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还有一张金质奖杯的特写照片。
梁丘云背过身,抬起眼,瞧见那张昔日的面孔。摸了摸袖口上的扣子,梁丘云转身下楼。
*
骆天天身处狭窄的黑暗之中。并不全是黑暗,因为他眼前始终有一条缝隙。缝隙外的光投进来,落在他的瞳仁里。骆天天透过那条缝,窥视外面老旧的沙发,铺着发黄旧报纸的茶几,茶几下面伫立不动的几支啤酒瓶……沙发边有一条走廊,沿着走廊向更深处前进,是另一个开着门的房间,有张大床在里面。
从骆天天坐的角度,刚刚好能看到那张床,看到床板上卷起来的被褥,被褥被生锈了的铁链捆扎着。
客厅墙上挂着一本旧挂历,纸面上的时间还停留在四年前。电视机背后张贴的那些老香港武侠电影海报如今也一张张鼓胀、变脆,有的脱落了,露出后面斑驳的墙皮。
空气里有股呛人的霉味,坐得久了,骆天天渐渐闻不到了。
“天天?”
远处传来男人的声音,还有敲门声。
骆天天听见了,他眼珠转过去,坐在黑暗里不动弹。
很快,金属稀里哗啦地碰撞,有什么被卸下来,丢在地上,是门锁打开了。然后是皮鞋踩在废旧地板革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嘎吱一声,骆天天看着眼前的缝隙被拉开。世界由细窄的条形变为了齐整的方形,骆天天周身的黑暗被吓得躲进了他背后,不敢再冒头。骆天天抬起脸来,他坐在这大敞的衣柜里,仰望衣柜外站着的那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骆天天问。
梁丘云从衣柜外面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里已经四年没人来住过了。还是往日里,旧回忆中的那些陈设。电视机上落满灰尘,空调柜子的壳也翘开了。阳台的窗户被用报纸糊得严严实实,甚至每条缝都贴死了,密不透风。阳台上还丢着几双塑料拖鞋,衣架上夹着双发黄了的白袜子。
梁丘云不喜欢这个地方。骆天天知道。
但他喜欢。
他还能回想起小的时候,他很小,从家里跑出来,到梁丘云这间宿舍里撒欢。他和梁丘云斗嘴,每次都是他赢。小小的单人沙发,很窄,他靠在他宽广的后背上看电视,要么就是坐在梁丘云的衣柜里玩。
“你真要把这个楼拆掉?”骆天天抬起头,问。
“谁告诉你的。”梁丘云说。
骆天天透过那间卧室打开的门,看到梁丘云走进去,走到那张空荡荡的床板前。梁丘云用两根手指在床板上蹭了一下。
“你猜我从这个角度,看见过什么?”骆天天又说。
“什么。”梁丘云在卧室里说。
骆天天说:“汤贞。”
梁丘云正拍手上的灰。他这时候转过身,透过卧室的门缝,正正好好看到外面还坐在衣柜里抱着膝盖不动的那个红头发青年。
“天天,过来。”他说。
生锈的铁链掉在地上,卷起来的被褥又潮又硬,在床板上铺开了。骆天天打开浴室的水龙头,把一条板结了的旧毛巾过了水,擦试过被褥的表面,把积灰擦掉。然后他洗了手,在梁丘云身边坐下。
他们两个的关系近来回温了不少。自从骆天天穿着那身祝英台的戏袍,在兰庄的套房里等他到半夜,把梁丘云等回来。往后几乎每一天,他们都见面。骆天天经常接到小孟的电话,有时甚至是梁丘云本人的电话,叫骆天天过去,说他想要见他。这个需求来得非常突然,要知道就在几天之前,骆天天还每天联系梁丘云都联系不上。
两个人见面了,又没别的事情。毕竟梁丘云想见的确实不是他,是“英台”。
对骆天天来说,这是有点“重c,ao旧业”的感觉。要知道他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怎么再扮演过汤贞这个人了。这个名字,这两个字,一度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起码梁丘云是绝口不提。梁丘云和骆天天一样,不喜欢有人提这个名字。骆天天过去和梁丘云在一起。在酒店套房里,在骆天天的公寓里,在片场的保姆车里。梁丘云那时候每次外出拍戏,一拍大半年,骆天天除了忙自己的工作,多半时间都去陪他。梁丘云那几年正是拼搏的时候,他的电影不断刷新票房记录,每一部都比上部更复杂,充满了危险的匪夷所思的动作场面。骆天天看着这些电影诞生,上映,卖座。在他看来,他是陪梁丘云度过了这么一段时光的。尽管那时候的他也还生活在失去了“男朋友”的y-in影里,除了陪梁丘云,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曾经从梁丘云身边离开过。然后慢慢的,又回到梁丘云身边来,好像画了一个圆。回到梁丘云身边的时候,梁丘云对他说,天天,以后哥哥会照顾你。骆天天潜意识里并不相信他。果然,经过了短暂的温情之后,梁丘云对骆天天的态度就开始变得敷衍,恶劣起来。
