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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第51节
    郭小莉瞧着眼前冲进办公室来的梁丘云,她说:“公司眼下没有别的选择。”

    “法国没有别人了,”梁丘云问她,“就一定要和他方曦和合作?”

    “阿贞去了法国是一定要签公司,和法国人签和新城影业代理签没有太大的区别,”郭小莉平静告诉他,“阿贞选择了新城影业,因为他信任方老板,他们已经合作了这么多年——”

    “是不是和《狼烟》有关。”梁丘云打断了她。

    郭小莉抬起眼看他,并不否认。

    “阿贞到底去多久,”梁丘云咽了咽喉咙,“不是说好了八个月,怎么和新城影业一签就签了三年?”

    郭小莉让他稍安勿躁:“这只是一份代理合约,阿云,签三年不代表——”

    “阿贞不会回来了……”梁丘云失魂落魄道。

    “说好的八个月变三年,三年之后呢,再签三年,五年?郭姐,方曦和只要拿住阿贞,他就不会再把阿贞放回来。”

    “阿云,”郭小莉站起来,“这只是一份代理——”

    “否则他怎么会放过《狼烟》!”梁丘云目眦尽裂,忽然对郭小莉吼道,他手指尖都在颤抖,“他怎么会突然放过我了?”

    郭小莉见他这副失态的样子——《狼烟》终于拿到了最后一笔钱,方老板放过了阿云,这明明是好事。郭小莉赶忙绕过办公桌,把自己的办公室门关紧。

    连亚星娱乐的茶水间里都在流传一条传言:汤贞和方曦和的新城影业法国分部签下了三年合约,三年之内,汤贞都不会再回国了。

    这也意味着,汤贞与梁丘云两人的组合 mattias 已彻底名存实亡。

    “阿云,”郭小莉蹲在梁丘云面前,小声对他讲,“你先不要想太多,先和丁导好好合作,把《狼烟》拖延的工作完成。时间不多了!”

    梁丘云坐在郭小莉沙发上,他手肘压在膝盖上,双手紧捂住脸。

    “还有这周的《罗马在线》,”郭小莉又耐心道,“杨丙安老师是毛总的朋友,我明天就陪你一起去他家拜访一下……”

    “郭姐,我想去法国,”梁丘云忽然抬起头来,对郭小莉道,“我想去探阿贞的班。”

    “你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郭小莉气急败坏问。

    艾文涛双手在背后撑着球杆,右手扶在台球桌上,正准备以一个s_aoc,ao作打入制胜一球。

    “涛哥,”身旁的男同学悄声问,“周哥真要去法国啊?他不高考了?”

    “听说说的。”艾文涛嚼着嘴里口香糖,小声道,眼还瞧着球。

    “好多人都看见了,周哥习题册里有张过期机票。”

    这一球没打进去。艾文涛“啧”了一声,从台球桌上下来。他把球杆给了那同学。

    四月末的北京,最高气温已迈入三十度。艾文涛一出台球室的门,就看见周子轲远远坐在那辆阿斯顿马丁的车头上,背对着他们,一边抽烟一边拿着个手机还听电话呢。

    “小涛儿,”门口的哥们儿小声问他,“子轲儿成天跟谁打电话?”

    另个哥们儿笑道:“稀罕了,他从哪找这么一大牵挂啊。”

    “管忒严了,打个台球还汇报半天?”

    艾文涛走近了,听见周子轲敲着烟灰,对手机里漫不经心道:“我不想吃。”

    周子轲的嘴唇微张开了,有烟雾从里面冒出来,弥散进黑夜里。卷烟夹在他手指缝间,火星慢慢又烧上来。

    “你在哪呢,”周子轲说,大概根本没注意身后艾文涛的靠近,周子轲心情明显并不好,“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王宵行在前头开着车,载着他的乐队同伴。他们已经驶离了巴黎,再有三个多小时就将抵达巴塞罗那音乐节。

    汤贞坐在副驾驶上,他是一大早才从《罗兰》中国制片人方曦和那里得到许可的。方曦和叫他好好出去玩,到了音乐节里要小心一些。汤贞打开车窗,他望见了旷野上的夕阳,汤贞对小周一再保证:“我尽早回去。”

    音乐节主办方为西楚乐队一行人准备了贵宾套房,酒店窗外,漫山遍野已经铺开了密密麻麻五花八门的帐篷——成千上万的歌迷、粉丝已经驻扎在了那里。

    鼓手小马推着设备,随着工作人员在酒店狭长的走廊上走。走廊两侧墙上挂满了照片,尽是过去几十年在这里住过,在音乐节上演出过的老牌摇滚明星的珍贵留影。

    “阿贞每天到底给谁打电话呢。”小马嘟囔。

    贝斯手背着乐器走在前头,他抬头打量身边每一张照片,还问主办方,他们的照片是否也会挂在这里。

    键盘手在后面告诉小马:“给那个梁丘云吧。”

    “谁?”小马问。

    吉他手从旁边道:“和老王一起上过报纸的那一个。”

