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要这样,”主持人笑道,“汤贞老师来之前可是准备了很久。”
“真的不用放原声吗?我们这个场地大家都习惯假唱,没关系的。”另一位主持人说。
“你胡说什么,我们哪里有假唱,”主持人喷笑,“不然其他歌手老师要找我们节目组麻烦。”
一位戴眼镜的音乐人握着话筒认真道:“我真的很佩服你们能把汤贞请来,据我所知,他现在已经很少很少露面了。”
两位主持人一唱一和,说都是台长和制作人的功劳。
“那这一期收视率肯定不得了了,”另一位音乐人笑道,“说不定我老妈在家里也会看。诶,妈!”
第三位音乐人则蹙着眉,问主持人:“他本人现在在后面?”
有通告艺人c-h-a话道:“不会正在后面喝酒吧。我听说他这样就是整日酗酒。”说着还做了个举酒瓶的动作。
观众一片哗然,主持人喷笑,走过来暴打了通告艺人的头:“对前辈不敬,乱说话。”
传送电梯下来,门一打开,汤贞便在掌声中出现了。两位主持人下了座位,专程上前迎接他,通告艺人们安静下来,似一群学生,连下面观众也没了声音。汤贞穿着浅青色的刺绣夹克,手腕从袖口伸出来,手指葱白似的,把一个话筒握在手里。他头发长的,一丝不乱在后脑勺束成一个马尾。
他看上去还是人们记忆里的样子,像从几年前穿越时空回到现在,就是瘦了,整个人气势弱了,变得更加柔和。主持人轮番对汤贞鞠躬,握手,拥抱,三位音乐人与汤贞相互问过了好,汤贞看了台下,有几个小姑娘簇拥在台前,手里举着灯牌,朝他招手,喊着,汤汤,汤汤!
汤贞在台上对她们笑了。有个小姑娘眼眶红的,对台上说,汤汤,加油。汤贞愣了愣,对她点头。
汤贞被主持人请到全场唯一一台沙发坐下。主持人牵头,几个音乐人和汤贞聊了几句。主持人问的主要是生活方面的问题,比如,一直听一些业内的朋友说你近来“状态不佳”,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汤贞犹豫了一会儿,回答说,只有一些小问题,没有大碍。主持人追问,不能透露是什么问题。汤贞笑了,和主持人说,没有问题,怎么透露啊。
音乐人问的则是些工作方面的问题,比如汤贞最近有没有写歌,有没有发行新作品的计划,一位音乐人问起一个月前南方某次晚会发生演出事故的事情,他和主持人对视一眼,问汤贞,当时你在台上是怎么了。
汤贞看着他,一愣。从汤贞的表情就看得出,这是个没有事先准备的问题。话筒凑到嘴边,汤贞习惯性想要接话,这是多年生活工作形成的条件反s,he,可汤贞嘴动了,声音却没出来。好像身体的部分机能已经背叛了他的意识,又或者意识已经空白了,只有表壳运作,营造出一种假象,把汤贞自己也欺骗了。
汤贞眨了眨眼睛。
场内有些尴尬。观众席前排那几位女观众又开始叫道,汤汤,加油。
汤贞回过神来,主持人说,下面欢迎汤贞老师来演唱一首歌,今天汤贞老师带来的是他五首经典名曲串烧:《雪国》《夜航船》《洛神》《氧气》《如梦》。
在温心的回忆里,录这个节目以前,汤贞老师还在坚持完成工作。他得了一种病,病很重,药物的后遗症也重,但他仍没想过放弃工作,尽管他那时歌迷已经所剩无几。汤贞每次和医生谈话,谈完了也总是失望。用医生的话说,工作、歌迷这些东西一直压在汤贞心里,负担再重,他也不肯丢下。
在温心印象里,汤贞老师的病情那时候已经开始二次恶化了。有一阵子,温心和祁禄轮番值班,在家里守着他。那是年前,还没过圣诞节的时候,温心有一天突然听见汤贞在家里唱歌。一开始只是小声地哼哼几句,后来慢慢带了歌词,是真的在唱歌。温心从厨房跑出去听,看见汤贞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背靠着墙,手里拿着以前专辑发行时附赠的歌词本,慢悠悠把一首歌唱个几遍,还真能有一遍唱得像模像样。温心和祁禄一块儿在旁边哄他,因为汤贞已经快一个月在家连点声儿都不出了。
汤贞笑了。汤贞看着温心和祁禄,脸上挂着一种傻笑,好像是真的开心起来了。
汤贞和郭小莉说,他要去履行合同上的工作。那年年中,就在汤贞状态最好的时候,郭小莉为他挑挑拣拣,接下了不少新工作。当时所有人都信心满满,不少过去的合作伙伴纷纷联系汤贞,期待他的重新出山。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那个无所不能的汤贞要回来了。连医生都认为汤贞恢复得相当理想,可以开始正常工作。
可谁知一夜之间,汤贞又仿佛失语了。他把自己反锁在家里一个星期不见人,温心什么时候去找他,他事后都回短信说他在睡觉。那段时间祁禄也出了事故,一直住院。
郭姐在公司和林经理他们反复争吵。
也有制作组不甘心的,发了短信到汤贞老师的私人手机上,说他们的物料都发了,宣传广告早都放出去了,门票都卖空了:“汤贞老师,您给帮个忙,您看您多少歌迷等着。这两个月不是让我们白忙吗,大过年的,档期都这么紧,我们上哪找歌手救急救火,您让我们过个好年成吗。”
