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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第68节
    直到现在,汤贞也没有他已经录制了两天节目的实感——他好像根本没有忍耐、忍受什么,就把工作完成了。

    汤贞抱住了小周的脖子,他感觉小周的手搂住了他的背,那手是永远安稳的。

    汤贞闭上眼睛,他好像想不起任何头痛欲裂的事。什么悲伤也没有,痛苦也没有。好像只要在小周身边,再难捱的一切都会变轻松。连汤贞也可以帮小周做一点事,哪怕这些事是这么的微不足道,好像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周子轲垂下脖子,手还扶在汤贞腰上支撑着他。他看到汤贞抬起s-hi润了的眼睛,把手里的小王冠夹到周子轲短的头发上。这一次稳稳戴住了。周子轲在汤贞脸上亲昵,又吻他的嘴,汤贞把嘴唇微微张开,和小周亲吻。汤贞的手心软的,被小周捏在手里攥。

    汤贞从小周腿上站起来了,主动说:“我帮你端咖啡过来。”

    “什么咖啡?”周子轲说。

    汤贞愣了愣,笑了:“我陪你加班……”

    周子轲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汤贞脚步轻快,走出书房去。

    周子轲正想,他今天真的要加班吗,门外突然传来东西被摔碎了的声音,像是陶瓷。

    周子轲立刻站起来。

    汤贞站在一地碎瓷片中间,完全懵了,黑咖啡也洒了,ji-an得他脚边到处都是。汤贞呆愣愣站在原地。周子轲看到他的时候,感觉刚才那个好不容易会笑会说话了的汤贞又不见踪影。

    汤贞抬起头,看着周子轲的眼神很胆怯,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汤贞手里没有任何东西,他弯下腰,用手心去擦地上的咖啡。

    刚刚才柔软了一些的脊背,又变得僵硬了。汤贞被抱到沙发上,家居鞋也脱了,周子轲蹲在他面前低头检查他的鞋底,又着急看他的脚丫,汤贞的手心被纸巾擦干净了,除了硌进去的几点碎粒以外,没有被瓷片划伤。

    周子轲眼睛都有点发红了,他抬眼看汤贞,好像终于松了口气。

    咖啡在地上干涸成一条一条淤泥的形状,没有人去擦。周子轲坐进沙发里,把汤贞紧紧搂在怀里抱着。

    汤贞两只脚光着,脚趾缩起来,缩在沙发里。

    没有人说话,汤贞的头也被小周的手紧紧按到他胸前,汤贞时不时喘息的声音闷在了小周的睡衣里。

    周子轲搂了他一会儿,轻声说:“阿贞?”

    汤贞没出声音。

    周子轲揉了揉汤贞的手:“去睡觉吧,不用陪我加班了,我陪你睡会儿觉去,走。”

    汤贞这一整天都沉浸在轻松、自在的满足当中,是小周带给他的自在和满足,可到了晚上,他又做错事情了。他毁掉了一切,会让所有的事情变坏。汤贞躺进被窝里,感觉床头灯关掉了,而有人来到了他身边,从天而降似的,还伸过手臂来,让汤贞的头靠在上面。

    汤贞在黑暗中,在那个人熟悉的气味和体温中闭上了眼睛。

    那个人用那只手搂汤贞的背,让汤贞趴在他身上。

    “以后,”他还在被窝里握住了汤贞的手,捏汤贞的软手心,“别用你的手碰脏东西。”

    *

    周子轲半夜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他先是睁了会儿眼睛,想等那震动声消失,可震完了一阵,又是一阵。周子轲现在睡眠越来越浅,他从汤贞身边小心翼翼下了床,在卧室里来回翻找,终于从沙发上搭的那几件t恤下面找到了汤贞那个老式古董手机。

    来电号码显示未知,周子轲本想伸手按掉,回头看到汤贞还在睡。周子轲走到卧室外面,轻轻关了门。

    墙上的钟指向了凌晨四点。黑夜中,只有玻璃上轻轻敲打着,隐约是雨声。

    周子轲走向了阳台,把汤贞的手机接起来了:“喂?”

    对面不知是谁,坚持打了这么久电话,这下终于接通了,听见周子轲的声音,也不出声。

    “你不知道汤贞现在生病了,需要休息吗,”周子轲语气不善,“我现在告诉你了,以后别再打了。”

    虽然猜不到对面是谁,周子轲只想起以前郭小莉之类让汤贞大半夜还出去工作加班的人。他把手机按掉,随手扔到了沙发上。周子轲推开了阳台的门,一走出去,就感觉有雨从窗外擦过他的面颊飘进来。

    周子轲把窗户全部关上了。

    很小的时候,周子轲记得每当有夜雨,吉叔和苗婶都会来帮他关窗户。老人家说:“继续睡吧,子轲。”他就会揉揉眼睛,然后翻一个身。他知道无论窗外电闪雷鸣,他都有大人们保护。

