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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第41节
    汤贞说:“他们不打,你就想不起我了。”

    “怎么想不起你,天天想你,”常代玉难得斯斯文文和汤贞说话,“还不是怕你忙吗。”

    打完了电话,汤贞手心里被梁丘云塞了一瓣桔子。

    汤贞请小顾转告方老板那边:“我如果去,可能会很晚。方老板那边要是不介意,我工作完了立刻赶过去。”

    小顾犹豫着:“那得多晚了?明早还得工作呢。万一今天去晚了,他们再罚酒……像上次那个小甘总……”

    汤贞说:“应该不会再那样了。”

    小顾没办法:“受罪也是您自己。”把电话挂了。

    汤贞手机一放下,梁丘云问:“你今晚又要去见方曦和?”

    汤贞“嗯”了一声。

    梁丘云低下头,把汤贞的右手拿到自己膝盖上,攥紧了。

    “阿贞——”梁丘云说。

    “不为《狼烟》的事,我今天本来也该见他,”汤贞打断了梁丘云的话,他抬头,笑了笑,“没事,云哥。”

    梁丘云深深望着汤贞。

    “你别再求他。”梁丘云说。

    “我不求他,”汤贞道,“只是说事情,只是商量。方老板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你别再跟他提《狼烟》了,”梁丘云声调抬高了,嘴唇抿着,“有什么事我和丁导自己能想办法。”

    汤贞眉头微皱。

    “无论如何,要先把这一关过去,”汤贞低头道,“《狼烟》是难得的好作品,丁导也是个难得认真的人。这次后期资金、宣传、排片……我们都多争取争取,和方老板争取,也和院线争取争取。忍过了一时,云哥,一旦《狼烟》成功了,以后的路就好走了。”

    汤贞的手搭在梁丘云肩膀上,因为他临到头没有使力气,所以旁人很难分辨这个动作是要“扶”还是想“推开”。至少对于梁丘云来说,他一时激动把汤贞抱过来,他像个寻求安慰的孩子似的把头埋在汤贞脖子里,贴在汤贞身上罩的厚外套上,没有感觉到很明显的拒绝。

    “我明白,”梁丘云说,“舍得一身剐,我也会忍到底。我不会辜负你。”

    汤贞低着头,安安静静让他抱着,和他们还住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梁丘云说,《狼烟》现在的补拍全凭丁望中的心情,今天拍这个,明天拍那个:“我看他可能慌了,已经乱了阵脚了。”

    “不会,”汤贞劝慰他,“丁导拍片就是这样的风格。”

    梁丘云沉默了一会儿:“阿贞,你答应我,你不会去求方曦和。”

    汤贞愣了愣。

    “我没有求他,”汤贞再一次说,“只是商量事情……”

    “有些事我忍就可以了,”梁丘云的手紧攥住汤贞的胳膊,“你不要忍,好吗?”

    汤贞被他攥得肩膀直晃。

    “我没有‘忍’啊……”汤贞轻声说。

    梁丘云似乎还想说更多,汤贞把胳膊从梁丘云紧攥的手里抽出来了。“祁禄现在在《狼烟》片场呆得这么开心,也不肯跟我去嘉兰剧院了。”汤贞说。

    梁丘云看他:“不是你让他来的吗。”

    “他什么都想跟你学,”汤贞坐回他原本坐的地方,还是在梁丘云身边,他拿了温心走之前留下的暖水杯来喝,“在我身边只能我陪他学学手语了。”

    “你们哥俩手语学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汤贞道,“除了我没人看得懂。他还是想学功夫。”

    “这就对了。”梁丘云说。

    如果说祁禄对汤贞是弟弟对哥哥似的依赖,那么对于梁丘云,也许就是彻彻底底雄性生物之间的信服与崇拜了。汤贞说的话祁禄有时还顶两句嘴,云哥说什么,祁禄往往是全都会听的。

    小顾打电话来,又催了汤贞一阵。如果要帮常代玉录节目,那就得抓紧时间走了。汤贞说他再跟云哥说两句话就走。

    “最近在嘉兰剧院那边怎么样,还顺利吧。”梁丘云站起来了,要送汤贞。

    “挺好。”汤贞说。

    “最近有喜欢的人吗?”梁丘云问。

    “没有。”汤贞轻声回答。

    “在法国也没遇到什么女孩子,想交往一下的?”