他一直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像他说的那样把骆天天呵护着,心情不好,则如同对待一个工具,给骆天天难堪。
骆天天尝试过和他争吵,也和他闹,想和他分开。但最后骆天天发现,世上除了梁丘云,他确实再没有别的人可以亲近了。骆天天只有梁丘云,没有别的依靠。
汤贞自杀的消息传出以后。骆天天开始听到梁丘云在各种公开场合频繁地提起“汤贞”两个字。
连私底下也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骆天天听到梁丘云的声音在他耳边像着了魔一样唤他。阿贞,阿贞。梁丘云说得是这样自然,两个字在他唇齿之间,轻得都不像是他梁丘云的声音了。
梁丘云还说,你汤贞老师和你不是一种人。
梁丘云的手握过来,把骆天天放在膝盖上的手覆盖住。
“你看见过阿贞?”梁丘云说。
骆天天只觉得很想笑。他说的“汤贞”,到梁丘云嘴里都要变成“阿贞”。“有一年,出了大事,”骆天天脸上没有笑容,轻声说,“到处都很乱。毛成瑞把这栋楼封了,让练习生回家住,省得有记者堵他们……”骆天天转过头,看梁丘云,“但我知道你其实偷偷住在这里。”
骆天天说到这,沉默了,他好像在观察梁丘云有没有生气。没有。骆天天说:“你把汤贞关在这里。”
“我躲进衣柜,本想休息的,结果看见你抱着他,像抱一具尸体似的,在他身上使劲儿。”
“我很生气,”骆天天说,“所以等你一走,我就把他放跑了。”
梁丘云听着,也不作声。
“不是栾小凡放的,”骆天天说,“是我放的。”
“这是我的地方。”骆天天又说。
梁丘云说:“这是我的地方。”
骆天天说:“我先来的,汤贞是后面才来的。”
“下不为例,天天。”梁丘云说。
骆天天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还想要汤贞干什么。”
“下不为例,知道吗。”梁丘云说。
骆天天说:“就算汤贞在,你也还是离不开我……”
接着“砰”的一声,骆天天的后脑勺磕在了床架子生锈的边角上。
……
他努力睁开眼睛,想把梁丘云看清楚。可是他做不到。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去看梁丘云,也好像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如同铺天盖地宇宙中生出的无法填满的黑洞。
梁丘云这个人真的还存在吗。
梁丘云伸出手来,捏了捏骆天天的脸蛋。
天天,笑一笑。他说。
骆天天顺了一会儿气。然后骆天天听话地笑了。他天生有一种加害者的笑容,像是个小恶魔,足以洗脱所有人的负罪感。
亚星娱乐练习生宿舍楼,走廊里静悄悄的。就在几天之前,这里住着的几乎所有孩子,全部与亚星娱乐解除了合约。如今他们已经全搬走了,人去楼空,房门口、走廊上也布满了搬家时遗落的垃圾。骆天天一瘸一拐地跟着梁丘云从那间宿舍里出来,他回头看那张门牌上,还清晰涂画着“316”三个熟悉的数字。
除了梁丘云,骆天天没有别的依靠。连亚星娱乐都即将不存在了,如果没有梁丘云,他骆天天能去哪里呢?骆天天扶着扶手,走下楼梯。
梁丘云从出了练习生宿舍就一直在回电话。骆天天听见梁丘云在电话里和人说什么签约仪式,他从梁丘云口中听到了许多政商名流的名字。
小孟把车开过来,门打开,柯薇在车窗边挥手,看到骆天天,她笑道:“你这个小崽子,也就小云哥找得着你!”
梁丘云上了车,他衬衫领口敞开了,没扣。骆天天站在车外面,看到车里坐满了人,没有留给他的座位。
柯薇和梁丘云抱怨,说她刚刚听吕老师说起,才知道梁丘云的新大宅下面有个地下酒窖:“你还真要和林大合开酒庄啊?”
吕天正抽着烟,看见骆天天站在外面,他指挥副驾驶上那个宣传人员下去,把座位让出来。
柯薇还和梁丘云笑:“吕老师还说,你房子盖了四层,从外面看就三层窗户,你想干什么啊?”
