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的皇家会员薛太太,一见甘霖甘老板从宿舍楼出来了,赶紧把他叫到一边:“你们小艾老板上哪儿去了?”
驯马师们已经从马厩里牵出一匹深栗色的马出来。几个人小心翼翼,前面捧着后面护着,把一位换了马靴马裤戴了头盔的年轻女士扶上马去。
“怎么了薛太太。”甘霖问。
薛太太一脸苦色,说是她的好朋友,远腾物流闫总的太太费静,前阵子刚住院了,从出院到现在还一直心情不佳:“我这不是把她带来这边散散心,还指望小艾老板那个贫嘴给她逗逗乐子,开导开导她呢!”
甘霖说,实在不巧,他们小艾老板这几天恰好也正郁闷呢,恐怕是开导不了谁。
费静小姐在马场骑马散步,一直待到了下午五六点钟才回去。他的丈夫,远腾物流的闫总亲自开车来接,亲自把她从马上抱下来。薛太太对甘霖说,闫总是远近闻名地疼媳妇,爱美人不爱江山:“人家都说他,烽火戏诸侯!”
甘总和闫总是第一次见面。闫太太还穿着马靴马裤,有人陪她去贵宾室里换衣裳,闫总在外头等。他跟甘霖交换了名片。闫总说他早些年听过甘霖在这城里的一些名头。“今天不太巧,”闫总道,“朋友家里有个家庭派对,提早约了我和小静。不然我该请甘总吃个便饭。”
甘霖一听,挑眉问:“是万邦集团林副总家里的派对?”
闫总道:“对,林大光头家的!”
“那可巧了,”甘霖说,“咱们顺路。”
万邦集团副总经理林大,在南郊有一座庄园。他近来动作颇多,出入了不少社交场合,连他的夫人邓黎珍都开始抛头露面,在自家c,ao办起了家庭派对。谁人都知道,这个林大要开酒庄了,目标直指法国特级葡萄田,他那些有头有脸的朋友们大多参与了一笔。
甘霖出现在派对门口的时候,不少林大的狐朋狗友们瞧见是他,都颇感意外,面色尴尬。
倒是派对主人林大毫不见外,招呼着人把“小甘”请进来。“这是我老学弟了,甘霖,以前在澳洲,我们可是同个寝室,相依为命,”林大已经喝了点酒了,他把甘霖搂着,亲亲热热地跟周围人介绍,“回国以来我们哥俩见了不少面了,今天难得到自己家来。”林大朝阳台外面叫道:“珍姐!珍姐!”
“干什么呀?”
“小甘来了!”林大道。
应声的人是邓黎珍,她原本在室外陪那些带了孩子的夫人太太们在草坪里说话,这会儿她进来,有点不自在地提着裙摆,看见甘霖就笑:“小甘来了,怎么来这么晚啊!”
林大与他的朋友们坐到了窗边,他煞有介事,慎重其事叫人开了瓶酒,亲手拿布端了,给每人倒出一点来试饮。就听林大说,这是来自法国哪儿哪儿的顶级葡萄田,顶级酿酒师,上佳的年份,完美的日照、雨水……
邓黎珍走到了室外,对甘霖道:“别听你林哥胡吹,他都是现学的,他才不懂呢。”
周围不少孩子,在草坪里小径上来回奔跑玩耍。时不时有太太跟邓黎珍打招呼,她们瞧见她身边一位高瘦英俊的男士,不认识的不知怎么称呼他,认识的更不知道怎么面对了。
还是邓黎珍跟她们客客气气地介绍,这是甘霖,小甘,林大在澳洲读书时的学弟:“最近刚回国,和人合伙开了个马场。”
一位太太问:“就是珍姐你去澳洲给林哥伴读时候认识的那个学弟?”
周围有同伴突然大叫一声,打断了这个疑问。四周人都看她,连邓黎珍都问她怎么了,她眼眶含泪,心有余悸地说她看错了,还以为草丛里有蛇。
甘霖手c-h-a进裤袋里,跟在邓黎珍身后走。他们两人,孤男寡女,沿着庄园里一条小路,一直走到了寂静的花园深处。
热热闹闹、歌舞升平的林家庄园逐渐被甩在身后。
甘霖注意到邓黎珍一直提着裙摆,她穿了双鞋跟很高的鞋子。
邓黎珍还在小声说话,她口中左一个“你林哥”,右一个“你林哥”,仿佛不提到自己的丈夫林大,她就不知该怎么跟甘霖私下里说话了。“你林哥他不好意思对你说,他这个人,你也知道的,就是爱面子。以前有些话说出口,他自己就后悔了。小甘你不要怪罪他。”
甘霖低着头,不自觉盯着邓黎珍磨出了血的脚后跟。他听见自己名字,抬头问:“什么怪罪?”
邓黎珍抱歉道:“你这么多年也没回国看看,自己一个人在国外,你林哥他……”
“哦,”甘霖不以为意,露出点笑容,“嗨,我是正好没想回国。”
邓黎珍看甘霖表情这样轻松,还像是以前那个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不放在心上的大男孩。她眼睛里有光闪动:“是这样吗。”
甘霖手还揣在裤兜里。“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珍姐,”甘霖低着头,“林哥还愿意认我这个弟弟,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小甘’,我已经很知足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嗳,嗳,好。”邓黎珍连连点头。
“唯一的遗憾是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没能回国看看,”甘霖凝视她的脸,想了想,“看到你嫁给林哥,这么幸福,我……很高兴!”