    *

    王宵行对梁丘云了解不多,印象最深是汤贞有一次提起,中国有很多古怪的姓氏。“我的搭档叫梁丘云,”汤贞对他讲,“他姓梁丘。”

    “还有这种姓。”王宵行一笑置之。

    所以当小马问王宵行,阿贞是不是成天给一个叫梁丘云的人通电话的时候,王宵行第一个反应,那是谁。保镖带王宵行迈着楼梯上台,山野上人潮汹涌,人站在舞台上,根本分辨不清台下那一张张疯狂的面孔。王宵行沿着舞台边来回走了两圈,他认出了还待在观众中间的汤贞。

    人们都说,西楚的成功,归根结底是王宵行个人的成功,是孤独脆弱不成熟的男性魅力,和近乎虚无的领袖气质交织在一起的成功。他确实是这支来自东方的摇滚乐团的灵魂人物。王宵行有一副足称英俊的外表,五官深邃得有些突兀,在舞台上极富有辨识度。他握着麦克风每个随意的表情,他伴着节奏、鼓点做出的每个即兴的摆动,仿佛他整个人都是这些出自他笔下的音符的一部分,每个细胞都在为之吐纳呼吸。

    舞台上的王宵行有时显得无情、残忍,有时又表现出叫人难以理解的狂热、痴迷。他爱他的歌迷,又恨这些为了他,为了他的乐队而疯狂的人。他会像个醉汉握着麦克风,追问离去的恋人为何不辞而别,有时又羞怯得如同这是第一天恋爱,他嘴唇贴近了麦克风,像亲吻一个女孩:“我的父亲是个浪荡歌手,但我也想做一个可靠的男人。”

    他的歌词里有不少脏字,有时粗鲁得不堪卒读,又有为数不少的童话诗篇,那笔触温柔恬静,根本不像王宵行的手笔。他有时在台上怒吼着人生充满欺骗,处处是众神踏下的陷阱,有时又在台下女歌迷手举着的孩子面前露出微笑,他握着话筒唱道,我多想回到小时候,妈妈从未欺骗我。

    王宵行好像是长不大的,他有一颗赤裸裸的童心,那颗心脏在现实世界被撞击得鲜血淋漓。而他无疑又长大了。他的歌里充满了矛盾、痛苦、煎熬、困顿,这些东西与他现在所享有的金钱、名气与巨大的商业成功格格不入。

    新城影业为汤贞指派了一名工作人员,正从机场赶来。汤贞独自一人站在后台,听着周围许多人喋喋不休,语速飞快讲着听不懂的语言,他们是为王宵行来的。汤贞手心里还抓着他的手机,手机屏幕亮着,是有通话一直在继续。西楚的经纪人过来拿给汤贞一支麦克风:“汤贞老师,上去吧。”

    “我……”汤贞说。

    他站上过那么多高级别的舞台,面对再严苛的表演要求,他都能妥善自如地完成,眼前只是一个音乐节,他实在没必要紧张。

    “宵行他们都在上头呢,您就当跟着宵行去玩吧。”经纪人笑道。

    这里是无所谓出错误的,因为所有人都在放松,在释放他们自己。

    新城影业那位工作人员终于赶到了现场,他抱着怀里的公文包,手腕上胡乱系了一条音乐节腕带,遮住了腕表。他西装革履的严肃打扮,与这里欢呼、歌唱、哭喊的气氛格格不入。“我怎么看着,和邪教现场似的。”他面色苍白。

    西楚的经纪人在一旁听见了,笑了笑。

    那位工作人员伸脖子到处看,在这群山遍野的妖魔鬼怪中间,他问:“汤贞老师上哪儿去了?”

    现场吵得很。“什么?”西楚的经纪人大声问。

    “汤贞老师现在哪儿啊??!!”那工作人员也喊道。

    王宵行手握着话筒,随着小马的鼓点,王宵行仰头大声吼道:“阿贞!”

    仿佛这座大山都在静静聆听这个名字,似有回声。

    周遭音乐忽然全静了下来。

    那位新城影业的工作人员紧张抱着自己的包,丛林中的寂静易使人不安。

    鼓点很快又汹涌地回来。那工作人员受不了了,伸手捂住自己耳朵,他问西楚乐队的经纪人:“你们要让汤贞老师演出到什么时候?”

    经纪人听了半天,答道:“看汤贞老师什么时候愿意下来!”

    “什么??”

    “得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王宵行在这届音乐节上的最后一首歌,是前段时间刚发行不久的单曲《巴黎醒之钟》。一共只有两句歌词,王宵行拿起吉他,现场即兴演奏,只有汤贞手里有麦克风了。

    王宵行像个疯子,小马的鼓槌也放下了,只有他还在浑然忘我地独自演奏。汤贞握紧了麦克风,跟随着他的旋律开始唱第一句。听众们在台下,只听得王宵行的吉他忽然缓了下来,仿佛止歇的瀑布,是神听到了人的声音。汤贞的唱腔起初飘忽不定,如风中枯叶,破碎支离。一叶纸船,卷入了惊涛骇浪中。