    汤贞摇头,低头扣自己外套的扣子。

    梁丘云想了想。

    “找个机会,抽时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梁丘云突然说,“都二十一了。”

    汤贞眼神躲闪:“不用吧。”

    梁丘云瞧着汤贞回避他的反应。

    汤贞二十一了。从十七岁那年梁丘云第一次吻他,四年了。梁丘云看着眼前的汤贞,仿佛还有当年那个生涩、懵懂、未通人事,没被任何人染指过的影子。

    “走吧。”梁丘云打开房车的门,他牵了汤贞的手,打算送他出去。

    夜愈深,风愈大。

    梁丘云也不清楚他和阿贞的关系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

    梁丘云把汤贞一路护送到保姆车外面。汤贞的助理小顾、小齐从车窗里看见他们两个,正准备下车去开车门。

    梁丘云把汤贞的手攥紧了,他伸手从后面搂过了汤贞的腰。汤贞刚抬起头来,梁丘云弯下腰就把他的嘴含住了。

    小顾和小齐从车里慢慢松开了车把,面面相觑,俱不作声。他两个是梁丘云一手带出来的,关于怎么照顾汤贞,他们是得到了梁丘云的亲自指点,才跟在了汤贞身边。

    汤贞整个人隔着厚厚的外套被梁丘云抱紧了。他没有表现出特别大的挣扎。梁丘云低头深吻他,手搂着他的腰,把汤贞紧紧按在自己身上,仿佛要把汤贞镶嵌进他内心越来越大的空洞里。

    “阿贞。”梁丘云气喘吁吁,把汤贞放开了。

    白色雾气从他们两个的呼吸里冒出来。梁丘云叫他,汤贞也不答话。

    “哥平时不在你身边,好好照顾自己。”梁丘云道。

    汤贞声音很小:“好。”

    “不要让人欺负你了,”梁丘云说,“特别是方曦和、甘清那些人——”

    “没有人欺负我。”

    “阿贞!”

    “云哥……”汤贞声音变大了,好像有些哽咽似的,“真的,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梁丘云舔了舔嘴唇,好像不知怎么跟汤贞说才好了,要怎么说,他才能对汤贞说清楚他这些年来最大的担心和恐惧。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记得告诉我。”

    “好。”汤贞点头。

    汤贞上了保姆车。从车门关上他就打算睡觉了。外套脱掉,身上裹了毯子,小顾和小齐皆是沉默,汤贞也一句话不想说。车出《狼烟》片场的时候,正好和一辆开进来的车擦肩而过。

    董灵透过车窗,把汤贞看见了。

    常代玉一见汤贞,上来就和他拥抱。

    “你这小毛孩儿,身上怎么这么冰冷?”常代玉问。

    距节目录制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汤贞到休息室冲了个热水澡,整个人便暖和多了。因为汤贞的突然到场,整个摄影棚的人都颇兴奋,楼下的观众围得也多,颇有点奔走相告的架势。

    常代玉在汤贞化妆的时候握着手机进休息室来:“完了完了完了,我未婚夫那醋坛子压根不听我的解释。”

    汤贞看她一眼,汤贞已经恢复了些j-i,ng气神:“什么解释?”

    常代玉翻了个大白眼,高声道:“非说我请你来,是跟你汤贞余情未了!”

    汤贞哈哈大笑,休息室里众人皆笑。

    小顾跟在汤贞身边这么久了,很少见到有人能让汤贞这么高兴。常代玉算是其中一位。

    因为汤贞来得突然,许多节目编排要临时更改。常代玉的经纪人给粉丝会打了电话,弄了几支粉丝制作的视频到节目上放映。这些视频大多出自汤贞与常代玉共同出演过的电视剧,从《大江东去》到《不可思议王子》,汤贞和常代玉这对“国民情侣”早些年占尽了小荧幕的风头。到现在,仍有两岸三地的观众坚持认为两人在继续那份被媒体大肆曝光过的地下恋情。

    录影开始前,常代玉把汤贞叫到角落,咬耳朵说悄悄话。

    “我这回是真走了,不伺候了,”常代玉说,“下次你这小毛孩再捅什么篓子,我这个已婚妇女可帮不了你了,再帮就成红杏出墙了。”

    汤贞听着常代玉说话,忍不住又笑。

    常代玉问汤贞,今天怎么会有时间过来录影:“你不是每天行程都排得那么那么满吗。”

    汤贞看她,道:“今天正好有空呗。”

    “别编瞎话,”常代玉说,“把什么推了啊?”

    汤贞大约知道也瞒不过她。“方老板的聚会,没推,晚点儿再去。”

    汤贞口中的方老板,常代玉知道是谁。几年前,正是方老板从中斡旋,才使得汤贞与常代玉这对金童玉女的“地下恋情”在全国范围内突然曝光,此后他们两人以情侣姿态频频登上报纸杂志的头版头条。也正是在方老板的答谢宴上,常代玉结识了她如今的未婚夫婿。

    “方老板的聚会?”常代玉嘴里轻声嘀咕,“他找你干什么,还想让你跳槽啊?”

    汤贞听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常代玉也认真起来:“我爱人说,方曦和跟陈乐山那两拨人最近闹得紧张。方曦和从万邦挖走了一个经纪团队。都说这一准儿是给你挖的!”

    汤贞说:“别闹,和我有什么关系。”

    常代玉道:“装傻是不是?”

    “都知道你不肯离开你那个小破公司,”常代玉看着汤贞,“但是啊,如果那位方老板真开口要求了,态度强硬,说一不二,拿着你的把柄和软肋,你能怎么办?”