    全世界都睡了,只有汤贞家的窗户亮着灯。

    周子轲把地上的咖啡杯碎片打扫起来,装进垃圾袋,袋口紧紧封死。刚刚还睡眼惺忪的,他现在又毫无困意了,周子轲倚在沙发上,拿起他那张乱涂乱画过的纸在眼前看。

    他就这么坐着,感觉外面的雨逐渐小了,安静了一会儿,又重新下大。天边微微亮的时候,周子轲坐在沙发上,抬起他那双没怎么休息好的眼睛,望窗外阳台空荡荡的栏杆。

    汤贞穿着件浅灰色的羽绒服,趴在阳台栏杆上回头对周子轲笑。即使是大冬天,汤贞也喜欢在外面呆着。汤贞打开了窗户,把手伸到窗外去接天上落的雪,汤贞的手冻得发僵了,好不容易团一个汤圆大小的雪球,又不舍得砸到周子轲身上了,在自己手心里呵护着。

    那时他们对外只是前后辈之间的关系,有一段地下情。好不容易遇到北京下第一场雪,周子轲也只能在汤贞家的阳台上陪他玩这样一场比谁的手更凉的雪仗。

    周子轲回想起他那个时候,虽然也有烦恼,但似乎快乐总是更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汤贞总是笑,好像汤贞就不会做出些别的表情了,也根本不会有烦恼。为什么汤贞一见到周子轲就想要笑呢?

    周子轲那时甚至一次次地欺负他,一有不开心的事就刻意冷落他,可当再见到的时候,汤贞依旧会露出一点笑容来,哄他似的,叫他“小周”两个字。

    两个人恋爱,怎么会有一方只体会到快乐,而感受不到痛苦呢。周子轲想过很多次,想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汤贞的眼泪,像他曾因为这段关系而无数次伤心难过一样,让汤贞也深切地明白他的感受。

    他也曾经见过两次吧,就在这个家里。一次是他在他刚刚睡过的那张床上,把汤贞欺负得浑身哆嗦,直掉眼泪。往更多年前追溯,也是在他们分开以前,汤贞把周子轲推进了一个大衣柜里,他们一起藏在里面。

    汤贞捂着他的耳朵,把周子轲的头抱进了怀里。哪怕汤贞一点声音也不出,周子轲也在他嘴上尝到了s-hi的咸味。

    为什么两次分手,看上去都是周子轲被甩掉了,又都以汤贞的眼泪作为结束。

    汤贞捂着他的耳朵,不让他听到任何事。汤贞把他拼命藏起来,好像不希望被任何一双眼睛看到他的存在。

    周子轲这会儿抬起眼,瞧着雨中亮起来的天空。原来y-in云密布,天也可以亮的。

    汤贞还在睡,他睡前明明连药都没吃,却在周子轲睡过了的被窝里安心地趴着。周子轲把卧室门再一次关上,他进了厨房,找到墙上挂的牛奶锅,然后从冰箱里拿牛奶出来。

    一边拧开炉灶,开始煮牛奶,周子轲一边拨通了曹老头的电话。

    按日程来算,汤贞今天应当再去复诊了。可外面下着雨,这样y-in郁的天气不太适合出门。

    曹年问汤贞近来的情况,周子轲极有耐心地一件件回想:汤贞已经可以走两公里的路了,身体好了一些,偶尔会笑了,完成了几份工作,做的都不错。“他昨天把一个杯子打碎了。”周子轲随口提到这件事。

    曹年问:“你冲他发火了吗?”

    周子轲一愣,说:“没有。”

    曹年“哦”了一声。

    曹年再度提醒周子轲,不要对汤贞的病情怀抱过高的期望。

    周子轲问:“什么叫过高的期望。”

    曹年说:“有的患者确实可以恢复到像患病前一样的状态,他们病得不重,用药也及时。但是,像汤贞这种情况……”

    “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他可以维持在目前的状态十年二十年,”曹医生说,“只要一直保持稳定不复发,这就是很理想的效果了。”

    牛奶溢出了锅子,周子轲关了火,把牛奶倒出来。再过一会儿他就该去叫汤贞起床了,不能这么睡。

    手机又响,周子轲瞧了一眼,接起来。

    “喂?”他没好气道。

    是郭小莉,上来就问:“你昨天在阿贞家里过的夜?”

    周子轲一听郭小莉这问题,颇感意外。

    他不觉得祁禄会把他和汤贞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郭小莉。周子轲走到厨房窗边,往楼下看。公寓外面虽然下着大雨,楼下却有大片的媒体打着伞穿着雨衣蹲守。郭络上已经闹翻天了,从昨天半夜就开始直播,说周子轲傍晚开车到了汤贞家,再也没出来,在汤贞家里明晃晃地过了一夜——

    周子轲忽然感觉特无辜。“我昨天半夜还在加班,”他告诉郭小莉,“他生病了,在睡觉呢。”

    郭小莉着急道:“你最好知道阿贞生病呢,你可不能随便做些别的事——”

