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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第62节
    序曲

    “对很多人来说,那不过是他们一生当中最平凡无奇的几个月……”郭小莉说,她的眼珠呈现出一种软弱的游移,“那时候有歌迷拿着把刀,他对阿贞说,‘你把汤贞还给我。’”

    “到底什么才是‘汤贞’呢,”郭小莉对曹医生讲,“而我身边的阿贞,又是谁?”

    “一度我们以为一切都会过去的,就像那起车祸之前,也有很多人以为,方曦和会解决眼前的所有麻烦,还会东山再起。”

    曹医生问:“阿贞当时的情况,还能回忆起来吗?”

    郭小莉的眼睛似乎是看着曹医生的,却又飘出去了。

    “阿贞伤得很重,”郭小莉回忆道,“我那时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见不到。他头发长了一些,人变得更瘦了,很憔悴,嗓子也很哑。他什么也不对我们讲,他把自己藏起来,躲起来,连我和他的助理都不能靠近。”

    “他睡不着觉,长时间的失眠,闭眼闭上一会儿,就会突然惊醒。”

    “他是怎么受的伤?”曹医生问。

    郭小莉沉默了一会儿。

    “那段时间,他和他的搭档,梁丘云,秘密住在一起。有段时间北京很不安全,每天都有人出事,受方曦和案子的牵连。外面也到处是风言风语,说谁要找阿贞了,要把阿贞怎么怎么样。那个时候,每天电话一响起来,我就觉得是不是……”

    曹医生静静地看她。

    “所以他是在他的搭档身边受的伤?”曹医生问。

    郭小莉点头。“那个时候,舆论环境对阿贞很不利。梁丘云说,阿贞在家不小心打开电视看了新闻,从那以后j-i,ng神状态就一直不好。甚至失足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梁丘云想带阿贞去美国治伤,因为国内仍不安全,”郭小莉说,“当时我没同意,阿贞也不同意。”

    曹医生说:“阿贞后来也什么都没对你们说?”

    郭小莉摇了摇头。

    “他有一阵没出去工作,”郭小莉说,“除了去医院检查,哪儿也不去。之前公司一直什么都倚仗着阿贞,那段时间,梁丘云的事业发展起来了。公司的指望就都落在了梁丘云身上。当时我们想,无论舆论环境再怎么差,再怎么不利,那些坏的新闻,那些谩骂、攻击,过上一段时间,自然会烟消云散。到那个时候,阿贞就可以重新出来工作。以前他帮着梁丘云,现在梁丘云可以帮他一把。他那么的有魅力,有天赋,他有那么庞大的粉丝群体。没有什么过不去。”

    “但是,阿贞那一年只有二十一岁,他是会受到伤害的,是我们低估了这一切。”

    “他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有一些症状,工作上时不时的犯错,更落人口实,我也高估了梁丘云这个人,”郭小莉绷着一张脸,对曹医生说,“他很快就去美国了,让阿贞独自一个人在国内面对这些挫折。”

    “他就这么走了?”曹医生问。

    郭小莉低下头,抿起自己的嘴来。

    她不是一个善于倾诉的人,对曹医生说的许多话,也许都是她生平第一次与人提起。

    “因为那段时间我很怀疑,阿贞到底是怎么受了那么多的伤,”郭小莉说着说着,嘴唇颤了颤,“我就是,说了他几句……”

    “后来我也很后悔,如果当初不说,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走了。阿贞那段时间也不会过得那么难。”

    郭小莉自言自语似的:“后来,我再也不说他了,是云老板了,我说不起了。”

    “这件事情你问过阿贞吗?”

    “问他什么。”

    “你对于梁丘云的怀疑。”

    郭小莉点了点头:“阿贞让我不要和梁丘云起争执,让我尽早和他解除误会。”

    曹医生低头看了看他的笔记。天色将晚,曹医生只能捡几个小问题再问一问了。

    “你上次提起,阿贞刚来北京的时候,看过几个心理医生?”

    “对。”

    “为了什么?”

    郭小莉回想了想:“阿贞的父亲早逝,他母亲待他,待他的妹妹,都不好。可以说在情感上关怀上,缺少很多。等我们发觉他对于梁丘云太过于依赖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那时候阿贞多大?”