    常代玉年长汤贞四岁还多,总把汤贞当个孩子看待。

    她伸出手,摸了汤贞刚刚洗过的柔软的发尾,捏了汤贞单薄的耳垂。

    “都影帝了。”常代玉突然感慨道。

    汤贞低头看她,两人是老相识,说这话他不太好意思:“什么影帝啊。”

    “对啊,什么影帝啊,”常代玉接着汤贞的话讲,“在方老板那些人面前,就是个屁。”

    “我是已经抽身了,去做我的豪门富太了,”常代玉问汤贞,“你呢,打算什么时候抽身呢。”

    汤贞想了想说,我再待一阵子吧。

    常代玉笑了。

    “傻小子,”常代玉小声埋怨,“傻笨蛋!”

    这节目一录就录到了夜里近十一点。汤贞陪常代玉仔仔细细回顾了她的演艺生涯,看到大屏幕上放映出两人过去合作的那些点点滴滴,爽朗如常代玉也忍不住在汤贞肩头上掉泪了。

    录完节目以后,常代玉一直把汤贞送到了停车场,把汤贞送上了车,还依依不舍。

    汤贞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看外面那些追随他们一路过来的媒体记者。汤贞对常代玉道:“回去吧代玉。你再不回去,这余情未了要做实了。”

    常代玉不被他逗笑,声音小小的,几乎是用口型问:“你这么晚还要去方曦和那里?”

    汤贞点头。

    常代玉眉头皱了,不高兴。

    “没事,”汤贞说,劝慰她,“真的没事。”

    “什么没事啊,你啊你啊!”常代玉恨铁不成钢道。

    接近凌晨的时候,汤贞的车还是没到望仙楼。

    方曦和的秘书一个电话打给小齐,说一屋子的人都还在等呢:“来了不少远洋的贵客,就等汤贞老师今天过来见上一面。”

    小齐抱歉道:“快了,我们就快到了。”

    “汤贞老师和你在一起吗,”方曦和的秘书问,“能否请他接个电话?”

    小齐说:“老师和我在一起,但他现在有个电话采访,暂时接不了电话。”

    “电话采访?”听筒里冒出另个人的声音,不是方曦和的秘书,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怎么录完节目又电话采访,还真这么忙?”

    方曦和秘书的声音重又出现了:“甘总,甘总您先别……喂,您好,哎,那我们先不打扰了。”

    汤贞坐在保姆车后面一排,正用小顾的工作手机听电话。

    小顾拿给他一条s-hi毛巾,汤贞仔仔细细把脸热敷过,人更加清醒。

    他额头上几缕头发s-hi的,睫毛也是s-hi的。

    “刚才说到哪里了?”汤贞问。

    戏剧杂志的记者道:“说到梁祝的爱情。”

    “对,”汤贞应道,但他这一天下来太累了,已经想不起刚刚在说什么了,“梁祝的爱情……”

    “虽然我们歌颂的梁祝的爱情,看似是毫无杂质的,”汤贞说话声音很轻,掩饰他的疲惫,“但这段爱情的发生,经过,结果,仍然牵扯到方方面面,还是会受到许多不可控制的外部力量的影响。”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今年的阿贞,期待爱情吗?”

    “工作太忙了,顾不上,”汤贞笑着说,又想了想,“还是期待的。”

    电话采访结束了。小顾从旁边取药给汤贞吃,都是一些补剂,复合维生素。郭小莉这时打来一个电话,问汤贞这一天工作是否顺利。

    小顾犹豫了一会儿,和汤贞说:“一会儿到了望仙楼,我和小齐,就在外头等您。”

    “不用,”汤贞说,“你们也跟我跑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小顾皱眉道:“可是望仙楼——”

    汤贞摇头。

    他已经很累了。汤贞把头靠在了车窗边,眼睛半闭了一会儿,又睁开,望了窗外。

    他要养j-i,ng蓄锐,打足了j-i,ng神,好撑过接下来的半个夜晚。

    车子驶过红绿灯路口的时候,小齐在前头说:“这么晚了,嘉兰剧院还这么多观众。”

    汤贞听见这声音,抬起头。他透过身边的车窗,望见嘉兰天地艺术剧院那标志性的花园广场和立柱从不远处与他擦肩而过。

    汤贞隐约想起了一个年轻男孩。

    他一直在睡觉,从汤贞在化妆间外发现他,到把他半扶半扛带进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他又醒了。汤贞走近他,与他越来越近。那男孩头发乱乱的,从被子里露出头来,眼皮没j-i,ng神地耷拉着,发着烧,就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汤贞,好像有敌意,又抗拒。

    他趁汤贞去找温度计时悄悄溜走了,不告而别。汤贞事后在剧院偷偷翻阅练习生的点名册,挨个孩子去找,去看,也没有再找到他。

    “汤贞老师,汤贞老师?”

    “嗯?”