    周子轲听着这话,突然笑了一声。

    他早就知道无论他做什么,他在这些人心里永远不是个东西,永远那么坏。

    “我真想做,你拦得住。”周子轲说。

    第134章 芭蕉 16

    雨幕中,嘉兰天地广场绽开的伞越来越多了。

    游客们抬起头,隔着伞沿下的雨丝,朝头顶上空望。

    周子轲那张灰色调的腕表广告牌正在嘉兰员工们的c,ao作下逐层降落。

    mattias 经纪人温心坐在出租车里,一边咬手里的三明治一边翻阅她手里的八卦周刊。五年前,温心仔细回忆,五年前……

    五年前,汤贞老师突然失踪了,在北京街头被人发现。

    可如今八卦周刊上都写子轲当年在法国花了3.5亿给汤贞老师买了艘超级游艇,两个人其实在那里度假。

    “这位知情人称,周子轲当年豪掷三千五百万英镑在戛纳买游艇,确实闹得沸沸扬扬,那会儿全法华人圈里就没有不知道的。也是在那个时候吧,有很多传言,说汤贞因为方曦和的案子从国内逃出来了,躲到法国来了。全都是听说,也没人拍到他的照片,也没想到他会和周子轲有什么关系。”

    “现在想想,指不定人就在那三亿多的游艇上休假呢。当年汤贞身价多高的大明星啊?后来那么惨,估计都是演的吧?”

    出租车到了嘉兰天地外那条大道上,在步行街口靠边停车。温心付了帐下车,她没打伞,站在路边,感觉雨不停落在她的肩膀。

    她远远看到汤贞老师出现在人群中的面孔——当雨落下,那好像是泪水一样。

    子轲也在那张广告牌里现身了,他和汤贞老师走在一起。不同于汤贞望向了镜头,子轲侧着身,低着头,他们身边人潮汹涌,仿佛摄影师不是要刻意拍摄他们,只是在亿万人中捕捉到了他们两个人,捕捉到了汤贞回过头的那个眼神。

    “每个人生来都是一颗钻石。”

    这是广告牌下方的一行小字。

    人越来越多了,明明是雨天,也不断有车从温心背后开过来。温心站在原地,左手捏着的三明治包装早就被雨淋透了。身边几乎每个人都举高了手机,对着嘉兰东塔高耸入云的塔身不断按下快门。他们口中议论纷纷。温心突然仰起头来,她眼里热乎乎的,她睁大眼睛盯着头顶上方积郁的云层。

    汤贞穿着睡衣,裹了外套,站在窗边,呆呆望外面的雨幕。

    他好像很害怕大雨,可好几次又忍不住盯着外面的雨瞧。

    祁禄和齐星两个人从二楼把一台老式跑步机搬下来了。这还是汤贞刚买下这套公寓时购置的电器,快十年了,都没怎么用过。汤贞跟着小周进了卧室里,看着小周从沙发上随手拿了件t恤,又找了条运动裤给他。汤贞抬头看小周的脸,小周很坚决,汤贞慢吞吞的,把睡衣外面的外套脱了。

    在家里也要穿运动鞋。汤贞跟着小周出来,发现祁禄已经在调试好了的跑步机上跑了好一会儿了。祁禄回头瞧见汤贞,他跳下来,把速度放慢,跑道坡度放平。

    汤贞走上去了。他双手扶住了把手,低头踩在了履带上。履带刚开始向后滑行,汤贞险些摔倒了,但他下一秒就保持住了平衡。

    周子轲向后退了一步,看汤贞在跑步机上走。汤贞不喜欢锻炼,虽然他并不会讲,周子轲看得出来。

    祁禄把汤贞的牛奶杯洗好了,放进橱柜里。齐星拿了车钥匙到楼下保姆车里去取几瓶运动饮料,上到一楼电梯,恰好遇到温心从外面赶过来。

    “心姐?”齐星吓了一大跳。

    温心不知怎么的,淋得浑身是雨。温心一看齐星正好上楼,她拉开自己包上的拉链,把里面没有淋s-hi的一叠文件拿出来,让齐星帮她交给子轲。

    齐星说:“你不到楼上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啊?”

    温心出了电梯,着急道:“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帮忙好好照顾汤贞老师!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快到中午了,周子轲还留在汤贞家里,他坐在沙发上看温心拿来的那份 swan 男士护肤品广告企划。外面大雨倾盆,汤贞锻炼结束,洗完了澡,他s-hi着头发走出来,祁禄拿着吹风机追在后面给他吹头发。

    汤贞好像时时刻刻想待在周子轲身边。周子轲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从祁禄手里接过吹风机来,汤贞坐在他身边,热风一开,汤贞低着头下意识就闭上眼睛。

    手机一直响,周子轲还在伸手摸汤贞的头发,没听见。

    十几分钟后,有人按门铃。

    祁禄打开门,听到门外轻声问:“请问子轲在吗?”