    “十六七岁,”郭小莉说,“看了好多医生,也没起什么作用。阿贞那时候对他的医生说,云哥不在的时候,他就觉得云哥也像他的爸爸妈妈一样,不会要他了。”

    曹医生听了这话,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他在很久以前,就把他自己的人格,完全建立在别人对他的爱上了。”

    郭小莉连忙否认:“不不,没有那么严重。”

    “阿贞那个时候不像现在。他只有在医院大夫面前才会表现出这些情绪。他那时是业界最红的新人,是公司力捧的偶像,人人称他是天降福星,他很健康,事业也蒸蒸日上,做什么什么都成功,当时就没有比他更成功的了——”

    郭小莉语速变快了,似乎急于证明在那些年代里,汤贞其实有太多逝去的辉煌。

    曹医生抬着头,平静地看着她。

    “小莉,你看窗外。”曹医生说。

    夕阳笼罩下,诊所花园里植被茂密。

    一片片绿色的芭蕉叶垂下来,遮掉了半面窗。

    “这株芭蕉在我这里种了很久了。”

    曹医生评价它:“叶片宽阔,形如绢缎,色若翡翠,不仅美丽,”曹医生回头看郭小莉,“到风雨来临的时候,它还能挡在窗外,为我遮挡风雨。”

    郭小莉有些茫然,似乎没听明白。

    “这么一棵树,多少人走进我的园子,都忍不住被它吸引,”曹医生说,“可你若是沿着它的叶片,一层层剥下去,就会发现它里面其实是没有j-in-g的,这么美丽,却是一棵空心之树。”

    “上次你问我,为什么你的孩子突然之间不说话了,也不做事,每天待在原地,如同行尸走r_ou_,像丢了魂一样。”

    “他……”

    “你可以当成是,他的灵魂生病了,”曹医生说,“很虚弱,无法再支撑他的身了。所以躲了起来,躲成一棵空心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

    第119章 芭蕉 1

    汤贞只觉得镜子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以前咱们几个刚进化妆班的时候,就听带我们的师父提过,”嘉兰剧院的化妆班子来了不少人,这会儿都凑在汤贞身边为他忙碌,有位短头发的女化妆师高兴道,“师父说他在嘉兰剧院工作了三十多年啊,给那么些剧组帮过忙,还是汤贞老师您当年,第一次演《梁祝》的时候,让他印象最深了。”

    一位年纪大些的女化妆师正为汤贞小心翼翼加重着眉色,好让汤贞这张纸样苍白的脸孔看起来没有那么病怏怏的,不那么缺乏生气。

    “师父还和我们说,说您本人当年比照片,比电影里都好看多了!”那年轻些的女孩继续说,“说他的妆怎么化,都不顶您本人自己长得好看。他还感慨,他的妆是凡人画的,您的脸,经的是老天爷造物主的手。”

    “嘘,”那个年纪大点的化妆师绕到了镜子后面,仔细打量着镜中汤贞的面孔。听她的声音,她此刻也是激动难抑:“汤贞老师才刚出院,不要吵他。”

    汤贞在“汤贞老师,先闭上眼”的哄劝声里闭上眼睛了。

    温心从外面进来,她一身崭新的职业套装,一头卷烫的短发,活似个年轻十来岁的“小郭小莉”。她感慨道:“汤贞老师,我去外面转了一圈,这嘉兰剧院还是好几年前的样子,和你以前来演出的时候,一点儿都没变!”

    她蹲到了汤贞面前,像在汤贞膝下长大的女儿。她用双手包裹住汤贞老师垂下去的单薄的手心。

    汤贞的手指头发冷,和上一回出院参加记者会时差不多。

    “汤贞老师,你别怕,”温心抬起眼,颤声说,“你看,咱们到什么地方了。今天的发布会,你一定会很高——”

    她话到一半,突然闭上了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硬是把话噎回去。

    化妆师在旁边再度低头哄劝着:“汤贞老师,现在把眼睛睁开吧。”

    老裁缝叶师傅带了整套班子风风火火来到嘉兰剧院后台。他昨夜已经加班一整宿了,就为了给汤贞改这么一身衣裳。

    汤贞现在太过于衰弱,整个身段轮廓都不似从前。阔别五年,叶师傅如今也拿捏不好这位老主顾的尺寸。若不是吉叔和嘉兰剧院这边千催万催,叶师傅怎么也没那个魄力把手头其他主顾的活儿都推了,专来赶周家小祖宗的这个场子。

    昨天才第一次试衣,今天就要正式穿了。叶师傅走进汤贞的化妆间,他还是来晚了,化妆师早都忙活上了。

    他叫他的徒弟们,和温经纪人一起,陪汤贞去更衣室换衣裳。

    阔别五年,叶师傅如今也有点认不得汤贞了。人还是那个人,容貌还是那个容貌,至多消瘦和憔悴了。可那个灵魂,那个人的j-i,ng神气,是真不见踪影了。

    如今听汤贞开口叫他,也不会笑,不会出声了。不会说衣裳哪儿不合适,哪儿还需要改,汤贞只会用嘴在空气中捏出个字儿来,像蜻蜓在水面点过,稍不留神就看不见了。

    叶师傅问了吉叔,汤贞到底生了什么病。吉叔也说不清。他只叫叶师傅,一定帮汤贞做一身合体的,穿起来挺阔漂亮的衣裳,好在电视机镜头里遮掩住他的病躯。

    “子轲说,汤贞对上电视这事一贯特别慎重。叶师傅,这回可拜托你了!”

