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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第23节
    还要什么时机?吕天正不解道。

    “现在亚星娱乐把赌注都压在你和汤贞两个人身上,连那个年轻团体都放到日本去发展了。汤贞现在这情况就是个定时炸弹,你一走,这个定时炸弹就引爆了,还需要什么时机?”

    “我今天见过他了。”梁丘云突然说。

    吕天正看他。

    深夜的别墅小区,无人打扰。梁丘云沉默了会儿,说:“以汤贞现在的状况,无论我走不走,他都迟早要出事。”

    吕天正看着他,明白了。梁丘云这个人爱惜名声,不愿意公开出面,做点燃引线的火星。吕天正问:“这个迟早需要多久。”

    “不会太久。”梁丘云断言。

    吕天正下车以后,梁丘云的保姆车在夜路上缓缓行驶,停靠在一条狭窄巷弄的路灯y-in影处。

    梁丘云在车里吸烟,脱掉穿了一天的西装外套,解了衬衫衣领,车内沙发展开成一个舒适的角度,让他坐在里面,他翻阅手里几份封面无字的新文件。小孟从车外面提回些大包小包,开口问:“云哥,今晚去哪儿。”

    “兰庄。”

    “萨芙珠宝那边刚托人送过来一个箱子,你要不要现在看看。”

    梁丘云把手里文件放下:“拿过来。”

    箱子打开,里外三层,没什么特别,摆放了几十种大小不等的钻戒,多是婚戒的样式。

    小孟说,薛太太感恩戴德的,她没想到云哥您大婚,提这么早准备,还专程惦记着他们家赞助商的事,还特意托我转告,说您的婚礼,一定是业内盛事,事关重大,如果女方那边对设计或质量上有任何不满意的,他们会尽全力配合修改,如果还不满意,大婚之日选择其他品牌其他设计,薛太太也一定理解。

    梁丘云点头,把这折s,he着车内光线的一箱子扣上,说:“薛太太,不容易啊。”

    他余光瞧见脚边还有个不起眼的纸袋。

    小孟解释,说这也是萨芙珠宝送来的:“今儿上午拍的几张草样,还有今天拍广告时候用的样品,也送来了。”

    梁丘云把几张广告抽出来,大略翻了翻。纸袋里还躺着一个白色的小方盒子,梁丘云手指一摸,拿出来,打开。

    盒子里一左一右,摆放着一大一小,两枚戒指。盒盖内侧印着一行金字:mattias 点滴十年纪念限量珍藏版。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亚星娱乐联合萨芙珠宝,诚意定制。

    小孟说:“郭小莉负责的,卖给粉丝的。”

    梁丘云从盒子里拿出其中一枚来看。这东西要说设计,没什么设计,一道环上拐了一个拉长的z,相当敷衍。要说做工,更没什么做工,平凡无奇一枚银戒指。梁丘云都没怎么用力,手指尖一捏,这小小一枚圆圈,当即在他手里失去了形状。

    梁丘云笑了一声。

    车外面有人敲门,声音低低的。梁丘云把脚边各样东西拿开,车门推出去,一个戴帽子的女孩子从夜色中扑进他的怀里。

    “怎么过来的。”梁丘云低头问她。

    巷子对面停着另一辆车,司机的车窗半降下来,一个年轻男人视线越过窗子,朝梁丘云看了一眼。

    女孩把头上帽子摘了,坐在梁丘云身上,气喘吁吁:“华子送我来的,没有人看见……”

    外面的车开走了。梁丘云神色温柔,瞧坐在自己怀里的女孩。

    陈小娴。

    司机早就提前下车了,小孟在前头目不转睛地开车。

    陈小娴双手捧住男人的脸,他低头吻她一阵,她说:“云哥,我好想你。”

    梁丘云说:“有多想我?”

