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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第30节
    一只手从阳台外面用力抓住汤贞脚边的栏杆,紧接着是另一只手攀了上来。

    他跳进阳台,气喘吁吁,还装作毫不费力的帅气样子。

    “我订好座位了,你跟不跟我走。”他问。

    汤贞瞠目结舌,看到他真的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我还没换戏服……”

    “不用换,”他喘着气,拽过了汤贞的手,“这样挺好看。”

    “汤贞,你现在跟不跟我走?”

    汤贞站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听见头顶、四周、身后,有很多声音这样问他。

    汤贞伸出手,只能摸到身边密实的墙壁。他四处拍,连个透光的缝隙都没有。

    “走去哪里?”汤贞抬起头,问那个声音。

    “回去,”那个人急切道,“回家,我带你去看医生。”

    汤贞身体前倾,他咬住牙关,想去推身边的墙壁。

    推不动。

    周子轲站在门后。看着汤贞表情有点呆滞地仰望着他。汤贞半天说了一句:“我不走。”

    周子轲看着汤贞的脸。

    汤贞很缓慢的,又把嘴角扬起来。汤贞说:“我还有音乐节的活动要参加。”

    “温心,我今晚八点四十分上岛,”郭小莉在电话中讲,“你回去,避开阿贞的注意,和祁禄把行李收拾好。找机会让阿贞服药,等他一睡沉,我们就启程。”

    温心两只眼睛肿得像两个胡桃,红红的。她额头上贴着退热贴,怯怯地问:“汤贞老师……就要这么回去了吗?”

    郭小莉无可奈何问她:“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温心哽咽道:“都是我的错……”

    “我们每个人都尽力了,温心,”郭小莉说,“是阿贞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没有什么音乐节的活动了,”周子轲走近一步,对汤贞说,“你是跟我走,还是跟郭小莉走。”

    汤贞眼神聚焦在周子轲脸上。

    周子轲看着汤贞慢吞吞回到沙发边,弯下腰,把肖扬几人刚刚喝茶的茶杯茶壶收进茶盘。汤贞站直了,努力把茶盘端稳。

    周子轲把他手里抖抖索索的茶盘拿走了。

    汤贞收回手。他又去推卧室的门。汤贞摸到床头,把枕边叠好的一件黑色夹克外套拿起来。汤贞回头,看到周子轲。汤贞这时候说:“我跟郭姐走。”

    周子轲低头站在卧室门口,他梗着脖子,不动,汤贞把外套给他,他也不接。汤贞等了他一会儿,汤贞低头把外套打开了,他手穿过其中一只的袖口,把周子轲的右手握住。

    袖口脱离了汤贞的手,套到周子轲攥成拳的右手手腕上去。周子轲抬起眼,他望着汤贞,眼中写满了不甘心,即便强行忍耐了,也让人一眼看得出来。汤贞身高比他差一截,要给他披外套还不得不垫起脚。汤贞看见他的眼睛。

    这时从外面响起开门声,像是祁禄回来了。

    周子轲抬起手臂,他自己把外套穿上,把另一只手也套进袖口。他什么也没再说。

    祁禄带着高烧未退的温心进门,他们与周子轲擦肩而过。汤贞在卧室门口站着,直到他站不住了,自己扶住门框。他感觉心跳声越来越大,仿佛有些东西又再度席卷上来,裹住他,把他的所见、所闻,眼前的,耳边的,通通罩住了。

    *

    “周子轲和汤贞不是不对付吗。昨天真是他去找的汤贞?”

    钟圆圆在露天甲板日料餐厅翻着菜单,听见隔壁桌上的议论。

    “你相信吗,我反正不信。你没听萍姐说,郭小莉几大发家手段,其中一条就是把手底下艺人误导成同性恋。”

    “你说什么呀,我问的是找人,找个人怎么就联系上同性恋了?”

    “还不都是一步步来。”

    闫小光端着两杯冰淇淋,灰溜溜到了钟圆圆身边。“圆姐,”她皱眉道,“我刚刚碰到几个以前后援会的——”

    钟圆圆正偏头听人讲话,她比了一个手指在嘴边:“嘘。”

    “你们是都不知道以前那些事吧?”就听隔壁桌在侃侃而谈,“早些年,就云老板,给汤贞当了好几年司机,专门给他开车。打了半年工,就为了攒钱给汤贞买一块手表,做十八岁成年礼物。还有说什么,汤贞在剧组病倒了,云老板放着自己的戏份推掉不拍,在剧组守着汤贞守到半夜,还背着汤贞在深山老林里找医院——以前听着我就觉得邪乎,再好的兄弟吧,偶像组合成员之间还不就那么回事,弄成这个样真不是性向有点问题?”

    “你说的这些我还真没听过。”

    “很早几年的新闻了。以前报纸上传得沸沸扬扬,当时都说是梁丘云单相思,贴着汤贞炒作。结果你猜怎么着,云老板现在起来了,真相才终于浮出水面,那些个东西,全是假的。两个人是感情不错,但搞成那样全是郭小莉的主意。就弄这些东西来吸引眼球,利用云老板来给汤贞搏版面。”

    “什么?”一群人笑,“云老板亲口否认了?”