    叶师傅搞不清楚周家那位小祖宗,那位混世魔王,现在搞这么一出,拉着这么多人陪着,到底是要干什么。

    但汤贞,他是那个汤贞啊,天纵英才,一代名伶,他万万不该就这么住在疗养院里,被曾经喜爱他的那么多观众遗忘。

    叶师傅的徒弟们已经帮汤贞把改好的衣裳穿上了。到叶师傅这个级别的老裁缝,搁外边都叫做“设计大师”“裁缝大师”的,一般主顾在他面前可不敢坐着试衣。

    可汤贞实在站不稳,他就算一会儿在发布会上露面,多半也要坐着。

    “没事,”叶师傅让汤贞在沙发凳上坐下了,他打量着汤贞的模样,“坐着罢!”

    化妆间的门开了条缝,周子轲双手揣在西裤口袋里,站在门外抬眼朝里面看。

    汤贞背对着门坐,他的长头发很柔软,被发型师握在手里,轻轻梳成了一把。

    温心在旁边看,大约怕汤贞老师疼,她拿过发型师的小剪刀,为她家老师小心剪去长出来的白发。

    周子轲看了一会儿,低下头,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像是心焦得很。

    门外走廊上站满了人。今天按说是亚星娱乐主办的新闻发布会,可周子轲身边却没有多少亚星娱乐的工作人员。朱塞在一旁陪着他,还有嘉兰剧院经理办公室的人,都是些助理和秘们之外,又是嘉兰剧院的保安,把走廊出入口挤得水泄不通。

    这么一群人都在这里,就因为周子轲。

    “子轲……”朱经理这时问,“发布会快开始了,你还不进去?”

    周子轲在原地来回徘徊,他眼睛直勾勾盯着皮鞋脚下的地板花纹,又抬起眼,望走廊尽头那窗外的天空,不理朱塞的茬。

    朱经理手里拿着叶师傅改好的白色西装外套——子轲一贯连个衬衫都不好好穿,让他穿正装,这实在强人所难。

    再加上汤贞刚刚出院,怕冷,这后台化妆间的中央空调开得又高。朱塞现在看,子轲的额头鬓角都沁出汗来了。子轲这么没耐心的人,还这么在汤贞这里等。

    时不时有亚星娱乐的工作人员过来,询问汤贞老师和子轲准备得如何了。子轲站在门口,好像个紧张的新郎,叫他们别催。

    确实,所有人等的时间都不短了。主会场里已经坐满大大小小级别的媒体,都是亚星娱乐方面挑选着邀请来的。记者们一个个身着正装,在坐席里安安静静地等待。

    邀请函上没写明发布会开始的确切时间,记者们喝着咖啡,尝着嘉兰剧院给泡的茶,就只能这么一直等。

    朱塞看着子轲这一头汗,子轲衬衫袖子都挽起来了,好像从十五六岁的时候开始,朱塞见子轲穿校服衬衫就喜欢这么穿。

    他年纪小,不懂爱惜。叶师傅却最心疼这一针一线。

    “子轲,”朱塞劝道,“现在就进去吧,你也和阿贞见个面——”

    朱塞话音未落,子轲直接说:“我不着急。”

    汤贞望着镜子里,他穿着白色笔挺的衬衫,白色的西装外套,里外是不同的面料。他的头发梳齐整了,束在脑后,他的脸也有了点血色,像是很健康的一个人,体体面面的。

    温心在旁边说:“汤贞老师,你感觉怎么样。”

    汤贞说:“温心……”

    “嗯?”

    “真的是开新闻发布会吗?”汤贞讷讷问。

    他一直这么乖乖坐着,听话又安静,让人察觉不出他有什么异状。

    可温心明白,汤贞老师其实始终在害怕。

    在疗养院里住了那么长时间,每天面对医生、护士,面对冰冷的医疗器械,面对日里夜里频繁的扎针,反反复复的检查和治疗。

    今天早上汤贞老师终于出院了,却又被直接带到嘉兰剧院来,就要参加什么新闻发布会。

    能一直保持现在这个状态,温心看得出,汤贞老师已经非常努力。

    “你忘了吗?”温心说,“是郭姐亲口说的。”

    汤贞嘴唇张了张。

    温心说:“汤贞老师,不用怕。咱们这回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

    她补充道:“而且这次都是子——都是其他人讲话,咱们只需要坐着,一句都不用说!”

    温心试探着问:“子轲他……不是之前去看你了吗?”

    汤贞抬起眼,悄悄看温心。

    温心说:“他一句都没和你说有关发布会的事?”