    祁禄在玄关足足站了半分钟,才慌慌忙忙进来了。

    本该是吉叔派司机来送中午饭,却突然有位漂亮大姐姐出现在门口。周子轲把吹风机扔到一边,刚伸手揉了揉汤贞半干的头发,听见祁禄的啊啊声,周子轲回头瞧了一眼。

    吉叔在电话留言中说:“子轲啊,子苑听说你今天在阿贞家里办公,她特地亲手做了一些菜,想给你们送过去——”

    周子苑亲手提着食盒,十分拘谨地站在玄关口。周子轲穿着睡衣拖鞋,一个大高个子站在台阶上看她。

    周子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的男孩儿是她弟弟,而他们正在人家汤贞的家里。

    子轲——从十五岁那年他离家之后,周子苑就再也没见过子轲穿睡衣这幅模样了。

    “你怎么来了。”

    周子轲轻声说,说完了还抿了抿嘴,很不自在的样子。除了在那个家里,周子轲几乎与周子苑见不到面。他本想回头叫祁禄,让祁禄来帮他点忙,但看见眼前这个女孩儿这么j-i,ng心打扮过来,时时刻刻都不松懈的样子——这幅做派实在太像他们的母亲了,周子轲知道这很不容易。

    她的裤脚鞋面又都沾s-hi了,这么仔细,为什么大雨天出门。

    周子轲走下了台阶,他弯下腰亲手拉开鞋柜,从里面拿了双女士拖鞋,放在周子苑脚边。

    周子苑愣了一两秒。

    周子轲站直了腰,看她。

    周子苑手忙脚乱脱掉脚上的高跟鞋,这么一慌,又一点也不像周穆蕙兰了。

    周子轲像个主人,带她进家来。“我没听见吉叔的电话,”他说,让齐星把周子苑手里的食盒接过去,“你不用亲自过来送。”

    周子苑穿着温心的拖鞋跟在后面进来。她看到了那台跑步机,然后看到了餐桌,继而是地毯、窗帘……她感觉汤贞家里的装潢让她想起了朱叔叔在米兰的旧公寓——那是十年前二十年前的装饰风格了,主人又怀旧,一个家不仅从不重新装过,连窗帘褪色了,也不换。

    周子苑瞧着弟弟的背影,她说:“我今天正好没什么事情,我就下厨做了点菜,都是你……是子轲你和汤贞都习惯吃的中餐,我又正好顺路,所以……”

    周子轲走到了客厅窗边,把一旁紧紧裹着浴袍呆站着的汤贞拉过来,直接用手搂着。周子轲低头看了看汤贞的脸,又隔着大半个客厅望向了周子苑。

    “这是汤贞。”周子轲告诉她。

    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没有笑,他从不在家人面前伪装出善意或客套。

    周子轲又低下头了,小声告诉汤贞:“我姐姐。”

    祁禄和齐星两个助理在厨房里忙碌着,拆周子苑带来的那只食盒。只有这一对姐弟,还有汤贞三个人面对面。

    周子苑感觉,汤贞才是子轲心里更加亲密的那个家人。

    上一次亲眼见到汤贞还是在疗养院里。出院短短不到一月,汤贞的状态已经判若两人。

    周子苑咽了一下喉咙,立刻笑了。“你好,”她抬高了一点声调,又不敢太大声讲话,她对汤贞说,“我是周子苑,我是子轲的姐姐。”

    汤贞好像懵了,愣愣看她。周子轲的手在旁边握住了汤贞单薄的肩膀。汤贞嘴唇张了张,但没能对周子苑发出声音来。

    关于汤贞现在的状况,周子苑曾听吉叔和曹大夫提起过几句。她知道汤贞用筷子夹不稳东西,只能用勺子吃饭,像个小孩。

    “我学做中餐不久,”周子苑对汤贞、祁禄等人不好意思地说,“子轲比较知道我,我以前只会做西餐。”

    祁禄夹了一块蒜香排骨来吃,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周子苑期待的目光,伸出大拇指对眼前的漂亮大姐姐比了比。

    齐星鼓起勇气对周子苑说:“他不会说话!好好吃啊周姐!”

    周子苑看这两个脸色通红的小男孩,意外笑道:“真的吗!”

    子轲坐在对面,也夹了一块蒜香排骨到汤贞勺子里。

    “什么时候学的?”周子轲突然问她。

    周子苑一愣。

    弟弟主动与她说话了,周子苑却没能及时接上这个话茬。

    “学了有一个多月了。”她对他讲。

    周子轲自己也夹了一块香酥什菌卷,拿到眼前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周子苑轻声问。

    周子轲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他看了眼什菌卷被咬开的断面,问周子苑:“这是什么?”

    里头掺杂着几根鲜明的红丝。

    “啊,”周子苑急忙回答,“我放了一些藏红花!”

    汤贞在吃勺子里的宫保j-i丁,他虽然尝不出味道来,但一直努力吃,看起来胃口很好。周子轲听见“藏红花”三个字,脸色有点古怪,但还是把这块中西合璧的什菌卷吃掉了。

    周子苑这时说:“我还做了一道汤品!”