    陈小娴说:“我天天看电视,想要看到你。”

    梁丘云说:“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陈小娴说:“爸爸总叫我陪他,怕他听到。”

    梁丘云好像忍不住,又低头亲吻女孩的脸。陈小娴二十二岁,身体发育得不尽如人意。

    陈小娴脸上浮了层红晕,她是个容易害羞的人。

    “我看到电视上,你和汤贞一起参加发布会。”陈小娴说。

    梁丘云点头。

    “汤贞也真可怜,”陈小娴说,声音轻轻的,“都去寻死了,还要站起来向那么多人鞠躬道歉……”

    “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工作。”梁丘云说。

    “什么这种人那种人,”陈小娴眉心簇起,好像不开心听到梁丘云说这种话,“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人人平等的。”

    梁丘云挑了挑眉,不以为意:“你是千金小姐,谁能和你平等。”

    “我是千金小姐,”陈小娴伸手捏梁丘云看似酷酷的脸颊,“你是千金小姐肚里孩子的爸爸。”

    她又扑在梁丘云身上。梁丘云小心翼翼抱着她,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了似的。

    “我梁丘云,何德何能啊。”

    “你去看他了吗。”

    “谁。”

    “汤贞。”

    “怎么又说起他来了。”

    “你知道吗,云哥,他不是因为乔贺自杀的。”

    “我偷偷找人打听过了,乔贺前一阵子离婚的时候,去打印了通话记录。原本连他的经纪人都不相信,是看了才知道,这几年来,汤贞确实从没和乔贺联系过,连一次都没有。”

    “然后呢?”梁丘云问。

    陈小娴脸上有些愁容,她额头碰着梁丘云的额头,这么近地端详梁丘云的脸。

    “我知道,你有很多过去……”

    “你也告诉过我,”她说,“你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好……”

    车子在大路上行驶。窗外是宽阔的护城河。

    梁丘云望着眼前多愁善感的女孩,余光又越过她,瞥见远方那片黑漆漆的河面。

    夜色中,仍有船只在河面上航行。

    “你真的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吗?”女孩问他。

    梁丘云没说话。等再看陈小娴时,他柔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怕你心软。”陈小娴说。

    梁丘云仿佛没听明白。

    “我总感觉,这次回来见到的你,和在英国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她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会走神……”

    女孩说得很认真。梁丘云却皱了眉,失笑:“有吗。”

    “有的。”女孩笃定道。

    梁丘云说,可能是最近太忙:“回国以后一直在剧组拍戏,你也知道。”

    女孩把头低下了。

    她有些羞赧,梁丘云吻了她的鬓发,她声音细如蚊蚋:“我是不是还是特别不懂得体贴你?”

    “已经很让我知足了。”

    车行到另个路口,再次缓缓停下。陈小娴和她父亲住在一起,家教严格,她不能夜不归宿,这路上一番亲近,对她来说已是十分奢侈了。

    “我偷偷去看了大夫。”陈小娴临走前说。

    梁丘云看她。

    “大夫是华子帮我找的,他也答应我,帮我瞒住爸爸,”陈小娴握了梁丘云的手,梁丘云的手掌轻轻摩挲她的腹部,陈小娴说,“大夫说我这次怀孕,还是有点危险……但……我想,尽量保住我们的孩子……”

    梁丘云喉结动了动。陈小娴也有些激动了,她一双眼眶都红了:“云哥,我好担心……你说爸爸会同意吗,他会喜欢你吗?”

    “再等我一段时间,”梁丘云对她说,“等我向你父亲证明,我可以,有能力,给你一个家。”

    陈小娴说:“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要在爸爸面前帮你吗?”

    梁丘云说:“你什么都别想。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孩子。一切交给我。”

    万籁俱寂。

    骆天天坐在床边,一条白布蒙着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酒店套房里开足了冷气,可骆天天仍是在流汗。几条裹胸牢牢扎紧他的胸口,勒得他喘不过气。层层叠叠的祝英台戏服、假发,更如同巨网,把骆天天整个人从头到脚罩住去,闷得他呼吸困难。