郭小莉问汤贞,你真的想工作吗,你觉得你行吗。“咱们可以解约,阿贞,包在我身上,你好好治病,郭姐没什么事办不了。”
汤贞说,他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好好调整状态,好好准备:“没有问题。”
温心追着郭小莉问,郭姐,汤贞老师真的要去工作吗。就那个样,能去工作?郭小莉说,阿贞想给公司,给他的歌迷影迷,给那些再一次信任他的制作组和合作单位一个交代。“我们只能帮他,帮一点是一点。”
温心不明白。她感觉那段时间的汤贞老师就像是只有十几岁的小孩,天真,无知,脑子里充满了不切实际的痴劲儿。他到底是真的乐观,还是只是自欺欺人,迷惑自己,来应对明知过不去的困难,没人知道。他每次上台前都和她们讲,他觉得这次没问题。“我感觉不错,不用担心我。”他说话的时候不看人,舞台的灯光照进他眼里,把他的瞳仁照成一种透明的颜色。
汤贞用心准备,严格遵循着药量,他在后台,嘴里轻声念叨着温心听不清的字眼,在镜子前反复审视自己上台的形象。他还是那么完美主义,生着病,也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不愿出一点错,点点瑕疵都不行。汤贞尽了最大努力了。
可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演出出了事故,汤贞在家里沉寂一段时间,又再去面对下一次。他依旧用心准备,甚至开始自备服装,他在家里一次次排练,找温心和郭小莉给他看着,似乎就为了能有个好的结果,能把最后他汤贞签下的工作,体体面面地都结束了。
郭小莉有一回对温心和祁禄说,医生提醒她:“阿贞签的工作不剩多少了,全部结束以后,你们一定要打起j-i,ng神来,每天看紧他,特别是祁禄,知不知道。”
郭小莉在暗示一些温心不能理解的东西,温心看了祁禄,发现祁禄垂着眼,很平静。
祁禄是可以听懂的。
汤贞的工作到底没有全部完成。
他绞尽脑汁地去准备了,用尽了全部办法,就为一个好结果,但还是一直失败。有时温心也觉得怪,明明她听着汤贞老师在台下排练时真的还可以,可一上了台,一到了人前,无论事前准备再充足,排练再完备,结局仍会像失控一样,朝坏的方向不断发展。温心改变不了,郭小莉改变不了,汤贞自己也改变不了。就好像有人在他身上施下了什么诅咒,他越努力,结果越是不堪,越想要,越追求不到。
演出事故一再发生,新闻媒体嘲笑得愈来愈厉害,现场的嘘声几度盖过掌声。汤贞在电视上看着脱口秀主持人拿自己的节目表现反复调侃,在演出现场听着台下传来观众不耐烦的怒骂和悲叹,他听到制作人跟他报喜,说节目收视率暴涨,奇高无比。
温心看着他,温心感觉鼻头泛酸。汤贞却冷静无比。汤贞叫她扮演主持人帮他串场排练,温心拿起手中郭姐事先交给她的节目组报上来的问题,挨个提问着念,听汤贞一遍遍练习回答。
所以当听到那些主持人根本不按照台本胡乱提问的时候,温心在台下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主持人报幕。乐队开始伴奏了,汤贞老师要站起来唱歌了。温心担心得要命。
汤贞老师在台上对她笑。
汤贞上台前说,温心这次这么帮他排练,这么辛苦,他一定会表现好。
是伴奏出了问题。
汤贞唱完《雪国》的a段、b段、副歌,按照节目的歌曲编排,本该无缝切进《洛神》的bridge部分。温心在下面看着,她听出汤贞声音是稳的,《雪国》从头至尾抓在调子上,一点没问题。
是乐队在切进《洛神》的时候出错了,键盘先停了,最后停的是吉他。下面观众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伴奏突然中止了,汤贞唱到一半,也停了,一群通告艺人本来在听汤贞唱歌,这会儿全看乐队,温心听见主持人问:“怎么停了。”
乐队里一个人小声说:“出错了。”
往后的事就开始乱了。台上通告艺人们笑了笑,看着汤贞,表情暧昧。主持人催促乐队说,错了也不用停,不用停,抓紧时间重新开始。于是《雪国》的前奏又开始了。汤贞站在台上,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忡,继而是迷惑。温心看出来了,汤贞没听出乐队出错了,再加上周遭的眼神,他便以为是自己唱错了。
如今的汤贞太容易被误导和干扰了,一自责,一紧张,花再多时间做再好的准备,也会再次付诸东流。“汤贞老师,你没唱错!你刚才表现得很好!”温心一时情急,在台下对台上的汤贞喊道。
“扑哧”一声,有通告艺人在台上被温心的举动逗笑了。
温心眉毛一皱,也不顾乐队的伴奏都开始了,她直接喊:“你笑什么啊!”