“忘了修了。”梁丘云轻描淡写道。
副驾驶座位空出来,小孟喊道,天天哥,上来吧。
骆天天说,他让贝贝来接他。
梁丘云在车里看了站在路边的骆天天一眼。车子开走了。
骆天天蹲在一个隐蔽的树丛里,他翻自己的手机,想给助理贝贝打电话。这时候他手机突然响了。
骆天天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他接起来,不管对方说什么,他说:“你过来接我吧。”
一辆二手帕萨特从路口风风火火地开过来,司机一看技术不怎么样,车速控制不稳,刹车的时候整个车身都晃了晃。
骆天天坐进后座里。车里除了司机没有别人。骆天天还浑身难受,他靠在座椅上,看到司机从前面回过头来。那是一个年轻人,长了一张泛红的脸,头发刺刺地上翘,刚毕业的大学生。他脖子上挂着张实习记者证,一见骆天天,他激动得都有点结巴了。
天天,我没想到你会接电话。你今天有时间接电话了?你在亚星这边干什么,一会儿还有工作吗?快到午饭时间了,你饿不饿,我今天刚领了实习工资,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骆天天的身体陷进车座里。
“庄喆,你知不知道汤贞住的j-i,ng神病院怎么走。”他问。
那年轻记者一愣,急忙点头。
骆天天等在康复中心的接待室里,十几分钟前,一位姓金的护士长告诉他,探视病人需要经过病人本人或监护人的同意才可以。
墙上的时钟走到第二十分钟的时候,骆天天从沙发上站起来,汤贞大约不想见他,他也不想等了。一位小护士这时从外面跑进来,小护士认出了骆天天,说:“骆先生,不好意思病人刚醒,我这就带你上去!”
骆天天在康复中心的走廊上走,他看见身后电梯门口、楼梯出口一层层的铁门,看到楼下空旷的花园里,那些呆呆傻傻或站或坐的病人。
护士停在一扇门边,骆天天走过窗外的时候,看到汤贞穿一身惨淡的白色病号服,正坐在床边等待。
汤贞看见骆天天出现在门外。
小护士千叮咛万嘱咐,说水果刀用完了,一定记得拿出来,不要留在病人房间里:“我会过来检查。”
骆天天走进汤贞的病房,把门关上。汤贞抬起头看他,安安静静的,不和他说话,也不与他招呼。
骆天天在椅子上坐下了。他也不看汤贞,自顾自打开护士给他的那把折叠水果刀,从汤贞病床前的果篮里拿了只苹果。
汤贞看他。
骆天天的手不怎么使得上劲儿,红色果皮削断了几次,一条条脱落在地上。骆天天很快把那颗苹果削完了。
他反手把水果刀递到了汤贞面前。
汤贞坐在原地,直愣愣看眼前这把刀,又看骆天天。
骆天天瞧见汤贞放在床边的那只手枯瘦,蠢蠢欲动,抬起来了。
汤贞把手伸向他,手有点发抖,就要握那柄水果刀。
骆天天乐了,冷笑了一声。
“小的时候我不明白,”骆天天对汤贞说,连声‘汤贞老师’也不提了,“为什么你一出现,我生活中的一切就全都改变了。”
“我劝你一辈子就住在这里,别出去了,”骆天天说,“外面不比这里面好。”
汤贞呆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椅子,一只削好了的苹果被塞进他的手里。
*
毛成瑞坐在办公桌边,林经理和李经理从外面风风火火进来,他们一个比一个着急,抓了椅子就坐到毛成瑞桌对面。毛成瑞双眼紧盯着桌上那只电话机。
时针指向下午一点钟,电话铃声倏尔大作。毛成瑞等待了三秒钟,铃声还在响,他伸出颤抖的手来,把话筒握住,端到耳边。
“喂?”
林经理和李经理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只听毛成瑞对电话里殷勤道:“朱先生,你好啊,朱先生!”
第81章 泡沫 23
自梁丘云几人走后,亚星娱乐内部各部门就颇有点改朝换代的意思了,公司里一时无人主事。每个人都在商量后路,疯狂打电话,想尽办法与万邦内部相熟的人士提前打声招呼,能找到梁丘云身边的人物也好。
郭小莉下午在医院输着液,接到林经理的电话。“在输液啊?”林经理反过来安慰郭小莉,“那算了,没事情!小莉,你好好歇着,明早记得来公司!把心放宽一点,汤贞老师粉丝遍天下,公司不会有事的!”
电话挂了。
这番通话来得莫名其妙,郭小莉丢开手机,低下头抓自己的头发。从上午在公司见过了梁丘云到现在,她一直就心神不宁。护士给她换下一瓶药水的时候,郭小莉随口问:“你听说过 mattias 吗?”