    因为汤贞在家养病,周子苑身边没跟别的人来,她想做任何事都没有人能及时帮她搭一把手。

    “齐星,你帮我一下。”她说。

    齐星放下筷子,急忙站起来了。

    保温桶端过来,盖子打开了。周子苑手捧着一只小瓷碗,小心翼翼盛了半碗,亲手端到子轲面前。

    “我再给汤汤老师盛一碗。”周子苑小声道。

    周子轲原本没怎么在意,听到“汤汤老师”四个字,瞥了一眼碗里的汤品,他抬眼瞧周子苑。

    齐星看汤里都是一条条一毫米粗细的豆腐丝,他问:“周姐,这是什么汤啊?”

    周子苑不好意思,笑道:“是瑶柱云丝羹。”

    汤贞看着周子苑端给他的这碗,他抬起头,愣愣看周子苑。

    周子苑对汤贞说:“我对着《汤汤美食厨房》的视频学了好久,最多只能切成这样了,没有天分。”

    汤贞握紧了勺子。

    “你尝一尝?”周子苑期待地问他。

    “坐下吃饭吧。”周子轲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瑶柱豆腐丝羹”,轻声对她说。

    汤贞嘴唇抿了抿,对周子苑突然点了一下头。他舀了半勺,直接就往嘴里面放。

    “烫。”子轲在旁边看着,无奈地提醒他。

    汤贞一愣,嘴里还含着半个勺子,他回头去看小周。

    周子轲把汤贞的那碗羹端过来了,他轻轻吹了吹,又拿过汤贞手里的勺子。

    周子苑在对面坐下了。她这么看着,只感觉子轲脸上有种她过去从未见到过的神情。

    连对汤贞说话的时候,子轲的腔调也变了。

    汤贞用勺子舀云丝羹喝,他抬起头,对周子苑笑了,说:“好喝,谢谢。”

    周子苑明白他其实尝不太出味道来,但汤贞真的笑了,让周子苑心花怒放。

    子轲在旁边端了他自己那碗,没拿勺子,几大口就喝光了。

    这是周子苑第一次看到弟弟吃了这么多她做的东西。

    “还喝吗子轲?”她问。

    子轲抬眼看她,突然点了点头。他把碗递给她,一点见外也没有。

    过去在周子苑他们的理解里,子轲没有和外界建立过哪怕任何一段健康的、成熟的感情关系。汤贞和子轲在一起交往,这么久了,还自杀过,他们难免以为他也成为了子轲成长过程中又一个牺牲品。

    周子苑提着空了的食盒,换上来时的鞋子,她握住汤贞的手同他道别:“汤汤老师,好好休息。”

    汤贞还不知该怎么面对周子苑呢,他看看她,又抬头看周子轲。

    周子苑离开了汤贞家,快步穿过走廊,走向电梯。她听见背后有脚步声追上来。

    “外面雨太大了,姐。”

    周子苑转过身,看到睡衣外面披了外套的子轲从汤贞家出来,走上前找她。

    周子苑眨了眨,她想起她化了眼妆来。

    “你今天怎么过来的?”周子轲蹙起眉,俯视着问她。

    周子苑强忍下哽咽,说:“啊……小胡送我来。”

    子轲听了这话,点了点头。

    “我现在走不开,”周子轲对她说,垂下眼,没做更多的解释,说,“那你路上小心点。”

    周子苑坐在车里,捂住了脸失声痛哭。车开出汤贞家地库的时候,司机小胡小心翼翼躲着外面蝗群般的媒体记者,回头问:“子苑,怎么了?”

    *

    这场雨一直到夜里都没停。温心深夜下了班,在最后一班地铁上刷微博,网络上热热闹闹的“雨中嘉兰塔”合影话题还在榜首,除此之外关于子轲的最热门新闻,就是他已经连续在前辈家待了二十九个小时都没有现身了。媒体不断更新着最新数字,种种猜测不断,中间也夹杂着亚星方面的回应,他们称子轲正在前辈家里加班工作,为给《罗马在线》新版做准备。

    温心给祁禄发了条短信,想问汤贞老师的情况。祁禄说:“我也下班了。”

    外面雨声纷纷,盖住了所有喧哗与躁动。汤贞坐在床边,从小周手里拿过那颗药。他把药放进嘴里,把水咽下去了,然后抬起头,张开嘴巴,他以为小周又要检查他的口腔。

    可小周只是低头吻了吻他。

    一直吻到确定他嘴里根本不可能有药才停下。

    汤贞的脸有点红了,耳朵后面也红,小周的吻如今可以在他身上引起这样的自然反应。

    汤贞掀起被子,自己爬进主卧大床里面。

    小周在床外侧坐下了,他从床头拿过汤贞那个小药盒,在手里打开。

    掰了半片药出来,汤贞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小周把那半片药丢进嘴里,喝了口水就把药吞下去了。

    周子轲上了床,正好对上汤贞的目光。

    汤贞问:“你为什么要吃……”

    他没说下去,他说不出那个药的名字。

    周子轲说,怎么了。

    汤贞愣了愣,他又看自己的药盒,那药在他心里是万恶之源,是健康者小周绝不能碰的。

    “我睡不着,我才吃药的。”汤贞说。他朝小周膝行过去了,好像想看他到底有没有吞下去。

    周子轲瞧着他到自己眼前来,他伸手就搂住了汤贞的腰。

    “我也睡不着啊。”周子轲近近看他,这么说。

    汤贞感觉小周把他抱进了怀里,小周的手就托在他的背上。

    “只是普通安眠药,”小周低声说,“怎么你能吃,我就不能吃啊。”

