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儿,我劝你一句,这人不吉利,”艾文涛当时气急败坏地,“你可及早醒悟吧!”
“怎么了,小周?”
汤贞望着他,轻声问。
周子轲今天一直有点走神。他这会儿低下头,端详汤贞锻炼过后的,有点发红的脸蛋。
“你看。”他说,示意汤贞往这条路外面看。
道路两侧是密密两排高塔般的七叶树,而在七叶树外侧,那向下延伸的宽阔的河滩上,每隔五米就站着三两位身穿黑色行头的保镖在徘徊。不少车停在了路的前后两端,明晃晃地昭示着这条路的安全。
汤贞朝四周看了看,再抬头望小周时,他觉得小周的眼神好像在说,你是不是能放心了。
朱塞忧虑重重,又给周子轲发来信息。
“子轲,上次的事还没查清楚,你确定接下来就要和阿贞去出外景吗?”
周子轲回道:“我多带了几个人,没事。”
朱塞问:“你有没有回忆过,这段时间都接触过谁?”
“不管是谁,”周子轲似乎不耐烦了,回复道,“他迟早再来找我。我等着他。”
第142章 芭蕉 24
温心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子沿高速出了北京。温心一直低着头,认认真真编织一条幸运石手链。她穿了条浅蓝色,印有许多海豚印花的连衣裙——她今年二十三岁了,从开始照顾汤贞老师的病起,温心就习惯了穿裤装,做事方便又麻利。最近升了职,她又开始学着郭姐,穿职业套装。
昨天在汤贞老师家帮汤贞老师打包行李时,温心看到他睡醒了,走出来,到自己面前。
“温心,”他进了衣帽间,小声问她,“你明天出门穿什么衣服,想好了吗。”
“穿什么……”温心愣了愣,蹲在行李箱前,伸手指自己,“你问我?”
汤贞老师看着她,笑着点头了。
温心这会儿打开车内的化妆镜,即使只能看到自己连衣裙的小衣领,她也觉得非常开心。
身边认识过接触过这么多异性长辈、同辈,也只有汤贞老师每次都能留意到温心外形上一点点的小变化。哪怕生病了,汤贞老师也经常称赞她。
像是祁禄,在一旁开车,穿最简单的衬衫短裤,头上还戴着那顶他怎么都戴不腻的中国龙木奉球帽。祁禄转头瞧了温心一眼,然后继续冷漠地开车。
透过后视镜,温心能看到一辆又一辆的车紧紧跟在他们车后。而前方,是子轲的车在带路。
这次录制外景,仅温心知道的,随队摄影师四人中就有三位是从嘉兰塔安保团队那边调过来的,临时接受了培训,扛着机器上阵,乔装成摄影师跟在子轲和汤贞老师身边。《罗马在线》此次全套外景班子,也都是由子轲选定。温心觉得,要不是怕汤贞老师在外录制节目可能会有什么小意外发生,子轲连她和祁禄都不想带。
他们在中途服务区下车。子轲把车开进加油站加油,紧接着从温心他们身后就有保镖的车跟上去了。
温心也下了车。要说秘密出门录外景,根本不太可能。子轲的车一开过去,服务区停车场里就有人掏出手机开始拍照了。尽管嘉兰塔的人反应及时,车开过去周围堵了一圈,也扛不住越来越多的人从服务区里出来。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站在98号加油机前,一见到子轲下车走过来了,她站在原地愣了半晌,使劲儿揉眼。布加迪,周子轲,再看车里,汤贞就坐在车里,仰着脸看她。
子轲手里的卡递了半天,还是加油站的负责人跑出来,道着歉接过去了。
温心瞧着那么多司机从车里下来,隔着老远对着子轲的车一顿狂拍——一群中年大老爷们儿,总该不是为了拍子轲本人的。
她问祁禄,子轲的车真的值那么多钱吗?