    墙上的时钟在零点时候发出一声钝响。不知道时间又过了多久,久到骆天天已经开始昏沉。几扇门外忽然传出“嘀”的一声,有人刷卡进了这间套房。

    骆天天下意识抬起头。他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僵硬了,像不会动了一样。

    黑暗中,他听见一阵脚步声,熟悉的,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离自己越来越近。

    轻轻一声,是距离自己最近的这扇门打开的声音。

    骆天天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了。

    他不进来,也不走。就在门外站着。

    骆天天看不见他,也不知他是不是正看着自己。骆天天只感觉自己等了很久很久,又把他等来了。

    第64章 泡沫 6

    郭小莉一大清早又给汤贞送早点来,做的还是老几样,几份小菜,一桶山药红枣薏米粥。温心来的路上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就在边上陪着,帮汤贞吹勺子上的热气,看着汤贞吃。中途温心自己也尝了一口,她没忍住皱眉,看了还在喝粥的汤贞老师,又看郭姐。

    郭小莉不明所以,取了勺子,自己也喝了一勺。她把粥含在嘴里,勉强咽下去了,当即说:“阿贞。”

    汤贞在餐桌边抬头,看她。

    郭小莉瞧着汤贞跟前的粥碗已空了小半,她说:“别喝了。”

    汤贞好像没明白,再低头的时候,祁禄已经把他手里的勺子和粥碗拿走了。

    “怎么了。”汤贞看她们,轻声说。

    郭小莉摇头:“温心,带阿贞去吃药。”

    温心问:“汤贞老师,你今天早晨感觉怎么样。”

    汤贞看着温心拿过来的药,并没有下意识拿过来吃,他好像有点抗拒,说:“这是什么药。”

    温心说,前一阵换的药不大好:“你可能没印象,曹大夫和他的团队前几天到家里来了一次。”

    温心知道汤贞不喜欢接触医生,更不喜欢听见医院、疗养院之类的词。她忙跳过去说:“他们拿过来几种新的药,给咱们试试,说副作用没那么大。以前也发冷,没这么冷过,你前几天j-i,ng神状态也不好,看今天早上就好多了,是不是。”

    汤贞乖乖把药含进嘴里。

    温心试了试水温,把水递给他。

    温心坐在汤贞身边陪他。身后卧室的两面窗向外打开了,这是温心对郭小莉努力争取来的,不过只能在早晨阳光好的时候开上一会儿,半个小时就要关掉。温心靠在汤贞身边,感觉阳光从身后洒进来,汤贞耳鬓的头发都透着些光。

    “汤贞老师,你觉得暖和吗。”

    汤贞侧过脸看了温心,点头。

    “我昨天啊,把你嘱咐我的事情都办好啦,”温心小声告诉他,“今年给方老板的钱也汇过去了。”

    汤贞点头。

    温心又与他说了些别的闲话,都是一些家常事情。她还说她去买了一身新的比基尼,因为以前的都胖了:“我最近轻了好多啊,汤贞老师你看出我瘦了吗?”

    汤贞抬眼看温心那张圆乎乎的脸,那对期待到发亮的黑豆似的眼睛。他说:“好像有一点。”

    温心嘟嘴道:“还‘有一点’。”

    汤贞说,瘦了瘦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笑似的。弄得温心也坐在旁边,跟着他无缘无故地快乐。

    郭小莉之前还问温心,你成天叽叽咕咕跟阿贞说什么。温心说,没说什么,就是说闲话。她甚至把自己和汤贞老师的对话复述一遍,给郭小莉听,郭小莉还是不太相信。“你就不能和他说点有用的,宽慰宽慰他。”

    温心不知道什么是有用的。在经历了那个眼睁睁看着急救中心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把汤贞老师带走的夜晚之后,哪怕只是这样静静坐在汤贞老师身边,时不时和汤贞老师说几句闲话,她都打心眼里觉得很幸福,很知足。

    半个小时很快结束了。温心说:“汤贞老师,我去关窗户,你要不要再歇会儿。”

    汤贞听了,摇头,他眉头微簇。

    温心看他的反应,问他:“你又背疼吗?”

