛太对郭小莉说:“头一回见毛总这样,姿态放得这么低,专程来我家跑这么多趟。我跟老薛在汤贞这事上虽然发愁,但看你们也是心酸。”
秘书跟在薛太身边,几人站在会客厅外的走廊上,往楼下临时搭设的摄影棚看。
工作人员还在反复修改布景。郭小莉在摄影棚角落里看到了正等在那里的温心、祁禄,还有裹着厚重大衣的汤贞。
“大夏天的穿这么多?”薛太问了一句。
郭小莉说,阿贞刚出院不久,有些怕冷。
薛太撇了撇嘴,大约觉得这不是个合理的理由。
“怎么也没看见云老板?”薛太又问。
郭小莉说,阿云在狼烟剧组还有一场戏,拍完才能过来:“可能耽搁在路上,很快就到了。”
提起梁丘云来,薛太这话匣子就打开了,和郭小莉说起前段时间刚在电视上看了云老板主演的一部抗战电视剧,她以前只爱看些家庭题材婆媳邻里的电视剧,没想到打日本鬼子也这么好看:“你们毛总还是太紧张。亚星娱乐有云老板这么大的明星压阵,什么难关过不去?”
郭小莉和她笑,也不说话。
“就是为了云老板,这代言合同也必须签啊……”薛太小声说着,手扶到走廊栏杆边上去了。秘书从旁要给她递茶,她摆了摆手,不要。她右手食指戴了颗翡翠戒指,这一摆,她自己看见了,低头看了一会儿,伸手摆弄。
她示意郭小莉去看。郭小莉凑近了,仔细端详那颗戒指。
“这是今年生日的时候,老薛给我做的。”薛太手摸着那戒指上的纹路,和郭小莉讲,这块是莲,这块是鱼,这是“连年有余”。
戒指周身还嵌了圈珍珠,缠着金丝。薛太突然问郭小莉:“你跟在汤贞身边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大的翡翠戒指吗?”
郭小莉愣了,谦虚道:“没见过。”
薛太也笑,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刚刚看见汤贞坐在下面,我突然就想起多年以前一件旧事来。”
郭小莉开始没听明白是什么事。
薛太太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几年前了吧。有一阵汤贞经常在法国活动,出席一个什么……什么国际大品牌的时装发布会。”
薛太太说到这儿,郭小莉如遭钝击。
“当时我们看见新闻就赶快给你打电话嘛。就想说,毕竟签着合同,汤贞在那么大的场合抛头露面,能不能穿着那大牌设计师的衣服,戴咱们自家的珠宝啊。”
薛太太说着,摸手上的戒指,又“啧”了一声,像是又对这戒指不满意了:“不过我后来寻思着你当时说的也有道理。我们萨芙珠宝,在设计上确实比不过人家国际上的名家,那么关键的时候还是别给你们汤贞添乱了。就连到现在,你看,请的几个设计师还是就那么回事,只能求个大,求个货真价实。”
郭小莉说,货真价实,正是萨芙珠宝在行业内一直位居领先的原因。“当年我年轻不懂事,实在是没礼貌,考虑也不够周全。跟您说声抱歉。”
薛太太说,没事,这有什么啊,你们当年见的世面大,不懂事的是我们。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了,”薛太说,“你们汤贞应该也不会嫌我们设计得不好看了吧。大家都尽力啦。”
郭小莉忙说:“薛太您千万别误会,阿贞本人从没说过类似——”
“就光这次他跟云老板出道十周年,那个卖给粉丝的纪念对戒,我们公司几个设计师做了好几遍,好几个通宵地改,就怕你和汤贞不满意。”薛太太诚恳道。
郭小莉说:“非常满意。最后的成品非常完美。”
“汤贞也认可了?”