    “咱们到望仙楼了。”

    汤贞没有穿他工作时的那件厚重外套,穿的是一件大衣。为防夜里潮s-hi,露气重,小顾又给汤贞披了件斗篷,系好了。

    “真的不用我们等着?”小顾问。

    “回去吧。”汤贞说。

    有人从望仙楼里出来接。先前的人瞧见是汤贞来了,不知道回头说了句什么,一下子从门内又涌出了一大群人。

    小顾站在保姆车外头,就见汤贞被这一群人淹没在其中,许多人明显喝醉了,脚步不稳,他们前后左右地簇拥着,追捧着,把汤贞当个仙儿一样,送进了望仙楼里。

    明明和这么多人在一起,汤贞看上去永远像孤身一人。

    小顾回到车里,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只听小齐在前头说:“如果相信云哥,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如果相信汤贞老师,咱们这就回家歇着去。”

    小顾问他:“你能不相信云哥吗?”

    小齐哼笑了一声,翻出报纸在方向盘上打开:“这不就结了。”

    第93章 小周 7

    周子轲接连三天不见人影,终于在一个傍晚答应艾文涛,去他家吃晚饭。

    老艾总一听说周老爷子家的公子要来,早早便开始忙活,又是亲自去后院小棚子里摘菜,又是叫艾文涛把家里存的上等金华火腿取出来:“我记得子轲不爱吃蜜汁火方,倒是上回我做的东北腌笃鲜他吃了小半碗!”

    妈妈打开厨房通往后院的门,数落他:“笋对胃不好!”

    艾文涛从旁边对他爸道:“他其实不爱吃饭,特挑。不如咱现在打电话给酒店订一桌——”

    老艾总正弯下他的老腰摘菜,腰卡卡直响:“儿子,扶一把!”

    等从棚里出来了,老艾总擦了鞋底的泥,手里握着一把鲜嫩的青菜,得意道:“不爱吃,说明还是做得不好吃!看你老爹的手艺。”

    周子轲开车到艾文涛家的时候已经近七点。天上又下起小雨。从车里一出来艾文涛就发觉周子轲脸色不对,仔细一问,是又连午饭都没吃。

    你这几天干嘛去了?艾文涛担心问他。

    周子轲进门道:“吉叔没告诉你。”

    这一句话把艾文涛噎了。

    艾文涛跟在后头道:“我、我知道你前天去你家剧院了。这两天呢?”

    艾文涛的妈妈过来了,围裙还没摘,一见周子轲就喜笑颜开的。周子轲对艾文涛父母倒是一向有礼貌,从小见面就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地叫着,比对自己老子还亲,让艾文涛一直很不解。

    艾文涛他爸妈都是不大讲究的人。是搬到这个城市来,才不得不在朴实无华的内在外面裹了一层不中不洋的讲究。老艾总爱子如命,平时见着什么好的新鲜的都忍不住拿出来和儿子分享。艾文涛还记得小时候他第一次邀请小周同学来家里做客。小周同学好不容易被汽车模型勾引来了,结果那天老艾总喝多了一点酒,看见两位小朋友进门就拉着他们俩分享他刚买的玉石。艾文涛倒弯着两条眉毛坐在板凳上,生怕旁边的小周同学被烦着了要回家。他频频给自己老爹使眼色,可老艾总不仅不听,给俩小孩显摆完了玉,又开始分享他当天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则大新闻。“儿子,”他还说,“这是国家大事,你说说你怎么看的?”

    艾文涛无心回答,胡扯一大堆。老艾总皱眉,看了看一边正襟危坐的小周同学,便问小周同学怎么看。小周同学平日里惜字如金,上学一天下来搭理艾文涛一句就不错了,那天非但听得认真,回答老艾总的问题也答得有板有眼,跟老艾总还你来我往地交流了几句。艾文涛惊掉了下巴,老艾总也啧啧称奇,不禁竖起大拇指。

    事后艾文涛追着小周同学说:“我爸他不是每天都这样的——”

    小周同学说:“我看你爸挺好的。”

    艾文涛一听这个:“那当然了,那是我爸!”

    艾文涛一夸起自己爹来就没完没了。他总觉得自己老子是天底下第一号牛逼人物。

    “但我老爸再怎么着,也不如你爸厉害。哥们儿,你老子才是真牛逼!”

    艾文涛见过周世友,平时看电视新闻也时不时看见这名字。那和他爸爸不一样,那是天上的人。

    小周同学不置一词。

    艾文涛的妈妈拿了棉绒拖鞋给周子轲换上,边带周子轲和艾文涛上楼,边说:“子轲今晚上就住这儿吧。阿姨早听说你胃不好啊,今天还和文涛商量给你炖了汤,等晚上炖好了叫他给你送去。”

    周子轲上着楼梯,也不吭声,听着艾文涛的妈妈讲,猴头菇养胃的,昨天晚上睡前就泡上了,今早在j-i汤里煮了多久,又与老鸭一起小火慢炖。

    艾文涛也从旁帮腔:“哥们儿,你就住这吧。外面下雨了你看,别再睡车里了。”

    “谢谢阿姨。”周子轲讲。

    艾妈妈受宠若惊的。

    周子轲在艾文涛家有一间客房,这么多年只有他住过。从幼儿园时候两个人成了朋友,艾文涛时不时就被周子轲的妈妈邀请到山上湖边去住,周子轲也偶尔下山到他家来,吃两顿艾文涛爸妈做的饭,然后两个人一起玩艾文涛的汽车模型。

    趁周子轲在客房里头换外套,艾文涛与他妈窃窃私语。

    艾妈妈脸色一下变了:“蕙兰的忌日?”