    温心所说的“之前”,大约就是本月二十三日的傍晚了。

    中国互联网上铺天盖地,是亚洲顶级人气偶像组合 kaiser 队长周子轲二十三岁的生日应援。京城街头巷尾,乃至全国大大小小城市,更有无数的粉丝和代言商家在搞声势浩大的庆祝活动。

    就连子轲本家,周家老宅,也是一家人难得聚在了一起,要给他这个独生子过生日。

    吉叔却给温心打电话,说子轲吃饭临了突然出门,开车下山扬长而去:“他在不在汤贞的疗养院里?”

    温心站在曹大夫办公室门外,手里握着手机。她抬眼去望,正好看到子轲在护士的带领下,以“探视者”的身份,第一次走进汤贞老师的病房。

    “他真的什么都没说?”温心问。

    汤贞还有点害怕似的,仿佛就是有,他也不敢对温心讲。

    *

    “有一位姓周的先生想来探望你。”

    汤贞当时正努力拉开床上的小桌板,他问:“姓什么?”

    那护士羞红了脸,对他笑道:“姓周。”

    周子轲出现在门外的时候,汤贞已经换过了一身崭新的病服,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梳了。他坐在床边,不自觉就想站起来,又怕站不稳,会跌倒。

    小周走过来,他有些轻微的气喘,也许是来的路上匆忙。他看了一眼汤贞,便低下头,在汤贞身边的床沿子上坐下了。

    汤贞便不用再想站不站起来的问题。

    小周来的时候正是饭点,就是汤贞这样生活在疗养院封闭围墙中的人,也知道护士快要给他送营养晚餐来了。

    汤贞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如果换成是别的客人来探视,这时可能已经开始问汤贞问题了,像是,疗养院的条件怎么样,或是,你恢复得如何,你的病好了吗,什么时候能出院,之类之类。

    汤贞知道,小周不爱说话。

    “小周。”他说。

    小周的睫毛垂着,大概来时出汗了,他睫毛是s-hi的。

    汤贞问:“你吃过饭了吗。”

    小周这时抬起眼来,转头看汤贞。

    汤贞说:“你吃水果盒子吗?”

    也许是汤贞的嘴唇太过于苍白,一张脸病怏怏的。小周的目光落下去,先瞧汤贞的嘴,又抬起来,凝视汤贞的眼睛。

    “郭姐和你说了吗,”他突然道,“你快要出院了。”

    他冷不丁这么说,让汤贞一愣。

    这是最近才发生在汤贞身边的事。

    汤贞在疗养院住了这么久。他以为,小周已经离他的生活很遥远了。

    小周说到这里,抿了抿嘴唇。

    好像有什么话就在他喉咙里,很难现在就这么讲出来。

    “你出院以后,”周子轲说,“要好好工作,别想太多。”

    汤贞当时就没听明白。

    “好好工作”?

    “汤贞老师?”温心蹲在汤贞膝盖边,轻声唤他。

    短暂的走神,让汤贞冰冷的手指有些发热。

    “汤贞老师,你看……”温心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用眼神示意汤贞身后。

    化妆班子收拾好了化妆箱,集体离开汤贞所在的化妆间。门开合的一瞬,汤贞听到身后有工作人员问:“汤贞老师化完妆了?衣服换好了吗?都准备完了?”

    汤贞沿着温心的目光,转回了头去。透过那条门缝,汤贞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像一堵黑墙,围在化妆间门外。

    汤贞刚一动。温心说:“你别害怕。”

    最后一个化妆师风风火火地追出去了,把门往外推开。那漆漆的黑色中,骤然出现一条雪白的影子。

    他穿着件白衬衫,白色西裤,和汤贞穿得好像一模一样。他衬衫袖子挽起来了,双手c-h-a在裤兜里,在门外无意识地徘徊等待。

    周子轲突然抬起头,朝门里望进来了。

    哪怕隔得这么远,汤贞也仿佛看到小周眼里出汗了。

    温心支撑着汤贞从沙发凳上站起来,旁边有人赶紧过来帮忙。温心说:“汤贞老师,子轲也准备好了,咱们去现场吧。”

    与此同时,朱经理在门外问:“阿贞准备好了吗?”

    汤贞看到眼前的门打开了。门外,朱经理急匆匆展开手里的白色西装,给也傻愣愣站在原地的子轲穿上。

    第120章 芭蕉 2

    门外等的人太多。一条走廊就这么窄,汤贞一出来,更是挤得人只能不断往外涌去。

    只有汤贞和周子轲身边有些空闲。

    “汤贞老师出来了,汤贞老师现在出来了——”是嘉兰剧院的工作人员在走廊尽头喊,“发布会马上准备开始!”