    汤贞一度辨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也忘记了这是何年何月何地。他还握着一支麦克风,连这最熟悉的老朋友都变得陌生。他还在唱歌,心跳一下下地鼓动,他听到王宵行吉他那尖锐的失真的颤音,穿透他的耳膜,如同群鸟的嘶鸣。

    *

    “汤贞”二字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商业概念,宛如一尊钻石雕像,被高高捧在天上。而真实的汤贞——那个商业概念中生活的还只有二十一岁的灵魂——在王宵行眼里,他显得渺小而年轻。

    汤贞从下了台就筋疲力尽,他在台上喝了点酒,甚至没注意看台下观众对他们“胡作非为”的反应,他把观众给忘了,在过去这是大忌讳。汤贞在一种无法接收到外界讯息的状态里亦步亦趋下了舞台。等他平静下来,清醒过来,他已经和王宵行坐在卧室里,外面在开派对,只有里面还清净。

    数不清的声音在一墙之隔的外面欢聚,彻夜歌唱,亲吻,弹琴。汤贞低头捂住自己的脸。

    他其实并不会唱歌。他擅长表演,擅长控制自己的嗓音去完成那么多角色,可他并不擅长像王宵行和他的朋友那样,去释放,表达自己。

    “我刚刚在台上有没有犯什么错?”汤贞忍不住问王宵行,难掩他的忐忑。

    王宵行在他身边坐着,莞尔:“能犯什么错?”

    汤贞一愣。

    “观众挺喜欢你的,台下反应也不错,”王宵行一双手盘在胸前,可能是看汤贞实在悬着一颗心,他便说了两句安慰,“所以可能一会儿就会有人破门而入,用各国语言向你表白,疯狂想要吻你,热情地往你身上爬,拉你去参加性派对,甚至给你生一对儿双胞胎——”

    汤贞嘴巴张开了。

    “做好准备啊。”王宵行忍笑看了他一眼,走了。

    新城影业那位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凌晨四五点在树林子里的帐篷酒吧找到了王宵行。王宵行怀抱一支小小的曼陀铃,坐在人堆里,正给几个年轻舞女弹琴伴奏,四面是观众、听众,篝火在酒吧中央燃烧,噼里啪啦响。王宵行听见那工作人员的声音,脸上还留有欢愉的笑容,他抬起头问:“发生了什么?”

    摇滚明星们驻扎的高级酒店里烟雾弥漫,走廊上挤满了人。王宵行面色不虞,那工作人员跌跌撞撞从后面跟着他,在人群中辛苦地寻找缝隙。王宵行谢绝了周围纷纷递过来的酒杯、纸烟,献过来的亲吻。“你们看见汤贞了吗?”他问。

    周围人们很疑惑,摇摇头:谁是汤贞?

    “阿贞,”王宵行重复道,“阿贞。”

    哦!哦!阿贞!人们眼前一亮,谈吐间呼出烟气来,又摇头,没有见到。

    新城影业那个人说,汤贞老师闻不得烟味啊,一点都闻不得,他肯定不在这酒店里。

    又呛道:“我真受不了了,这都什么味儿啊?”

    王宵行一把推开他自己的套房门,果然里面也是同样一幅糜烂景象。

    连原本紧闭的卧室门也开着,王宵行一走进去就看见小马,小马正和他几个波士顿老乡在床边围坐着,一张条桌被他们拖到床边来,小马卷了张纸,正准备塞进鼻孔。

    卧室地板上躺着男男女女,有的意识尚存,有的早已昏迷。王宵行从他们身边迈进去,小马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他眼神有点飘摇,只见王宵行看也没看他们,伸手把小马背后那团拱起来的棉被掀起来。

    “你轻点,阿贞睡觉呢!”小马连忙提醒王宵行。

    汤贞在棉被里捂红了脸,眼睛却闭着,不知是真睡了还是已经同样昏迷。

    小马说:“我坐在这里,帮阿贞抵挡外面那些妖魔鬼怪。”

    王宵行攥了攥手,低头看到条桌上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白色粉末,又看小马脸上洋溢着的怪异的笑容。他低头把不省人事的汤贞扛到肩上,躲开地毯上那些酒瓶和枪瓶,大步离开。

    天还未亮,山野里草丛上,一顶顶帐篷林立,远处有篝火摇曳的光影。新城影业那位工作人员正焦急往公司打回电话,王宵行踢着把一张防潮垫在帐篷里铺开了,他很少做体力活,手不提肩不扛的,这会儿吃力地把汤贞放下。

    汤贞不知是怎么了,居然这样了都不醒,头一倒在防潮垫上一动不动继续睡。

    鼓手小马从酒店里一直追出来。

    “你干什么把阿贞带到——”小马问。

    王宵行出了帐篷:“你给他吃什么了?”