    “云老板是那样的人吗?以前不否认,是云老板弱势,没有话语权。现在强势了,云老板还是给足了她们娘俩面子。这都是他身边看不过去的人,透出来的口风。”

    “你们觉得这些事里汤贞无辜吗?指不定昨天就是郭小莉叫汤贞去失踪,再差遣后辈去找他。这一放出去就是新闻。他们娘俩手段可下作。”

    “那郭小莉这回失策啊!梁丘云白手起家,无权无势。周家那位小祖宗可是有名的不好对付。郭小莉玩这一手也不怕兜不住,周子轲可不像云老板宅心仁厚,这要万一撕破脸?”

    “顾不得这么多了,逼到份儿上狗急还跳墙呢。汤贞就是她郭小莉的心肝宝贝,云老板那么多年红不起来还不就是郭小莉偏心打压。汤贞沉寂了多久了,一自杀这话题度立刻就上来,郭小莉可不就故技重施,赶紧趁热打铁?”

    “那要这么看,汤贞前一阵子真自杀假自杀还是两说——”

    汤贞在床边坐着,片刻后,他听到祁禄推开门,走进来。

    从早上汤贞一醒过来,祁禄就好像有话要对他讲。

    祁禄在汤贞身边坐下了。卧室里出奇安静。祁禄手指从裤子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张发黄的相片。相片卷起来了,祁禄打开,自己又看了看,他塞到汤贞手里。

    汤贞看那照片,眼前有些微的重影。他在相片上辨认出毛总的脸,“第一届亚星娱乐海岛音乐节留念”。

    祁禄很少用手语和人对话,除了那个最早鼓励他一起学手语的人以外,身边没人看得懂这种语言。

    “你不要这个公司了。”他手比划了几下,问汤贞。

    “你能帮我吗,祁禄。”汤贞专注地盯着那照片,突然说了一句。

    祁禄没动静。

    “我是个懦弱,”汤贞瞧着相片里那张天真而又陌生的笑脸,他嘴角动了动,好像想模仿,又模仿不了,他的声音都是飘的,“也没什么是处的人了。”

    祁禄问他,你舍得温心。

    汤贞说,她还年轻。

    年轻怎么了。

    应该过一些年轻人的生活。

    祁禄问,你舍得郭姐。

    汤贞说,我对不起郭姐。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汤贞眉头一皱。我要怎么对得起她。汤贞喃喃道。

    我永远对不起她。

    祁禄看了汤贞一会儿。

    那你舍得周子轲。他问。

    汤贞闭上嘴。

    汤贞手指掐进那张相片里。

    你喜欢他吗。祁禄问。

    “我喜欢。”汤贞眼睛望着地面。他好像想到了一些很遥远的,不存在于这个房间内部的东西。

    以至于他都忘了,他过去从来没有在祁禄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给过如此明确的答案。哪怕在他第一次自杀以前,他和祁禄关系最亲近,说最多话的那阵子,也从没有。

    “我想他快乐幸福。”汤贞无助地说。

    汤贞呼吸一阵困难,他喉咙深处发出一种喑哑难听的声音。他好像是想发泄,又无从发泄。心底空无一物。对于爱情,他本该有很多很多遗憾、失败、不甘、痛恨。可他竟然连这些也全都失去了。

    “我出不去,”汤贞说,深呼吸说,“什么也给不了他了。”

    他嘴里喃喃的,说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他不看祁禄,也不看手上的相片,只是单纯像人一样睁着眼。嘴里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话来,自言自语,连不成完整的句子,前后也缺少因果关联。给不了周子轲什么,他又想把什么给周子轲。汤贞总是这样,他没生病的时候说起话来就容易飘,动不动离题万里,如今生了病,更是不成系统。

    “祁禄,”汤贞又抬起头,他眼球上布满血丝,直勾勾看着祁禄,“我不想折磨你们。”

    “你没有折磨我们。”

    汤贞说:“我不想受这种折磨了。”

    “现在,我还能说我不想……”

    汤贞看着祁禄,嘴唇一阵哆嗦,他声音轻的,和祁禄商量。

    “我吃了五年的药了,我不想变成疯子……”

    汤贞从来不会说这种话。他永远不叫苦,不叫疼,他遇到再难的难处,也不会说“不想”“不好”“不愿意”。他什么都可以忍耐,再办不到的他都可以圆满完成。

    祁禄出了房间,穿过来来去去的游人。头顶邮轮广播宣告,还有一个钟头,邮轮即将靠岸。楼梯下到一半的时候,祁禄膝盖一软,突然在台阶上颓然坐下了。

    第74章 泡沫 16

    周子轲走在黄昏的沙滩上,抬起头,是水鸟高飞的天。他往远处看,能看到海上高耸的船帆。

    人在船上走的时候不像陆地,甲板多少还是不平稳。全世界在海上浮浮沉沉的,像个水里颠来倒去的玩具盒子。周子轲看着周围人群来来去去,忙忙碌碌,他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他好像是生活在一场游戏当中。