    周子轲看上去并不是这场发布会的观众,而和汤贞一样,是主人公。他穿上了朱叔叔给他的西装外套,低头先是整理两个衬衫袖口,接着有条不紊地伸手翻折自己的衬衫衣领,把领口的扣子也系好了。

    走廊尽头有人问:“两位,好了吗?”

    周子轲这才看似漫不经心地,低头瞧了一眼站在他面前,正抬着头望他的汤贞。

    来之前郭小莉对周子轲说,阿贞现在别的都还好,就是容易害怕:“他现在心里想什么,脸上都写着。”

    汤贞此刻站在周子轲面前,他透明的眼中倒映着周子轲年轻的,骄傲的面孔。

    他的眼神是谨小慎微的,又忐忑、疑惑,望在周子轲脸上。

    他两个人,在公开场合下,无非就是亚星公司的前后辈。mattias,汤贞,kaiser,周子轲。每当一同出现,他们身边起码要有其他四个人,或八个人。

    有时甚至九个人。

    保镖们像一堵墙,把周子轲身边围得密不透风,也把汤贞给围进去了。温心在前面催促道:“汤贞老师,子轲,我们现在走吧!”

    周子轲走过来,他也有些拘谨地搂过了汤贞僵硬的腰背,让汤贞不要再这么傻傻地执着地看他了,他要汤贞转过身,朝前面看,温心已经在前面引路了,他要汤贞同他往前面走。

    走廊尽头那扇门被人推开了,周子轲伸手摸了摸自己衬衫的扣子,生怕自己忘扣了。

    闪光灯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走出后台的时候,汤贞的耳边嘈杂,到处是人说话,是记者、媒体,是电视台的拍摄团队,他们在叫着:“阿贞,阿贞!看镜头!”

    汤贞几乎是被搂在小周身边的,他低着头,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汤贞老师,”嘉兰剧院的调度人站在后台口上,汤贞走过时,对方低声嘱咐他,“您一路往前走,别再回头了!”

    已经有几位亚星娱乐公司的高层坐在台上。汤贞余光注意到郭姐就在其中。郭小莉此刻一脸紧张地望着他,又望那个和汤贞一起走来的年轻人。

    温心提醒道:“注意脚下有台阶。”

    闪光灯太亮,汤贞甚至有点睁不开眼睛。身边人松开他的腰,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汤贞老师,”是周子轲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小心一点。”

    汤贞抬起头来,他看到小周站在面前,把那些汹涌的闪光灯都挡在了身后。

    嘉兰剧院主会场辉煌富丽,天顶壁画奢靡灿烂。这里过去一向是嘉兰剧院举行周年庆典或开幕式的地方,鲜少对外开放。

    电视机镜头里,周子轲亲自把汤贞扶上了台,许多亚星娱乐的高层都要站起来帮忙,周子轲还是先一步主动拉开一把椅子,扶汤贞坐上去。

    周子轲穿了白色正装,内搭白色衬衫,白与白相互淹没,却又因为剪裁的用心,面料的适当,显得人更加超凡脱俗。周子轲今天还做了头发,一双眼睛瞧着挺j-i,ng神的,不颓废,看他的衬衫领子,也是仔仔细细扣过了,他摆出这么一幅浪子回头的情态,认认真真,正正经经的,倒显得更风流倜傥。

    周子轲在汤贞身边拉开一把椅子,自己坐下。他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调整自己面前的麦克风。这个动作令台下许多人激动,也许这意味着,他终于要亲口发言了。

    与周子轲相比,汤贞在旁边就显得安静得多。可能他这时才发现,台上只有他和小周两个艺人。

    台下电视台又摆出场面颇大的直播阵仗,让汤贞感到局促。

    他把两只手放到了桌面下,手指含在手心里,搁在自己腿上。

    嘉兰剧院方面邀请的主持人上台来了:“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参加今天的发布会——”

    汤贞起初慢慢听着主持人讲话,等过了一会儿,他才觉察出一些不对来。

    他引发了音乐节的事故,他在音乐节的海滩上……现在出院参加发布会,也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道歉?

    无论是正襟危坐地看镜头,还是依着稿子道歉,谴责自己的错误,站起来对公众鞠躬下九十度。在汤贞的印象里,这可能都是他此刻该做的。

    而现在,他半透明的眼睛在台下记者和媒体之间望过了一圈,他感觉很奇怪,这些人的脸一个个都模模糊糊的,教人分辨不清。汤贞又轻轻挪过眼去,望坐在右边的温心。

    温心穿着身职业套装,紧绷着脸,面前摆着一个麦克风。温心目视前方,嘴唇微不可查地动着,似乎在紧张地回忆发言稿。

    汤贞又转头向左去看。

    “各位好,我是中国亚星娱乐公司旗下偶像组合 mattias 的前任经纪人,我是郭小莉,”在距离汤贞很远的座位里,一位发言人开始讲话了,“对于前段时间,mattias 在社会上引发的一系列风波,我们在此表示诚挚的歉意——”