    饭菜做好了。老艾总邀请周子轲上桌,一家人坐到一块儿。保姆端着电饭锅,老艾总亲自给周子轲盛了第一碗米饭:“叔叔知道你爱吃米,这是我们东北老家松花江畔的大米,你尝尝!”

    周子轲看见热腾腾的米饭到自己面前,那一粒粒米莹润饱满,蒸汽往他缺少休息的干涩的眼睛里扑。

    “谢谢叔叔。”

    艾妈妈从旁边用公筷夹菜,讲:“子轲,吃点阿姨做的焗南瓜。文涛,你和子轲坐得近,帮帮忙呀。”

    艾文涛知道周子轲不喜欢别人给他夹菜,只好说:“知道了妈,你不用管啦!”

    艾文涛的妈妈早年和周子轲的母亲周穆蕙兰有些交情。周子轲在学校不交什么朋友,只有一个艾文涛在后面死缠烂打的,显得关系不错。周穆蕙兰时不时就给艾妈妈打电话,交流孩子的事情,还经常把他们一家三口请上山去。

    艾妈妈记得颇清楚,有一回,文涛在饭桌上和周穆太太说起一件事,是一件关于“爸爸”的事。

    没过多久,他们一家三口又上山了,这回是周老爷子作主,请他们去的。艾妈妈在周家大宅总是有些拘谨,生怕做了什么没礼貌的事,叫人看了他们一家的笑话。儿子文涛跑过来,说他刚刚过来的时候,听见周老爷子和周太太在里面说话。“艾宏达这个人,倒是实在。”周老爷子这样说。

    回家路上,她问自己老公:“周老板找你说什么?”

    艾宏达在前头开车:“说儿子呗。”

    隔了几天,周穆太太又打电话来了。她半是疑惑,半是诉苦的,同艾太太讲了那件关于“爸爸”的事。她说,周老爷子,昨天,在她的陪同下,专程抽出时间到子轲房间里,找子轲“谈心”。周老爷子从报纸上挑了一则时事新闻,问子轲对那新闻有什么看法。

    周子轲冷冰冰看了他爸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

    周穆蕙兰原本正高兴呢,就算是子轲这样性格的孩子,也渴望被自己的父母尊重,也愿意和父母交流。

    就听周世友从旁边生硬地“嗯”了一声。周世友坐着和周子轲站着一般高。他盯着子轲的眼睛,逐字逐句重复了周子轲刚刚的看法和论点,接着他仿佛训斥下属,毫不客气当着全家人的面把周子轲说的逐条批驳了一遍。

    周世友原本说话就不好听,周穆蕙兰只见子轲站在跟前,脸色是越来越不好看了,紧闭着嘴,敌视着父亲,也不吭声。

    周世友批驳完了,问:“你听明白了吗?”

    父子俩是差点又争吵起来。

    周子轲还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孩,能讲出什么惊天动地让周世友都刮目相看的见解。周穆蕙兰问周世友:“就不能鼓励着点,少说一点。”

    周世友理所当然道:“我是教育他,说这么多是为了他好。”

    艾太太在电话里听着,也没法帮周穆太太出什么主意。他们两家是两类人,出得了什么主意。

    周子轲吃饭时候不说话,连带着一桌子人都不吭声。艾文涛发现周子轲今天在他家饭桌上竟真的胃口不错,一碗米饭都吃完了。

    艾文涛和周子轲说,今天学校发放假通知:“我给你把寒假作业背回来了。”

    周子轲连这两天的期末考试都没去参加,寒假作业就算拿来了他也不写。

    艾文涛又说:“那什么……我妈去看她煲的汤了,咱们先上楼玩去!”又低声道,“我爸从古巴弄了一盒金牌雪茄,老宝贝了。等我啊,我这就去顺两根。”

    *

    最早艾文涛问周子轲,想不想知道烟草是什么味道。

    周子轲那时候刚上中学,是尖子优等生,在学校里同学捧着老师护着,照片动不动就上学校的光荣榜。艾文涛的烟递过去了,他不接。大概在周子轲看来,这些抽烟喝酒之类麻醉自身的低级享乐,他完全不需要。

    是上初二那年,有一回,周子轲放学从图书馆里出来,正好和艾文涛撞见了。周子轲虽然成绩好,但他很少看书,更别提逛图书馆。艾文涛过去找他,发现周子轲把手里的书封皮向里,挡住了。