邓黎珍听了,又是一阵点头。
甘霖说,珍姐今天怎么穿了这么条裙子。
珍姐说,还不是跟明珠学的,我啊,是真不会c,ao持这种派对。
甘霖说,这有什么难的,能难得倒你?
珍姐说,难啊,明珠擅长这个,我是真不行。
甘霖说,你可是邓黎珍。当年自己一个人为爱闯澳洲,我和林哥两个老爷们儿天天叫你管得服服帖帖。
珍姐说,你个小甘,不会还记我的仇吧!
小甘说,我怎么敢。
小甘说,姐,你脚都流血了,把鞋脱了吧。
小甘说,你不是爱穿平底鞋吗,非得学人家干什么。
小甘说,都流血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脱鞋。
小甘说,没别人,姐。脱了吧。
甘霖把邓黎珍扶着在花园长椅上坐下了。邓黎珍弯了腰,她被说动了,想也知道这鞋穿了一晚有多不舒服,她刚想解自己的鞋带,甘霖已经蹲下身,拿过她的脚,帮她把鞋解下来了。
邓黎珍抬起眼来,她眼里有波光,近近看着甘霖西装革履,在她面前,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我,我,”邓黎珍一犹豫,“我还是回去吧!”
甘霖手里动作一停。
邓黎珍把自己的鞋子拿回来,匆忙穿上了。她从长椅上站起来,也没什么头绪,对甘霖道:“你说这么多人都在家里,你林哥那么笨,他自己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甘霖听了,低头道:“对。”
就在这个关头,从身后的林家庄园里忽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成群的飞鸟从树林上空惊起。月光笼罩的草坪里,尽是男男女女客人们发出的惊声尖叫。
邓黎珍在奔跑回家的路上崴了脚,她心惊胆战,甘霖半背半扶着她,喘着气以最快速度带她一路回到了家里。
已经有客人报了警,甘霖一进房门,先是见到了远腾物流的闫总,闫总抱着自己被吓晕过去的新婚妻子:“叫救护车!救护车在哪里!”
更多人还在拼命往门外逃,他们说窗外有个黑影,有个持枪的凶手还在那里。甘霖把邓黎珍护在身后,两个人进去。林大就躺在地上,双手双脚摊开,身体已经不抽搐了。他左眼深陷下去,正对着来人,是一个汪汪冒血的血洞。
邓黎珍身体一软,几乎是昏倒当场。
万邦集团安保部门负责人华子带着大队人马来了,他的动作竟比警察还快。林大的庄园很快被封锁。华子见到甘霖出现在现场,仿佛立刻心中有数了,直接让人把甘霖扣下。
邓黎珍奄奄一息,急救人员把她救了过来。她确认了林大的死讯,浑身力气都卸掉了一般,她的本能在哭泣。待华子来反复问她,她抬起头,茫茫然睁着眼,才头脑清醒了一些。她说,她不知道当时谁和她老公在一起,但她和小甘在一起:“不是小甘做的,林哥让我找小甘说几句话。”
陈乐山深更半夜赶到了林家庄园,傅春生也到了。事发突然,他们可以说没有任何准备,傅春生穿着拖鞋就跑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林大酒庄的合伙人梁丘云也出现了。
各路记者围在林家庄园外头,梁丘云一下车,全是闪光灯包围着他。
一条信息在这时涌进了梁丘云的手机。
新信息来自小田:
[云哥,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高速公路前方不远,即将要出北京城了。
田领队坐在副驾驶上和司机说话。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提起那次海上事故,他仍旧是心有余悸。
“怎么就让你赌对了呢,甘老板,你是什么运气,”田领队笑道,“我当时真怕,搞得这么大,周子轲那护航舰队的人万一不上来可怎么办?”
车窗开着,夏日的热风涌进来,挟着无尽的暑热。“我有一船皮货,刚好还在港口,”开车的人说道,“那个船长你跟着他练了半个多月,以后就跟他一块跑悉尼吧。”
“哎,谢谢甘老板!”
第86章 泡沫 28
这个夏天从六月的一开始就不平静。从暗地筹备到公然出击,纷纷扬扬闹了这么久的一场亚星收购案,最终竟以万邦二把手的突然惨死作为收场。
电视上不断播出着万邦集团多人接受警方调查的新闻。郭小莉接起律师清早打过来的电话,说的是囡囡抚养权的案子。郭小莉打开笔记本电脑,看到秘书转发过来一封邮件,公司新董事长心血来潮,下达了新的人事任命,就公布在公司内网上。
郭小莉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了,笔记本差点摔地上。
一进亚星娱乐,前台小姐见到郭小莉,热情鞠躬道:“郭副总!早!”
郭小莉踩着高跟鞋,屏住丹田一股气,在周围同事们一声声“恭喜啊郭姐!”的道喜声中上了电梯。
毛成瑞也一大清早来了,他留任公司总经理一职,自然是心情大好。一见郭小莉奔到他办公室门口,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抬起手招了招。
郭小莉冲到毛成瑞办公桌前,把毛成瑞吓得身体后仰。
“毛总,”就听郭小莉激动道,“我是哪里做得不够吗?有不对的地方您可以告诉我啊。”
毛成瑞很茫然,他一摊手,大约不明白郭小莉何出此言。下一秒郭小莉越过办公桌,打开了他桌上的电脑屏幕。郭小莉一指上面的人事调整。
她的手指尖划到其中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mattias 新经纪人:温心。
正巧林经理从门外路过,探头看见郭小莉在毛总办公室,他也进来了。
“恭喜啊,恭喜啊小莉!”