    一阵风穿过了卧室的门,在温心耳畔擦过去,涌出大开的窗子。温心扶着汤贞,一抬头,瞧见窗帘上的那些飞鸟,翅膀展开了,像要乘着风飞出窗去。

    “汤贞老师,我们这几天好好吃药。这样等我们出去玩的时候,就可以好好玩,不会冷,也不会疼了。”

    温心关完了窗子,正回头哄他,感觉汤贞老师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虽然力气不大,但确确实实是汤贞老师主动握住她的。

    鸟儿们睁着绣线织成的大眼睛,悬停在垂落的窗帘上,看着温心把卧室灯关上,门也关上。

    温心轻声和祁禄说:“汤贞老师又睡了。”

    祁禄点头,他在书房里进进出出,将成捆的上扛。温心在茶几上发现了一张字条,是郭小莉写给她的:“你去一趟萨芙珠宝,把广告草样送到我办公室。”

    郭小莉的秘书一见温心,当即从办公桌后面绕过来,高跟鞋一路小跑,把温心拉到一旁。“郭姐今早一来,就把她自己关到办公室里间去了,”秘书对温心窃窃私语,“中间有人来,我去敲门,一靠近就听见郭姐在里面和汤贞老师的医生打电话。”

    温心边听,边点头。秘书道:“电话里吵得特别凶,我听着像是,那大夫想让郭姐自己也去看医生。”

    温心一听,愣了。

    “他这么直接和郭姐说啊?”

    “我猜的,又听不见,”秘书四处看了看,小心说,“反正郭姐是一下子发怒了,劈头盖脸,在电话里就是一顿骂。”

    “有些话我不敢和她讲,温心,你要不要劝劝郭姐,给自己歇个班,别成天在公司加班了。”

    温心听着秘书压低了的声音,装作不经意地朝眼前这亚星娱乐大楼顶层,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张望。郭小莉的办公室几乎每分钟就有人出入,但看对面,林经理办公室,大门紧闭,是连秘书都没到。

    再看左边,李经理办公室,隔着道窗子,温心都能瞧见李经理在里面小口喝咖啡,对着镜子抹头油。

    “就最近这段时间,公司事情特别多,”秘书说,“郭姐一直以来又是事事亲力亲为,她忙习惯了……可你看看其他几位,”秘书也偷偷去看对面几个办公室,“他们越是什么都不干,公司越是把所有的事都推给郭姐。”

    温心问,林经理怎么回事,这次公司十周年不是他下面的团队负责吗,他这个点还不来上班?

    秘书提到这个就来气:“说自己有事情,下午开会才来,他哪天没事情?公司现在这么忙这么乱,不开会的时候他还是从来不来,搞得他团队的人净往我们这里汇报。连郭姐都说,不是这么个汇报关系,让他们去找林经理。他们说,林经理说了,郭姐拍板他很放心。”

    温心不知道说什么。像她们两个在郭小莉身边待久了的,都清楚她什么性格。虽然平时脾气大,又冲,但只要涉及工作上的事,别人把工作交给她,她并不会觉得受委屈。

    郭小莉站在办公桌后面打电话,温心一进去,她伸手把温心递过去的萨芙珠宝广告草案接了。还有不少人在郭小莉办公桌边等。温心看这情形,正想走,郭小莉说:“温心。”

    一指办公室旁的一张椅子。

    温心只好在椅子上坐下了。

    “现在是这样,谭副总,”郭小莉还讲着电话,边讲边在下个员工拿过来的文件上签字,“电视、户外、纸媒广告这块,已经差不多了。几大门户网站的推送,六大代言品牌的合作,也已经敲定了。这个我秘书今天早上已经送了一份完整材料到你秘书办公室,下午开会时候你有什么疑问再问我……萨芙珠宝的新广告前几天就拍完了……其他五家定在音乐节结束以后……”

    电话刚挂了,紧接着铃声又响起来。郭小莉拿了后面员工交上来的文件,翻了翻,拿笔一勾。“这个我不知道,”她对那员工说,“你得找林经理。”

    她把电话接起来,刚听了一会儿,说:“下午就用,你现在送过来。”

    “温心,你给我拿来的广告草样呢?”郭小莉把电话放下,突然问道。温心闻言站起来,周围等待的人听见了,也帮郭小莉一起找,最终在郭小莉手边一摞作废的企划书上找到了。

    郭小莉把文件袋打开,迅速抽出几张草样看了一眼。办公室里没人敢催她。就见郭小莉瞧着样张,眉头一皱,嘴里喃喃的:“做得什么东西……”

    秘书被郭小莉叫进来,郭小莉说:“拿给广告部,找小张出几个修改方案。”