    小马一愣:“我没吃什么。”

    王宵行手扶在腰上,他舔了舔嘴唇,吐了一口吐沫在草地上,这是他刚刚在酒店里被不知什么人亲了一口,嘴里蹭上的不知名的鲜甜味。

    小马不明白王宵行为什么这么紧张——就好像汤贞一旦醒过来,有些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他只是想找乐子而已。

    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明白王宵行为什么每次都把这点事看得这么严重。

    “我真的没给他吃什么,”小马对王宵行讲,“我卷烟给他抽,他都不肯抽——”

    “他还没进来,没进来!”王宵行忽然提高了声量,他瞪着小马,“回去,你现在回去。”

    小马并不服气,他知道,王宵行已经连说他都懒得说了。小马并不特别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特别是在药物的感觉上来的时候,王宵行偏挑这种时候扫他的兴。小马回头走了两步,又看了一眼王宵行身后的帐篷,汤贞就躺在里面的防潮垫上,背对着他们。小马说:“他是个男的,你知道吗。”

    王宵行突然抬头看了小马一眼。

    小马转过身,他步伐并不稳,气呼呼朝酒店的方向走。王宵行突然上前一脚踹在小马屁股上,把小马直接踹翻在凌晨五点沾满露水的冰冷草地里。

    新城影业那工作人员一直提心吊胆守在汤贞身旁,直到汤贞睡醒。王宵行坐在帐篷外起了一丛篝火,他用啤酒煮j-ir_ou_吃。又有几个歌迷凑过来了,让王宵行教他们弹曼陀铃。

    汤贞用手心接拧开的瓶装水洗脸,他过来坐下了,告诉王宵行他昨天吃了一片安眠药:“我睡了多久?”

    王宵行用木棍拨亮篝火,这会儿他转头盯住了汤贞的脸,像是想确认汤贞真的没什么事。

    “你睡觉蒙被子干什么。”王宵行说。

    汤贞面露难色,按了按手里的手机,发现已经没有电了。“烟味儿太呛了。”他老实对王宵行说。

    音乐节第二天,王宵行被他的朋友,一位来自英国的吉他手邀请上台合作演出。汤贞站在万千观众中间,朝舞台上看。天空中,无数盏灯朝观众席投s,he出充满未来色彩的特效光影。汤贞的面庞上映着那些霓虹的光,连他淡的瞳仁也被折s,he上这缤纷世界,浓墨重彩。

    王宵行原本希望汤贞能更多地领略这世界的快乐、自由、美丽。

    夜色中,他把车开到了酒店楼下。鼓手小马不情不愿,搬着行李上了车后座。以往他们总在音乐节玩满全程,毕竟朋友难得相聚,这次居然第二天夜里就要走。

    贝斯手坐在车内压低声音问:“昨晚你在老王那屋干什么了?”

    小马只觉得头疼,都过了一天了,早就想不起来了。

    从巴塞罗那回巴黎,开车要走近十个小时。中途停进加油站的时候,汤贞靠在车边,喝着水听小马继续教他鼓谱,小马会用嘴模拟敲击,他的beatbox遛得很。汤贞想学,跟着模仿了两句,却模仿不出那种感觉。

    王宵行上了车,看着汤贞坐进副驾驶。汤贞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嘴里喃喃的,汤贞脸颊上还有音乐节留下的一点色彩,大部分被擦去了,只有一点,残留在耳朵下面很隐蔽的位置。

    王宵行的吉他手朋友今天问他,你的“中国缪斯”叫什么名字,他别扭地念那个发音:阿,贞?

    和汤贞走得越近,王宵行越想起方曦和当初邀请他去北京时,说的那句话。你应该见见汤贞。方曦和说。你不会失望的。

    “老艺术家可能会被很多的金钱收买,做一些不太情愿的工作,但他们最好的作品,都在他们遇到小汤时出现了。”

    汤贞在王宵行身边睁开眼睛,好像蝴蝶在微缩镜头下扇动翅膀。这是大自然神奇的造物。汤贞在副驾驶座位里哼歌,他的声音消失在风里,连风也仿佛变得不同,这并不能用日常生活的经验去诠释。

    王宵行有一次在报纸上看到一首诗。那首诗说,“美”不是什么,只是我们刚好可以承受的恐怖的开始。

    而我们之所以赞美它,是因为它安详地,不屑于毁灭我们。

    他们的车在茫茫星空下疾驰。结束了今天,汤贞会去哪里呢。王宵行向他展示了他们世界的一角,汤贞会由此心生向往吗。

    诗人在那首诗后面写道:那些美丽的人,谁留得住他们。

    荣光从他们脸上焕发,又逐渐消隐。我们的一切终将消散,如朝露作别小草,如热汽从华丽的宴席上蒸腾。

    汤贞会怎样消失呢。

    是像风里的歌声,无声无息地飘散,还是像流星带着火光轰然陨落,像宇宙间一场规模宏大的爆炸。人们说,极致的美总笼罩着死亡的y-in影。

    “你听说过‘宇宙坍塌’吗。”王宵行问。

    汤贞坐在副驾驶上看他。

    “宇宙会停止膨胀,”王宵行开着车,如同随口讲出一个笑话,“所有物质都会消失。”

    “希望那一天晚一点到来。”汤贞说。

    他们的车驶入巴黎城区,天已经亮了。汤贞突然问王宵行今天去不去录音棚。

    小马在后面问:“阿贞来录音棚找我们玩吗?”

    汤贞回头说:“可以吗?”

    到录音棚楼下,小马几人带着设备下了车。小马在车外喊道:“阿贞,过来吃午饭吧!”