那小护士愣了,用酒j-i,ng棉球擦过了药袋口,忍俊不禁。那笑容仿佛在说,谁没听说过。
梁丘云说,有 mattias 过去的十年,汤贞这辈子都会和我绑在一起。
郭小莉输完了液,乘上前往康复中心的地铁。路上有记者拍她,她视若无睹。梁丘云说的对。郭小莉想。有 mattias 过去的十年,阿贞无论走到哪里,就算飞到天涯海角,只要在公开场合出现了,怕是就要和“梁丘云”这个名字扯到一起。
就算郭小莉给汤贞解了约,带他去国外发展——汤贞到底是个中国人,去国外发展说得容易,想也知道会多艰难。汤贞如今生着病,本该是依靠过去奋斗的积累慢慢度过艰难时刻的时候,现如今却被逼得只能抛下所有,远走他乡,谋求生路。
如果阿贞没有那么喜欢表演,也许她们现在会很轻松。汤贞并不缺钱,把这纷繁复杂的一切都抛下,他本可以逍遥自在。但郭小莉知道。汤贞抛不下,去年年底汤贞突然病情恶化的时候,是什么让他坚持了半年,是那些没有完成的合同,是还没有走的歌迷,是工作。
所以郭小莉能怎么办呢。要维持阿贞的状态,就必须拿出些工作来激励他,吊着他,把他那口气,那股劲儿,j-i,ng气神,都给他吊起来,鼓励着他:你是汤贞,你要自信,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有这么多人爱你,那么多人希望看到你在台上。
可要是真的回到了舞台,回到公众面前……就像林李二位之前提到的,也许那又会是一场灾难,一切又重蹈覆辙,因为梁丘云老板手眼通天,他不会让汤贞站起来。
mattias。郭小莉又想起了这个名词,想起许多年前,她每天忧愁于汤贞本人的爆红,而组合毫无发展。郭小莉每天要向无数合作单位一遍遍重复,在报道上、宣传资料上、电视荧幕上,不要只写“汤贞”,要写“mattias 组合成员汤贞”。
她做出了很多努力,为了推广这个组合,可十年的努力,如今变成了阿贞身上想甩都甩不掉的烙印。就好比周子轲曾经问过郭小莉:“你为什么不让他们解散。”
郭小莉当时说,mattias 是阿贞的家,阿贞的归属,是阿贞最大的心血。
周子轲说,这话你教多少人说过。
郭小莉说,是,她对旗下每个艺人都讲。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套话。但是汤贞——他是当真的。汤贞听了郭小莉的话,竟然真的把他的心搁在里头了。
这到底是对是错?
周子轲。
郭小莉又想起他来。
地铁到站了,郭小莉一边下车,一边拿起手机给周子轲打了个电话。这臭小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至今不接电话。
温心告诉郭小莉,骆天天中午的时候来了:“我回去给汤贞老师拿棉被和枕头,回来就见他手里握着个削好的苹果,氧化发黄了,就没给他吃。后来才知道是骆天天削给他的。”
郭小莉透过窗子,看见汤贞吃过了晚饭,自己收好小桌板,然后在床上躺下。他枕着家里睡习惯了的那只枕头,脸贴在上面,手脚蜷缩进身上盖的绣了小梅花的棉被里。
“金护士长已经检查过棉被枕头了,说可以带进来,”温心也观察着汤贞,说,“我觉得他挺高兴的。”
祁禄驱车赶来,他从家带了些换洗衣服,还有洗漱用具。到了康复中心,郭小莉叫祁禄去餐厅,她要对他和温心交代一些事情。
“我在这个行业干了这么多年,也算积累了一些经验,”郭小莉坐在卡座里,手背上还贴着棉球胶布,她望着眼前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公司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有很多人的错误,也包括我的错误——”
“郭姐。”温心不知道郭小莉要说什么,她脱口而出。
郭小莉对她摇头:“不管是谁的错误,公司已经这样了。你们两个小的,抓紧时间想想自己的后路。”
祁禄不言语。温心问:“后路?”
郭小莉说,无论你们想去哪儿,工作也好,什么也好:“我尽量帮你们多争取经济赔偿,推荐信如果需要,你们尽管找我。”
温心问:“公司真的要关门了?”
郭小莉没言语。
温心愣了愣:“郭姐,你要去哪里?”
“我……应该要和他们死磕一阵。要到足够多的钱。我还要打官司,要保住囡囡。”郭小莉坐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上司的架子了,非常坦然。
温心,就这么一会儿眼圈就发红了。“那汤贞老师呢?”她问。
“阿贞会和公司提前解约。”郭小莉说。
温心这下是真傻了。
“免得再生事端,”郭小莉说,“等处理好官司,我会带囡囡和阿贞出国,让阿贞在国外养病,如果有可能——”
温心有点委屈。
“不带我去吗?”她说。
郭小莉问:“你想去吗?”