    秘书说,小张刚过来,就在门外。

    小张进来了,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蓬头垢面,手拿着一卷带子,讷讷道:“郭姐我给你送来了。”郭小莉看见他,叫秘书:“把投影打开。”

    办公室门外又走进一些新的人,全在等待。温心也去帮秘书挪家具,开投影。就听郭姐在后面问小张:“你多长时间没洗澡了。”

    小张嘟囔着,加班。

    “好好的小伙子,没个人样,”郭小莉厉声道,“让罗丞带你去练习室洗,你去找他,现在就去。”

    小张敷衍道,你看完我再去也来得及。

    办公室的南面墙上拉下一张投影。

    灯关上了,温心在昏暗中,看到汤贞老师的面孔出现在幕布中。

    “你给‘matty’画了一张画像?”

    镜头外的主持人问。镜头里,汤贞坐在梁丘云身边,梁丘云手里拿着一张签名板。“对,”汤贞看了那签名版,又看镜头,笑道,“我们一起画的。”

    “你想象中的‘matty’是这样一个小男孩?”主持人问,“朝头顶张开手臂,站在……这是屋顶上?”

    “舞台上。”汤贞解释。

    “这舞台有点太高了吧。”主持人说。引来梁丘云的笑声。

    “我看到‘matty’背后还有两个小翅膀,”主持人说,“头顶上那是棵草?”

    “是花,”汤贞纠正道,“是一朵花。”

    “什么花?”主持人问。

    汤贞“嗯”了一阵,眼睛在签名板的画上逡巡,看上去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抱着签名版的梁丘云低声道:“长得像草的花。”

    “对。”汤贞笑了,立刻表示赞同。

    办公室里没人说话,温心听见郭姐桌上的电话又响起来,很快归于平静。

    屏幕上,主持人还在问,问汤贞,“matty”手里牵的那只小动物:“是只狗?”

    梁丘云c-h-a话道,他也没看出那是什么。

    汤贞解释说,是一只小羊:“小羊羔。”

    梁丘云情不自禁笑了,就听主持人说:“为什么要牵羊?他在舞台上放羊吗?”

    梁丘云低头靠过去,在汤贞耳边说了什么。这是个十分亲昵的动作。汤贞听完了,看他,自己再看画,好像也有点尴尬。汤贞不好意思地对镜头笑,解释道:“我也没仔细想……”

    又说,他只是觉得应该有一只小动物陪着“matty”。

    梁丘云和主持人相视而笑,笑声远去,清晰的旧日画面逐渐变为模糊的叠影。一行字从画面中间浮现。

    mattias,点滴十年。

    接下来是一行小字,大型纪念巡演即将开启。后面附上了日期、城市、购票方式。

    灯亮了,温心还怔怔望着幕布。

    “可以了,”郭小莉在小张随带子拿过来的表格上签字,说,“抓紧时间出拷贝,下午毛总开会之前送过去。”

    小张前脚刚走,后脚一位前台接待急忙敲门进来。

    “郭姐,”来人叫道,“外面突然来了一群人,说是咱们在日本合作公司派来的团队,已经上楼了,他们指名要现在见你。”

    郭小莉刚顾得上喝口水,喝到一半,她抬头看那前台。

    “来了几个人。”

    “加翻译一共十六个人。”

    “我现在正忙着,”郭小莉把水放下,说,“你去问问李经理他们谁有空去接待一下。”

    前台说:“不是,他们指名要见你。”

    郭小莉说:“不是下午才开会吗,我现在没空。”

    前台说:“可是……”

    “又怎么了。”

    前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说见不到你,能见云哥也行。”

    郭小莉诧异了,看她。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郭小莉刚穿上外套,她嘴里念叨:“什么事……”

    林经理推门进来了,一进来被满屋子等待的公司员工吓得后退一步:“哎呀,小莉,你这里这么忙啊!”