    他想起小时候,透过玻璃,在亲戚们的包围圈里,看那座上全了发条的金碧辉煌的玩具世界。金属市民们沿着铺设好的轨道在一座座城堡建筑之间来去,“他们”巡逻、劳作、喝茶、看报、用餐、约会……然后一天过去,市民们回家了,连国王和王后也关灯进入睡眠。周子轲站在这个会自行运转的奇妙王国外面,目睹这全然与他无关的一切。妈妈说,子轲,乖,谢谢爷爷送的玩具。

    后来周子轲长大了一些,他坐在汽车里,看外面的城市建筑,看街上来来去去的市民,他们工作、聊天、遛狗、逛街、追赶公车和地铁。每个人都好像拥有自己的一条轨道,周子轲看着他们奔波。有的时候人们会注意到他,看向他。他们异口同声叫他的名字。这让周子轲开始怀疑,在他观察世界的时候,这个自行运转的世界也始终在窥伺他。

    慢慢的,他越长越大。对于童年时一度好奇过的玩具,新鲜感也逐渐消失了。他越来越厌倦于待在人群中,他喜欢回家,喜欢一个人独处。他也喜欢到妈妈身边去——那里是与爷爷送他的玩具盒子完全不同的另一方天地。

    周子轲在他自己的玩具盒子里无所不能,自有记忆时起,一切都太过容易。世界沿着既定的轨道向前发展。所以直到十五岁之前,周子轲都没有怀疑过这个盒子背后究竟是怎样的面目。周围开始出现裂缝了,他还当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这是他的玩具盒子,他当然有能力改变所有还未发生的事。

    子轲,你做得很好,蕙兰今早的状况也很好,去上学吧,她会好起来的。

    子轲,妈妈不放弃,妈妈答应和你一起,一起坚持下去。

    后来周子轲从那个盒子里离开了。但时不时的,他还是会想起那些经历,想起他隔着玻璃,看到世界,以为自己与所有人都不同。

    和汤贞的相遇开始是个意外。

    汤贞身边也拥有一个小世界,那同样是与爷爷当年送给周子轲的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地方柔软,温暖,无限包容,有柑橘的香味。周子轲踏入过一次,他待在里面,握着汤贞的手,就不想走了。他已经在盒子外面流浪了够久。

    和汤贞在一起的多数时间是很放松的。偶尔也有紧张的时候。周子轲生性自由,他的生活从小肆无忌惮,毫无顾虑,无法无天,但汤贞是个有顾虑,有忌惮,有他的法和他的天的人。一遇到与汤贞有关的事,周子轲总是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始学着迁就,学习妥协。他确实拿汤贞没有办法。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遇事开始会想着,“汤贞会不会高兴”,“汤贞会不会接受”的。

    他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出了如此之大的改变,可汤贞还是一次又一次,把那个小世界的门对他关上了。这就好像在说,你不好,你不够。

    你不能给我幸福。

    有件事周子轲没想明白,每当汤贞对他关上了门,过上一段时间,汤贞的生活就会变得更差,更糟。昨天在雨夜的甲板上,如果周子轲没看错,汤贞该是又准备自杀了。他看见汤贞脚踩栏杆的背影,那一瞬间,他觉得汤贞就像一只鸟,短暂地停靠在周子轲身处的这个世界边缘。

    汤贞对他已经没有留恋了,汤贞要走了,只是周子轲还舍不得。郭小莉在电话里说,子轲,你做得很好。周子轲问,到底怎么回事。郭小莉说,我会当面和你解释清楚。周子轲便直接问,他到底要为梁丘云自杀多少次才肯罢休。

    郭小莉愣了,她说,子轲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子轲这会儿望着远方的船影。如果他没猜错,汤贞现在应该已经在祁禄的监视下服了药,在岛上酒店里睡沉了。然后再过不久,郭小莉的船就该到了,她会把汤贞带离这里。

    周子轲也想像厌倦小时候的玩具盒子一样,把汤贞和他那个小世界忘了。可惜他越努力,事情越往反方向发展。事实上从昨夜到今天,周子轲几次都有冲动想把汤贞带走。他不知道带他去哪儿,他本能觉得一定有地方可去。但他问汤贞一万遍,汤贞也不愿意。

    汤贞愿意跟着梁丘云走,愿意跟着郭小莉走,跟谁,都不肯跟他周子轲走。这就像他宁愿自己的生活变得再坏,再糟,他也坚持要把周子轲推到门外去。

    周子轲很想相信,只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只要继续坚持,他就能改变汤贞的想法,继而改变这一切。但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从只有十几岁的时候他就认清了这一点。

    *

    汤贞在准备出门之前接到了两通“慰问”的来电。一通来自经纪人郭小莉,她说,她已经从子轲和罗丞等人口中得知了邮轮上发生的变故,也知道汤贞和温心一度失联的事情:“阿贞,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好好休息,岛上很安全,郭姐的船明天就到了,有话咱们见面再聊。”

    第二通来自他的搭档,梁丘云。

    汤贞双手拿着手机,看到屏幕上“云哥”二字闪起来。他总以为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会让他感觉害怕了。

    “听说你昨天在船上失踪了,”梁丘云开门见山,“去哪儿了,阿贞。”

    汤贞眼睛睁着,也不讲话。

    梁丘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汤贞的回答。梁丘云便又说:“妈前几天来电话,问我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要走了。”汤贞突然问。

    梁丘云听出汤贞声音有气无力,不大对劲。“你想让我走吗。”他说。

    汤贞说:“找到路子,你就走吧。”

    梁丘云说:“那你呢。”

    汤贞没讲话。

    “我知道你不想走。”梁丘云说。

    “但你不跟我走,恐怕也没地方可去。”

    电话里安安静静。一时间没人出声音。

    “到了这一步,还是不肯开口求我。”梁丘云叹息道。

    “我今天在朋友那里听过你的遗嘱了,阿贞。”

    汤贞愣了。

    “你立这个东西……”梁丘云说,好像在笑,“没有人领你的情啊。”

    “除了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人是你能依靠的,”梁丘云低声道,“你自己跑出去,这么多年,你找到了吗?”