“想。”温心点头道。
“可是你家老师,他不知道会病多久,”郭小莉是个长辈,对温心语重心长道,“你年纪轻轻,青春年华不拼事业,不谈个恋爱,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他如果一直病着,你难道照顾他一辈子?”
“到时候你爸妈怎么办,你已经多久没回家了,他们就你一个女儿。”
温心委屈极了。
祁禄从旁边没动静。郭小莉说:“你们两个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想清楚了就告诉我。”
温心说:“汤贞老师知道他要和公司解约的事吗?”
郭小莉略一犹豫:“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他。”
汤贞一直到夜里都没醒,他在小梅花棉被里安睡。金护士长被温心叫到了病房外面,温心说,他今天没吃药呢。
金护士长了解到这个情况,和温心说,再观察一两天看看。
“确实有的患者会出现这种情况,环境让他觉得熟悉,安心。他有安全感,”金护士长说,“但一般维持不了几天。”
祁禄听着,看了金护士长一眼。
郭小莉在护士站外的长椅上睡着了,温心叫她,郭姐,郭姐。
郭小莉一下子睁开眼:“阿贞醒了??”
“不是,是毛总给你打电话。”温心说。
“什么?”郭小莉问。她手机掉出了口袋,温心给她拿着。温心说,她刚刚收到公司人事部的群发短信:“紧急通知所有员工早上八点到公司集合。”
郭小莉一愣,低头整理套裙。“现在几点了?”
温心转过手表给她看:七点十分。
郭小莉急匆匆赶到亚星娱乐,路上堵车,比原定好的八点迟了近半个钟头。一进亚星娱乐大楼,她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地面光滑洁净,昨天中午临走的时候郭小莉还见这满地都是垃圾,现在五六个清洁工人正提着桶,在大厅四处刷洗着地面,郭小莉瞧他们身上制服,不像是亚星娱乐的人。
楼上有人探出头来说:“郭姐,怎么才来,快上来!”
郭小莉仰起头,她来晚了,大家都到楼上去了。
亚星娱乐顶楼,毛成瑞办公室门外,人挤人地站了几十个员工,全都交头接耳,正相互之间小声议论着。郭小莉一上来,她的秘书先发现她。
“怎么回事?”郭小莉问。
秘书讲:“不知道啊,人事部突然叫大家过来,还没走的全都来了。”
有人看见郭小莉,说,郭姐,你怎么在这儿:“林经理他们跟毛总据说昨天在公司跟人谈了一个通宵,没叫你啊?”
郭小莉问:“跟谁谈一个通宵?”
话正说着,毛成瑞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先是李经理喜笑颜开地从里面出来了,然后是林经理,一手端着一只红酒杯,站到了门外的另一边。
“毛总,不要客气,我应该谢谢你,把这个机会给我。”
郭小莉远远听见了毛成瑞的声音,从办公室门里传出来:“朱先生,我信任你,你是有信誉的人。我万分万分地感激你啊。”
“现在就和大家见面,毛总怕我抵赖啊?”
“不不不,一切随你,朱先生。”
郭小莉仰着脖子,听见周围同事们正议论纷纷。
“昨天说公司要卖给万邦?”
“里面的人是谁?万邦的人?”
毛成瑞出现在办公室门外。
他的手抬起来:“大家,安静,安静一下!”
一个清瘦男人从毛成瑞身后走出来,出现在了台前。
“前一阵子,公司遇到了什么样的危机,相信大家也都知道吧。”毛成瑞扯着一把老嗓子说。
员工们面面相觑。
“虽然合同还在一步一步进行,材料也没有上报,一切事情还要等待审批,”毛成瑞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道,“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可以提前宣布一件事了!”毛成瑞说着,转过身,手朝他身边的清瘦男人抬起来:“请大家欢迎公司新一任董事长——”
他话音未落,林经理和李经理已经在旁边带头努力鼓起掌来。台下人目瞪口呆。
清瘦男人脸上笑眯眯的,他西装革履,脑后扎一个小辫子,看上去温文尔雅,很和善。“大家好,”他说,“我姓朱,我叫朱塞。”
林经理把红酒杯递到朱塞手边,朱塞谢过他,把酒杯举起来,朝向众人。
“我有一个叔叔,以前经常教育我们,”朱塞远远地笑道,“做事情,不能像强盗……”
新任董事长正发表演讲,台下员工们懵的懵,急的急,慌乱的慌乱。
“什么情况……”
“不知道,不是说好了万邦吗?”