“认可,认可。”
薛太太满意了,说:“那就好了。你们比较挑剔,我相信你们的眼光。”
温心坐在汤贞身边,小心揉搓汤贞大衣里露出来的一双手。
“汤贞老师,你还发冷吗?”她问。
明明是盛夏时节,汤贞却裹着一件厚大衣。他闭了眼睛,也不说话。温心小心翼翼绕过了汤贞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今早上就在温心和祁禄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汤贞自己一个人进了厨房。厨房台面上放着郭小莉凌晨煮好带过去的一桶粥。等温心和祁禄听见动静,跑进厨房的时候,厨房里粥也洒了,碗也碎了,汤贞倒在地上,佝偻着背。温心和祁禄急忙把汤贞扶起来,在满地的红枣、薏米和摔碎的碗片中间,扛着汤贞出去。
汤贞没受别的伤,只是右手两根手指烫得肿起来。温心当即就吓坏了,给他擦干净手,又上药。汤贞坐在沙发上,温心问他话,他反应呆滞,问他手疼不疼,他也没反应。
温心给郭小莉打电话,说汤贞老师早上想喝粥,把手烫了:“我问了萨芙珠宝那边,他们不愿意推迟广告拍摄,还是要我们去。”
郭小莉问,烫得严重吗。又说温心,不是叫你们看好他,这么大一个人进厨房,你们两个就不知道?
温心说:“我真不知道他怎么进去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以为他在睡觉。”
“汤贞老师,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拍广告了,你得醒醒啊。”温心搓着他的手,小声叫他。有摄影棚的工作人员在他们身边来来去去,温心时不时给对方让路。可能是有人调试灯光,几束强光在温心和汤贞身边绕来绕去,几次打在汤贞脸上。
汤贞垂下的眼睫毛动了动,抬起来一条缝。
温心立刻笑了:“汤贞老师,快醒醒,我刚刚看了一个笑话,讲给你听啊!”
梁丘云还没进摄影棚,就远远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薛太激动地迎出来。梁丘云身边围着一大群人,他站在助理、保镖中间给萨芙珠宝一位女经理签名。签完还了笔,抬头看见薛太太,梁丘云一笑。
“薛太太,”他温柔问候道,“最近好吗?”
郭小莉站在摄影棚门口,看着梁丘云携着团队一行人浩浩荡荡进来。她粗略扫了一眼那些助理和保镖的脸,除了还在亚星娱乐领着工资的小孟,没有一张熟脸。
“郭姐也来了。”
郭小莉回神,抬起头,刚好对上梁丘云一双含笑的眼睛。
薛太太从旁附和:“小莉来得早,已经陪我聊了快半个钟头了。”
四下里全是人,赞助商薛太也在,郭小莉脸上摆了摆表情,从胸腔里挤出一声笑来。
“你迟到了,阿云。”她声音放平了,说。
梁丘云双手合十,好像十分惭愧。这时候小孟从后面到前面来了,带了一群不知哪儿来的年轻人,人人手里提着咖啡、茶饮,在摄影棚逢人就送:“师傅们,辛苦了。对不住,我们云老板工作太忙耽搁在路上,叫大家久等了。”
郭小莉听见身后到处是道谢声,人人高声问候着梁丘云,众口皆称“云老板”。她想转身回头,看看这是什么阵仗,有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是梁丘云已经绕过她,先行进摄影棚去了。
小孟这时候凑到郭小莉跟前来,这小子一笑,额头挤满了抬头纹:“郭姐,听说您最近火气特别大,看了好几回大夫了,我这特意给您点个败火的菊花茶。”
负责拍摄此次广告的摄影师姓巩,梁丘云一来,他急忙上去,先握手相互问候一番,便开始交流此次拍摄的内容。