    “我们应该很快就会见面了,前途和未来,你自己想清楚。”

    温心高烧未退,窝在次卧的小床里辗转反侧。她心里有那么多话想对隔壁房间的汤贞老师讲。从昨天到今天,她提心吊胆,今天回到房间见了汤贞老师本人,更是百感交集,心里全是酸楚,快要崩溃了。可郭姐却只叫她回来以后好好休息:“少跟你汤贞老师讲话。你现在脑袋不清不楚的,别再刺激他,也别惊动他。有话把他带回来再说。”

    这时她听到门外有动静,那脚步声轻轻的,一下一下,在地上挪移。那不是祁禄会发出的声音。温心撑着床,起来推开卧室的门。

    汤贞已经走到玄关了,正打算开门。

    温心脱口而出:“汤贞老师?”

    汤贞听见声音,回头看见她。

    “温心啊,你醒了?”

    “我没睡着……”温心忙走出去,她腿有点软,四下里看,“祁禄去哪儿了……汤贞老师你要出去吗??”

    汤贞看着温心:“我不能出去吗?”

    “你……”温心嘴唇嗫嚅了。

    汤贞说:“郭姐应该快来接我了吧。”

    温心懵了:“你、你都知道了?”

    汤贞瞧着温心的反应,点头。

    “在她来之前,我想看看这个岛,去外面走一走……”汤贞说。

    温心心里左右矛盾。她瞧着汤贞老师望向她的眼神,嘴巴张开,竟说不出半个“不”字。“我……我陪你一起去。”温心说着就要换鞋。

    “你发着烧,别去了,”汤贞劝她,“回去躺着。”

    温心说:“不行。”

    海岛的沙滩上游人不多,因为按照亚星官方app公布的行程,邮轮靠岸不久,就是这次音乐节的冲浪时间了。在每届音乐节后发行的纪录片里,冲浪都是重头环节,所有出现在周边投票榜前列的当红偶像都要出镜,人气冠军更是被摄制组的镜头全程追踪。

    大批粉丝歌迷已经被吸引到冲浪区的海滩附近去了。温心跟在汤贞身边,离那个方向越来越远。她时不时回头,看到海浪里摇曳的那些身影,她想起了祁禄,想起这次他们出门一直带在身边,却还没有用过的那块冲浪板。

    “汤贞老师,祁禄去哪儿了?”

    汤贞往更远处的沙滩走:“我给祁禄放了会儿假。”

    温心没听懂他的话,只好继续跟着。

    海鸥在广阔的天地间自由翱翔,洋面受日照反s,he,铺满了无边无际的星点。

    温心和她的汤贞老师两个人并排在沙滩坐着。夕阳下,几个亚星娱乐的练习生,尽是些十来岁出头的小男生,离开了大人们肩扛的镜头,一个个暴露出调皮捣蛋的本性,他们在近海的浪花里放肆地奔跑,相互追逐、嬉戏、打闹。温心发现汤贞望着他们,仿佛看入了神。

    “这个地方好美啊,汤贞老师。”

    她听到汤贞“嗯”了一声。

    温心坐得距离他近了一些。这时温心看见汤贞袖口里掉出来一截链子,那是她出发前给他编的幸运石手链。原来他一直戴在手腕上。

    “汤贞老师,你知道吗,”温心说,“我买的幸运石,据说就是南美洲一个很有名的海滩上的石子。”

    汤贞视线挪过来,看她。

    “是吗。”他说。

    “文章上是这么写的,”温心说,“不过郭姐说我买的都是假的,所以可能就是骗人的。”

    汤贞眉尾垂下来,他低了头,在脚下柔软的沙滩里摸。沙子从他手指缝里流下去,剩下一些沙砾在他手里。

    他抬头看温心:“不知道这里的石子幸不幸运。”

    温心说:“一定很幸运!”

    她随手从脚边捡起几颗鹅卵石,对汤贞道:“像这种太大的,虽然做不成手链,但可以……可以做成镇纸啊!”

    “一个汤贞老师你放在书房里,一个还可以送给祖静老师,”温心眼睛亮亮的,说,“这样我们就有这次出门的纪念了!”