“朱塞……”有人低着头,用手机迅速搜索这个名字,很快结果便出来了。
“职业经理人,他是个职业经理人……”那人念着,一愣,“嘉兰剧院的经理……”
朱塞的发言刚讲了没几句,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把他打断了。朱塞和毛成瑞同时看向李经理,李经理很慌张,忙不迭把兜里手机拿出来,正要按掉,却对着屏幕一愣。
李经理凑到了毛成瑞耳边,紧张说了两句,朱塞从旁边听见了。毛成瑞刚刚才高兴了一会儿,这又耷拉下眉毛,哭丧起脸来。
朱塞拍拍他老的肩膀。对台下员工们笑道:“虽然我很想举杯,为公司的未来与大家一同庆贺。但现在公司还面临着诸多难关,希望大家也能安下心来,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把工作先一一解决。好吧,谢谢大家到这里来。”
林经理在人群中瞧见了郭小莉,他大步流星走过来。
郭小莉还直勾勾盯着朱塞的身影瞧。
“小莉,小莉,”林经理叫她,贴耳道,“萨芙珠宝那几个代言商请的律师团来了,就在楼下。你是 mattias 经纪人,你一块儿去。”
“怎么回事?”郭小莉问他,“什么新董事长?”
林经理着急往电梯走:“你昨天打针去了!回头再跟你解释。”
朱塞在后面笑眯眯的,还安慰毛成瑞:“没关系,毛总。我正好在。咱们一道去看看。”
林经理在电梯里对郭小莉唉声叹气,他刚刚在人前还一副笑模样,这会儿除了郭小莉,没别人了,他说:“就算有人接盘,暂时把公司保住了,弄不好,我看还是得完蛋。”
郭小莉看他。
“需要擦屁股的烂事太多了……”林经理嘴里念念有词,“梁丘云这一走,公司算是塌了半边天,后面运营不力,迟早还要被吞……”
“你知道这个朱塞是谁吗?”郭小莉突然说了一句。
林经理看向郭小莉:“我知道他很有钱。”
“但有钱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林经理快步走出电梯,对郭小莉说,“你知不知道 mattias 这六个代言商请的律师团是谁给他们请的?”
“谁?”
“万邦啊!还能有谁,”林经理对郭小莉气愤道,“他们把秦适请来了!秦大律师,万邦之前对赌协议的官司请的就是秦适的团队。我跟你说,陈乐山和梁丘云根本不会放过咱们,有有钱人接盘又怎么样,他们可以从任意角度想尽各种办法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就这回这几个官司,还把秦适亲自弄来,我看他们是要狠讹我们!”
郭小莉站在会议室门外,听林经理小声嘟囔:“别开门打个官司,再把有钱人吓跑了。”
林经理所说的那位秦适秦律师,年轻有为,所向披靡。这个年纪在律所做合伙人,想是有他非一般的过人之处。身边几个助理律师看着还年长一些。随行还有六大代言商各自的代理人。林经理和秦适握了手,绕过桌子坐在郭小莉身边,他对郭小莉说,上次这个律师团来,就是他和毛总一起见的:“狮子大开口!”
秦律师和毛成瑞、朱塞也一一见过了。郭小莉注意到,公司法务部门一个人都没来。
会议室门关上。
助理律师把手机切到了功放,放在会议桌中央。薛太太愤怒的声音响遍整个会议室。
“合作也七年了,电视广告播了七年,在全国消费者心里品牌和他们早捆绑到一块儿了!一纸合同好解,形象,名声,说解就能解吗?代言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生意。他们搞了这么一出,自己轰轰烈烈的挺美,我们怎么办??”
郭小莉老老实实听着这顿骂。毛成瑞偷偷瞥朱塞的表情。朱塞大约被薛太太的怒气吓了一跳,有些错愕。
秦适坐在对面,翻阅手里的文件。
这一屋子人,听薛太太在电话里足足骂了四分多钟。薛太太也是很激动,越到后来越是如泣如诉,她家萨芙珠宝是六大代言商中与亚星娱乐合作时间最长的一家,各地市所有店面全铺开了 mattias 十周年的广告,可说是倾尽了全力,以至于损失惨重。
电话挂断了。助理律师在会议桌边展开一个架子,把几张图表放上去。
郭小莉听见秦适说话了。
“毛总,林经理,李经理,”他摘了眼镜,道,“你们不想打官司,我的客户们也不想。”
毛成瑞手扶在桌边,身体向前倾了,说:“秦律师,我们的承受能力确实有限。不是不愿意赔偿。你们上次给的那个数字,实在是……”
林经理从旁边小心翼翼问:“上次提出的,更换代言人来抵掉部分赔偿金的方案,他们考虑过吗?”