巩摄影师拿出几张样张来,一边拿给梁丘云看,一边说:“这是之前云老板您助理送回来的那几张,我们已经按你的意思修改过了,现在整个布景……”
他话说一半,发现梁丘云并没在看他。服装总监从旁接过梁丘云脱下来的西服,又在后面亲自撑着拍摄所需的西服,帮梁丘云穿上。
梁丘云调整着衬衫袖口,视线越过巩摄影师,朝摄影棚角落里闲闲望了一眼。
巩摄影师回头,要不是这一看,他差点忘了还有另一位广告的主角也在场。
汤贞还裹着大衣,坐在摄影棚外一个墙角里。他穿的厚,只有脖子以上在外面。这会儿他整个人缩在墙角,一个短发女孩,像是他的女助理,正在他面前比划来比划去,又是坐着装大肚子孕妇,又是站起来弓着背,学老头到处走路。巩摄影师离得远,也听不清女孩嘴里小声说什么,只看见汤贞被她逗的,露出个笑脸来。
摄影师捕捉画面的本性让巩摄影师下意识摸身边的器材,这时候他回过神来,再看梁丘云,梁丘云正和服装总监寒暄,拍摄所需的服装都换好了。
服装助理抱着衣服,一溜小跑到了汤贞和他两个助理身边。巩摄影师注意到汤贞走路还有点飘的,两个助理陪着,进了更衣室。
“他能不能拍啊,”摄影助理从旁边小声嘀咕一句,显然除了巩摄影师以外,也有人在注意汤贞,“感觉昨天才自杀,今天就送过来了。”
拍摄的过程倒是顺利。只有最开始的时候出了几次问题。汤贞不知道为什么浑身发冷,脱了大衣,穿着件拍摄用的细条纹衬衫坐在梁丘云身边。梁丘云几次转头看他,巩摄影师通过镜头看了几眼,也说:“汤贞老师,咱们坐稳一点。”
汤贞听见了,也没反应,就睁着眼睛看摄像头。反而是一旁的梁丘云,看他这样,眉头一皱,把汤贞的手拿过去。
他动作太自然了,包括巩摄影师在内,一场人反应都慢点。
“摸着也不冷啊。”梁丘云说。郭小莉已经快步走到他们跟前了。
“阿贞?”郭小莉把汤贞的手拿回来,小心握了,小声叫,“阿贞?”
温心也跑过去,到汤贞身边:“汤贞老师,你刚刚换衣服的时候是不是忘了贴我给你的热帖了。”
汤贞还看着摄影机镜头,温心摇了摇他,他也没动。
梁丘云说:“小孟。”
小孟过来了,背着一包东西。他们做明星助理的,在片场都是保姆,任何生活用品都整齐备着。
巩摄影师站直了腰,离开了机器,看着眼前这一大群人围在汤贞身边。他小声跟身边的助理说,一会儿把地板重新擦了。
汤贞的助理说,我们带热贴了。说着的时候,梁丘云已经把几个热贴按到汤贞背上去了。服装总监看见拍摄用的衬衫被梁丘云贴了热贴,欲言又止。
“大夏天的,怎么会发冷呢。”梁丘云看了汤贞的助理,像质问。
那女孩和梁丘云说话,一点不像旁人对梁丘云那么尊重。只听她说:“汤贞老师夏天发冷好几年了,你第一天知道。”
梁丘云看了那女孩一眼。
郭小莉说:“温心。”
女孩立刻小声解释:“我准备热贴了,但汤贞老师不让我进更衣——”
她话才说一半,突然看见四周全是人,全望着她。
工作人员重新擦过了需要出镜的地板。经纪人、助理们都退让到外面。巩摄影师调整布景的时候,听见梁丘云压低了声音,小声说:“我现在说话,你能听见吗。”
巩摄影师抬头,发现梁丘云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讲的。
但汤贞坐在另一旁,还直视着镜头,木木愣愣的,没什么反应。
摄影助理对巩摄影师说,明明在电视里看发布会,汤贞讲话的时候还挺有个活人样的:“今天怎么看着,这么瘆得慌。”
值得庆幸的是,这组广告并不需要汤贞做什么表情,甚至大多时候,他是背对镜头的那个。依照着预先安排,汤贞只需要在食指戴上 mattias 十周年纪念款戒指,背对镜头,抬起手给梁丘云整理领带。相应的,梁丘云会低下头,用戴着同款戒指的手,在镜头前帮汤贞翻折衬衫的衣领。
巩摄影师捕捉到梁丘云低头凝视汤贞的眼神,以及抓过汤贞的手,教他摆弄自己领带的表情。