    郭小莉抬头看见他,挑眉道:“您来上班了啊。”

    林经理脸上攒出一个笑来,说:“正好走过楼下,碰见日方合作公司的团队,误会,误会,小莉,你这里这么忙啊,你先忙着吧,我去接待就可以了。”

    前台接待小姐一时没搞清楚状况,见林经理用眼神使劲儿催她,她只好匆匆向郭小莉不好意思鞠个躬,跟着林经理走了。

    郭小莉瞧着关上的门,还皱着眉。

    门又开了。

    “郭姐!”来人叫道。

    “又怎么了?”郭小莉道。

    温心知道郭小莉是忙。自从做了汤贞的助理,她平日里就不常来公司了,但每次过来,郭小莉办公室都是这样的一幅图景。公司的人也说,按道理讲,郭姐也算公司高层了,可每天日子过得仍如同一线员工。“有的人就是这样,劳碌命。”温心的爸爸在电话里讲,“你不要学她!”

    温心坐回那把椅子上,郭小莉不叫她走,她也不敢c-h-a话问找她什么事,只好继续瞧这一大屋子人忙碌。

    “怎么又丢了?”郭小莉对下个进来的人问道,大动肝火。

    那员工苦着张脸,百口莫辩:“谁……谁知道那远腾物流怎么回事啊?”

    “上回丢了是不是也是他家?”郭小莉问。

    “没错啊,”员工道,“按说这么大企业……”

    郭小莉气得一张脸变色。员工忙说:“不过他们打电话来,说已经派了捞货船在护城河里捞了,说一定补偿咱们的损失——”

    “放他的狗屁,那物料捞上来还能用吗?我时间等得起吗?”郭小莉骂了几句“趁早倒闭”一类的话,又叫员工,“你打电话给厂家,叫他们调车队来送,加钱加急送过来!”

    员工火烧屁股似的跑了,温心听办公室里有人低声对郭小莉说,这个远腾物流早就不能用了,郭姐你没看新闻,他家送货车光这个月在护城河边就翻了快五六回了:“每天下班回家,都看见他们那船在河面上捞货。”

    郭小莉脸色仍不好看,正巧了,这时候又有人打进电话来,温心估摸着是个记者,因为郭小莉没听两句就给他呛回去了:“首先,祝贺乔贺老师获奖。其次,乔贺又不是我们的艺人,你这问题问我干什么。他离婚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知情。”

    电话刚扣,又响,郭小莉又接起来。

    大概还是刚才那个记者,郭小莉听了一阵,语气放平了,她道:“这位记者同志,既然你也参加了汤贞出院后的公开记者会,你也应该知道阿云在那场记者会上公开做出的承诺。不会解散,感情深厚,两个人会共同渡过难关。”

    她刚扣上电话,电话又响。

    “你有事能不能——”郭小莉手握起话筒,话说到一半,停下了。

    她右手在员工的表格上签着字,也停了。

    “我现在在办公室,你想吵架换个时间来吵,”郭小莉压低了声音,但满屋子人都听得到,“别打我办公电话。”

    “我每天都在办公室,没有一天不在办公室,”郭小莉对电话那头说,“你想打官司,让法院送传票来,我就在办公室里等着。”

    这通电话挂了,四下里都安静。

    郭小莉这一天下来,马不停蹄的节奏,好像突然被打断了。片刻之后郭小莉伸手接过下一份文件,她揉了揉鼻子,伸手翻了两页,就去签字。

    “笔没水了。”她突然说。

    人人从身上找墨水笔,温心想起自己兜里就揣着几支,赶忙拿出来。

    郭小莉伸手要接,手肘好巧不巧,把办公桌上扣着企划案的水杯给一下子碰到地上。

    噼里啪啦,是陶瓷碎了,水撒一地。郭小莉低头瞧见碎了的杯子和泡水的企划案,没什么反应。还是温心见状,赶紧先蹲下身去清理。

    “温心,我的案子。”她听到郭小莉在头顶上说。

    “没事没事,”温心急忙道,把水里面那叠企划案拿出来,先抽纸着急擦了,又下意识在自己衣服上蹭了两下,不知道为什么,温心听着郭小莉的声音,感觉郭小莉情绪一下子不对了,“没事,郭姐,都没怎么s-hi,你看,就封面s-hi了一点点。”