郭小莉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喜的,拽身上套装的下摆。毛总安慰她道,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小莉你做得不好。
林经理看见温心这个平时没点动静的名字乍一出现在这里,心里顿时明白了一大半。他说:“小莉啊,公司现在就剩了两组艺人,还偏偏都是你带的。总不能再叫你都负责,朱董事长一定是体恤你的辛苦!但他同时也看好你的工作能力,对不对,你看 kaiser 还是你负责啊?”
郭小莉在原地不作声,毛总要泡参茶给她喝,她谢绝了。
温心,温心。郭小莉嘴里念叨,无可奈何。“那丫头她行吗她?”
周子轲在公司新任董事长朱塞的陪同下来公司签字。这在公司内部已经不是秘密了,周子轲即将跨团兼任 mattias 队长,陪同形单影只的大前辈汤贞共同完成 mattias 余下的所有合约。
法务部门有几位员工是新招进来的,乍一看见周子轲在郭小莉办公室里签字,她们都不太敢进去。
周子轲签完了字,把笔放一边。他坐在郭小莉的沙发上,看这个女人站在他面前。
朱塞从外面把门关上了。
“期限只有半年,子轲,”郭小莉把周子轲签完的合约拿起来看,这小子字写得倒挺漂亮,可惜从来都是懒得写,“阿贞的合约只有半年。”
“这半年,你们需要完成的工作很多,非常多。罗马在线,巡回演唱会,之前签下了的电视节目,好几支广告,还要灌录最后一张唱片,你可都想清楚了。”
周子轲只听,不说话。他抬眼瞧郭小莉。
他这个反应让郭小莉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郭小莉也坐下了,她面对面,隔着一张低矮的咖啡桌,直视周子轲那双眼睛。
“一时的冲动决定很容易,子轲,”郭小莉说,“我要你现在告诉我,你真的决定去做,你做好了准备,你会从头至尾陪阿贞度过这半年,你不是儿戏。”
周子轲也看她。
郭小莉说:“无论接下来有什么后果,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你都能承受。你不会耍性子,不会说不干就不干了,不会把阿贞一个人——”
“合同我已经签了,郭副总。”周子轲说。
郭小莉看他。
“你拿给汤贞看吧。”周子轲说。
合同上已经将未来半年 mattias 的所有工作量写的一清二楚。
秘书从外面进来,给周子轲端了杯气泡水。
郭小莉想了想:“这也是个问题,子轲,阿贞还不一定答应,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万一他不同意……”
周子轲看着那杯气泡水,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用汤贞领情。”
从履行工作合同的角度,汤贞确实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mattias 重组的提议。郭小莉很感慨。短短一个多月,她对周子轲这小子真有点刮目相看了。
“你让温心当你和阿贞的经纪人,”郭小莉轻声道,“这丫头没点儿主意,阿贞又病着,以后 mattias 就都是你当家了,子轲。”
周子轲眼神在空气里挪了挪,看郭小莉。
“但在 kaiser,”郭小莉话锋一转,“还是要听我的。”
郭小莉讲,公司已经与日方团队交涉过了,队长周子轲可以暂时不参加 kaiser 接下来的日本之行。但国内的一切行程,周子轲必须跟随队伍严格履行,否则 mattias 的一切活动即刻停止。
周子轲愣了:“郭副总。”
郭小莉说,公事公办,子轲你舍身取义,为了公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也不能落后了:“都是为公司负责。”
周子轲一看就心情不好了,一张脸很凶。
郭小莉循循善诱:“我希望你真正尊重我们这个行业,子轲。工作不分想做和不想做,你要学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你已经二十三岁了!”
周子轲还是不肯讲话。
“那要不这样吧,”郭小莉向后一坐,“等阿贞出了院,我们问问他的意见。看他是愿意因为 mattias 重组而耽误了 kaiser 的工作呢,还是——”
周子轲把手里水杯往桌子上一放,站起来就要走。
“子轲!”郭小莉突然叫他。
周子轲已经拉开郭小莉的办公室门了。
“阿贞第一次出事之前,给一个人打过电话,”郭小莉抛出了钩子,“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周子轲脚步顿了顿。
“是我吗?”他回头望向郭小莉。
郭小莉一愣。
“不是就别告诉我了。”周子轲说完就出门走了。
*
亚星娱乐总经理毛成瑞回忆自公司成立以来,他面试过的那么多男孩子,有几个着实令他印象深刻。每次面试他都会问,你们会些什么才艺啊,有的孩子讲自己会唱歌,有的会跳舞。
会画画,会弹奏乐器,会踢足球,会单手倒立,甚至背九九乘法表。
mattias 前任队长梁丘云,他说他都会。无论什么才艺,他对主考官保证他全都会。
mattias 现任队长周子轲,他当时把填写完的一张练习生报名表给了毛总。毛总坐在办公桌后头,戴上眼镜查看这个字迹潦草的稀罕名字,毛总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抬头,随口问,你会什么才艺。“什么都不会。”周子轲说,把写字的钢笔也放到毛总办公桌上。
朱塞轻捂了嘴:“什么都不会?”