观众席一片哗然,温心爬上台去,冲着那个留着厚刘海的艺人:“你笑什么笑,你耳朵聋啊,听不出谁错?”
那通告艺人生气了,也站起来:“我说是他错了吗?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助理,你这么跟我说话!”
节目的制作人把温心劝下去,主持人出来打圆场,乐队几个人道歉,说刚才没说清楚,是他们弹错了,不是汤贞老师唱错了,请大家不要误会。
《雪国》的伴奏重新开始的时候,汤贞好像在愣神,没听清楚,慢了一拍,急忙唱第一句。
他很快忘词了。
有歌迷在台下哭。
一开始只是那么一个小姑娘,很小声地抽泣,慢慢的,三四个人都捂着嘴,眼眶都委屈红了。来的歌迷不多,总共就那么十人不到,温心常见她们,无论是汤贞在其他场合的演出,还是在《罗马在线》的录影,她们几个每次都挤在第一排,一小群人举着一个灯牌,要么写着“汤汤,加油”,要么是“汤贞是最木奉的”。
她们中间有个个子很高的姑娘,一看就是她们的主心骨。她抱着几个小姑娘,摇她们的肩膀,叫她们不要哭,不要一直低着头,汤汤就在眼前,不要不看台上。
汤贞在《洛神》跟上了词,在《夜航船》又把词忘了,他几度对话筒张了张嘴,仿佛有些东西就在他喉咙里,就在他脑子里,可是他表达不出来。他快速眨眼,眼神闪烁,温心张大了嘴,用口型唱着词,指望他能看见自己,能想起词来,可汤贞眼神飘的,好像意识飘走了,离开这里了。
汤贞忽然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记得词了,他继续唱歌。
温心吓了一跳,在台下瞪着眼睛看他。观众席里有歌迷一下子哭出声了,像被汤贞的举动吓坏了。
汤贞唱完了歌,全场掌声雷动,主持人兴奋地一直笑,合不拢嘴,那群通告艺人还在大眼瞪小眼,对着给到他们的摄像机镜头吃惊地模仿汤贞刚才的动作。居然会有人在台上打自己巴掌。主持人自说自话,走到汤贞身边一番道歉,说刚才乐队出错误,都是失误。
汤贞听着,也没什么反应,他低头看台下那群小姑娘。
“你们怎么哭了。”他问道。
偶像是什么,是能为粉丝带去笑容,带去幸福和梦想的人。
汤贞也想给他的粉丝带去笑容,但是没有。只有泪水和痛苦。汤贞也想把曾经答应过的工作全部完成,但是不行,他没做到。
郭小莉告诉温心,阿贞叫她把剩下的工作都推掉:“他不想再露面了。”
只除了《罗马在线》,这是汤贞唯一坚持到最后的工作。
“温心。”郭小莉一嗓子把温心叫回神了。
温心看了屏幕,她说:“我记得她,她叫,汤汤的圆圆。”
温心别的工作兴许还有纰漏,对于她家汤贞老师有几个死忠粉丝,粉丝都是谁,她最清楚:“上期《罗马在线》她也去了。就是给汤贞老师送熊的那个。”
“还知道别的吗。”郭小莉说。
温心想了想,手伸到郭小莉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个字。
屏幕上出现了“汤贞全球后援会”这个账号的微博。温心说:“这个私人账号也是她开的。”
“你确定?”
“是她,这个账号原来叫luv_tangzhen,发了很多早期的汤贞老师的视频、演唱会dvd,还有周边扫描图片什么的……”温心说,“她手里资料特别特别全。”
秘书拿了盒饭进来,温心坐在郭小莉身边,陪她一起吃中饭。
郭小莉说,之前 mattias 的官方后援会管理团队集体辞职,会长也撒手不干了:“当时阿贞重病在身,mattias 没什么活动,我也就没管她们。但现在公司的十周年活动要办起来,每一个环节都不能缺了人。前几天我去找那个前任会长见了次面。”
“怎么样?”温心问。
郭小莉摇摇头,只说:“你试试,去找找这个‘汤汤的圆圆’。”
温心说:“找她做什么?”