    “我和你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周子轲轻声道。

    “我也会把杯子摔碎,”这个年轻人想了想,“我也会把你家的地板弄得乱七八糟。”

    在汤贞眼里,药始终是一种不祥的东西。

    但对于小周来说,就好像就仅仅只是药,只是人在感冒头痛睡不着的时候,会吃的平凡无奇的药片。

    而汤贞这如同天塌下来的病,听起来也像感冒头痛一样,只是一种人人都会得的,可以被遏制的症状。

    “我觉得这个曹医生水平不行。”小周坐在被窝里,靠着床头。床头灯还开着,小周把汤贞搂在他身边。

    汤贞听了这话,抬起头看他。

    “等改天我去找找那个申大夫。”小周突然回想起这么一个名字。

    汤贞问:“什么申大夫?”

    小周说,就是前几年让你好得特别快的那个申大夫。

    汤贞愣了一会儿,他把额头又靠回到小周的睡衣上,眼睛也闭上了。

    周子轲不知是第几次又梦到这个梦。梦里他着急要把汤贞从海中捞出来,可“汤贞”的躯体冷冰冰的,周子轲伸手一抱他便碎了,碎成无数的石块、晶体,从周子轲手里漏下去,散入黑色无边无际的海底。

    汤贞还在睡,他的脸是热的,手在睡梦中紧紧抓住了周子轲的睡衣袖子。周子轲从被窝里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揉了揉眼睛。周子轲转过头,看了一会儿汤贞在旁边的睡脸。

    他又躺下了,休息不好,吃药居然也没用。他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然后在被子里把汤贞搂过来了,搂到怀里安安稳稳地抱着,谁也抢不走。

    汤贞睡醒了,他穿着拖鞋走出卧室,走到了走廊墙角后面,歪过头,又看到小周在客厅里写写画画,神情专注,好像在工作了。

    小周好辛苦。汤贞想。

    周子轲抬起眼,瞧见汤贞睡醒了,从他身边一声不吭地走过去了。

    汤贞不知怎么的居然进了厨房。周子轲走到了厨房门口,看到汤贞伸手用力打开了冰箱门。汤贞的脸被冰箱的光照亮了,却对着冰箱里头的东西发呆。

    这算是一种好转的迹象?

    周子轲个子高,拿东西也方便。他从背后越过了汤贞,伸手从冰箱里拿了两只橙子,一颗苹果,一盒蓝莓,都丢进汤贞怀里。“我来做早餐,”周子轲低头看汤贞,汤贞也抬起头看他,周子轲说,“你去把这些洗一洗。”

    周子轲打开了炉灶,放了个煎锅在上面。他先是煎好了两片培根,这一点也不难,接着再煎j-i蛋。回头检查汤贞洗水果的进度时,周子轲发现锅里的蛋煎糊了。

    汤贞还在洗蓝莓,看蓝紫色的小果子在水中滴溜溜转来转去。周子轲拿下锅把黑糊的蛋倒进垃圾桶里,他舔了舔嘴唇,又去重新拿了两颗蛋。

    温心打来电话,问子轲有没有看 swan 的广告企划案。周子轲对着手机里一边“嗯”着,一边在手里翻汤贞当年录《汤汤美食厨房》时记的小笔记本。这个笔记一直在厨房柜子里放着,当初就是周子轲放进去的,他翻到了太阳蛋那一页,快速地看。

    温心突然说:“子轲,你不能让汤贞老师进厨房!”

    周子轲抬起眼。

    “汤贞老师现在味觉不好了,手也握不稳刀,他现在一进厨房就会心里难过,还容易打碎东西——”

    也许是等小周的完美煎蛋等得太久了,汤贞洗完了水果,就在厨房里看来看去,走来走去。他在这里坐一会儿,那里坐一会儿,好像看什么都陌生,都很新鲜。小周没管他,汤贞自己打开了厨房底下一个柜子,从里面歪出两大摞桌垫和餐布来。汤贞蹲下了,他把每张桌垫和餐布都捡起来,这都是他以前心爱的东西,也许是太久没拿出来用过了,桌垫有的已经开始发黄。

    汤贞试着用手抹了一下,也没有把那变了的颜色抹掉。

    周子轲听着电话回头,发现汤贞席地坐在了一大堆桌垫和餐布中间,正一张一张地在膝盖上整理餐布,像一只离家多年的仓鼠,终于能回家整理过冬的食物。

    第135章 芭蕉 17

    汤贞并不是不祥的。起码对周子轲来说是这样。

    他们做完了早点,一起榨蜂蜜果汁。汤贞在疗养院也在护士的指导下自己做过水果盒子,他会用塑料工具刀切水果,这样帮小周打下手,做最简单的工作。周子轲在吃早点的时候问他在厨房发现了什么,汤贞回答,是他以前出门工作时,收藏的桌布和桌垫。