摄影助理感慨道:“认识十年了啊。”
这次广告主题企划写道,昔日两个少年人,勇敢追梦想,携手闯世界,急流险滩,挡不住他们执着的脚步,千山万水,磨不灭他们心中的火种。皆是诸如此类的煽情话。
“mattias 过去十年的结束,也将是下一个十年的开始。”这是 mattias 经纪人郭小莉一个月前签在一旁的补充意见。
巩摄影师在镜头里发现,汤贞有了些反应。特别当梁丘云给他折着衣领,手指在他后脖子上微不可察捏了一下的时候。
汤贞有个明显抬头的动作,好像条件反s,he,他背对镜头,看着梁丘云,巩摄影师拍到了梁丘云低头也瞧汤贞,露出的那点似笑非笑的表情。
拍摄在三个小时后告一段落。巩摄影师听郭小莉和他说,汤贞今天状态不佳,从早上出门前就受了伤,实在不巧,下次拍摄不会再这样了。
巩摄影师开口安慰了她几句,说今天的拍摄还是比较顺利的:“等后期修片出来了,我再让助理和你们联系。”
梁丘云换过了衣服,几个保镖围过来,大概要护送他走了。梁丘云看见郭小莉形单影只,抱着手臂在汤贞更衣室门口等待。他走过去。
郭小莉不知为什么眼眶通红,抬头看他。
“才几天,郭姐,他就已经这样了。”梁丘云俯视着她。
郭小莉嘴唇干裂的,说:“什么意思。”
梁丘云抬头看了眼汤贞紧闭的更衣室门,又看了郭小莉。他后退一步,走了。
*
梁丘云走进一楼大厅。白色的穹顶上布满了璀璨群星。
万邦娱乐集团总部。
从梁丘云进来,就有过路的人注意到他了。人们小声议论着,梁丘云,是梁丘云来了。
云老板怎么到万邦来了。
不知道,可能来找人。你说我要不要去和他打声招呼?
梁丘云规规矩矩,走到服务台前面。几个前台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手头上有工作的,都挤过来了。
“您、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她们问他。
梁丘云说:“我约了吕天正先生,五点在他的办公室见面。”
话音刚落,一只手从后面拍上他的肩膀。
“云老弟!”
梁丘云一听声音,回头。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万邦娱乐的当家大主持人吕天正。
两个人亲切拥抱。“还麻烦吕老师亲自下来接我。”梁丘云说。
吕天正说,你这可太见外了:“云老弟你来了,我还能不赶紧下来接?”
大厅四周,站着数位西装革履的人士,隔着人群,注视着吕天正。
“还带这么多保镖,”吕天正笑道,“走,我带你上去,几位正等你。”
第63章 泡沫 5
骆天天有时做梦,还会梦到一辆机车破旧不堪的后座。
好像回了家一样,他梦到自己坐在上面,悠闲地晃荡腿,咬着吸管,咕嘟咕嘟地喝汽水。他在梦里永远很自得,很快乐,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走了。有人会带他离开,踩着机车,把他带去一个没有亚星娱乐,没有经纪人,没有所有压力、烦恼、痛楚、不快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
自然也一定没有汤贞。
骆天天一下台,助理贝贝叫他,说小孟打电话来:“让天天哥今天也不用过去了。”
骆天天听了,没说话,这地方人多口杂。助理贝贝也很快被更多人挤开,后台那么多记者,镜头架满了,骆天天一下台,被他们团团围住。
骆天天有些意外:“今天是乔贺老师……”他说到一半,记者们闪避到一边,那意思,他们不是要采访他的。他们推开了更多人,临时辟出一个场地来,把骆天天单独留在中间,要给他拍单人特写。
各路记者叫他,天天,看这边!天天,把你这英台的戏服打开!