    汤贞刚看了小周一眼,他眨了眨眼,把头慢慢低下了。郭小莉的致歉发言还在继续,汤贞低着头,很听话。

    郭小莉讲完了话,轮到温心了。这前后任两个女人,从行事作风到讲话的语气都截然不同。

    “大、大家好,”温心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发言,她难免紧张,“我是中国亚星娱乐公司的温心,我是……mattias 的现任经纪人。”

    飞往美国洛杉矶的私人航班上,坐着几位老朋友。

    福地唱片的白总白一雄手里拿了雪茄,低头看空姐打开调好了信号的那场发布会直播。网上说,这场直播注定“轰动华人圈”,不可错过。

    “他们就放任这小子这么胡来。”白一雄说。

    万邦影业的负责人傅春生,在一旁忙于工作,只有得空才能抬起头来,看上一眼。

    白一雄说:“周子轲这性子,老周家还是拿不住啊。”

    傅春生说:“就这么一个儿子。”

    云升传媒董事长梁丘云,嘴里咬着雪茄,也在一旁处理手里的文件,他今天给了不少修改意见。

    只听白一雄感慨道:“汤贞看着,和以前真是不一样了。”

    “受了大罪了,”傅春生说,“以前是什么样的人物,去住疗养院——”

    “傅先生,”秘书从后面过来,“华哥来电话,说要找您。”

    “什么事?”傅春生问。

    秘书面露难色:“可能还是……和林副总的案子有关……”

    傅春生无可奈何,站起来了。

    白一雄摇头道:“这个华子,真叫人受不了。”

    傅春生离开了这个机舱。白一雄说完了话,发现周围没人理会他了。

    云升传媒的云老总一直低头忙于工作,十分专注,令白一雄略感惭愧。

    嘉兰剧院的工作人员上台来,在万众瞩目下,他为周子轲开启了面前的话筒。亚星娱乐的高层领导、经纪人们已经回首完过去所有的成功与失败、欣喜与悲痛。周子轲,这一整场发布会上最受关注的焦点,终于要宣布今天上午最具戏剧性的重磅新闻。

    “上午好,”他的声音一贯没感情,高傲,又疏远,无论参加什么活动,他习惯了这个腔调,“我是周子轲。从今日起,我将担任 mattias 的队长,并在未来半年内,与汤贞老师一起,以‘mattias’的名义在全国范围内展开活动。”

    北京地铁三号线的车厢里,乘客们或站或坐,一时间都瞧着电视新闻惊讶地议论起来。

    “你听,你听,周子轲刚刚亲口说的……”

    “他真和汤贞凑到一起去了?”

    也有年轻女生,在拥挤空间里情难自抑地尖叫欢呼起来。

    钟圆圆坐角落的座位,她睁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听周子轲说话,并不在意旁边疯了似的闫小光——

    “对于这份工作,我承诺将以我个人最大的能力,尽我所有的努力,去认认真真地完成,”周子轲直视着镜头,“同时,我也将继续参与 kaiser 在国内的部分工作,履行合同义务……”

    汤贞在所有记者媒体的注视下,在每一台电视、每一只手机的直播画面里,在每一个娱乐记者的文字直播里,转过了头去。他像忘了眨眼了,失了神一般盯着周子轲的侧脸瞧。

    周子轲却是浑然未觉,继续他的发言,直到最后那一句:“我将和所有亚星娱乐人一起,陪伴汤贞老师,走过这一年。”

    他的话说完了,话筒关闭。在漫天闪烁的白光中,周子轲突然回头望向了汤贞。他的嘴唇不自觉抿了起来,又放开,他也是会紧张的。

    这场发布会的提问时间被主办方安排在了半小时之后。周子轲带汤贞穿过后台,往会场外面走。温心匆匆忙忙跟出来,把脚上的高跟鞋脱了,换成平底鞋。“我现在陪汤贞老师回疗养院打针,”温心在走廊口对郭小莉说,“应该下午就能办正式出院手续回家去了——”

    “你们去吧,”郭小莉说,又加了一句,“对了,阿贞一会儿肯定要问你子轲的事,你要和他好好地说——”

    “我知道的,放心吧郭姐!”温心忙答应。

    周子轲身边全是保镖,他要送汤贞和温心去停车场坐车。

    这一路上,他不自觉把汤贞的手握住了,攥了攥。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这似乎是一上午以来,周子轲私下里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了。汤贞刚刚在会场里目不转睛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周子轲瞧。这会儿被带出来,走了这么远了,汤贞还是傻掉了似的。