毛成瑞从秘书手里接过茶,给朱董事长递过去。朱塞忙站起来。“毛总,毛总,”他笑道,“何必这么客气。”
谈起旧事,毛成瑞还颇多感慨。他看了眼坐在旁边闷不吭声的周子轲,对朱塞讲:“当时我就决定,要让子轲通过。”
朱塞笑道:“什么才艺都不会,也能通过啊。”
毛总说,才艺不会可以学:“要做一个偶像,靠的就是这份天生的独一无二。”
朱塞说,毛总相人的功力厉害,以后还要靠毛总为亚星挑出更多苗子。
毛成瑞讲,他这双老眼:“一辈子大多都在看走眼。”
“这次要是没有朱先生你的帮助,没有子轲及时扛起 mattias 的大旗,我们恐怕真要沉船了。”
朱塞看向那边的周子轲:“子轲,毛总在感谢你呢。”
毛成瑞也说:“子轲,也谢谢你对你的前辈,汤贞老师的帮助啊。”
“我应该做的。”周子轲远远道。
朱塞脸上的笑容忍不住慢慢绽开了。
那个昔日里坐在走廊长椅上不肯动,非要等妈妈带他回家的小男孩,已经不再需要朱塞拿着小汽车哄他,陪他解闷了。他自己沿着走廊跑向了出口。
财经频道正直播周世友在一次国际金融投资峰会上的演讲。演讲结束,现场的朝圣者们掌声雷动。周世友稍事休憩,便进入了和主持人的对谈时间。他刚在沙发一坐下,台下便有站在前排的年轻记者追问,周世友先生,周世友先生,请问你对中国娱乐行业的发展前景怎么看,可以给我们分享一些你的投资心得吗。
周世友满可以不理会这些提问,但他理会了。在主持人的微笑中,周世友说:“我不懂,不要问我。”
当晚,中国亚星娱乐公司对外召开了“解约门”以来首次新闻发布会。
会上,亚星娱乐方面宣布了几件事。一则,是董事会成员调整,亚星娱乐经历了重重磨难,在新领导层的带领下焕然新生,感谢社会各界的关注。对于近日来某些个人、团体对亚星别有用心的抹黑和污蔑,公司将启动法律程序维护自身名誉,保护旗下艺人的合法权益。
二则,对于艺人梁丘云、邵鸣等单方面作出的解约决定,公司深表遗憾。亚星娱乐自成立以来,一直致力于让更多有梦的孩子登上他们梦想的舞台。“背叛”也好,“误会”也罢,人心已变,公司无意强留。十几年的培养与付出一朝东流,公司仍愿意对曾经的“孩子们”寄予美好的祝愿。亚星娱乐也在此特别声明,mattias 组合是亚星娱乐人及整整一代歌迷、影迷共同的回忆,是亚星娱乐永远的财富,绝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离开而动摇根本。亚星娱乐上下全体员工愿为了 mattias 的未来继续努力。
三则,本届亚星海岛音乐节纪录片即将发售,请在场所有记者及电视机前的观众直接观看首支预告片。
现场摆放了香槟塔,主持人依次请了公司艺人代表肖扬、练习生代表康凛拿话筒讲话。公司高层代表林经理也上去了。
“十年前我走入亚星娱乐,从一个没有天分的练习生,变成一名小小的亚星娱乐文化商店的员工,”林经理手握着话筒,在台上追忆往昔,深情道,“当时我的练习生导师告诉我,小林,你虽然无法作为一名偶像出道,但在亚星,只要勤奋工作,抓住机遇,就一定可以自己出自己的道!这十年,我不断在基层积累一线经验,我的努力,我的工作成绩不断得到领导的赏识,而最重要的是所有亚星人都具有的那种品德——心怀梦想,坚持不懈,以及永远忠诚!”
发布会后半部分是记者的提问时间。郭小莉作为 mattias 的前任经纪人被几乎所有记者点名提问。郭小莉如今荣升公司副总,说话是更有份量了。她踩着高跟鞋走上讲台,朱塞在侧门后面朝她伸出大拇指——这位朱董事长自称不善言辞,不愿抛头露面。
“我在这里只能回答一句,”郭小莉手扶着麦克风,沉声道,“我们亚星娱乐从来,从来没有强迫过任何人,来我们这里做偶像,没有强迫他们站在公司的平台上争名逐利,去获得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更多类似“mattias 只剩一名成员,未来会如何发展”的问题,郭小莉虽没有正面回答,亚星官网却在当晚给出了再直接不过的答案。
以往密密麻麻罗列着百余人姓名的“旗下艺人名单”,在最近一次更新中删去了绝大部分。洁白的页面上只剩了干干净净的两支组合。matthias 出道早一些,放在上面,kaiser 出道晚一些,放在下面。
两支组合的队长一栏上下并排,出现的竟全是一个叫做周子轲的年轻男人的照片。他穿一件有白色纽扣领的衬衫,肩膀平坦,脖颈的线条长而笔直。他有头发垂到眼前,眼神冷淡淡的,看着镜头也不笑。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汤贞二十一岁时那一张微笑的脸。
已至七月下旬,肖扬刚结束了一档节目录影,坐上公司新派的保姆车,几个成员跟在他身后上来了,罗丞手里还拿着几本崭新的工作日程。
肖扬热得咕嘟咕嘟喝水,助理给他递了条毛巾。肖扬把毛巾搭在后脖子上,接过罗丞给他的日程表。“我说郭姐啊,都升副总了,”肖扬说,“不知道多趁这机会休息休息,陪陪囡囡,成天跟那不甘寂寞的退休老干部一样,还想着给汤贞老师发挥余热呢。”
和 kaiser 所有成员一样,肖扬的日程当头便是下个月四期《罗马在线》。
连节目企划郭小莉女士都准备好了。
“《周子轲的十个人生大考验:小周队长,你准备好了吗!》”肖扬在车里念出来,易雪松从旁边喝着水,笑出了声。肖扬往后翻了几页:“不愧是郭姐,这个企划我喜欢!”