秦适手里的笔一指,叫助理律师把几张图表依次展开,给众人看。
“这是你们上次提出了以后,几位客户请专业机构提供的数据,”秦适讲,“你们整个亚星娱乐现在除了肖扬和周子轲两个人,再没有一个商业号召力能超过梁丘云的艺人。”
“而肖扬本身有珠宝品牌代言在身,所以,”秦适说,“只有这个周子轲在可选之列。”
林经理面露难色,他与毛成瑞和李经理面面相觑。“不是,秦律师,如果是别的艺人我们可以商量,周子轲他这个情况——”
秦适说:“梁丘云的公众形象近乎满分,和他相比,周子轲不过是下下之选。”
“稍微等一下。”郭小莉这会儿c-h-a嘴了,秦适转过头,好像这才注意到还有郭小莉在场。“这是什么意思,”郭小莉看那个图表,问,“把萨芙珠宝的代言人由梁丘云和汤贞,换成周子轲?”
“和汤贞。”秦适补充道。
李经理这时从一边c-h-a话了:“秦律师,我们也是诚心诚意地和你们交流。周子轲……你不可能不知道周子轲是谁吧?”
秦适点头了。但也只是点头而已。
他这个态度让李经理尴尬了。有些心气儿颇高的年轻社会j-i,ng英,确实不喜欢把周子轲这类纨绔子弟放在眼里。
“不说他了,就说汤贞吧,”李经理双手交叉在一起,道,“相信你们也知道,汤贞之前闹出过什么样的风波。目前在我们公司,下一步他如何定位,要怎么发展,包括他的身体情况,j-i,ng神状况,现在还全都是未知数。我们公司在他和梁丘云这次十周年的活动上赔了很多钱,这几年梁丘云就是 mattias 的支柱,现在他走了,剩汤贞自己,汤贞如果不换下去,继续代言,他万一要是再出什么事,我们再违约……”
秦适说:“他是客户要求的,没有办法。”
“客户要求?”郭小莉诧异问。
“萨芙珠宝的薛太太坚持,如果要抵掉部分违约金,汤贞是她中意的人选,不能更换。”秦适讲。
林经理气急败坏,在郭小莉耳边讲:“你看了没有,他们就是要整我们,把我们当猴儿耍!”
“秦律师,”郭小莉对秦适好声好气地讲,“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公司一向是以组合或者个人的名义签署代言合约。周子轲和汤贞甚至都不是一个组合的人,所以不可能——”
秦适笔尖一敲桌面:“ mattias 不是缺一个人吗,把这个周子轲放进来不就是了吗?”
会议室里安安静静。郭小莉愣了,看向秦律师:“你说什么?”
第82章 泡沫 24
汤贞的妹妹汤玥从香城打电话来,被温心接到了。汤玥说,她有个消息不知该不该告诉哥哥:“妈妈买了火车票,这两天就要动身去北京。”
温心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汤玥接着说:“我劝她了,哥哥在治病,让她别急着去,但她不听我的。”
温心很少听汤贞老师提起他的家庭,这似乎是个秘密,就连在各种采访中,汤贞也有意识地回避这类话题。在汤贞身边跟了这么多年,温心印象里,也从没见什么亲人来找过他,探望他。汤贞也不回香城,大年夜要么工作,要么就一个人留在这边过节。
但照理来讲,亲人来探望总该是好事才对,汤玥的语气却让人心疑。
“我小姨一家人,还有我丈夫,应该也会一起去。”汤玥抱歉道。
“你呢?”温心问。
在汤贞的家人里,汤玥是温心所知的唯一一个,会时不时打电话来,对她哥哥嘘寒问暖的。
“婆婆不让我去,”汤玥说,“觉得我是孕妇,去看哥哥可能……”
温心消化了一会儿这话。“你怀孕了?”
汤玥反应也有点迟钝。“我没有告诉过你?”
温心说,没有。汤玥一愣:“那我告诉过哥哥吗?”
温心说:“应该也没有。”
汤玥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会儿。
“已经有几个月了,”汤玥笑道,“没打算怀孕这么早,不知怎么就怀上了,我也没做好准备,所以……原来我没和哥哥说过呀。”
温心想请汤玥看看她妈或她丈夫买的车票,确定一下来的时间,好帮他们提前安排食宿。可汤玥说,他们下了火车站也不一定就去看哥哥:“你不用在意她们,照顾好哥哥就行,她们不去就最好,去了你也尽量少让哥哥和她们说话。”
温心不解。
每日例行来汤贞病房更换床单的老护士听到了温心打电话。她对温心讲,在康复中心待久了,就什么样的家属都见过了:“有希望病人死的,有希望病人活的,也有希望病人半死不活的——永远病着最好了,只要人在,他们家里人就有钱拿。你得搞清楚是哪一种。”
“像你们家这位,”老护士又看了病房里正专心致志接汤玥电话的汤贞,“怕是他身边一点空气都能拿去换钱喽。”
温心突然问:“之前这康复中心里有人泄密,偷拍我家老师的照片,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老护士摇头,端着手里一桶床单就走:“不知道,干嘛问我啊。”
护士站里的小护士也说,温心最好先搞明白来的家属和病人关系好是不好:“如果不好,最好还是不要见,他这几天难得情绪挺稳定。”
温心说,她们好不容易才来一次:“我家老师和他妈妈应该很多年没见过了。”
小护士把手里的表格填完了,对温心讲:“我们这里不常接待家属,只有一种时候,无论远近家属都会跑过来,把病人照顾几天。”
“什么时候?”