    虽然被郭姐看到,十有八九又要骂她的主意幼稚。但汤贞老师本人从不介意这些。

    汤贞接过了温心手里的石头,他头发别到耳后面,露出笑来:“好。”

    温心在沙滩上走走捡捡,又捡拾了一大把,大石头有,小石子也有。她捧了满怀,回头道:“汤贞老师,这样等我们回去了,我就找人……”

    一阵风涌上岸。

    海浪拍打在沙滩上,泛出细碎的泡沫,稍纵即逝,消失在温心脚边。

    海滩上空空荡荡。

    汤贞老师?

    *

    肖扬从酒店出来,身后跟了大队的媒体,浩浩荡荡,一路往纪录片拍摄区的海滩走。路过许多歌迷喊他的名字,她们送他花环,要请他喝椰汁。纪录片摄制组的现场指挥姓窦,是临时被提上来接替田领队工作的。一见肖扬,他低声问,片场也让媒体进来拍摄吗?

    肖扬对他使了个颜色,窦领队立刻闭紧了嘴,不讲话了。

    几家知名杂志的编辑团队就站在身后,肖扬转身时看到他们已经开始拍照工作了。

    “冲浪……”肖扬听到其中一人边说边用手机速记,“借着浪上去了,然后就下来了,随波逐流,这就是我们当代的偶像。”

    肖扬头戴歌迷送的花环,笑了笑说:“我先去工作,不陪各位了!”

    纪录片b组导演穿着沙滩背心裤衩,对抱着冲浪板的宋尧几人费尽了口舌:“要有个偶像的样子,在镜头前要发光,发光!懂吗?”

    宋尧叫太阳晒得满头是汗,反s,he得一脸是光。他眉头皱着,看他的同伴。“不就是冲浪吗?”他问导演,“耍帅呗?”

    那导演无奈道:“那浪来了你站住了,你呆在板子上才能帅啊??多呆几秒看镜头啊??”

    宋尧抹了一脸水,狼狈道:“导演你上去站站试试啊?”

    他话正说着,外面草坪观赏区里又是此起彼伏歌迷的尖叫与欢呼声。肖扬听这动静,抬头朝拍摄区拉的界线外看,这满坑满谷,怎么也来了千余的围观歌迷。肖扬走到了海边,有小艇过来接他,场务把印有肖扬名字的冲浪板拿过来。在肖扬身后,已经有两位摄影师跟过来了。

    肖扬的小艇刚出发,外面的歌迷又开始激动。肖扬对着海面上的夕阳眯起眼睛,他看见许多只小艇,不少前辈后辈抱着冲浪板浮在海面上休息。这时面朝着肖扬,正有一波浪高高卷过来,两个踩着冲浪板的人影一前一后,沿着浪头卷曲的弧度飞快滑了下去。他们速度过快了,肖扬看清前头站着的那个是易雪松,易雪松赶在浪打过来之前先一步冲了出去,他半弓了腰,轻松地回头。后面那个是周子轲,他站在冲浪板上,手伸开,抓在身旁掀起的巨浪里,手在碧蓝色的浪墙上带出一条雪白的长线。周子轲脚底的冲浪板飞出去,浪打到他之前,他像条飞鱼一般扎进了水里。

    水下摄影团队早已等候多时了。周子轲在海面下游了几秒,接着他钻出水面。

    肖扬耳边欢呼的声浪回来了。肖扬站在小艇上,开过周子轲身边时,肖扬对他喊道:“祁禄前辈在找你!”

    周子轲下巴朝下滴水,他坐在自己的小艇里喝运动饮料。他站起来,眯了眯眼:“什么?”

    肖扬的小艇还在往深海的方向开,周子轲的跟在后头。和摄影团队的船拉开一段距离后,肖扬对周子轲说:“我来的时候,在你酒店房间门口看见了祁禄前辈!”

    “他好像想找你!”

    肖扬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周子轲边听,边回头朝沙滩上的方向看。肖扬不知道他在远远地看什么。他们的小艇已经距离海岸有了一段距离,整个海岛的半个弧度尽收眼底。

    周子轲突然问他:“郭小莉几点到?”

    肖扬想了想:“八点吧……”

    周子轲又转头去看岸上,肖扬嘴里说:“可能八九点钟的,我也不太确定——”

    周子轲突然踩着小艇从肖扬身边冲了出去。

    偌大的洋面上空,有剧组的直升机在航拍。肖扬皱起眉头,他眼看着周子轲的小艇一路冲出了剧组划定的拍摄区,沿着小岛的海岸线朝另个方向飞快驶去。瞬间海岸上围观的歌迷群众就一片混乱了,肖扬还站在小艇里,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丞的船已经上了岸。肖扬开过去,跟在他身后。肖扬说:“我不知道他怎么跑出去了!”没想到罗丞一把把他拉上剧组的游览车,开着就往岛里面跑。

    周围已是一片s_ao乱,肖扬后知后觉,才发现身边经过的很多歌迷一脸恐慌,不少媒体正扛着机器往纪录片拍摄区相反的方向奔。这时肖扬听到车外有媒体人叫道:“谁刚才拍到了那块海滩的镜头,自己检查一下,那个方向的镜头!不论有没有发现疑似汤贞的都先把片子交上来!”

    游览车还没停稳,罗丞就跳下去了。肖扬下了车,穿过越围越多的人群,他听到有歌迷在身边倒吸气,靠在同伴们怀里:“是汤贞……是汤贞啊!”