罗丞却是发愁了:“郭姐到底想干什么,子轲好不容易才开始工作了。”
周子轲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刚刚还和他们一起参加录影,在罗丞看来已经很难得了。不好再为难他了。
陶锐在后面翻自己的日程。他问,我们是只参加这四期吗:“往后就是三哥和汤贞老师自己录了吗?”
肖扬在前头望着窗外。
“小周队长,小周队长……”肖扬嘴里念叨着这句,他突然回头,手扶着椅背,眼睛发亮对易雪松和罗丞说,“从当年汤贞老师叫他‘小周’的时候,我就觉出有什么事不对劲!”
罗丞和易雪松对视一眼。易雪松弯下腰,拿冰箱里的药瓶继续往脚腕上喷。罗丞说:“汤贞老师对后辈本来就喜欢开玩笑,子轲也比他小,叫声‘小周’有什么不对劲?”
“我是说周子轲不对劲,”肖扬严肃道,“你换别个人叫他一声‘小周’试试,看他搭不搭理你!”
钟圆圆再三对郭小莉确认,mattias 的新任队长真的是周子轲。
“那十周年j-i,ng选辑怎么办?”钟圆圆问。
郭小莉告诉她,虽然亚星拥有梁丘云解约前所有作品的全部版权,但公司仍旧决定启用新的阵容发行这张专辑:“子轲会在录音师的帮助下把梁丘云的部分重新录过一遍。”
“周子轲答应了?录歌?”钟圆圆不肯相信。
郭小莉点头,把一张正式的 mattias 官方后援会会长证明交给了钟圆圆:“当然他也有可能中途反悔,所以你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钟圆圆站在路边巴士站里,看到亚星文化总店已经摆出了周子轲庆生专属的橱窗。钟圆圆左右想了想,给闫小光打了个电话。
“周子轲这两天就过生日了,”钟圆圆盯着店门口那些来来往往欢喜雀跃购买周子轲生日主题纪念品的年轻女性,“后援会应该搞个庆生活动,趁机吸纳一点会员。”
闫小光的声音从电话那端弱弱传过来:“庆生活动?”
“你不是成天写周子轲和汤贞的小说吗,”钟圆圆说,“写几篇给我用一下。”
闫小光惨惨地“啊?”了一声:“我、我写的都是那种、那种情节的小说啊!”
钟圆圆下了决定,不容置喙:“你先发过来看看!”
闫小光对着挂断了的手机发愁。她想了想,比起回家创作,还是先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她踮起脚来朝身边的窗口里递进去:“十块钱彩票谢谢!”
*
温心想起她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因为艺考失败,又不想就这么回家,她给望女成凤的妈妈打电话,说她要去亚星娱乐了,就是汤贞所在的那个中国亚星娱乐公司:“我也要去当大明星了!”
后来妈妈不知从哪里听说,亚星娱乐根本不培养女明星。
“那你去人家那里做什么啊,”妈妈担心得要命,生怕傻女儿又叫大城市的人给骗了,“助理?就是当小保姆吗?”
温心站在一间崭新的办公室门前,盯着门上那块金属牌子一直看。
mattias 经纪人温心办公室
同事从身后过来,一搂温心的腰,一惊一乍道:“温心有自己的办公室啦!!”
温心眼眶发热,被她们吓了一跳。
郭小莉的秘书听说温心到公司来,也专程下楼来祝贺她:“温心,你怎么把头发烫了?”
温心摸了摸自己新烫的短发,在众人的包围下不好意思道:“好、好不好看啊?”
她们几人相互之间皱皱鼻子,脸上只笑。秘书贴在她耳边悄声道:“烫这么老气,你不会想学郭姐吧?”
“啊?”温心慌了,捂住自己的头发。
秘书说等下班了,带她去一家相熟的理发馆修理一下:“你待会儿还有工作要忙吗?”
温心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工作要忙。来之前子轲刚刚给她打过电话。kaiser 即将赴日,临行前不少国内的工作都要提前录制,子轲被郭姐耳提面命,分身乏术,无法往康复中心去了。他让温心把汤贞每天的情况仔仔细细告诉他——按时吃药了没有,好好吃饭了没有,睡得怎么样,听不听医生的话,情绪有波动吗,身体有奇怪的疼痛吗。如果再有呕吐的情况出现,他让温心找曹大夫问吉叔要个厨子。
子轲还问她,汤贞知不知道 mattias 要重组的事了。
子轲的声音听起来很累,又急。他好像正在车上,从一个工作地点奔赴下一个。温心老老实实道:“郭姐……郭姐不让我们告诉他。”
周子轲,mattias 的新任队长,要求温心履行自己的经纪人义务,把合同变更的情况第一时间告知自己手下的艺人汤贞。
郭小莉,亚星娱乐副总,温心的顶头上司。她好像早就猜到周子轲会指使温心去做什么,她三令五申让温心闭上自己的嘴。
汤贞吃过了药,自己收小桌板。曹大夫来看望他。曹大夫说,经过这段时间在康复中心的疗养,汤贞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了:“也许很快你就可以出院了。”
汤贞有点不敢相信,他看身边的护士们,又看曹大夫,他是没太有心理准备的。“出院?”