    汤贞话虽说得慢,但回答的逻辑很清晰。

    周子轲问,为什么收藏了这么多。

    汤贞用叉子叠盘子里的培根,叠了好几次才成功。汤贞抬起头,他先看他们吃饭时,盘子下垫的雪山纹路的桌垫,又看坐在他面前,陪他一起喝蜂蜜果汁的小周。

    窗外雨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落在小周睡得翘起的头发上,还有小周吞咽的喉结上,小周用拿叉子的手背揉了一下眼睛,抬起眼看汤贞。

    “以前……”汤贞说到这个词,开始回忆的时候,他眼神总一晃,“我在外面工作,吃盒饭,用不到桌垫。”

    周子轲听着他这话,点点头。

    “我觉得用桌垫吃饭,是很幸福的。”汤贞说。

    周子轲忽然想起,他两年前和汤贞在这个家吃饭的时候,汤贞每次也要找桌垫出来垫他们叫的外卖。

    周子轲之前从来没有在意过,只当这是汤贞再小不过的生活习惯。

    “那怎么又全都放起来了?”周子轲问。

    汤贞看他,想了想:“祁禄和郭姐他们……不太用桌垫。”

    为了照顾汤贞的病,每个人都在极大程度上牺牲着自己的生活质量,他们终日提心吊胆的,守在汤贞的病床边,无法留意到这么小的细节。吃完了饭,周子轲问汤贞愿不愿意跟他上楼去一趟。

    汤贞问:“干什么?”

    “我看你挺能藏东西的,”周子轲看他,轻声说着,周子轲搂过汤贞来,让汤贞先踩着台阶上楼梯,他在后面保护着,“今天不锻炼了,上去看看,跟我打扫卫生。”

    北京的雨停了。祁禄清晨骑着单车横穿整座城市,他耳朵里塞着耳机,风吹着头发不断扫过他的耳朵。经过一条条街道时,祁禄留意到那些橱窗里汤贞拍摄的珠宝海报,汤贞的脸不再是病态的了,祁禄在路边停了车,坐在座椅上看。

    路过报刊亭时,祁禄也刹住车,只大约扫了一眼,几乎每张报纸上都有汤贞和周子轲的名字,还有八卦小报在封面打出巨大的标题,写着“37小时”,或是“太子已经两夜未出”之类的内容。

    祁禄的车驶过一个红路灯口,虽然还不到嘉兰天地广场,但他已经能看到那座高塔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所有人都以为汤贞迟早还要自杀的——他是个疯子了,已经被毁灭了,已经是一颗燃烧得只剩骸骨的恒星了。祁禄在病榻前照顾了汤贞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他对汤贞的落魄更加了解。

    可当看到汤贞的形象就这么被高高挂在这座城市上空的时候,祁禄仰起头,有那么几分钟,祁禄以为时光倒流。

    广告牌上的“汤贞”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将死的灵魂似的。他和身边的周子轲藏匿在人潮中,“汤贞”回过头,望向了广告画外,就好像他一直存在,只是他孱弱的r_ou_身替代他承受了人间一切的苦难。

    祁禄在汤贞家公寓楼下锁了自行车。他戴了一顶金色绣有中国龙的帽子,从连续两夜蹲点的叫苦连天的狗仔记者们身后悄悄走进了公寓楼。

    走进汤贞家门的时候,祁禄踩下脚上的运动鞋,低头找拖鞋换。他听到从楼上隐隐约约传来周子轲的质问声。

    “这都是谁买的?”

    祁禄扶着扶手走上了二楼,看到周子轲坐在擦得干干净净的二楼地板上,身边散落着各种各样的杂志、书报,而刚刚还在高塔上俯视祁禄的那个“汤贞”,这会儿正低着头坐着,眼都不抬,逃避回答问题。

    周子轲翻了翻手里这本三流杂志,里面用了极大篇幅去胡乱编造他和一个叫翁兰的女明星的“情路历程”。周子轲把这本杂志往地板上一丢,杂志封面赫然是周子轲刚出道那年穿着打歌服在日本舞台上首次亮相的偷拍照片。

    “到底谁买的。”周子轲又问汤贞。

    汤贞用眼睛看自己的裤脚,也不回答,好像没听见。

    周子轲伸手从旁边又拿了一本,到手里翻,每一本杂志封面都是他,里面全是一些胡乱编造的小道消息,是花花公子周子轲对无数女性始乱终弃的“黑历史”。周子轲还以为只有吉叔那种什么都不懂的老人家会买这种杂志来看。

    发现祁禄上来了,周子轲抬起眼盯他。

    祁禄一个激灵,立刻摇头,撇清干系。

    当天下午一点钟,吃过了午饭,周子轲的车终于驶出了汤贞家的地库。几乎所有镜头都像饿了两天的豺狼虎豹般扑上来,周子轲不得不把车开得小心些,慢慢驶离这条路。

    不少记者都拍到了周子轲身上穿的大码白t恤——上面印着熊猫幼崽的图案。而在布加迪的副驾驶座位上,放了一兜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那袋子是透明的,有记者眼尖,一眼认出袋子最边缘处是只做工非常简陋的彩色木马,可能价值最多不过两块钱,比不过这辆布加迪上任何一粒小小的分子。