“先找来看看。”
温心对着碗里的虾仁发呆,说:“郭姐,你还记得以前汤贞老师那个歌迷会吗。”
郭小莉点了点头。
一度号称是汤贞在民间最大的歌迷会,鼎盛时期一年几百万人交着每年近千元的会费,伴随着那些年汤贞接连不断被曝出的丑闻:迟到、打人、召妓、吸毒、赌博……几乎是瞬息之间,会员数只剩了几万人。当年的会长忍受不了汤贞越来越低的曝光率和全网媒体嘲讽谴责汤贞的舆论环境,不顾温心的苦苦挽留和郭小莉的再三劝解,在歌迷会成立第七年,将网站整个关闭,宣布全员解散。
郭小莉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看这个‘汤汤的圆圆’,她像是会受那么多影响的人吗。”
温心没说话。
郭小莉对她说,每个偶像,只要在台上站得久了,难免都有跌倒的那天。
当歌迷看到自己心爱的偶像,自己心里的“神”,很狼狈地出现在公众面前,成为一个荒诞的,受取笑的形象,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成为全社会舆论的负面典型的时候,她们心里是会慌的,会伤心,会不知所措:“这是人之常情。”
温心听着。
“但这个人你看,她不会。那一天在场的阿贞所有歌迷,连你都在哭,她反而最冷静。看着年纪不大,反而挺有魄力。”
温心听到郭小莉口气里毫不掩饰的赞许,觉得自己脸颊都烫起来了。
她可能永远也做不到像郭姐那样,冷静,沉着,有主意。
“这几天阿贞休息的时候,你就去找找这个人,看她开什么条件。”郭小莉丢下一句,继续吃饭。
温心把两人吃剩了的盒饭拿到走廊外面交给服务人员。她想起秘书今早的嘱托。
温心一阵发愁,她也不知道劝郭姐什么。
回去办公室的时候,里面没有动静了。温心探头看去,看到郭小莉埋身在办公椅里,趴在办公桌上。
温心把门悄悄关了。
凌晨时分。
亚星娱乐总部大楼。
走廊、楼梯空无一人,秘书办公桌的电脑也上了锁,所有人都下班去了。
只有一间办公室灯还亮着。
郭小莉站在镜子前梳头发。刘海向后梳,露出她眼周越来越密集的细纹。梳齿扯过发尾,梳下一大把卷烫的头发来。
郭小莉低头看着梳子,手腕低垂。
“我是有负罪感的。”
“我以为他会变好,从医院出来,折腾了这么一次,想着怎么也能好上一点吧。”
“没有,什么都没有改变……”
“今天早上,阿贞连粥的味道不对都尝不出来了。”
“我觉得可能这就是报应。我每天陪着阿贞,保护他,想尽一切办法希望他好起来……但他不好。我越是着急,他的情况就越是恶化。甚至,他可能从来都不信任我。这次出事之前,他在临走前,给一个……我从未想过的人打了电话。如果不是偶然发现,可能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阿贞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一直瞒着我。”
“我以为我是这个孩子最大的保护者。可孩子从未信任我。”
“我尝试去和他谈了。我问,你是不是出事前给谁打过一通电话。他还是……阿贞说他记不清楚了。我说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想说呢。他说,应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
“小莉,也许他真的忘了。”
“都是报应,大夫。”
“你想说什么是报应?”
“……可是怎么都报应到孩子头上去了呢?”
郭小莉低头瞧着梳子,水向下流,她用s-hi了的手,把齿缝里的头发一缕缕扯下来。
“小莉,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每件事都不是孤立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一定都有征兆。不仅仅是在阿贞这个孩子身上,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包括你的事业、家庭,你静下心来,仔细回忆,想一想。”
郭小莉深吸了口气,把梳子放了几次,才放回架子上。她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如果你一定要认定是我害了他,郭小莉,你就是同谋共犯,”另一个声音又出现了,带着笑声,在郭小莉脑子里回荡,“你没控制住我。离开我,你还想把汤贞扶起来。我倒想知道你们有能力支撑他多久。就算你真有本事,把他扶起来了,那你是不是又该担心汤贞有贰心了。你打算再找谁来代替我当初的工作?”
“阿贞不是你这种人!”
那个声音笑道:“你早有这种自信就好了。”
郭小莉捂住脸,肩膀颤抖,闭上眼睛。
第65章 泡沫 7
齐星一大早来到公司,是身心俱疲。
前台的小姐姐笑容灿烂和他打招呼,套近乎说,小齐,最近都没看见子轲。
齐星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也……我也正找呢……”
走进电梯的时候,齐星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给艾文涛去了个电话。
齐星在电话中再三恳求,涛哥,你救我一命,我马上就到我老板办公室了,今天再找不着周哥,我老板肯定不会放过我,你就带我见周哥一面吧!