    周子轲放下汤贞的手,他看了汤贞一会儿,低头脱掉身上穿的西装外套,他把外套展开,罩在汤贞身上。

    他体格比汤贞大,个头也高,一件衣服裹在汤贞肩上,实在大不少。

    嘉兰剧院外面沿着一条街,尽是被保安阻拦着的媒体在抓拍。他们的镜头长长伸出来,像一个个炮口,捕捉远处周子轲和汤贞在一起的每一点动静。汤贞被周子轲握住了手,并没有避嫌地躲开。汤贞被周子轲用脱下来的外套裹紧了,也没有明确拒绝。

    汤贞只是站在原地,一会儿放空似的望着前面,一会儿又抬起头,傻了一样瞧周子轲的脸。

    汤贞的保姆车开过来了,出道近十年,汤贞一直乘坐这辆车。司机是嘉兰剧院方面给指派的,温心扶着汤贞上了车去,周子轲手扶在车门上,看到汤贞坐稳了,他才放开手,后退一步,让温心从里面把车门关上了。

    温心打开车窗,对外面道:“子轲,我们走了!”

    车缓缓发动了。汤贞坐在车里,还傻一样盯着自己面前的空气瞧呢。

    温心在旁边看他,小声问:“汤贞老师,你高兴吗?”

    车开过路口的时候,汤贞突然间回过头去。

    车后面,嘉兰剧院广场前那条路已经堵满了车辆,围满了媒体。汤贞打开车窗朝外面看,也看不到小周的身影了。

    *

    中国亚星娱乐近来在媒体上动作颇多。

    先是《失踪的偶像》节目主人公栾小凡身份背景突然遭到披露——被视为“亚星帝国金字塔底一颗弃子”的他,真实身份竟然是亚星娱乐前任董事长毛成瑞亲戚家的孩子。

    “……直到今天,亚星公司方面还为栾小凡支付着医药费,几次强制戒毒,公司都有专人为栾小凡的家庭提供帮助。孩子在演艺道路上遭遇不幸,是公司及艺人家属,包括毛成瑞总经理在内,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之后公司也几次开会针对此事总结了经验教训,制定了更为全面的管理细则,为的就是防止再有艺人走上歧途。某些别有用心的电视媒体利用艺人家属的盲目信任,断章取义,贪图噱头,制造片面不实的虚假新闻,给亚星公司的名誉带来了……”

    再是云升传媒——这家由前任 mattias 队长,金像奖影帝梁丘云牵头组建的传媒公司,与老东家中国亚星娱乐正式握手言和。

    梁丘云的代理发言人称,云哥这些年与汤贞老师聚少离多,在一些细节上确实存在误解。他祝前任东家和阿贞老师未来一切都好。

    云升传媒旗下签约艺人,前木卫二乐队主唱骆天天也在社交媒体发布了照片,原来他与他那位思念已久的老朋友最近见了一面:“现在我们都不属于‘木卫二’了,但我们永远是朋友。”

    照片不再是六个年轻人在一起无忧无虑地吃西瓜,是骆天天和那个在车祸中声带受损的“亚星受害者”祁禄在一张桌子上吃菜,吃的是老北京菜,是他们两个年轻人的家乡菜。

    “祁禄说他现在过得很好,”骆天天替他回应道,“感谢所有人的关心。”

    前亚星娱乐老牌组合 lalta 五名成员集体签约某视频网站,算是终于找着了下家。前亚星娱乐练习生宋尧,则在与云升传媒签约无望的情况下,只得改投广东一家新成立的小型偶像公司。据传,家境殷实的他即将作为该公司新成立的男团主唱受力捧出道。

    “我要再次对我的前任东家中国亚星娱乐公司致歉,”宋尧身着正装,专门录制视频,发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表明歉意,“我年纪小,不该受人误导,作出那样错误的举动。希望亚星娱乐的老师们能够原谅我,我未来会更加努力,以回报公司对我的谆谆教导。”

    更多的练习生则如露水在空气中蒸发消散,再见不到踪影了。

    人们对这几个月来所有事件围绕着的那位主人公,曾经的亚洲巨星偶像,汤贞,仍没有失却他们的好奇心。

    汤贞到底怎么了。他这么多年究竟经受了什么?他真的得j-i,ng神病了吗?