    王宵行开车送汤贞回酒店。

    “小马再给你什么东西,不用理他。”王宵行说。

    “小马家人知道吗?”汤贞问。

    “遗传。”

    王宵行在酒店楼下停了车,有蹲守的记者拍到汤贞下车前低头与王宵行耳语的画面。王宵行点头,手臂撑在车窗边缘:“在这儿等你。”

    祁禄正在房间里吃早餐,他手握着叉子,呆呆望着电视屏幕。听见汤贞忽然回来的声音,祁禄扭过头,立刻放下叉子冲出去找他。

    汤贞几乎是被祁禄硬拽到电视机前的。“怎么了?”汤贞还以为祁禄这两天在巴黎遇到了什么困难。

    “……最近确实有很多传言,说我们 mattias 可能要解散了。”

    汤贞愣愣转过头,望向电视屏幕。

    “传言纷纷,让我们的歌迷粉丝非常不安,在这里,我表示很抱歉。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会尊重公司的决定,也尊重阿贞的所有选择。”

    “阿贞现在在法国发展得很好,这是一条艰难的路。这么多年我们一路走来,他的未来,他的前途,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当然 mattias…… mattias 也是很重要的,但对我来说,是因为有阿贞在,所以才有 mattias 。无论如何,无论未来发生什么,mattias,阿贞,这永远都会是我梁丘云一生当中最宝贵的东西……”

    窗外巴黎的天空灰蒙蒙的,电视荧幕的光投s,he在汤贞脸上,在他半垂的眼睫下面留下一片y-in影。

    第104章 小周 18

    汤贞回国回得突然,许多媒体完全没有准备。汤贞在机场新闻的直播画面里对四面围堵的歌迷们微笑,他手捧歌迷献上的鲜花,直言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录《罗马在线》。“云哥很辛苦,”汤贞说,“我请了假回来,希望观众朋友们多多原谅。”

    他在北京待了一天多的时间,原本打算直奔电视台录节目,却被公司高层叫回了亚星娱乐大楼。他在领导的陪同下一起观看了练习生后辈的训练,有电视台记者跟进来,拍摄汤贞“回娘家”的全程,大力渲染汤贞与老东家的关系亲厚。

    电视台制作单位也紧急调拨出人马,临时调整嘉宾档期,汤贞一到,录影便开始了。汤贞还为《罗马在线》录制了新一季的节目广告:汤贞坐在它的采访椅上,对着嘉宾和梁丘云滔滔不绝讲着法语。

    嘉宾表情困惑,与梁丘云面面相觑。阿贞,我们这里是罗马在线。梁丘云说。

    汤贞一捂嘴,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的汤贞转头开始对他们大讲意大利语。

    周子轲关了电视。傻了吧唧的。他想。

    可到了电话里,他什么也不说,不说他看了,也不说他录了。

    “小周,你吃午饭了吗?”汤贞从巴黎打回电话,汤贞似乎刚刚睡醒,正准备刷牙。

    周子轲已经烦透了汤贞只会问这些j-i毛蒜皮的事情,要不是一直有汤贞的声音在,他早就把电话挂了。

    电话里传来汤贞把含着的水吐掉的声音,汤贞在清洗牙杯和牙刷,汤贞开始洗脸,周子轲甚至能听到汤贞握着毛巾在擦脸时深呼吸的声音。好像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好像汤贞并没有成日里与那什么梁丘云、方曦和、王宵行一类的厮混,而是还与他生活在一起。汤贞刷了牙,洗好了脸,才拿回手机小声问:“你还在生气吗?”

    周子轲哪有那么多气好生。

    汤贞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他回北京那天,前后左右都是记者,还有无数的歌迷粉丝在跟拍,他无法回避他们,夜里也是在回程的飞机上睡的。

    “我下次放假一定回去……”汤贞又说,他背倚着浴室外的门廊,在地毯上坐下了。

    汤贞手心扶着自己的膝盖,手里好像还有那种硬烫的触感,他慢慢攥起手心来。

    “小周?”汤贞问。

    电话那端依旧无动于衷,很是冷酷。

    “你别发脾气了……”汤贞的声音更小了。

    周子轲在手机信号里深呼吸,几秒钟后,电话挂断了。

    汤贞为了国内工作突然回国,放了《罗兰》剧组的鸽子,他很是抱歉。不过法国同事们告诉他,这很常见,拍戏不就是每时每刻都有意外吗。而且进度也没有延误,巴黎那天正巧下雨,改拍了雨中教堂的戏。

    法国发行的华文报纸上称,汤贞此次突然回国,与他那位搭档在节目中公然“告白”不无关系。而这番“告白”,也许又与汤贞在巴塞罗那音乐节上同王宵行的惊人合作有关。

    午餐时间,汤贞坐在剧组餐厅门外台阶上,给国内打电话。

    不远处的冷杉树林里,几位儿童演员正爬上爬下玩剧组搭建的跷跷板。

    汤贞瞧着他们的身影,他轻声问手机里:“吃晚饭了吗。”