    郭小莉看了温心的脸,她在办公桌边站了这么半天,这会儿摸到办公椅,坐下了。

    郭小莉深呼吸,接过了温心手里的企划案,翻了翻,打开抽屉,把那本标满了修改意见的案子放进去。

    秘书进来了,温心帮她一起打扫地面上的残片。这时候郭小莉桌子上的电话又响,秘书说:“郭姐,还是我来接吧。”

    郭小莉说,没事。她伸手把电话拿起来。

    离得近,温心听见了电话里的内容。

    还是那个记者,他先是对郭小莉做了一番致歉,又说,他这篇专题就剩最后一个问题:“坊间传闻,贵社旗下 kaiser 队长周子轲与汤贞一向不和,前段时间汤贞出事,周子轲突然回国,落地第一时间又去医院探望汤贞,两人关系是不是终于破冰?”

    温心瞧着郭小莉握着听筒,表情在脸上停顿了。

    郭小莉把电话直接扣了。

    “切到外边去,”郭小莉和秘书低声道,她声音有些疲惫,“我这光接电话,什么都干不了。”

    秘书说:“好好。”

    温心还在低头瞧手里两张被水泡透了的宣传物料。

    “ mattias ‘点滴十年’纪念专辑即将发行,票选出你最喜爱的 mattias 经典歌曲……”

    “与偶像共乘同一艘邮轮,欢度夏日长假!在远离俗世的蔚蓝海上,实现你最不可能的梦想!亚星娱乐海岛音乐节报名截止五天倒计时……”

    “温心。”秘书手拿着废纸篓,叫她。

    温心忙把手里的物料捏成一团,丢进去了。

    她在郭小莉办公室又等了大半个钟头,其间来来去去,大大小小,都是等着郭小莉拍板做决定的事务。就这么一会儿,温心是切身体会到公司现在上上下下,究竟有多忙碌。

    到了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又有一帮人进来,上来就找郭姐。

    郭小莉抬头一看他们,认出领头的人是谁,她说:“你们林经理今天在公司,有事找他去。”

    来人说:“郭姐,就是林经理让我们找你的,请你赶紧给帮个忙。”

    他大略把情况说了,原来他就是亚星娱乐这届海岛音乐节的筹备负责人:“肖扬他们几位我们已经都接洽过了,跟拍流程和拍摄内容也都定好了,可子轲那边……”他说着话,眼神闪烁,看郭小莉,“我们现在整个团队都联系不上他啊!郭姐,他才是排在头上的那个,重头戏,主要就是去拍他的,结果到现在人都找不到。林经理说你这边忙,但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您看您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这位?”

    温心听到这,心里一咯噔。

    果然郭小莉那脸黑着,一双目光,在来的人之间扫来扫去。她手搭在办公桌边,一支笔拿在手里。

    在场的大约只有温心知道,郭姐自己都找不到子轲。

    “肖扬现在在公司?”就听郭小莉开口问了一句。

    来人说,在:“这回还是肖扬担任主持人,刚刚还在我们那里开会。”

    秘书领了三个年轻人进来。

    郭小莉刚要开口,一抬眼,瞧见这一屋子还站满了等待签字的无关人等。她心烦意乱,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先吃午饭去吧,吃完再过来。”

    稀稀拉拉,人都走了,连秘书也出去了。

    办公室里顿时就剩下郭小莉和温心两位女士,还有肖扬、罗丞、齐星三位还搞不清状况的男士。

    郭小莉稳住了声调,开口问:“你们这几天见过子轲吗?”

    齐星一听,如临大敌,脖子僵硬了,仿佛摇头不是,不摇也不是。罗丞低头擦眼镜,又戴上,说:“我也在找他。”

    “你呢,扬扬。”

    “我?我上哪见他去,”肖扬急忙撇清,“你找他有事啊,郭姐?”

    郭小莉说:“哪天没事?”

    “说的也是。”肖扬点头道。

    “你,罗丞,你们三个,今天去找找他,把他带到我办公室来。”

    “这估计难吧,”肖扬是实在的,直接一口回绝,说着话,还看罗丞和齐星,“除非我们仨把他乱棍打晕,否则……”肖扬干笑了两声,“就他跟郭姐你这么不对付……”

    郭小莉双手在胸前抱了一会儿,道:“那你们说音乐节这事怎么办。”

    肖扬一双桃花眼眨巴了两下。

    “现在还见不着人,他周子轲去是不去?他到时候要是不去,算是怎么回事,”郭小莉问道,“公司怎么和他那些花了大钱的歌迷交待?”