曹大夫把口袋里一支笔给他。汤贞接过来,他拿了康复中心发给他的日记本,在自己膝头上摊开了。日记本用了半个多月,还像新的,每一页都干干净净,汤贞每天都告诉曹大夫,他确实没什么想法可写。
曹大夫劝诱他,哪怕只有几个字也好,写出来,闪过的一个念头,脑中一点回忆,只要想到了,都可以写下来:“这对你有好处。”
可汤贞还是写不出一个字。
他也许真的努力了,努力去想,去回忆,可脑海中宛如白茫茫大雪一片,一无所有,自然无从写起。又也许,他是在说谎,他胆小地不敢想,不敢回忆,j-i,ng神世界于他来说就像一汪黑幽幽的泥沼,满是魔鬼伸张出的手,汤贞不敢跳进去。
汤贞在疗养院里住得久了,住得不知道日子。护士帮他翻,翻到了七月二十二日的那页。
汤贞手里握着笔,他本该对曹大夫说,他还是没什么想法可写的。
他垂着脖子,对着“七月二十二日”这几个字看了一阵。
然后他伸出手,小心捏住纸页,翻过去,下一页是“七月二十三日”。
郭小莉下午又带了囡囡过来。汤贞把自己亲手做的水果盒子给囡囡打开了。他抬起眼睛望郭小莉。“郭姐,我是不是快出院了?”
郭小莉扶着囡囡的肩膀,谨慎地看他。
汤贞犹豫了一会儿。“那出院以后,我会去哪里?”
郭小莉听他这样问,心里是涌上了一阵酸楚。
汤贞在害怕,郭小莉感觉得到。自从住进了疗养院,每一天对汤贞来说都是前路未卜。
“别怕,阿贞,你不用担心……”
郭小莉坐得离汤贞更近了些,她的手摸进汤贞耳边的长头发里。
“还是,让他自己来告诉你吧,”郭小莉狠了狠心,对汤贞道,“那小子,他自己敢做,不敢说!”
汤贞看她。
*
kaiser 全国后援会在各地展开了声势浩大的队长生日应援,她们行事风格一向激进、高调,恨不得宣传得全世界都知道她们的爸爸、哥哥、宝宝、男朋友要过生日了。奇奇早在二十一号就穿着防晒服戴着防晒帽在城里各地铁枢纽、公交车站之间来回奔波。她甚至都顾不上声讨经纪公司亚星娱乐,所有不开心的事统统留待子轲的生日过去了再说。
周子苑也忙着在家里张罗。她的弟弟子轲刚刚到家,在楼下坐着和年轻男人说了几句话,便自己悄无声息地上楼去了。
周子苑朝楼梯上方看了一眼,对年轻男人道:“你帮了子轲的忙,现在全家数你面子最大。”
年轻男人立刻谦虚了:“还是朱叔叔的面子大。”
吉叔接到叶师傅的来电。老裁缝在电话里吼,你家的小祖宗怎么还不和汤贞来试衣裳:“我等好几天啦!”
吉叔也往楼上瞅,犹豫道,这个,汤贞还没出院哪。
“住院也能试呀,”叶师傅轻轻抱怨,“怎么拖这么久啊?”
日暮黄昏时候,周家大宅里里外外尽是人在忙碌。厨房里苗婶挥舞炒勺,和几位大师傅一块儿焰火腾腾地忙活,刀刃在砧板上剁剁直响。朱塞来了,下了小汽车走进家门,徇着香味搓着手就想进厨房,让吉叔把他捉住了。
“人家汤贞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朱塞对吉叔偷偷地说小秘密,“您老就别催了,子轲正愁呢!”
周子轲坐在卧室的地板上,后背靠住了床。他先是这么坐着发了会儿呆,手心里握着一座小小的奥林匹斯山微缩雕塑,从他有记忆起,这东西就搁在他的床头灯下面。
他把这山,连同上面生活的众神,一同放在了手边的地板上。
周子轲已经很多年没回过这个地方了。除了每年到楼下餐厅参加几次“家宴”,他几乎不上楼。小的时候他觉得这栋房子太大了,大得他跑到山顶都会遇到爸爸的保安,跑很多房间都找不到妈妈的所在。但现在回头看,这座房子是这样小,这样陈旧,这样一览无遗,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面所有的家具都比记忆里要小。
小时侯,他喜欢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喜欢独处的时间。每次有叫人烦心的事发生,他喜欢在卧室里拼汽车模型,这总能很快叫他平静下来。
书桌上正巧放着四辆小汽车。周子轲打开书架,目光从左到右扫过去,他把上面的汽车模型一架一架拿下来。加上那四辆,正巧是十九辆。
周子轲捧着这一堆车模坐回到地板上,放到以前,这些模型够他舒舒服服度过一整个周末。手机上闪过经纪人郭小莉的来电,周子轲看了一眼,把手机彻底关掉。汽车模型散落了一地,周子轲拿起其中一架翻过来,上手把四轮、车身、底盘全拆掉了,一只黄铜色的缠满支架与填充物的零件当即从车身中间裸露了出来。
周子轲把那只有着八个棱角的零件凑近了眼前看,他吹了吹上面的尘灰,用手擦了擦,搁到了一边。他接着又去拆下一辆。在他童年的想象里,这本该是个变魔术一般的表演,最好妈妈在,外公也在,甚至周世友也在。
十九架模型拆完,十九只形状各异的黄铜色零件堆放在地板上。周子轲弯下腰,把它们挨个又拿起来观察,很快他就回忆起来了。他把它们一个个拿起来,组合拼起来。
十九个零件拼成了一个残缺不全的环,正是这些经过j-i,ng准计算,经过重塑打磨的零件表面的每个孔洞、每条沟壑、每根伸出来的或直或弯的铜丝,能使得一个完全吻合的机械环境可以在动力下正常运转起来。
周子轲从小爱观察这类玩具,他知道这种机械必须分毫不差,每个零件的硬度都有不同要求。他伸手拉开了床头柜,把里面一只皱皱缩缩的书包拽出来。