    艾文涛问周子轲要不要跟他的朋友们一起去玩,艾文涛两只手捏一块儿:“那个……蕙兰阿姨最近老问我,怎么不带你一块儿玩,带你多交点朋友,我说不是我不带,是我哥们儿不愿意理我……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哥们儿,其实他们不那么坏!就是一群傻逼,他们可想和你做朋友了——”

    艾文涛嘴里说了一大堆。周子轲看了艾文涛身后:“你们去哪里玩。”

    事后回想起来,那便是周子轲改变的开始了。他第一次抽烟,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加入到艾文涛的朋友团体里去,玩各种荒诞不经,离经叛道,又傻里傻气的游戏。周子轲身边的兄弟变多了,女朋友也变多了,变得像个普普通通的青春期男孩,在享受他的生活。艾文涛第一次和蕙兰阿姨说这件事的时候,蕙兰阿姨又惊又笑又喜,不停地谢谢文涛。

    艾文涛当时不知道蕙兰阿姨得了病,他帮周子轲找作业本的时候,从书桌抽屉里翻出几本标着图,多是英文,the emperorall maladies,什么意思,艾文涛看不懂。

    他问周子轲在看什么书。周子轲说不知道。他大约也是瞎借的,并看不懂。

    周子轲在夜店接触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最开始是艾文涛带他去的,纯粹就是玩,图个新鲜。但久而久之,艾文涛发觉周子轲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刚升了高一那年,周子轲家里出事,他也忽然失踪。家里找不着,学校也没影子,周子轲离家出走以后租住的公寓已经大半个月没开过门了,包括艾文涛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段时间城里谣言四起,艾文涛走到哪儿,都能听说首富之子被人绑票之类的传言。艾文涛在几家夜店四处找人打听,最后是吉叔带着他一起直奔秦皇岛,去了北戴河。

    据线报的人说,那伙人和周子轲已经到秦皇岛两个星期了。他们非常有钱,出手相当阔绰,在当地买了个四层小楼,一伙人全住在里面:“可能衣食住行也全花的那公子哥的钱。”

    艾文涛跟在吉叔和一群保安身后,破开小楼的门就往楼梯上跑。一进去他就闻到一股古怪的味道,有点臭,像是艾草。楼梯上有人喝醉了,垂着头像狗似的坐着,也有趴着,躺着的,多半不省人事。有男男女女在卧室里裸着身体,被闯入的保安吓得尖叫。人人眼睛发红,神情呆滞。艾文涛心惊胆战,和吉叔说,应该不是这里吧。

    有个人被保安抓住,他看着他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烂牙,似是毫不意外:“你们来了啊。”

    又把两只手举起来,摇头保证道:“我们什么也没干,真的,什么也没干。”

    吉叔一直上到四楼,最顶上的房间门锁着,与底下的人、底下的空气彻底隔绝。“子轲,我是吉叔啊,”吉叔着急了这一个多月,一把老嗓子已是彻底哽咽,“子轲,给吉叔开开门吧。”

    艾文涛也爬上去,门打开了。他看见北戴河的风吹进窗里。

    那群人确实没说谎。他们没敢动这位小公子,只是拿着周子轲的钱花着,沉溺于自己的快乐,他们甚至不敢把周子轲带进这个圈子里。而周子轲呢,他坐着他们的车离开这座城市,拿钱给他们花,冷眼看着他们享乐。在最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后,周子轲连看也不屑看他们了。

    周子轲回来以后,大家并没发觉他有什么改变。只有艾文涛看出来,这哥们儿似乎是沾上烟瘾了。他才十六七岁,天天打火机揣兜里,手指闲下来就想摸烟抽。

    汽车模型被彻底打入了冷宫。再如何限量版的模型也提不起周子轲的兴趣,艾文涛叫他一起玩,周子轲拼不了几块就开始手痒痒,像是沉不下心,呼吸不通畅。最后还是艾文涛自己拼,周子轲在旁边抽着烟闲坐着。

    他有时候去上学,有时候不去。从一种边缘走过以后,周子轲转而滑向了另一种边缘——他和艾文涛的朋友们去海外的无限速高速公路飙车,他们一起去迈阿密,沿着海岸线驾驶极速的超级快艇。周子轲的船开出去就像头红了眼的公牛,艾文涛站在岸边,瞧着船尾掀起白色冲天的水浪。他的船会翻的,岸边有人喊道,他会死。

    周子轲跳下水去,游泳上岸。快艇因为承受不了水的冲击直接碎在了海里,艾文涛看见周子轲回头望着海,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兴奋的笑意。

    艾文涛抱着他爹的雪茄盒子,蹑手蹑脚进了房间。周子轲刚冲完了澡,穿了艾妈妈拿给他的新t恤新裤衩,坐在地板上拿烟抽。艾文涛坐在他跟前,自己捣鼓那些雪茄。

    哥们儿,你放假打算干什么去。艾文涛问。

    周子轲不说话。

    我可能要去我爸公司实习。艾文涛说着,抬头看周子轲:“就不能再每天找你玩了。”

    “实什么习。”周子轲说。

    艾文涛说,能实什么习啊。“就是旁听我爸开董事会,听他谈生意,跟他下工厂去学习呗,”艾文涛盘着腿,点雪茄,“我爸想让我大学就跟着他干。反正……反正我以后估计也就干这个了。”

    艾文涛好不容易把一支雪茄点燃了,刚到嘴边吸了一口,还没含舒服呢,突然开始猛咳。他脸那个通红,眼泪都咳出来了。

    “别咽。”周子轲说他。

    艾文涛使劲儿点头,苦着一张脸:“让我给忘了。”

    周子轲打开了床头的电视,拿遥控器换台。电视里正放一支戒指广告,叫萨芙珠宝。

    艾文涛平时很少见周子轲看电视,他问:“哥们儿,你假期真没计划啊?”