    肖扬想了一会儿,小声“哦”了一声,嘟囔道:“是这事儿啊……”

    他突然转过视线,朝角落处看了一眼。

    “心姐,那什么……”就听他问,“汤贞老师今年去不去啊?”

    众人俱是一愣。郭小莉回头,像是才发现原来温心还坐在这儿。温心理所当然道:“去啊。”

    肖扬瞥了郭小莉一眼:“真去啊?”

    “当然去啊,”温心又说,“我好几天之前就和汤贞老师把计划都做好了呢。”

    郭小莉皱眉,瞧了温心,又盯肖扬。“你问这个干什么?”她说。

    肖扬一脸冤枉,像是被郭小莉警惕的眼神吓了一跳:“我我我我问问怎么了?”

    办公室门打开,齐星第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地遛出去,第二个是肖扬,他临走前小声问温心:“以汤贞老师现在的状况,他能去吗?”

    温心说:“可以的。”她略略回头,瞧正和罗丞交代事情的郭小莉,温心小声告诉肖扬:“我已经特意问过医生了,说只要遵医嘱,就可以去的。”

    肖扬点点头,转身走了。

    “你跟阿贞背着我,偷偷做什么计划?”郭小莉在背后朗声问道。

    罗丞也出去了,温心刚把门关上,后背一紧。

    “谁同意你擅自跟他做计划的。”郭小莉又问。

    温心有点委屈,转过身说:“这怎么了,汤贞老师很期待音乐节的,他问起我来,我就帮他计划嘛。”

    郭小莉神情严肃,在办公桌后面瞪着温心。

    办公室里就剩了她两人。温心绞尽脑汁,转移话题道,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啊,郭姐。

    郭小莉又瞪了温心一眼,她好像真的累了,太累了,以至于对着温心也发不出脾气。她暂时放过了她,在办公椅上又坐下了,说:“你先过来。”

    温心屁颠屁颠过去了。

    郭小莉把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掰过来,好让温心看得更清楚些。“你帮我找一个人。”郭小莉说。

    只见她的鼠标指针在一个个视频库中浏览,找到一个,飞速打开了,向后拖到某个时间位置。

    当时导播的镜头正飞掠过观众席,拍摄到的尽是些黑压压的场下观众。人与人面目模糊,辨认不清楚。画面暂停了,只见镜头中央,观众席最前排,几个女孩正靠在一起,高举着手中孤零零的“汤汤加油”“汤贞最木奉”这字样的灯牌。

    温心凑近了屏幕,她很容易可以看到那几个女孩在灯牌下低着头,擦眼睛,像在哭泣。

    郭小莉伸出手,指了女孩儿们中间,个子最高的那个。

    观众席上,数她手里的灯牌举得最高,她另一只手搂住身边几个女孩,像在给她们加油打气。

    “我知道她,”温心看了屏幕,愣了会儿,说,“她是汤贞老师的歌迷。一个挺有名的歌迷。”

    “她叫什么名字,”郭小莉拉出一张纸,问温心,“联系方式有吗。”

    “她叫……”温心眼睛还盯着那视频,她一时大脑空白了,皱了眉,“呃,我记得来着,她叫……”

    温心记起了一些很不好的回忆。

    *

    两位主持人,三位音乐人,十数通告艺人,把不大一间摄影棚占据了大半。

    乐队演奏开场乐的时候,一位主持人坐在高脚椅上,话筒凑到嘴边笑道:“汤贞老师难得过来,你们记得一会儿认真一点!”

    通告艺人们笑作一团,台下观众也跟着起哄。坐在第一排的一位艺人说:“乐队记得随机应变比较重要。”

    “重点是,跟上汤贞老师跑调的节奏。”

    另一位年纪大一些的,声音粗犷些的前辈艺人则抢过话来:“要我说啊,还要什么乐队,摆个唱机,一会儿汤贞老师调子一跑,赶紧切原唱。”

    “就像卡拉ok,一键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