    信号那端的人也不吭声。

    “我在玩跷跷板。”汤贞自言自语似的告诉他。

    “还玩跷跷板……”是周子轲不愉快的咕哝。

    汤贞笑了。

    “你和谁玩啊。”

    “和我们组的几个小朋友。”汤贞笑道。

    周子轲沉默,听着汤贞笑。笑得他更不快乐。

    “小周?”汤贞叫他。

    通话再一次在冷漠的气氛中结束。

    傍晚收工以后,汤贞乘祁禄的车前往西楚的录音棚。音乐节回来那天太匆忙了,王宵行问他要不要一起合作一张专辑,汤贞没怎么考虑便答应了。他们约定对外保密。汤贞说,也许《罗兰》上映后,他的公司会同意在中国发行这张专辑。

    王宵行双脚翘在设备上,整个人陷在转椅里闭目沉思。一台老式收音机在窗台上开着,汤贞心事重重从外面进来,手提着刚买的咖啡。

    电台节目里有个女人在笑。

    “我的前男友很有钱,年纪很小……我们约会的那段时间,他成天帮我做这个做那个,给我买奢侈品,帮我跑腿。如果你有孩子你就明白了,在家庭教育上,这是一种育儿的方式。他年纪太小了,不知道怎么对心爱的女人好,需要年长的爱人手把手来教。”

    王宵行闻到咖啡香味,抬起眼,看到汤贞就站在他面前。

    “但是你也明白,我不可能陪他一辈子,”大洋彼岸的电台讯号里,女人说,“他长大了,会去爱别的比我年轻的女人。一个男人,总是需要很多爱人来教他长大——”

    “你这个墨镜不错。”王宵行瞧见汤贞脖子上挂的墨镜,说。

    鼓手小马状态不佳,不来录音,电话也不接。西楚乐队的经纪人告诉汤贞,小马的爸爸今天出事了。

    汤贞喝着咖啡,原本还在想王宵行听的那电台采访。这时他问:“出什么事了?”

    毒瘾发作,产生了幻觉。经纪人说。可能也听了小马他妈在电台的采访,受刺激了,所以连夜到洛杉矶酒店把她和小马的继父全砍死了。“原本好端端的富二代,被老女人带进了毒窝,和家里掰了,钱一花光还被她甩掉了。”

    汤贞错愕,只听经纪人继续苦笑道:“艺术灵感源自苦难。小马原本就有才华,今天好几家唱片公司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们现在很看好他。”

    周子轲忍无可忍,给汤贞打回电话的时候,汤贞刚刚下了王宵行的车,到了小马酒店楼下。

    汤贞一把手机贴到耳边,就听周子轲问:“你是不是就不想给我打电话了。”

    巴黎刚入深夜,北京凌晨四点。

    汤贞愣了一会儿,身后街道上不断有汽车呼啸而过。他想告诉周子轲,他这边有位朋友出了点事,他不小心忘了,忘了问小周有没有吃夜宵,忘了催小周早睡觉。

    周子轲低声道:“我挂了你三个电话你就不想打了。你知道我平时给你打几个电话吗?”

    乐队几个人已经进酒店去了,王宵行推开门,看到汤贞还站在外面。

    “对不起,小周,”汤贞忙说,他抬起头看巴黎街头的灯柱,“现在已经太晚了,你还是快点睡——”

    “你就不能说句别的?”周子轲打断他道。

    汤贞眼睛眨了几下。

    周子轲无可奈何,他呼吸声又变粗重了——汤贞沉默了那么久,犹豫了这么久,在电话里说句“我想你”很难吗,不说那些唠唠叨叨的废话很难吗——他像是又要把电话扣掉了。

    “你别发脾气了……”汤贞低下头,好像重重心事,在心里积压着,被小周一个个电话挂得,挂得他更不知道如何倾诉,“我在法国也是自己一个人睡……”

    *

    北京的夜寂且静,周子轲愣愣听着,把手机更近地贴近耳边,他从没觉得手里这个电子玩具这么重要,周子轲不自觉抬头瞧了窗外。

    同样的月亮,汤贞能看到吗。

    “你去睡吧,小周,”汤贞说,又是那种唠唠叨叨轻声呵护的语气了,“你明早还要上学……”

    “周六上什么学。”周子轲说,再生不出气来了。

    汤贞把手机放进口袋里,通话始终接通着。他随西楚乐队一行人上楼去找小马,然后将小马送去了医院。街上有狗仔一直追他们的车。汤贞回到自己酒店时已是零点了,北京那边天也应该亮了。

    汤贞洗漱时几次对小周道晚安,可每次通话结束不到几秒钟,对面又立刻打过来。

    汤贞钻进被窝,手机放在耳边。汤贞一开始小声回答着小周电话里的问题——今天去了哪里,见到了谁,那个叫小马的年轻鼓手为什么会碰白粉。汤贞说,小马的生母比小马的爸爸年长六岁,她将他带上了一条错路。