“他们感觉病人快要走的时候。”小护士声音压得极低,对温心暗示。
温心没明白:“他们是……为了把病人救活?”
“是为了病人死后啊。”小护士无奈道。
郭小莉站在洗手间镜子前,她刚洗了一把脸,到这会儿心脏还砰砰直跳。温心电话打进来。
“郭姐,汤贞老师香城那边的家人这两天可能要来——”
郭小莉一时没听清楚,大声问:“什么,你再说一遍?”
温心一顿:“啊……公司那边叫大家去,有什么急事吗郭姐?”
郭小莉正心烦意乱,她道:“正在开会,回头再和你说。”
郭小莉回到会议室的时候,无论毛成瑞,林经理,李经理……包括对面律师团的几位代表,还有那位秦大律师,都正盯着亚星娱乐空降来的这位新话事人朱塞瞧。
朱塞眉头微簇,翻看手里的方案,好像很是苦恼。
“真要让我决定呀,毛总?”他说。
毛成瑞翻开两只苍老的手掌:“没有你,早都没有我的公司了!你来决定吧朱先生!”
他展现出十成十的诚意,像是怕朱塞会反悔似的,努力想把朱塞往亚星娱乐董事长这个位置上拉得更紧密。
朱塞深思了一会儿。
林经理脑袋活络,在旁边说:“虽说从业这些年,我是从没听说过这种事。但要是真成行了……”他说着,瞧旁边李经理,“不仅六大代言商这事可以过去……”
李经理连日来光和下面那些广告公司、演唱会制作公司扯皮,扯得焦头烂额,他手指叨了桌子:“ mattias 十周年这烂摊子也能一并解决!”
朱塞这时候问对面:“你们几位,都能接受我们更换代言人吗?”
对面六位代表纷纷点头,萨芙珠宝的代理人还说,如果周子轲和汤贞以 mattias 的名义继续与他们合作,那么萨芙珠宝全国各省市的所有店面装潢都不用改变了:“这是一大笔钱,还有我们的香港总店,多么重视你们啊,为了这个活动把总店都重新装过,结果又出这种事。在那个地头你也知道,重要的不是钱,是我们老板和品牌的脸面!”
朱塞“哎呀”一声,叹息了:“我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大家都不容易,都没有想到。”
他说着,转过头,看向郭小莉。
“郭女士,你是 mattias 的经纪人,我们以前有过交流,对吧。”
郭小莉警惕地看了看在座所有人。
就听朱塞说:“我理解你刚才的态度。mattias 是郭女士你的心血之作,这些年来 mattias 在文化娱乐方面,在中国,亚洲,乃至世界,都打出了自己的名号,有很大的影响力,在国内外市场也拥有众多歌迷影迷。两位成员都很优秀,他们两个的合作是一辈人心里的一个情结。我明白,我们不能随随便便就改变它。但是呢,”他又话锋一转,“现在公司确实面临着这样一个危机时刻,我也是昨晚和毛总一番深谈,才了解了目前公司有多少欠债,还和一大群项目解除了合作,后续不知道还有多少……”
“很艰难啊!”朱塞当众对郭小莉讲,又看了旁边的毛成瑞,“公司这个情况,我手头确实也挺紧张的,就请郭女士勉为其难,帮公司一帮吧!”
郭小莉叫他这一番演讲说得是目瞪口呆。毛成瑞大约也是心头一团乱麻,拿不定主意:“朱先生拍板了,那就这么定了吧。”
又说:“不过也得问问人家子轲,愿不愿意帮公司这个忙。”
“要问的要问的。”朱塞点头称是。
会议室门打开,郭小莉坐在原地不动,她瞧见萨芙珠宝的代理人打了个电话汇报,接着便奔到朱塞和毛成瑞跟前,十分殷勤地和他们二位握手。李经理转过头来和林经理商量,郭小莉听见他俩那窃窃私语。
“你说我刚才说的有道理吗,这 mattias 要是重新组,十周年活动咱们就继续办!合同我看了千八百遍了,没写这方面,广告,演唱会,咱们一分钱不用赔,你看能不能行?”
林经理压低声音道:“人都换了,怎么办,你得问小莉不能问我,她才是那俩人经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