    “没有。”周子轲看着电视道。

    艾文涛说:“徐雯珺也没再找你?”

    周子轲看着电视里汤贞双手捧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矿石。他不作声。

    在艾文涛的印象里,就没有什么女孩子是不喜欢周子轲的。以前读小学的时候就有同学小女孩趁周子轲上自然课的时候偷亲他。小周同学用手背擦了擦脸,他有洁癖。就这么一个动作,把人家小女孩惹得哭了一整天。

    小学升到中学,艾文涛他们班级信箱里塞满了各种给周子轲的情书。周子轲也开始跟各类女孩子交往。只是他没长性,喜新厌旧的,时间一长关系就断了。他嫌身边多一个人有点烦;嫌女孩儿们和他在一起总是紧张,不自然;嫌几乎每一个女朋友都和他的家庭走得太近,她们跟吉叔竟比跟他还亲。

    接连几次分手,闹了接连几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连性子那么烈的徐雯珺,据说也在办公室擦着鼻子,几次泪眼婆娑。这几天期末考试,艾文涛也听了各方面的传言——说老周家的人怕徐老师再出什么事,跟学校商量,错都是子轲的错,不要处罚徐老师。但徐老师自己跟学校要求,她想去教小学部,不愿意再留在这里。

    徐雯珺这几天频繁联系周子轲,兴许是想说两句道别的话,可周子轲并不想听。

    艾文涛问周子轲,要是寒假没什么计划:“咱们去‘不夜天’玩玩吧。”

    周子轲不知道“不夜天”是什么。他的手不自觉按遥控器,在不同电视台之间找时下流行的广告看。

    艾文涛用崇拜的语气跟周子轲描绘那个叫做“不夜天”的神秘场所:“据说漂亮妞儿特别多,好多明星、超模都去!每天都去不一样的——”

    门外传来一声:“儿子!”

    艾文涛一愣,赶紧把雪茄搁一边藏起来。“啊?什么事啊?”他伸着脖子心虚问。

    老艾总从楼下道:“先下来,爸爸和你说说明天去工厂的事。”

    “啊?”艾文涛不情不愿,嘴里嘟囔,“明天就得去啊……”

    他走了。

    周子轲坐在床边,就近看电视里的娱乐节目。

    汤贞歪着头,听主持人栾小凡的介绍。餐桌上放了三只团子,一只浅黄色,一只浅红色,一只深红色。“天天先挑吧。”栾小凡道。

    叫做骆天天的小男孩从一支五人队伍里走出来了。汤贞和他说了什么,骆天天听了,把黄色的团子夹起来,放在嘴里嚼:菠萝味的。

    栾小凡看着汤贞道:“阿贞第二个挑。”

    台下的观众们着急喊道:“汤汤不能吃辣!汤汤不能吃辣!汤汤选浅红色的那个!”

    栾小凡对观众比了个“嘘”。

    周子轲看着汤贞在剩余两个团子间来回看了看,然后拿起了深红色的那个。另一位主持人,也是南北桥的成员,对观众道:“阿贞和小凡兄弟情深,知道小凡嗓子最近刚刚动了手术。”

    台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每个人都忧心忡忡。汤贞抿了抿嘴,把比他嘴唇还要深红的小团子塞进了嘴里。他嘴巴闭上,脸颊鼓起来,在镜头里壮着胆子咀嚼。

    骆天天簇了眉,从台下要了杯水过来。汤贞嘴巴动着动着,眉毛忽而扬起来了,他看了台下导演,眼里满是惊讶。

    他咽下去,和角落的点心师傅说:“是草莓果粒!”

    栾小凡一愣。镜头拉近了,栾小凡转头看了台下导演,他表情非常生硬。

    周子轲不关心这些人,他只看汤贞。汤贞吃了草莓团子,听点心师傅讲,这是他们家的招牌甜点,里头不但有草莓,还有一点樱桃和石榴汁。栾小凡被辣得满台上乱窜,骆天天在汤贞身后笑得捂了肚子,眼泪就含在眼眶里。

    艾文涛的妈妈从外面敲了敲门:“子轲,喝点汤吧?”