    周子轲把车开到亚星娱乐楼下,带着他的拍摄道具上了楼。温心已经提早联系了公司的广告部门,把摄影团队叫到公司四楼的摄影棚里去。因为《罗马在线》改版,原团队就地解散,新版从无到有,都由周子轲这个新一任制作人说了算。

    周子轲进了摄影棚,和摄影团队的负责人握手。几乎每个人都用好奇的,热切的眼光注视着他,周子轲也一反常态,表现得非常礼貌,看上去他这段时间心情着实很好。

    周子轲把他手里这兜道具交给了场务,他坐在摄影师身边,手张在空中,和摄影师讲解他要拍什么,要什么样的效果,他希望成品是什么样的。

    这摄影师曾经参与拍摄过近两年的海岛音乐节,“亚星解约门”后仍留在公司。他在听周子轲说话的时候,脸上浮现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隐藏不住的笑容。

    大概每个亚星娱乐人在面对如今的子轲时,面对如今的“小周队长”,都有类似的感觉。

    “我明白,我明白了子轲,”摄影师说,他又伸手与周子轲握了握,“交给我吧,样片出来我叫温心给你送过去。”

    kaiser 经纪人郭小莉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周子轲突然从外面进来。

    周子轲拉过一把椅子,在她桌对面坐下。

    “你知道汤贞过去几年一直在写歌的事吗。”周子轲冷眼瞧郭小莉,好像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郭小莉沉默了一会儿:“这几年?”

    周子轲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一盘卡带,敲在郭小莉办公桌上。

    现在几乎没有人会再听卡带了。郭小莉的秘书从公司仓库找了台卡带录音机上来。郭小莉从她的资料柜里翻出一叠文件夹,在办公桌上打开,她快速浏览,说:“阿贞这几年交给公司的歌都有备案。”她抬头问周子轲:“你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周子轲也不说话,他把那盘 demo 带拆出来,放进卡带录音机里。

    播放键一按,卡带在里面转动起来。

    “今天……今天我写了三首歌……”汤贞自言自语的呢喃声,不知从什么年月,通过了这盘老式卡带,从录音机粗糙的音响里播放出来,“第一首歌叫,夜幕降临前。”

    说完了题目,汤贞开始哼唱了。一开始他还尝试着拨弄吉他伴奏,但很快卡带里就没有吉他的声音了。汤贞在清唱,声音有点抖,歌词时而清楚,时而不清楚,仿佛歌词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只是旋律的一部分。

    汤贞唱完了。其实这支歌不太容易入耳,周子轲听着,甚至觉得旋律有些说不出的怪异。“第二首歌,我还没有取名字,暂时叫做,叫做……”汤贞说到这里,顿住了,接下来是长达五六分钟的寂静,仿佛汤贞一直在想,他的想法断线了。

    “叫,我坐在桥头。”汤贞说。

    他又开始唱了,曲不成调,没有任何一段旋律是简单的,是容易被人记住的,是有商业价值的。

    “第三首歌,叫,天狗。”汤贞说。

    周子轲从他兜里摸出一张纸,展开了,那是一张发黄了的字条,上面有汤贞的笔迹,涂涂改改了许多遍,最上面一行是题目,写着“天狗”两个字。

    这张 demo 带里三首歌,只有这一首的歌词被周子轲看到了。

    汤贞在这首歌里唱道:黑夜是危险的,可我只有黑夜。

    我应该歌颂月之美,可为什么一直有条天狗,将最后的月光也偷走。

    郭小莉一直等这首歌唱完了,才问周子轲,这带子被阿贞放在哪里了。

    周子轲告诉他,汤贞家的二楼上有只旧箱子,里面有几十盘 demo 带,积着灰,只有这一盘夹着歌词,被周子轲发现了。

    郭小莉低着头,闭了闭眼睛。

    “一直说他不能写歌了,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他这不是一直能写吗?”周子轲问她。

    郭小莉听了这话,头疼极了:“你也听到了,他在生病。”

    “阿贞录这些歌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清醒,”郭小莉看着周子轲站起来了,她仰头问她,“需要清醒的人来判断,这是不是‘汤贞’能唱的歌。歌要面世的,不仅要面对乐迷、粉丝,还要面对媒体的揣测和苛责,甚至于对阿贞本人的口诛笔伐。”

    周子轲把录音机打开,带子拿回来揣进他的口袋。周子轲似乎还想对郭小莉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周子轲转身走了。

    罗丞给郭小莉办公室打来电话:“郭姐,子轲刚刚找我,问 solo 单曲什么时候录?”

    郭小莉还在办公椅里坐着,她脑海中不断出现很多年前,阿贞得知公司把他新写的歌打回去一次,两次,三次时的表情……郭小莉再问,阿贞,最近心情怎么样?有没有写什么歌呢?阿贞摇头,说他写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