约半个月前,一年一度的戏剧协会奖颁奖礼主办方突然通过经纪公司亚星娱乐,联系到骆天天本人,问他最近是否有档期,愿不愿意参加戏剧协会奖今年典礼压轴的一档特别演出。这类高规格的颁奖礼,骆天天素来少有机会参与,细问之下,才弄清楚对方找上他的缘由。
今年的大奖,获奖者不是别人,是骆天天在多年前与他有过短暂合作的乔贺。于是主办方安排了一场连轴剧目,希望将乔贺过去八年所主演的六部大奖戏剧经典片段串烧起来,在舞台上全面展现乔贺,也是戏剧协会,昔日的辉煌、风采。主演请的多是与乔贺曾合作、接触过的青年后辈,其中,找上骆天天的,便是负责《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编导团队。
为此,骆天天辛苦筹备了近半个月。日夜忙碌。他甚至放下一些别的工作,专注进这个事情。至于最后成果,听方才台下如雷不绝的掌声也知道了。
有记者边拍摄,边小声感慨,称骆天天这个扮相,用了心,是下了功夫了,确有几分当年汤贞的风采:“我看,也就是当年的汤贞再世,才能和你比一比了。”
旁边好几个人笑他:人没死,哪来的再世。
那记者不说话,夹在其他同行中间,对着骆天天又是一顿连拍。他在手记上飞快写了些笔记,说:“人没死,艺术生命也走到头了。”
拍摄到中途,有记者提议,把刚在台上饰演梁山伯的那位褚姓演员也找来,拍个合影:“和当年照片放一起,版面好看。”有女记者趁这时候采访骆天天,问了他最近几项工作的筹备情况,又问起他身上这套祝英台的戏服,是哪方面提供的。
众所周知,当年那部《梁山伯与祝英台》,在海内外戏剧市场掀起巨大的风浪,人气之盛,奖项之多,堪称史无前例,空前绝后。作为剧组的首席合作伙伴,嘉兰天地艺术剧院也在那几年出尽风头。首演的第三年,嘉兰方面在一次慈善拍卖中以七位数的价格,售出了馆藏《梁祝》女主人公祝英台的一件戏服。当年的新闻报道上是这样写的:此系市面上唯一流通的《梁祝》嘉兰原版戏服,祝英台的扮演者汤贞及嘉兰剧院方面另各藏一件。
骆天天得了说话机会。他简短讲,当年拍卖出的那件自然是找不到了,嘉兰剧院馆藏的戏服,按规定也无法外借,至于他们当年送给汤贞老师的那套,公司也代表骆天天专程去问过了,但汤贞老师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他也不记得放在哪了:“这一套是晚会导演组请到了当年的服装设计团队还有几位裁缝,重新定做的。”
女记者问骆天天:“为你量身做的?”
骆天天在话筒前笑了:“对。”
前面观众席上忽然涌起潮水般的掌声。骆天天站在后台一角,他戏服还没换下来,宽大的衣摆叫他自己抱着,他伸长了脖子,看见一个中年高瘦男人在舞台上被万丈光芒所笼罩的背影。
乔贺。
一位从台湾来的导演,姓高,身材微胖,络腮胡子,穿着件印有天坛图案的旅游风景衫,在台上和乔贺拥抱在一块。有工作人员过来叫骆天天,说天天,大家都上去了,你也快上台,别掉队。
骆天天踩着楼梯,往那个已经挤满了人的,仿佛有光的舞台上走。在那里,人们握手,相互之间拥抱,人和人彼此是相互认可的同辈,是在舞台上密切合作的艺术伙伴。骆天天站在外面看这些人。
时至今日,他仍不知道怎么去注意那些时不时伸缩移动的吊麦、地麦。
高导演回头,看见骆天天:“那个小孩,过来!”