这是个十五岁小男孩的书包,叫周子轲现在看,只觉得无论这男孩,还是这书包,全都小得可怜。他把书包拉开,翻过来一倒,一本图纸和一个大纸团当即滚落了出来。
周子轲把图纸翻开看了几眼,放去一边。他拿过那个沉重的大纸团,耐着性子像剥洋葱似的,把十五岁男孩的小心翼翼全都剥开。
里面躺着一个零件,一样的黄铜色零件。周子轲把那个零件放在手里掂了掂,他从小男孩的书包里又摸出张砂纸,把零件捏在手里,低着头专心打磨起来。
二十个零件拼做了一个完整的环。周子轲坐在地板上,有那么一会儿,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什么平静。
耳边像有无穷无尽的蝉鸣。
窗外夕阳的光照进来,那是一种温柔的颜色,像个怀抱似的,把周子轲的全身都笼罩住了。周子轲在一堆拆卸开的模型中间站了起来,他打开书架,在一张张唱片中间抽了两张。
上上世纪的老柜子,四面坠了四把合心黄铜锁。周子轲从柜子底下抽出一根铜丝,他扶着锁,把铜丝捅进去,锁一把把很轻松就撬开了。他打开唱机的盖子,把盖子也拆下来,弯下腰双手扶着柜身一错,上层的唱机就取下来了。
周子轲把那二十个零件拼做的一只环,沿着下层机箱缓冲垫上凹陷的痕迹准确无误地放了下去。
唱机的唱头没有替换品,周子轲把它拆下来,对着唱针一顿打磨,原样子装上去。他打开一张唱片的封套,把唱片拿出来放到了唱盘上。
金色的小鸟们已经准备就绪,周子轲把唱头搁到了唱片上,一阵长号和萨克斯悠扬的前奏,缓慢从他手里流淌出来。
吉叔正在楼下带人布置餐桌,检查红酒的温度,听见这动静,他一抬头。
苗婶也换下了围裙,她回到自己房间,要在晚饭前洗掉一身油烟气。听到年轻时候常听的老歌从不知何处响起来,她揉头发里的泡沫,不知不觉还跟着哼唱了两句。
周子苑说:“这不是妈妈爱听的那支歌吗?”她把饭前要服的药片拿在手里,监督爸爸吃药。周世友听见那个美利坚小个子男歌手的歌声从外面走廊传出来,他眉头挑了挑,没开腔。
朱塞对年轻男人讲,那位郭小莉女士:“确实是‘刚直不阿’,可把子轲为难坏了,怪不得周叔叔夸奖她。”
金色小鸟挥动着翅膀,随着唱针来回飞舞。
周子轲烦闷的心情仍旧是得不到纾解,他靠在窗边,看外面远山之间沉淀的暮色。
傍晚时候,窗外的那面湖泛出枫糖浆似的颜色。周子轲居高临下,看到湖畔那座小教堂里,正有一小队的人出来,他们乘上一辆车,一同下山去。
小时候,那是一个呵气成霜的冬天。周子轲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瞧这座教堂的屋顶。他站在山坡上一棵银杏树后面,望见那座小教堂前人来人往,狭长的山路上满是陌生的车队。哀歌演奏起来的时候,周子轲发现有落叶飘过他的眼前,落在他脚下的泥土里。
这些美丽的叶片死去了,它们会逐渐腐烂,与泥土,与根植在这里的树,这座山,化为一体。
周子轲的视线在卧室里打转,又落回到那些上下起伏、翩飞的金色小鸟上。
他不止一次地想知道,当初妈妈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一点也不信任他,不肯对儿子说她的真心话。
因为周子轲是个自私的幼稚的人吗。还是因为他还不够好,不够强大。妈妈知道他保护不了她,拯救不了她,所以妈妈就这么走了,让周子轲在一腔虚幻的自信里徒劳地,一厢情愿地努力。全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透露一星半点给他这个做儿子的。所有人都放弃了与他沟通。归根结底,没有人相信他能给蕙兰带去快乐、幸福。
他是有很多没说的话想对她说的。在年少的设想当中,听到老唱机发出的歌声,妈妈是会笑的。妈妈会相信,她“无所不能”的小儿子能做到这么多不可能的事,一定也可以做到更多。
周子轲回忆起与她生前最后一次见面,她已经连笑容都维持不住了。她在吗啡的作用下渐渐失去意识,在周子轲面前沉睡过去。她也听不到他说话。周子轲问护士,这是什么副作用。吉叔只劝他快去上学:“等你放学回来蕙兰就醒了,子轲呀,有什么话回来了再讲。”
……
周子轲躺倒在床上,他目光一动不动,停在天花板上。
他只是又想起汤贞来了。
汤贞也有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他双眼紧闭,靠在了周子轲身上。任周子轲怎么唤他的名字,怎么抱他,吻他,汤贞也难清醒过来。这就好像一种诅咒,不断暗示着周子轲,你还是得不到,你仍旧留不住,你妄想自己无所不能,可你给不了任何人幸福。
他应该怎么做,他明知道没有人相信他,可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朱塞曾经问他,子轲,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你最好再仔细想清楚,你到底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你真的想买下亚星娱乐?”