    汤贞声音变微弱了。“你还不睡吗,小周。”汤贞呓语似的。

    周子轲好像是关心着汤贞的生活,又或者他只是想多听汤贞说几句话,只是想和汤贞共同度过这样一段时间。

    你睡吧。周子轲轻声道。

    第二天一早,汤贞被自己腰底下压的手机给硌醒的。他不知道手机为什么会掉到被窝里去,手忙脚乱拿起来一看,上面一通电话居然已经持续了六个多小时,到现在还在继续。

    手机马上没有电了,汤贞贴耳听了一会儿手机里面。“小周?”他轻声问。那边安安静静的。

    北京已是中午,也许小周早已经睡着了。

    祁禄一大早又要去练车,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仍不自信,他总想学成电影里梁丘云的样子,可哪有这么容易。新城影业派了一位司机教员过来,汤贞一大早陪他们到楼下,对祁禄几番叮嘱,把他们送走,才回房间自己独自吃早餐。

    周子轲打了房间里的座机。

    “你手机没电了?”他瓮声瓮气道,大概也才刚醒。

    “你睡醒了?”汤贞高兴问他。

    周子轲愣了愣。

    “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汤贞吃着手里的羊角面包,抬眼瞧酒店窗外:那广场上来来去去的游人,铃兰花开了,阳光普照下,五月的巴黎布满香氛,每个人都是高兴的。

    汤贞觉得他不用一直去羡慕别人。

    “我昨天忘了挂电话了。”汤贞忽然笑道。不知他是想转移话题,还是这就是回答。

    周子轲在那一段沉默了一会儿。

    “最近有一个中法文化交流的活动,”汤贞主动提起,“林爷他们要来巴黎排《梁祝》了。”

    “哦。”周子轲说。

    “首演定在下个月月初,结束以后,可能能给我放三天的假,”汤贞在窗边坐着,被艳阳照得微眯了眼睛,他对周子轲小声保证,“你在北京好好复习,准备考试,等考完试也许我就回去了……”

    汤贞三月底到了法国,如今已是五月份。刚来时他一有时间就往国内去电话,人只当他思乡情切,可转眼两个月过去,这电话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越打越舍不了,放不下了。

    就像糖,总是愈牵扯愈黏稠。汤贞在中法文化交流协会举办的接风洗尘宴上见到了刚下飞机的林汉臣老爷子。汤贞笑呵呵的,见谁都笑,和理事们客套,他年纪还小,从后面抱着林爷脖子,也不显得奇怪,只觉得孩子气。林汉臣突然问汤贞:“没有没有,不是不是?”

    “啊?”汤贞起初没听明白。

    林汉臣沧桑的眼中带笑,看着他。

    *

    对乔贺来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原本只是他人生的一个小c-h-a曲。与他太太不同,乔贺对这部戏没有抱过过高的期待,可它也确实成了他人生的转折点——无论事业上,情感上,抑或是大众形象上。

    周子轲在酒吧卡座里翻看眼前的报纸,他手里夹了一根烟,烟已经烧得只剩滤嘴了。

    报纸上写,乔贺只身赴法度假,疑与英台异国相会。

    旁边附的一张照片里,乔贺身着衬衫,在卢瓦尔河谷独自骑自行车。

    首都剧团方面对此回应称,剧团组织采风活动,与中法文化年正好接档,不仅乔贺老师去了,剧团很多同事也在:“希望观众朋友们、媒体朋友们,能多把关注的目光放在我们演员老师j-i,ng心演绎的优秀作品上。”

    汤贞在短信中回复道:“我还没和乔大哥见面,怎么了?”

    周子轲夹烟的手指快速按手机按键,还没打出几个字。

    新信息来自阿贞:

    [小周你还在温书吗?累吗?]

    周子轲手指一顿。

    艾文涛和十来个朋友凑在一起玩骰子,高考将近,艾文涛正烦恼,可能考试一结束他又要继续跟着他爸巡视工厂。

    对面人问:“小涛儿,子轲儿找那对象到底谁啊?”

    艾文涛听见了,回头一瞅,他哥们儿还在那按手机,不知发什么悄悄话。

    艾文涛心里不太痛快,他和周围这些人,这些纨绔子弟们,也不是没见过周子轲谈恋爱。但周子轲之所以是周子轲,就因为他应该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女朋友怎么了,周子轲每一届女朋友三天两头找不到他,最后还不都上赶着来求艾文涛。

    艾文涛摇着手里骰子,嘟囔:“我也不知道……”

    他现在也很难联系上周子轲了。以前是怎么打电话都不接,现在是怎么打怎么占线。这劲儿忒邪了,没见过这么谈恋爱的。

    周子轲开车回家,途中绕远路,一不小心就绕到城南去了。夜幕薄得仿佛透明,周子轲远远看见了汤贞那栋高层公寓,就在路的前方。他总觉得他待会儿停了车,沿着电梯上楼,便可以走进他的“家门”去了。

    在记忆中,那是万般温暖的所在。周子轲会把汤贞抱着,会听到汤贞问,小周,你是不是喝酒了,又抽烟了,你有没有吃过饭,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你呢。周子轲突然想,他在前方路口转了方向,他突然很想问问汤贞,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汤贞一连数天与周子轲打通宵电话。考试第一天的一大清早,周子轲刷着牙,擦掉镜子上计算的日期——还有不到十天,他就能见到汤贞了。

    巴黎还是深夜,汤贞在电话中说:“你不要紧张,好好发挥。”

    周子轲把书包丢进车里,发动了车子。

    “我就是紧张。”周子轲把车驶出地库,对汤贞说。

    汤贞说:“高考和平时考试一样,小周,只要把会做的题目——”

    “你亲我一下吧。”周子轲抬眼看了窗外的阳光,给出他的建议。

    汤贞在手机里安静下来。

    周子轲舔了一下嘴唇。“你亲了吗。”他说。

    汤贞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还紧张吗?”