骆天天也认出他来,他就是当年《梁祝》那个跑前跑后,对亚星娱乐百般嫌弃的胖副导演。骆天天穿过人群,听见副导演和乔贺讲:“小时候我就说他和小汤长得像吧。”
乔贺好像没怎么老,还是以前的模样,只是这一场晚会下来,他神态有些疲惫。骆天天到他眼前,毕恭毕敬道:“乔贺老师,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乔贺对他笑了笑:“长大了啊。”
还是那个念剧本时候的腔调。
颁奖典礼结束后,乔贺艺术工作室在嘉兰剧院后面一家酒吧举办afterparty,请的都是亲朋好友,还有来参加典礼的各界人士。骆天天站在路边的街道上,给梁丘云发了条短信,对方没回。
助理贝贝抱着换下来的戏服,跟在骆天天身边。
乔贺和副导演几个人,走在他们前面。
“在咱们这戏圈子里,演员自杀不是太稀罕的事,”骆天天听见副导演的声音,从前面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但发生在小汤身上,我这心里……”
一旁的乔贺只听着。
“他走这一遭,林导也不知道,打电话问啊……又听说你因为小汤的事,又挨了社会舆论一通骂……”
“林导现在身体怎么样?”是乔贺的声音,在人多的地方也非常清晰。
副导演摇了摇头。
“林导很自责的。说前几年最后一次排戏的时候,放弃得太早……这么一下,把小汤也给放弃了……”
到了酒吧里面,骆天天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他看手机,梁丘云还是安安静静,和这几天一样,没动静。骆天天低头玩手机,看到网上已经流出了一些戏剧协会颁奖礼的表演照片。他上下翻了翻,挑了一张自己扮作祝英台的舞台特写,连同记者的称赞一同保存下来,发给了梁丘云。
还没等到梁丘云的回复,有人过来,叫骆天天到前面去坐:“乔贺老师他们在里面,正说《梁祝》的事,褚老师请你过去。”
“当年就这一场戏,惊动了多少人啊,”骆天天听到前面有人高声戏谑,数着手指,极尽夸张地吹嘘,“戏剧界、新闻界、电影界、娱乐界、评论界……就这普天之下,仿佛就没有没看过那出戏的了。多少人捧场,多大的影响力。我就记得,当时在系统里面,酸乔贺老师的人可太多了,说你乔贺,一个理想主义愤青,跑去跟大明星汤贞合作了,终于向商业世俗低下了那颗倔强的头颅,以后别再装什么清高了!”
一桌人哄笑,骆天天在这时候坐过去了。褚老师笑着,看见他,忙起来介绍。
“这是天天,骆天天。刚才和我一块演《梁祝》的,他就是祝英台。”
小伙子,演得不错。有位老师端着酒杯,这样说。
骆天天说:“谢谢老师。”
褚老师也跟着夸他,说天天台词背得特别好,祝英台那词,拿过去就会背:“我当年演过四九的,看着词,一句都想不起来了,他没演过祝英台,他都记得。”
骆天天正要谦虚,听见副导演说了一句:“说到台词,这么多年,还是谁啊,还是小汤!”他说着,手指头敲桌子,把周围一干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林导当年,当场改,他当场念,台下念上两遍,上台张口就来。”
乔贺脸上原本还有些笑容,酒吧里一度是叫人深陷其中的怀旧气氛,连欢笑也是柔和的,直到听副导演这么说。
“从前往后,再没见过这样的年轻演员。”副导演旁若无人道。
这一场派对持续到深夜,中途骆天天接了个电话,走了。几位老师和乔贺拥抱过,也各自回家。小褚临走前和乔贺说,他在这边待到周二才回去:“乔贺老师,明天有时间出来吃个饭,叙叙旧。”
乔贺让几个助理善后,他开车,把喝得一塌糊涂的副导演送回酒店。