周子轲该怎么告诉朱叔叔,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生活这东西的好与坏,对周子轲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分别。他是一度有过短暂的幸福感觉,那段时间他每天醒来,都能听见汤贞在外面弹琴,小声地歌唱。汤贞在写乐谱,笔尖摩擦纸面,沙沙作响。衣服里都是汤贞家衣物洗涤剂的气味。周子轲刷完了牙,靠在厨房门边,就能看到汤贞在为他们做早餐。
汤贞给了周子轲这种难得的幸福感。汤贞曾经对他说,亚星是很多人的家,很多孩子在亚星娱乐找到了归宿。
周子轲想起他第一次走进亚星娱乐的练习室。那是一个参观日。他看到那么多人在室内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跳舞,然后他在他们中间看见了汤贞。
唱片还在唱针下转动。
周子轲后背陷进床里,把眼睛阖上了。他觉得很累,工作很累,应付那么多人很累,想到汤贞的事,他觉得更累。也许他应该给齐星打个电话,逼齐星去通知汤贞这件事。也许汤贞会看在周子轲挽救了亚星这个“归宿”的份上,不那么直接地推开他。
他是很眷恋他的,周子轲从心里眷恋和汤贞有关的一切。那段时间的生活虽短暂,但周子轲每次回想起来,还觉得美好得如在梦中,是他一个人的梦中。他想念汤贞搂着他脖子的拥抱,想念汤贞贴在他脸颊上的吻,他想念汤贞手心的触感,从前面按在他额头上的,从后面捂在他眼睛上的。他想念他们待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个日夜,每一个新年,圣诞节。他想念汤贞的公寓,想念《罗马在线》的后台,甚至想念 mattias 那间总有别人在的化妆间。
他想念汤贞每次把手指贴在嘴边,央求他小声一点。不要被郭姐发现。汤贞望着他的眼神在说。不要被祁禄听见。
他想念这种做坏事的感觉。他想念他对汤贞说,汤贞老师,你可是我的前辈。他想念汤贞脸上那种窘迫又无可奈何的笑容。汤贞因为他凑近的一个吻而红遍了脸。
小周。汤贞有一次在迷迷糊糊中对他说。是我把你带坏了吗。
他只觉得心脏胀痛得厉害。
他想念汤贞穿着戏服,放下了剧组的庆功宴,和他一起奔跑在巴黎夜色的大街上。他想念他驾驶着小艇,和汤贞一起背着公司音乐节所有人,所有歌迷,星夜跑到远摊去冲浪。他想念他们在嘉兰天地步行街上的牵手,想念汤贞知道他受了些伤,便在《罗马在线》的例会上一再要求把外景改去温泉基地,汤贞想陪他一起去疗养。
他是在做梦了。这一种种过往,已经是很遥远的故事了。在他的梦里,汤贞还会开心地笑,哪怕吃过了“维生素”,汤贞也坚持着想要给周子轲更多快乐。
他梦到了海浪的声音,不是那片幽深冰冷的海,是有着白色沙滩的海。浪涌上岸,把泡沫一股股拍碎在沙滩上。周子轲脚陷进柔软的细沙里,踩过这些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泡沫,他从后面把汤贞抱住了。他听到汤贞说。
“我从来没觉得我也可以这么幸福,小周。”
周子轲从梦里睁开了眼睛。
第三幕《泡沫》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幕到这里就结束了,讲述了汤贞第一次自杀以后,接二连三引起的一连串巨大的风波。有想过要不要补一个后续,写到小周与汤汤相见,因为感觉追文的小伙伴们都蛮期待这个部分啊,但最后还是按照大纲原先的设定,停在了这里。算是一个节点吧,无论是小周自身,还是汤贞,还是 mattias,还是亚星娱乐公司,几乎每个人物,在第三幕中都面对了困顿,都曾身处险境。对比第三幕开头和结尾,境遇都多少发生了变化。总之能写完这一幕还是蛮开心的!
然后,因为这一幕确实比较的,各方面,比较复杂。删去了相当多的内容。还是有一些遗憾的。想过等第三幕写完再整体修一下,但是一号楼锁了无法修改,以后修好会发到别的地方。
这里也想感谢一下一路追这个故事的小伙伴们,特别是第三幕中途停更了大半年,又修文,确实是比较难。我状态也不好,中间也发生了一些事情,谢谢你们鼓励我把这一幕写完。现在已经很晚了,第四幕再见:)
第四幕 小周
序曲
乔贺到达巴黎是在五月中旬。此前近半个月,他都在法国卢瓦尔河谷附近休假,和剧团的老同事们每天沿河骑自行车。几位同事这次是随着中法文化年的活动一同来的,他们让乔贺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在巴黎街头看到了自己和汤贞的海报,千万不要太意外。
巴黎,世界文化艺术之都,来自各国的艺术家们在塞纳河畔汇聚,这里每时每刻都在变幻着新的流行文化趋势。五月,时下最热门的词汇是“中国”。
乔贺在去往巴黎的火车上翻读报纸。报纸上写,来自古老中国的青年天才演员汤贞,去年依凭阎尚文执导的《丰年》一片在法国知名小镇捧起了世界表演艺术的大奖。年仅二十一岁的他在亚洲拥有着数量庞大到让欧洲观众难以想象的影迷群体。下个月,他的舞台代表作品《梁山伯与祝英台》即将在巴黎剧院上演。
中法文化交流协会的几位理事来为乔贺接风洗尘。夜晚的巴黎落在雨纷纷的窗外,乔贺一边吃晚餐,一边听理事们动情地和他描述这次活动组织的艰辛和不易。“当时陈赞老师突然说来不了,住院了,但是他的小七儿子,汤贞,三月底就来法国拍戏了。他一说,我们一听,这不是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