    周子轲在幽深的海洋里不断下潜,气泡从他嘴边冒出去。周子轲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他先是抓住了汤贞的一只手腕,然后继续下行,搂过汤贞的腰来。汤贞还在下沉,他裤子口袋有点鼓,重重地往下坠。

    周子轲把他兜里装的石头全翻了出来。

    石头一颗颗沉入海底,带着曾经美好幸运的祈愿。

    周子轲奋力向上游。他抱着汤贞,在夕阳下猛地浮出水面。

    汤贞已是不省人事,他长发粘着后背,缠着周子轲的手,嘴角向下淌水,双眼闭着。

    海滩上一圈人,亚星娱乐的工作人员,媒体记者,纪录片摄制组,电视台节目组,歌迷粉丝,慌乱中一拥而上。罗丞飞快跑过去,他第一个冲到了周子轲面前,先是低头看了面色苍白没有意识了的汤贞,又看周子轲。周子轲胸膛起伏,表情难看极了,一双眼睛被海水杀得血红,还紧盯着他抱着的这个人。罗丞结结巴巴,回头大声喊道:“救护车……救护车!”

    岛上的救护团队早就接到歌迷打去的急救电话,驱车赶往海边。医生提了药箱,风风火火钻进人群。罗丞着急道:“子轲,子轲,医生来了,你先放手,你先把汤贞老师放下来——”

    祁禄浑浑噩噩,在酒店走廊里低着头。他听到楼上楼下房门不断开合的声音,周围全是脚步声,在他身边飞快过去:“他们现在就在沙滩上,快去沙滩啊!”

    等到祁禄跑到沙滩外时,千余围观的人群已经全退让开了,不少媒体记者举着摄影机。祁禄抬起头,感觉一阵风真正在他身边吹过去。他看到头顶飞起来的直升机,隔着一扇小窗,他看见了周子轲和医生的背影。

    *

    汤贞坐在一张病床上,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不知道这是哪里。周围站了些人,汤贞看他们,多是些陌生的护士。一个老人坐在他面前,汤贞辨认出这张面孔,是郭姐一再要他去看的那位曹医生。

    曹医生用一种低沉舒缓的语调问汤贞,在海岛上发生了什么?

    汤贞眼睛睁不大,他意识还不够清醒,只是被一股气力支撑着这么坐着。汤贞说,他在海边走的时候,腿在水里抽筋了。

    曹医生说,然后呢。

    我的腿抽筋了,我沉进水里。汤贞说。

    没有想了结自己的生命吗。

    没有。汤贞说。

    哪怕只是下意识的想法,一点点也没有吗。

    没有。汤贞再三强调。没有。

    那为什么要往自己的口袋里放石头?

    汤贞愣了。我没有。

    “阿贞!”汤贞听到远处有人呼唤他。那声音像是郭姐。是了,是郭姐。郭姐抱住他,汤贞视线挪过去,他看不见曹医生了,只有郭姐在他面前,正以泪洗面。

    “这里是哪里啊?”汤贞问她。

    郭小莉摸着汤贞耳边散乱的长发,她声音颤抖,小声委婉地告诉他,在曹医生介绍的一家疗养院里。

    汤贞抬起头,看周围一个个从没见过的护士。疗养院。汤贞在原地坐着,他整个人慢慢蜷缩了。接着他手,脚,肩膀,后背,控制不住似的颤抖起来。

    郭小莉一下子怕了,她把汤贞紧紧搂住。她根本不敢提像“j-i,ng神病人康复中心”这样的字眼,生怕再给汤贞多一点的刺激。这时她听到汤贞嘴里费力地挤出了几个字。

    我错了,郭姐,我错了。

    汤贞竭尽全力地说。

    郭小莉眼泪簌簌掉下来:“没有人知道你住在这儿,阿贞,没有人知道。”

    “郭姐也晓得你不喜欢这里,没事,没关系,不会太久的,阿贞。你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会好的,会好的,你要有信心,你会恢复健康,还有很多人,很多朋友,歌迷,影迷,都在外面等你——”

    汤贞靠在郭小莉的肩膀上,听着女人在耳边泣不成声。他慢慢喘息着,直到身体开始逐渐冷却。

    他没有机会了,没有了。

    第75章 泡沫 17

    周子轲站在康复中心的病房走廊上,瞧着走廊尽头一名护士,推着小车,挨间病房把病人们定时吃的药送进去。开始的时候一切总是温柔而平静,看起来就和普通医院病房没什么区别。然而就在她打开下一扇门的时候,门里的病人突然撞开她,跑进了走廊。周子轲身边跟了不少康复中心指派的安保人员,他们人多势众。病人一见他们当即吓得躲开几步,他畏畏缩缩站在两米之外,盯着周子轲和保安们,忽然咧开嘴痴痴笑了起来。

    康复中心安排来见周子轲的护士长姓金,她在贵宾接待室里翻着汤贞的用药记录,对周子轲说:“那个病人拖拖拉拉治了很多年也治不好,家里人开始还很积极,后来没了耐心,也不管他了。不来看,也不愿意花钱给他看病,把人这么丢在我们院里。”