艾文涛说,哥也很为难啊。这样吧,你先找个地方躲躲。
齐星心灰意冷,出了电梯,到了郭小莉办公室门口。
门外站了亚星娱乐几十个员工,一个个的,手拿着文件、带子、报表。齐星这才注意到,郭小莉办公室的门关着,不让人进去。
“怎么了?”他问。
公司同事告诉他,今儿一早有人到郭姐办公室来,说是送法院传票,现在人都走了,郭姐还在屋子里面不出来:“我们都有事找她,敲门也没人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里面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艾文涛挂了齐星的电话,问身边刚换上马靴的那位:“你们公司那个音乐节,你去不去啊。”
马场的私人裁缝把头盔也递给周子轲,周子轲翻过来看了看,往头上戴。
裁缝伸手过去帮他调整,小声问,合不合适,有没有挤压感,周子轲没说话,裁缝帮周子轲把下巴的带扣也调整好了。
周子轲低头飞快戴上手套:“不去。”
艾文涛追在他身后,笑道,我们这裁缝师傅手艺还行吧。
艾文涛的马场建在城市近郊,山下,有天然的浅溪流过,周围景观植被品种丰富,正值夏季,生长得颇茂盛。马场里面则是大片的绿原、绿丘,宽广的赛道两侧,修建了相当完整的配套设施,休息区与后面的绿地公园及人工湖泊连在一起,那是供新手学员上课娱乐的地方。
“呼吸点大自然的新鲜空气,不比在家闷着强啊!”艾文涛道。
周子轲骑着马,在马场位置最高的一处丘陵朝下望。眼下是广阔的溪流平原,平原后隐约能听到时不时轰鸣而过的马蹄声,约是队员们正在赛道上训练。
林间有风,扰动漫天的树叶,撩乱蹄下的嫩草,窸窸窣窣,叫人生出困意。小艾总在风中刚饱吸了口气。
“走。”周子轲轻声道。
马儿扬起蹄子,大步冲下了丘陵。艾文涛伸脖子向远处看的时候,周子轲已经连人带马,消失在赛道上风驰电掣的道道飞影之中。
艾文涛听到身后有人过来了。
是甘霖。他也骑在马上,笑着看艾文涛,又饶有兴致地望向远处。
“他心情怎么样。”甘霖问。
小艾总叹了口气,苦笑道:“看着还是不大好。”
甘霖笑了声,拍了他肩膀,两人一同骑了马下去。
等到了赛道边,甘霖四处望了望,问路边一个工作人员:“杜师傅哪儿去了。”
“杜师傅本来在这边等你们,刚刚有人骑着甘总你的马上赛道了,杜师傅有点担心,就追进去看了。”
甘霖点头。
小艾总也往赛道上看:“杜师傅今天来了?”
甘霖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睛,又有来往的年轻女游客跟他挥手打招呼,他笑笑,回头对小艾总说:“我看杜师傅照顾周先生那两匹马,照顾出感情来了。”
“甘总你不愧是专业赌马的。”艾文涛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怎么。”
“没什么,”艾文涛看他,“都在赛道上跑这么多圈了。我得谢谢你,送我哥们这么合眼缘的马。”
“有什么可谢的。”
“真的,要说钱,咱们不缺钱,”艾文涛还抬着头,朝赛道上张望,喃喃道,“缺的就是他可心的这一口。”
周子轲像是跑上瘾了,在赛道上和其他队员你追我赶,每每结束了,他也不出来,带马在里面转,等待下一次。艾文涛在场外跟甘霖溜达的时候说:“他开车也这样,跑起来没命,就这么快。”
甘霖像要给艾文涛排忧解难,问他,除了马和车,周先生还喜欢点别的什么吗?
艾文涛想了想:“没什么了吧。”又想起来,“以前还玩玩快艇,周末去海边的时候,我们弟兄几个一起去。现在也不玩了,叫他他也不去。”
甘霖皱了眉,说:“平时没事的时候,总要干点什么吧。”
“没事的时候……喝点酒?”艾文涛也是一脸苦涩,绞尽脑汁想不起更多,“也不喝什么好酒,红酒他从来不碰。”
“白的?”