    周子轲站起来去开门。他把烟掐了。“阿姨,”他接过汤碗来,“谢谢。”

    艾文涛说,他以后估计就干这个了。艾文涛的未来,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大约就被他爸爸规划好了。周子轲听着楼下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是艾文涛爸爸的笑声,时不时还有艾文涛的,这父子俩在一块儿总是乐个不停。

    前几天在剧场里,临走的时候,朱塞问周子轲,将来想上哪一所大学,想学什么专业。

    不知道。周子轲说。

    “那……未来,以后,子轲你想做点什么呢。”朱塞问。

    我不知道。周子轲说。

    朱塞似乎很是无奈。他笑了笑,说:“叔叔现在问你这个可能还有点早。”

    综艺节目结束了,周子轲边用勺子低头喝汤,边按遥控器换频道。

    他再一次从电视机里听见了“阿贞”两个字。

    “阿贞,你十一岁的时候父亲去世,十五岁又离开了母亲,独自北上。平时生活中,你也想念他们吗?”

    周子轲捏着勺子,抬起头,他看见汤贞在镜头里笑了。这女主持人问的问题如此白痴,汤贞也不介意:“想,当然想。”

    “我没记错吧,是十五岁和妈妈分开了吧。”主持人看了台下。

    “对,”汤贞点头,眼里有落寞,“十五岁。”

    第94章 小周 8

    周子轲的朋友们叫他假期去滑雪。周子轲听见“雪”这个字,脑海中如同条件反s,he,回想起昨夜在艾文涛家昏昏欲睡时那忘记关掉的电视机画面——

    “阿贞,天这么冷,风雪这么大,穿这么少拍戏吗?”

    汤贞双手抱着自己肩膀,他穿了件古时候的袍子,头戴玉冠,长发披肩,显得人瘦且单薄。娱乐新闻的记者一直问,汤贞抬头对镜头笑了笑,没回答,剧组的人围着他,化妆组正抓紧时间给汤贞一对冻得通红的耳朵扑白色的粉。

    我没记错吧,是十五岁和妈妈分开了吧。

    对。汤贞点头。是十五岁。

    周子轲开着他的车,在冬日的街道上无所事事地游走。沿路时不时有些公交车站,周子轲余光瞥见那些广告牌,过去几年他对周身的环境毫不关心,等到留意的时候才发现这城市里处处都有汤贞。

    他把车驶入中心城区,地铁三号线的出口涌出大量年轻的女学生。周子轲看到她们举的旗子,拿的小手幅,她们背的包,手里拿的袋子,全是汤贞的照片和名字。

    她们的目的地,就在地铁出口不远处:中国亚星娱乐公司。

    周子轲把车驶入亚星娱乐的停车场,下了车。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亚星娱乐楼下人潮涌动。

    周子轲从车后座拿了顶木奉球帽扣在头上。他从兜里摸零钱。在看到“亚星娱乐春季开放日”的广告招牌,和招牌上汤贞率领着几十艺人拍摄的巨幅照片后,周子轲随着人流走进一个闸口。

    前前后后全是些女学生、女白领,她们小小的身躯饱含能量,气候是冷的,她们追逐偶像的心却滚烫。周子轲身处其中,穿着件木奉球夹克,身材高大,像个异类。人人好奇地看他,仰望他,窃窃私语,连售票的大姐姐看见周子轲帽檐底下的一张脸也意外了。

    “你……是新来的练习生吗?”大姐姐问,她目不转睛盯了周子轲的脸,害羞笑道,“练习生不用买票,你们不走这个门——”

    周子轲没听清楚,他低头把机器吐出的票揣进兜里,沿着向下的楼梯走进了人流。

    下午五点钟,亚星地下不少房间都空了,大批年轻的练习生后辈聚集到三号练习室——这是开放日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地方,门上挂了 mattias 的牌子。

    汤贞穿了一双白色的板鞋,一只裤腿挽到了小腿上,一只落下去了,他没注意到。舞蹈老师拍着手,打着节拍,时不时强调一些动作。汤贞站在队伍的后排,神情专注,和后辈们一同练舞。他明显动作已经很熟练了,有的小动作偷懒,轻轻划过,还不如同一排另一个脚腕上有红绳的小男孩做得更标准更卖力些。汤贞时不时看他,汤贞在笑。

    站在汤贞前面的一个男孩子则穿着长裤、高领紧身上衣,戴了手套,留着个女孩头。舞跳到一半,他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他走出队伍,靠在角落的饮水机边,小心翼翼撑了地板,坐到地上。

    曲子一结束,一屋子卖命练舞的男孩子都累趴下了,舞蹈老师喊:“不许坐,不许坐!都站起来,外面歌迷们都看着你们呢,站直了,拉伸一下自己的腿!”

    留着女孩头的男孩子站起来了,他来到汤贞身边。汤贞被更多年纪更小的练习生包围着,他们有的才十岁出头,身材矮小,争先恐后和汤贞说话,用或崇拜或依赖的眼神看他。留着女孩头的男孩从后面突然抱住了汤贞的腰,他把脸紧紧贴到汤贞背上,是要从这群小毛孩手里把汤贞抢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