    对于在互联网上传播甚广的那几份“汤贞往年病历”,亚星娱乐除了发布律师函,诉诸法律以外,还发表了一份公开信在其官方网站上。

    “……任何一位敬业的,愿意为工作、事业、梦想努力奋斗拼搏的人,总要去牺牲一些东西。汤贞当年做出了这样的牺牲。他对于梦想的执着追求,对于工作的力求完美,j-i,ng益求j-i,ng,使他获得了常人远远得不到的巨大声誉与成功,与之相伴的,自然是常人远想不到的辛酸与苦楚。演艺道路从不是一条简简单单的坦途,汤贞过去曾达到过的成就,时至今日仍无人可以超越。作为汤贞的经纪公司,十年来,亚星人见证了他的辉煌与荣耀,也知背后有多少泪水、汗水。这一路上追求梦想而遭遇的坎坷,也绝不是几份单薄苍白的病历就足以诠释的……”

    “……经过短暂的疗养,汤贞老师将重新启程,与他的新任搭档周子轲一同回归到日常工作当中。望各位关爱汤贞老师的新老歌迷、影迷、观众朋友、海内外的网友们,多给我们一些耐心、宽容……”

    这位“新任搭档”,虽然亚星娱乐只在公开信中粗略提了一句,但这些天来,关于他的传闻、争议纷纷扬扬,绝不亚于亚星娱乐的公关阵仗。

    就看这一清早的弹窗新闻吧:

    《连嘉兰太子周子轲都早六点起来上班了,月薪五千的你居然还在摸鱼吗?》

    社交网站流行热帖:

    《周子轲突然变得敬业,妈妈打算送我去亚星接受成人再教育》

    时尚类公众号新文:

    《周子轲一周私服街拍总结:子轲式皱皱衣领遭抛弃,犹如维纳斯接上那条过于完美的断臂》

    情感博主发表感慨:

    昨夜梦中神明启示:子轲弟弟突然长大成人,是不是要来娶我过门?

    财经博主发表感慨:

    周子轲在亚星娱乐上了一星期班,带动嘉兰系二十余支股票全线大涨。#本周黑天鹅

    电影博主发表感慨:

    今天去电影院,周围坐的一群女生一直哭。我问她们哭什么啊。她们说:我哥哥已经上班一星期了,心疼死了!#十年社畜只能自己心疼自己

    上了这一周多的班,周子轲到底在忙什么呢。有新闻媒体公开了一份据称是未来半年内 mattias 和 kaiser 的工作日程表。其中,mattias 签下的六大广告合约、《罗马在线》二十二期、mattias 十周年纪念专辑、十周年演唱会等大项目赫然在列。而周子轲同时担任队长的 kaiser 在国内也有巡演和新专辑需要他本人的参与。

    周子轲的粉丝将“亚星娱乐滚出娱乐圈”和“救救子轲”的话题再次刷上了本周热门榜。

    连电影学院的教授都在课上讲起了周子轲。据学院的学生说,他们导师刘汶公开劝告他们,不要被周子轲式小鲜r_ou_的人气所蒙蔽,说“周子轲”的存在是对社会道德公序良俗的一种破坏,是拜金主义、享乐主义、流行文化的可怕的聚集体。

    他这话不说不要紧,说了,电影学院的官博又遭到粉丝的疯狂围攻和洗劫。也有电影从业人员说,现在想卖电影,骂骂周子轲就对了,反正人家嘉兰塔也不会跟你计较。

    周子轲确实不计较,就看他在 mattias 新闻发布会上回答记者提问吧。对方把刘汶的话复述了一长段,周子轲还是一脸漠然,他是听都没听过的。

    出道三年,周子轲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参加新闻发布会,还态度这么好。虽然答记者问的时候,他的西装外套没有了,坐在亚星娱乐几个高层领导身边,穿着件衬衫。也许因为汤贞走了,周子轲不自觉把领口解开。

    他以前也很少回答记者提问,所以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所有人都想抓住。

    可惜周子轲的话实在太少。

    “子轲,子轲!”台下记者抢着问,“你接任 mattias 队长的位子,从梁丘云手中接过这个接力木奉,对此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压力?”

    周子轲说:“没什么压力。”

    “那、那有没有什么负担?”

    “没什么负担。”

    第121章 芭蕉 3

    发布会一结束,周子轲那辆黑色布加迪就离开了嘉兰剧院,往城南,汤贞家的方向疾驰而去。他现在也不用换别的车来遮掩,不用想尽办法绕开外面汹涌的媒体车队。没有比“mattias”更好的借口,可以使这所有一切“名正言顺”。

    郭小莉一接到子轲的电话就和祁禄一同匆匆往阿贞家里赶。赶到的时候,子轲已经独自在阿贞家门口等了很久了。

    上个月,郭小莉才刚刚发现这门锁上存了周子轲的指纹,存了六年。

    眼下,郭小莉亲自过来开门。就删了一个月,八成要再录回去。

    “阿贞下午四五点钟回来。”郭小莉对周子轲说,她在玄关脱了鞋,弯腰打开阿贞的鞋柜。这时她意识到没有拖鞋能给子轲换。

    最近一年来,汤贞家里除了经纪人和助理,再没有别的客人来。

    “子轲,”郭小莉说,“要不你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