“也很少沾。就喜欢喝点什么,洋酒,啤酒。”
甘霖点头。
“看他一眼相中了这匹马,想必是很懂马。”甘霖说。
“是,他家有个马场,在他家后面那山上,”艾文涛说,“你知道他家吗,那片有个湖,挺有名的。”
“知道,”甘霖说,“一提湖边的人家,都知道是他老周家。”
“他爸从小给他买的马,都在那上头,”小艾总说,“看多了那血统好的,再不懂也该懂了。”
甘霖说,他要真是闲得特别无聊,找不着什么乐子:“艾总可以带他赌马呀。”
小艾总一听这,连忙拒绝。自打和甘霖逐渐熟悉起来,甘霖在他这算是原型毕露了:“别,他不碰这个。”
“不喜欢赌?”
小艾总说:“您就别给我净瞎出主意了。”
甘霖笑了。
“其实呢,”甘霖像是突然想起来,说,“送他这两匹马也不是我挑的。”
小艾总看他。甘总凑到艾文涛耳边,小声道:“是人家杜师傅挑的。”
艾文涛望了赛道上,那追赶在周子轲身后的一抹影子。
“我哪懂什么马,”甘总说,“如果都跟周先生似的这么懂,我兴许也不用愁什么生意了。”
“怪不得,”艾文涛说,“我说你回国,还带回一个瘸子驯马师来我这上班。还以为这个杜师傅是你亲戚。”
甘霖双手一拱,神态颇恭敬:“那是真财神爷。”
周子轲骑着那马在赛道上闯,刚开始还是磨合,后来速度上去了,一人一马在里面飞一样地跑。
等到马的速度开始放慢了,它还不是很适应长时间的高速竞技,周子轲牵了缰,半程离开了赛道。
有个人就在他后面,不近不远地跟着。
周子轲停下马来,朝身后看。
正午的阳光直直照在周子轲脸上,他眯了眼睛,马在地上挪动步子,转过身来,周子轲问:“你跟了我几圈。”
那个人有些拘谨,头盔半遮住他的眼睛。
“我……想看看这匹马上赛道的状态,”他说,声音略略嘶哑,“打扰到先生你了,实在抱歉。”
白马蹄子动了动,周子轲摸它的后脖,把它安抚下来。“你水平不错。”周子轲瞧着那人,说。
艾文涛和甘霖远远过来了。艾文涛道:“杜师傅何止是水平不错,以前是专业骑手!”
周子轲看了艾文涛,又抬眼打量杜师傅头盔下的脸:“你在哪儿比赛?”
杜师傅舔舔嘴唇,好像给问得更不好意思了。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艾文涛瞧着这个杜师傅,畏畏缩缩,话不太多,水平确实是高,什么马到他手里都特别听话,就是瘸腿,人也长得丑了点。据甘霖说,杜师傅早年在澳洲参赛,比赛时候马不知怎么的受惊了,杜师傅从马上摔下来,还被后面骑手的马给踩踏了:“头着地,又骨折,出了医院就成这样了。”
小艾总听着就觉得疼,一顿啧啧啧。
好好的骑手生涯就这么彻底断送了。甘霖说,杜师傅后来出了院,因为舍弃不下心爱的马匹,去赛马会打工,甘霖就是那时候碰见他的:“给我出了几次主意,次次都是头筹。”
后来俩人一合计,杜师傅就把工作辞了,开始潜心研究赌马。甘霖给他买了匹马作代步工具,这杜师傅也神奇,别看走道一瘸一拐,一旦骑上了马,马的腿就和他自己的腿一样,上山下坡,健步如飞。
真是个身残志坚的人,了不起。小艾总琢磨着,给杜师傅在自家马场安排个高级点的工作,又可惜:就是丑了点。
这个人丑,小艾总就不愿意看他。但即便如此,说话的时候小艾总难免还是要有礼貌一点。他就发现,杜师傅那鼻子真是特别塌,嘴长得也不大对称,估计是当年整形医生的技术不好,左边比右边长出去一截,有时候人明明没笑,看着也像歪嘴在笑,十足邪性。
幸好周子轲没艾文涛这些挑挑捡捡的臭毛病。周子轲骑着马,和杜师傅还来回交流了几句,都是关于马的事情。
小艾总稀罕道:“俩人还挺有共同语言。”
甘霖直笑。
一列列客人的马队过去,往马场餐厅走,是到中午吃饭时间了。
“艾文涛!”