副导演倒在乔贺的车后座上,开着车窗,嘴里还嘟嘟囔囔说些醉话。
“林导快气死了……小汤那当年瞧着,那么瘦,排戏的时候受那些罪吭也不吭一声,你还记得吧,他就是不爱吭声。现在还是那样。跑去死了,也不吭一声,也不和林导讲,报纸上说连个遗书也没留。有什么过不去的,讲出来不就过去了吗。不过人要是还有什么话想讲,我看可能也不会去死了……”
*
梁丘云,“云老板”,这一晚在万邦娱乐集团总部,经过大主持人吕天正和万邦高管刘坤书的引荐,结交了些了不得的大人物。
每一位的名字单提出来都是段江湖传奇,若没有些特殊照顾,别说常人,就连万邦集团内部的领导们都难见着他们的面。吕天正也说,几位老总今儿下午都到总部来开会,不然平日里各自天南海北,吕天正就算想要给云老弟引荐,都无门无路。
“一会儿上了楼,也不用紧张,我和小刘帮你介绍。几位老总都知道你,特别是陈总,”电梯上行的时候,吕天正告诉梁丘云,“求贤若渴,一直对我说,想见你。”
万邦娱乐集团版图广大,一座总部,划分成若干区块。不同于一般的娱乐文化公司,早在几年前,万邦就已经大跨步地开始朝金融传媒帝国的方向迈进。
“最早,我们陈乐山陈总,的确是想开一家电影公司。你见过他的照片对吧,相貌堂堂。他是个很有理想的人,有自己的艺术追求。万邦刚成立的时候,那会儿国内娱乐市场也比较混乱,没有行业规范,经常出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很多人的权益也得不到保障。陈总呢,有心,想要改变当时混沌的局面,也想保护我们的从业者,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万邦不是电影公司,是一家艺人经纪公司。我们林副总,林大,当时在天津港,开一家文化传播公司。他们两个人一见如故,于是林副总就带着他公司的人进了万邦。他是名符其实的二把手,元老人物,到现在也是这样。一会儿你就见到他了。
“两个公司合并没多久,万邦又着手,开始成立自己的电影制作和发行公司。陈总还是不忘初心,想做电影。他也确实投入了巨额资金。短短几年时间,就出品了大量的制作j-i,ng良的经典影片,为市场打造出了十几位影帝、影后级别的知名演员。那时候的万邦,在业内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毛成瑞才刚刚从工作单位辞职,因为不想上班,用他那点上班族的积蓄注册成立了亚星娱乐。
“亚星娱乐能一路发展到今天,确实是陈总没有想到的。所以对于毛成瑞这个人,陈总也是很欣赏他。在那个年代,云老弟,你知道的,市场上群雄割据,风云变幻,每天都有新的娱乐公司出现,每天也都有艺人四处讨债,因为东家破产倒闭,突然之间,就关门歇业了。当时有家名噪一时的电影公司,叫做新城影业,风头正劲,又是和海外影视巨头合作,又是要办国际电影节,结果董事长因为个人的贪污受贿问题,被警方在电影节开幕日当天直接带走调查了。
“这公司一下子乱套了。陈总惜才,又有行业责任心。当时新城影业那么多员工,连上班的地方都被人砸了。是陈总,伸出手,帮了他们一把。当时新城影业的二把手,傅春生,如今是我们万邦影业的领头人,主管着集团所有电影电视剧的制作发行。你一见他就不会忘记他了。留胡子,嘴唇上,鱼须似的,特别长的两根。这个人,你别看他胖乎乎的,说话温吞,看片子的眼光非常j-i,ng准。在这一点上陈总非常信任他。当年也正是因为他的极力推荐,云老弟你的《狼烟》系列续集才得以在万邦接管新城影业后,成为公司第一部 敲定开拍的大制作电影。一会儿你可以当面谢谢他了,他可很喜欢你啊!”