    高考结束后,朱塞百般联系周子轲,联系不上。这天,《梁山伯与祝英台》剧组从巴黎打来电话,问朱经理能否将正在展览的英台戏服紧急空运去法国。

    “这恐怕不行吧,”朱经理为难道,“外地来的观众太多。”

    周子轲戴了一顶木奉球帽,在拥挤的展厅里悄悄仰起头来。他望向眼前这件戏服褂子,衣领袖摆绣满了丝丝细细的鸟羽,被小心支撑在展架上。透明展柜隔绝空气,把这件戏服封存在里面,供万千人观赏。

    确实是艺术品,确实值得被这样珍藏。

    但周子轲总觉得,还是汤贞把它穿在身上的时候更好看一点。

    *

    汤贞有点走神,在巴黎剧院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他没来由地又想起了周子轲——这段时间,他总是想到他。

    手机就在沙发上放着——小周已经一整天没来过电话了。

    祁禄跟在汤贞身边,小小助理,不会说话,站在人群中,没有人注意他。汤贞在后台果汁吧榨了杯果汁,放到祁禄手里。

    乔贺听到汤贞对祁禄道:“休息室有饼干,待会儿饿了自己去拿。”

    饰演“银心”的演员小江推了下汤贞胳膊,汤贞抬起头,看到了乔贺。

    “乔大哥。”汤贞笑道。

    “真是长大了,”乔贺伸手摸祁禄的头发,对汤贞道,“这么会照顾人了。”

    祁禄张口喝掉了小半杯果汁,脸颊一鼓,险些吐出来。他低头撇这绿油油的汁水,显然不想继续喝了。

    “你不能挑食,”汤贞对他道,“要喝完。”

    祁禄看了汤贞一眼,明显不是很信服。

    谁知汤贞板起脸来。

    乔贺心里暗自发笑——明明汤贞年纪也不大,到了更小的小朋友面前,也充成个小大人了。

    这样唠唠叨叨数落人的汤贞,与乔贺一直以来的印象又不一样。汤贞见乔贺在笑,他对祁禄皱眉头。祁禄无可奈何,屏住呼吸把剩下大半杯果汁一口含进嘴里,生硬地吞下去了。

    演出后台聚了不少人,除了梁祝剧组的熟面孔,还来了不少媒体记者,甚至是政府官员。汤贞和林汉臣、乔贺一同接受采访,和来宾拍摄合影。有记者想单独采访汤贞,被新城影业的工作人员请去了媒体休息室。

    乔贺问汤贞,会不会紧张。

    汤贞两只手从英台的戏服袖子里伸出来,把手机屏幕按亮,又按灭了。“我担心这边的观众们会不会不喜欢我们的改编。”汤贞抬头对乔贺道。

    几个小时后,法国观众用长时间的起立鼓掌回报了远道而来的中国艺术团体。汤贞沿地下通道,从“梁氏墓x,ue”一路钻出了后台——最后跪倒在山伯墓前的那一场戏,总让他的膝盖有些负担。汤贞的膝盖也不像三年前那么好了,平时看着没事,一旦受累了站不稳却是事实。这些年拍戏工作又受不少伤,林爷叫他去治,他也没时间去。这会儿汤贞原地剁了跺脚,腿脚利索了,他便循着掌声,跑回台前谢幕。乔贺站在台前,在闪光灯中搂过了汤贞。

    汤贞脸颊热烫,他大概出汗了,每次演出完都会这样。他们所有演员牵起手来,对台下观众鞠躬致谢。待再抬起头来时,汤贞不自觉朝楼上仰望。

    这时他想起来,并不是所有的梁祝都发生在嘉兰。

    比起剧组其他几人的激动,汤贞的反应算是平静的。欢呼声中,他随着所有人往化妆间走,林老爷子像牵自己的宝贝孙子一样把汤贞的手紧紧握着。

    “林爷,你说,外国人真的能看懂梁祝吗?”汤贞问。

    “你怎么能看懂人家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老爷子回他。

    周围人都在笑。有人在走廊远处喊,开香槟了,大伙儿来汤贞老师化妆间开香槟了。

    不停有人和汤贞拥抱,向他道喜。助理把手机交到汤贞手中,汤贞低头一看,信箱早已塞满祝贺海外首演成功的短信,汤贞刚翻了几条,屏幕上突然跳出一通来电,手机号码十一位。

    化妆间里人满为患,尽是剧组成员。汤贞推开门,绕过窗帘后面,悄悄钻进阳台,没有人发现他,他偷偷接起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