一个甜甜的女声。
艾文涛听见了,马上抬头,只见一排香气氤氲的身影,正从他们四个男人面前经过。
带队教练朝艾总和甘总问好,他身后是一队年轻的女学员。打头一个就是刚刚唤了艾文涛名字的那个女孩。
艾文涛跟甘霖小声介绍,这是丹霞实业向总的掌上明珠,向虹。
甘霖点头。
向虹骑在马上,一撅一撅从艾文涛眼前过去。她朝艾文涛身后那匹白马的男主人投去了一瞥,又收回来,看艾文涛。“我可给你捧场了!”向虹对艾文涛皱鼻子。
艾文涛拱手抱拳,这是道谢。
“我骑得怎么样?”向虹问他。
艾文涛双手举高了,为向虹女士鼓掌。
年轻女客人们挨个儿过去,甘霖甘老板笑得十分绅士,同她们一一问好,小艾总更是心花怒放,搓着手。他开这个马场不为别的,就为了一个对美的欣赏。
一位年轻女孩落在队尾,慢慢悠悠,在他们身边骑过去。
她生了张欧美人与亚洲人混血的面孔,眉眼甚是漂亮,乍一出现在人堆里,旁人十有八九一眼瞧见的都是她,来骑马也化着妆,栗色的头发梳到脑后,扎成一个挺翘的高马尾,她把头盔摘下来了。艾文涛看她,她也瞧了艾文涛一眼,又看艾文涛身后,眼神很是倨傲。
甘霖瞧着小艾总这吃瘪的表情,问他,这最后一位是谁。
小艾总叹道,还能有谁啊,拽成这样:“我哥们儿一绯闻女友。”
甘霖想了想,往后看周子轲,发现周子轲压根没注意这边动静,还骑着马跟杜师傅说话呢。
甘霖问小艾总:“她就是翁兰?还是那位姓侯的小姐?”
小艾总骇道,你还挺八卦的甘总!
甘霖说,看报纸的时候隐约看见过,前几年在国内闹得挺大的?
“是绯闻女友,还是真女朋友?”
“真女朋友应该是不至于……”小艾总估计着,“俩人有没有具体关系我不知道。就我兄弟这几年日子过得,每天晚上在哪睡觉他自己应该都不记得……”
“听艾总的口气,他至今还是单身啊。”甘霖意外道。
小艾总一听这,脸又瘪了。
“其实这个人太闲了吧,谈个恋爱也挺合适——”
“走走走甘总,咱吃饭去。”
周子轲把马骑进了马房,据杜师傅说,这间占地面积最大的马房就是甘总特意为周先生这两匹马建造的,里面是马厩,外面可以做一些适量的室内训练。周子轲骑着马绕室内慢步了几圈,自己也下了马来。
三三两两的饲养员、驯马师聚在了门外。杜师傅一瘸一拐,上前来,要给这匹白马卸马鞍。
周子轲从马匹另一侧动手,把马鞍拿下来。
杜师傅忙说:“这个交给我们吧。”
周子轲没说话,把马鞍递给他们。
几个驯马师给马卸护腿的时候,周子轲又开始上手解马的笼头了。
他动作熟练,手法也颇专业,杜师傅在旁边看着,只能给他帮把手。
有人过来,在门外说:“周先生,艾总打电话来,说和甘总在餐厅订了位子,等你去吃饭。”
周子轲站在草料箱边,低头看饲养员们调配饲料。他和杜师傅马靴上沾的都是些干草。周子轲问杜师傅这里平时喂马吃什么。杜师傅说,干草,燕麦,甜菜:“现在是夏天,加点盐。”
周子轲看饲养员箱子里鱼肝油的标签,这时身后有个小力量,半顶半蹭的,弄他的衬衫。
周子轲回头,白色的马儿脖子垂着,长长地伸到周子轲背后,正睁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看他。
几个驯马师在一旁笑。周子轲半睁了眼睛看马,问它:“你干什么。”
那马两只耳朵在空气中竖着,动了动,又甩动它的脑袋,在周子轲跟前轻摇。
周子轲右手摸它的头,它躲开,又用鼻子蹭回周子轲的手心。
“它在和你撒娇。”杜师傅笑着说。
周子轲没说话,马又伸脖子过来蹭他,周子轲上半身向后仰了,和那马近近对视了几秒。
“你还没完了。”周子轲轻声道。
马儿耳朵动了动,又甩头。
一位驯马师正刷马背,周子轲踩着干草走过去,问他把刷子要到了手里。
门外有人c-h-a话:“周、周先生,那个艾总和甘总还等着——”
“让他们先吃。”周子轲的声音从马房里冒出来。
“好、好。”那人只好走了。
驯马师们安安静静,在四周倒水倒食料喂马,或是捏它的皮肤,测量体温,做一些健康检查。杜师傅帮周子轲给马背上洒水,问他,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了吗。
周子轲还在刷马背,他衬衫袖口挽了起来。
“它以前没有主人,你是它第一个主人。”杜师傅说。
周子轲把马尾巴也刷过了。有人过来接过了毛刷。周子轲跟杜师傅一同出去的时候,又有力量在后面拽他的衬衫。
周子轲皱了眉头,呵斥他:“别咬。”
那马脑袋特别大,牙齿咬住衬衫,力量一点点。
“你听话。”周子轲说。
艾文涛吃过了饭,听杜师傅说起马房里发生的事。他纳了闷了:“那马……白色那匹?它不是枪响都爱答不理的吗。”
甘总在一旁喝一杯白兰地,总经理办公室,每个人都很放松,他笑道:“这叫什么,叫缘分。”
艾文涛把烟灰弹掉,点头,问杜师傅:“他现在还在马房呢?”