吕天正一边口头对梁丘云介绍着万邦这些年来发展的历史,一边暗自提点他,说一会儿要见的这位,是公司最近几年才提上来,飞速打入董事会核心的人物:“他叫黄健雄,本职是搞金融的。陈总这两年非常器重他。特别是成立了万邦金融发展这个基金项目以后……”
刘坤书在一旁,吕天正压低了声音,说:“但是呢,林副总跟他不大对付。你一会儿注意,两边都别提。”
又说:“这个黄副总,没别的爱好,就是爱吃面条。云老弟你这全国到处拍戏,哪里有好吃的特色面食,可以和他聊聊嘛。”
梁丘云明白这个道理。到万邦总部这种地方,见陈乐山这类人物,第一次,切记只谈风月。
从万邦总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十点多钟。梁丘云先是和黄健雄黄副总,交换了电话,约定改日一同去一家旗人开的私家餐馆吃面;接着跟傅春生,“老傅”,定了一个两人同在本地的时间,老傅说,万邦影业的编剧团队最近送上来几个剧本,特别好,要云先生一定要参加一次剧本会议,发表点意见;再是万邦娱乐集团的二把手林大,这个人实在是善谈,和梁丘云更是一见如故,刚聊几句,立刻称兄道弟起来。“走走走,我带你去见陈总。你说巧不巧,他刚改了行程,后天才飞印度。明天你空出点时间,跟我们一块去打高尔夫。”
吕天正原本还是引荐着梁丘云来见这些人物的,可慢慢的,路走着,变成了他跟在梁丘云后头。吕天正这脊背有些发寒了。等到了陈乐山,陈总经理办公室门外,门一开,正好有人出来。
不是陈总,是年轻的一男一女。吕天正生怕怠慢,急忙又跟梁丘云介绍,这是陈总的家人,这位是陈总的千金,小娴,刚从英国留学回来,这位是陈总的干儿子,华子,眼下正在万邦集团的安保系统担任要职。
华子和梁丘云身高相当,冷冷看他一眼,也不言语。倒是陈总的独生女陈小娴,见了梁丘云,一改往日的内秀文静,面色微红,好像有些害羞似的看着他,让吕天正颇感意外。
等到出了陈总的办公室,上了梁丘云的保姆车,吕天正这才略微有些回过劲儿来。
刘坤书给吕天正发短信道:“吕老师,全公司上下可都传遍了。咱俩这回可算撞了大运了!”
吕天正转头看梁丘云。
前面司机问:“吕老师,送您回哪儿去?”
吕天正说了一个路口:“不大顺路,我让儿子到那儿去接我。”
梁丘云说:“吕老师为了我的事辛苦了一晚上,我得把您安安稳稳送到家门口。”
他这样温柔体贴,说话做事,叫人打心坎里觉得舒服,一时间,吕天正更回想不起记忆里那莽撞凶狠的一拳头是个怎样的人朝他挥过来的了。
你最近是不是在城里买了座大宅。吕天正问他。
梁丘云点头。
怎么,想把老爹老娘接过来?
老两口在老家里住惯了,不愿意来。再说,来了我也不能在家陪着,他们也是寂寞。
那你是打算成家啊?
吕天正问出这一句,梁丘云笑了。年近三十的男人,看上去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看缘分到没到吧。他轻声道。
像你这样品行端正,事业有成,又一表人才,这么有魅力的黄金单身汉,想要缘分,还能没有?
梁丘云笑了,摇头。
他说,他梁丘云梦中的生活,就是能和爱人、孩子在一起,多享受一点家庭的幸福和快乐。“我们演员都是没家的人,一年到头碰不着家几次。就算人家跟了我,我这天南海北地拍戏,妻子一个人在家,嫁给我反而也委屈。这样的缘分,还是不到比较好。”
吕天正感慨道,我见过好男人,没见过老弟你这样的好男人。
“等下一步陈总给你的公司发展起来,你就去寻找自己的缘分吧。戏,想拍就拍,不想拍,在家跟老婆过日子。云老弟,我希望早日看到你幸福。”
车进了吕天正所住的小区,停到他家门前。
“既然你也有这个打算,和陈总也谈得不错,那亚星娱乐那边,你不如趁早撤了,”吕天正下车时,又劝了梁丘云一句,“只要老弟你一走,亚星倒下是分分钟的事。到时候陈总一出手,这就是你的公司。”
梁丘云说,再等待一下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