    周子轲坐在她对面,手边放了一杯茶,也不碰。

    金护士长戴上眼镜,手指划过那一张张记录,飞快阅读那些专业而复杂的药名。“汤贞啊,”她说着,声音里难以掩饰她的惊讶和叹息,“用药都有五年了。”

    “这个记录,我只能尽量地帮你看,”金护士长抬头看周子轲,“毕竟不同的医生有不同的用药习惯,就看这个名单吧,”金护士长拿了支笔,划给周子轲看,“汤贞这五年里自己找过不下三十位大夫,有些海外的j-i,ng神科专家,用的药我不太清楚。不过一般来讲,像汤贞这种不肯入院接受系统治疗的患者,大夫更换得最频繁的时候,往往也是他病情恶化得最严重,得不到有效控制的时候。”

    “像是这段时期,”金护士长边说,边在用药记录上圈出一些时间,“四年前,汤贞在两个月内连续接触了七位医生,用药剂量都很大,说明那时候他已经病得很严重了。”

    周子轲一声不吭听着。

    金护士长说:“不过他还是比较幸运,从这个月份开始,往后两年药物剂量没有太大变化,这说明病情在当年还是控制住了。第一次改变发生在两年前,”金护士长前后翻了翻,说,“这位姓申的大夫,把他原来的药直接更换成了这种,这说明汤贞的状况在那年忽然出现了好转。”

    “两年前?”周子轲问。

    金护士长说:“而且从这本记录来看,这位申大夫医术奇高,在他负责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应该也是汤贞找过的所有大夫里接触时间最长的一个——汤贞的情况奇迹般地大幅好转。你看,这是去年八九月份他给汤贞用的药,已经逼近最低剂量。这说明汤贞当时状况已经非常好了,只要按时服药,应该是与常人无异。”

    周子轲越听她说,表情越是茫然。

    “但汤贞的病很快又复发了,”金护士长沿着那行记录往下看,“时间就在去年的十一月底。从突然更换的药物和剂量来看,这次复发来势汹汹,病情比起四年前还更加严重了,即使是这位申大夫也束手无策。汤贞在接下来几个月内又开始频繁地更换医生,应该是一直也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这次才送到我们院来。”

    周子轲一双眼睛眨了眨。十一月底。

    他的视线在这间接待室里,在金护士长面前,在这厚厚一摞汤贞的用药记录上,没有着落地游移。

    “他为什么会复发。”

    “原因具体也说不好。病人受了大的刺激,或是承受了什么自身难以承受的痛苦、压力,生活发生剧变,都会导致他的病情加重。你可以问问病人身边的人,那段时间在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

    在周子轲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深秋的周末,还不到冬天。因为汤贞在立冬送给他一顶绣了小飞机图案的棉帽,被他随手挂在衣帽架上,一直没有戴。汤贞那段时间每去他的住处过夜,总要在进门脱外套时看见那顶帽子。汤贞和他说:“今年的冬天来得真晚。”

    所以尽管周子轲后面日子过得再浑浑噩噩,他也记得,那时候还不到冬天。

    汤贞从被周子轲找到的时候就痴痴傻傻的,他喝多了酒,坐在陌生男人的车里。周子轲把他带出来。汤贞抱着周子轲的背,脸颊酡红,周子轲问他什么,他一应答不上来。周子轲把他带回家里,关上门后,他扶起汤贞的脖子,再度凑近了,声音放慢了,一个字一个字问汤贞问题。

    汤贞这次不该再听不清楚了,可他就像脑子空了,只眼巴巴地看周子轲的脸。

    周子轲脾气再好也忍受不了这种“分手”方式。而且真要论起来,早在几年前周子轲其实就已经忍受过一次了,他只是没想到汤贞会再次在他身上故技重施。

    周子轲试图让自己冷静,他想理顺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最后他只能得出一个稍显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汤贞可能是在利用他的。从一开始梁丘云走了,到现在梁丘云终于回了头。而一旦想通了这个,此前和汤贞共度的一年多时间里那么多叫人疑惑的问题仿佛也全跟着迎刃而解。

    周子轲从客厅把汤贞一路拖拽进了卧室里。省略若干。

    汤贞也看他,那眼眸s-hi漉漉的,还是那种痴痴傻傻的眼神。

    汤贞就像知道,只要他这样看周子轲,周子轲无论如何都不会怎么伤害他了。

    卧室外面响起门铃声,然后有人敲门,是梁丘云的声音:“阿贞,在家吗?”

    汤贞喝得那么醉。省略若干。可这会儿他听见梁丘云的声音,他出声了。

    “小周,”他说,“你先回家。”

    周子轲抬起汗s-hi的眼来,他转头看向卧室外亮着灯的玄关,梁丘云问了几句门,然后汤贞的手机在客厅响了,这多半是梁丘云打进来的。周子轲转过脸来,又看他面前的汤贞。

    “你让我干什么?”他说。

    客厅里的手机安静下来。

    “阿贞,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门。”梁丘云道。

    “他来了,我就要走?”周子轲问汤贞。

    汤贞眼巴巴地看着周子轲,他的嘴失落地张开,竟然说不出话。

    梁丘云还在敲门,汤贞看向卧室门外,他好像开始慌了神了,他和周子轲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像哀求。“你先走,”汤贞对周子轲说,声音发颤、急促,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不要走这个门,走楼上的门,别让他看见你……”