杜师傅坐在墙边沙发吃工作人员送来的盒饭,说,他出来的时候,周先生还没走:“不过他问我附近什么地方能抽烟。”
艾文涛沿着马场外的砖石小路,往浅溪林地的方向没走多远,就瞧见周子轲的背影了。
手机震动,涌进来一条短信。
“小涛,你光说想辙,关键他有什么想玩的啊。今晚夜店去吗。”
艾文涛让正午头的太阳弄得睁不开眼:“我问问。”
“这周末潜水去不去,你问他。”
“上哪潜去?”
“随便,你问他。”
艾文涛的马场外修建了一圈木质的围栏,主要将马匹的活动范围和场外的山野丛林间隔开。周子轲一个人坐在围栏上抽烟。他像是有心事,不让人陪,不让马陪,大好的风景搁在眼前不看,只低着头自顾自地在这解闷。
艾文涛走到他身边去,先是歪头看了他一眼。周子轲注意到他了。小艾总一张圆脸上一团笑,索性踩着底下栏杆,也坐到周子轲旁边的围栏上去。
他从自个儿兜里也掏出包烟来,拿了根放嘴里,也点上。
小艾总说:“怎么样,看我这马场,还行吧。”
周子轲把烟灰敲在围栏上头。
小艾总一摸下巴,自顾自说:“其实我自己也没太大要求,先把场子开起来了,我就挺知足的了。”
一阵风随着他们脚下的草浪卷过来。
小艾总没听见周子轲搭理他。不过同样的,周子轲也没开口撵他走。
“钱吧,赚多赚少还是其次,”艾文涛吸了口烟,又自言自语道,“主要是自己这时间、这心血、这些年的热情……都没白费,想想自己心里边就挺舒坦。”
他这句话说完了,周子轲夹烟的手没动。
“兄弟,”艾文涛突然看定他,“重头再来吧。”
周子轲抽着烟,这安静时刻,他难得用夹烟的手指蹭了一下鼻子。然后他继续不吭声,继续闷头抽烟。
艾文涛声音放得很轻,好像哄人似的。他说,咱们不是别人,其实就算白费了,哪怕全浪费了,所有的心血、j-i,ng力、好些年的热情,真心实意,全叫人喂了狗了:“又怎么样呢?”
“回过头来看看,咱们还是这个。”艾文涛说着,翘起一个大拇指,举到周子轲眼前比划。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资本,”艾文涛又劝他道,边劝边低头拍自己的马靴,回头看了餐厅,“正好我吃饭时候听说,你们那个什么公司,亚星娱乐,快倒闭了。这就是上天注定,哥们儿,要让你悬崖勒马。”
甘霖甘老板饭后陪着艾文涛和周子轲闲骑马,纠正道,不是倒闭:“要被收购了。”
周子轲骑着他那匹白马,走在一行人的边缘。他听见甘霖对艾文涛说:“不出意外,应该是由万邦的陈老板出手,买下来送给梁丘云先生,做见面礼。”
“梁丘云”这三个字一出,甘霖瞧见周子轲骑着的马儿敏锐地一动,像察觉到什么波动。
艾文涛从后面叫周子轲,说,兄弟你看,是这么回事吧:“以后人事上肯定麻烦,你趁机解约了算了。”
甘霖一听这个,也说是这么回事:“万邦那个地方,和亚星娱乐还不一样,我也有所耳闻。”他的马快了几步,就这么人不知鬼不觉,离周子轲近了一些。
“周先生想解约,还是趁早解了,”甘霖不经意说道,“至于那些解不了的,解晚了的,到时候估计就没办法了。”
“什么意思。”周子轲问他。
就听甘霖顺理成章道:“公司都卖了,艺人和员工还不是任人鱼r_ou_啊。”
周子轲听了,没再言语。
甘霖瞧他没下文了,转头又对着艾文涛侃侃而谈起来。他先是谈他在万邦集团内部,有些朋友,包括这些朋友自己,有的对万邦处理底下公司人事合同的作风都不大认同。接着他又谈起了亚星娱乐,很明显,甘霖对娱乐圈这些事不是太熟,但亚星娱乐有些老一代的国民级别大明星他还是知道的:“就比如汤贞吧,像他那种情况,艾总你猜,万邦是要还是不要他。”
小艾总一听“汤贞”俩字,傻了眼了。
他瞅了旁边周子轲一眼,赶紧想在周子轲听见以前把这话题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