    周子轲心里一阵发笑,他定定盯着汤贞的脸。

    汤贞被周子轲的表情弄得更加困惑了。

    周子轲不知道汤贞对疼痛的耐受力有多高。对于汤贞这个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周子轲也从没摸到过边际。他不想走。周子轲不能适应汤贞和他“分手”了这件事。汤贞有一具甜蜜的,让周子轲愈加心有不甘,他问汤贞,那个要带你去他家的男人是谁。

    汤贞声音被周子轲撞得断断续续,他皱眉道:“一个……朋友……”

    周子轲说:“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汤贞嘴巴张了张。

    “你说啊。”

    汤贞说不出来。

    周子轲低着头,他额角下巴都是汗。他抹开汤贞脸颊上的长发,把汤贞的脸捧起来。他又问:“你不是说梁丘云从没来过这个家吗。”

    汤贞睁着s-hi润的眼睛,愣愣看着他。

    “他为什么这么晚来找你。”周子轲说。

    汤贞还是说不出话。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周子轲仔细回想,也只有片段的回忆,他是被冲昏了头脑了。……他想起他又把那些问题问了一遍,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汤贞,梁丘云是怎么回事,《罗马在线》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回事。“你打算干什么,一句话不说,你想像上次那样再一声不吭地甩了我。”

    他想要一个解释,但汤贞不给他。汤贞过去总说,小周,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一个人怎么可能永无止境地去满足另一个人,分明就是骗他。

    汤贞茫茫睁着眼睛,发红的眼眶里有眼泪。汤贞声音已经哑了,还要说话,他要说的无非还是那些,让周子轲走楼上的门尽快离开,不要被梁丘云撞见了云云。到这个份上,他还在念叨这件事,他确实是在乎梁丘云,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别的话可对周子轲说了。周子轲说:“行了,够了。”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他对汤贞说。

    汤贞望着周子轲,仍旧是那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周子轲记得他穿了外套从汤贞卧室里出来,太阳x,ue突突地撞。他巴不得一开门就看到梁丘云,就算梁丘云把他打死了,他也不会让梁丘云就这么轻易地过去。他已经一无所有,自然也没有什么理智了。

    可门打开,外面走廊已经没有人了。梁丘云走了。

    周子轲下到地库,他开车在城市的街道里转。他想上高速公路,可护城河路段封锁了,很多警察,一直堵车。周子轲的车停在路边,他在路灯底下抽烟。回到车里的时候,时间已逼近凌晨,周子轲慢慢倒车,他开始冷静了,他想回去看看汤贞。

    汤贞的房门紧锁。周子轲反复试了自己的指纹,汤贞告诉过他,他是一级权限,他意识到这种情况只能是汤贞本人从里面反锁了门。他已经彻底进不去了。

    往后的几天,周子轲给汤贞打电话,没有人接。他半夜跑去汤贞家里,发现那门还是反锁的,他无论如何都进不去。周子轲没办法,只好给温心打电话,温心告诉他,汤贞老师在家里睡觉:“他没有不看手机啊,他每天都回我的短信。我去了他家几次,门是锁了进不去呢,不过他说他在家里睡觉。他最近情况一直挺好的啊,应该没有事。我?我在医院照顾祁禄啊,祁禄住院了。没什么大事,他和路上和劫匪打架,受了伤。不敢告诉他爸爸妈妈,只好我去照顾他,”温心说完了,又纳闷道,“子轲你……怎么突然问起汤贞老师的事啊?你有事要找他吗?”

    周子轲再一次见到汤贞,已经是电视上播出最新一期《罗马在线》的时候了。酒店的灯关着,周子轲坐在电视机前面的地毯上,屏幕的荧光照亮他的脸。他看到梁丘云握着话筒,同嘉宾侃侃而谈,他看到骆天天机灵地在一旁接话,吸引观众,说些笑话,他看到汤贞坐在一边,从头至尾听着,还跟着一起哈哈地笑。

    周子轲瞧着汤贞的笑脸,他突然想,幸好那天他没被梁丘云看到。

    汤贞看上去过得挺好。

    金护士长还在值班时间,见周子轲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仿佛没有其他问题了,她便先行告辞。

    周子轲在原地又坐了会儿,接待室里空调八成是坏了,否则不至于这么闷热。周子轲穿着件衬衫,都觉得呼吸压抑、困难。半晌他伸出双手来,低头慢慢按住自己的眼睛。

    *

    周子苑从昨晚上就想见安保公司的负责人,家族办公室一位秘书告诉她,子轲坐的直升机一落地,安保公司就去办公室开会了:“到现在还没汇报完,估计要到半夜。”

    周子苑辗转难眠,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换衣服的时候她听到年轻男人在起居室沙发上念今天的早报标题,全是关于亚星娱乐海岛音乐节接连出事,部分艺人提前回国的新闻。周子苑一下楼撞见吉叔,吉叔告诉她,老爷子今儿也起了个大早:“正在吃早饭,你过去一块吃吧。”

    周子苑拉住吉叔,说她想见安保公司的人:“吉叔你帮我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