祁禄摇摇头,从车里拿水出来喝,好像也不知道。
温心小声嘟囔,也望那黑色的超跑:“是挺好看的……”
他们从北京一路出来,沿国道往东部沿海的方向走。明明可以乘飞机去,子轲却坚持自驾。温心在后面车上,能看到汤贞老师那一侧的窗户开着,偶尔还会有几丝头发从窗户里飘出来。
摄影师的机器开着,拍了一路节目素材。到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抵达第一期节目的目的地。下了高速,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海滨城市虽然繁华,海风依旧很大。又正赶上下班时间,一行车队在市区内拥堵了好一阵子,才在当地热热闹闹的市民围观下驶进了兰庄国际海景度假酒店。
温心过去也曾陪汤贞老师去各地出差,飞来飞去地录制节目。她习惯了行程的颠簸,一下车便要随主办方的意思四处去参观、合影留念,还要陪着当地达官显贵以及赞助商们吃饭。每次那酒局都要延长到半夜,往往第二天凌晨四点就要开工,汤贞老师那时身边助理也多,温心偷会儿懒在车里睡着了是常事。祁禄也是,有时祁禄想跟着也被汤贞老师赶回来睡觉了。
这家兰庄酒店的经理带着团队过来了,阵仗颇正式,连挂着 mattias 经纪人头衔的温心也在他们热烈欢迎低头握手之列。温心从保姆车里提了自己的行李,交给一旁过来的服务人员。她感谢了人家,然后就和祁禄跟在子轲和汤贞老师身后进了电梯。
电梯里人不多,绝大多数人都去乘普通电梯或等下一班。温心站在后面,看到子轲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子轲把汤贞老师的手拿在手里攥着。
“什么时候录节目?”温心听到汤贞老师问。
“先睡会儿,”子轲低声道,“你下午在车上也没睡。”
汤贞抬头看他。
子轲说:“我又不是不认路,怕什么啊。”
电梯门开了,子轲松开了汤贞老师的手,极其自然地揽过汤贞老师就往外走。温心和祁禄每人一间海景套房,有酒店工作人员引领他们去自己的房间门口。温心接过了自己那张房卡,她转头看向走廊对面,透过夕阳的光,风里有股咸味道,她看到子轲带着汤贞老师越走越远,没有别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祁禄已经进了他自己的房间里去,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过来敲门找温心。温心一给他开门,祁禄就往衣帽间里走,果然看到一张崭新的冲浪板搁在里面。酒店的工作人员送错行李了。祁禄把那块冲浪板抱起来,还用手在上面挑剔地摸了摸。
*
mattias 两位成员汤贞、周子轲在这家兰庄登记了两个不同房间,但工作人员上门时发现子轲的房间久敲不应,空无一人,而汤贞老师的房间则挂上了请勿打扰的标识。
《罗马在线》制作人兼 mattias 队长周子轲,是这次整个摄制组行动的头号领队。他没动静,所有人都要原地待命。温心只睡了半个多钟头就醒了,她下楼去喝咖啡,还想吃顿简餐先垫垫肚子,结果一到餐厅,发现整个摄制组都分桌坐在里面,大家在吃晚餐自助。见温心来了,全队唯二两个女生中的另一个忙招手,叫温心过去。
周子轲开了一整个白天的车,当然会累。他赤裸着上身,从背后抱住了汤贞,脸颊贴在汤贞头发上这样睡觉。
酒店房间的窗帘沉重地盖住了半面窗子,露出半面逐渐浮现出晚星的天空。汤贞蜷缩在柔软的床垫和被子里,他的身体被小周紧紧抱着,脸颊因为热而有些泛红,他也阖着眼睛睡,手放在枕头边。
一直到夜里八点整,从窗外开始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嘭得一声,又一声,把周子轲给迷迷糊糊地弄醒了。
汤贞起初还躺在床里,感觉小周放开他,下床去了。小周披上浴袍,踩着拖鞋走到卧室窗边,朝外面的夏日庆典看了几眼。小周又回来了,他身影高大,后背挡住了天花板上的光线,小周的手压在汤贞枕头边,让枕头陷下去。
“起床了。”小周的声音都像没睡醒,低低的,哑哑的,凑近了,叫汤贞起床。
汤贞还没睁开眼睛,感觉一个吻在他脸颊上贴着印了一会儿。
汤贞坐在床头被窝里,坐了好一会儿才清醒了。他拉开被子,下了床,先是走到浴室里去梳了梳睡乱的头发——汤贞已经可以自己梳头发了,他望着镜子,看到自己脖子里好像有一块儿红,他记得睡前好像没有。
温心从楼下急火火跑上来了。子轲已经穿了件新的衬衫,还穿了条深蓝色的沙滩短裤,他似乎是十分轻松休闲的,可温心看到他,却突然想起最近流行的一条微博——自从子轲穿着亚星工作人员制服上过亚星邮轮的事被曝光出去以后,有与子轲同届毕业的初中同学在网上贴了一组子轲十五岁穿着夏季校服参加校际运动会跳高比赛的照片,子轲得了银牌,还和两位拿了金牌铜牌的同学合影留念。有网友说,知道的这校服只值三百块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巴黎米兰纽约哪家给做的运动会主题高级定制:“十五岁的子轲弟弟太乖啦!”
温心把手里的化妆包交给子轲。子轲却当着她的面拉开了拉链,问,哪个是“汤贞以前经常用来遮伤口”的“药膏”。
温心一愣,药膏?
她着急问道:“怎么了?”
子轲抬起眼皮看她。
一双眼睛在s-hi了的头发下面,静静望过来,也让温心的心跳活活慢了一拍。
“问你,”子轲皱起眉,“哪这么多怎么了。”
温心低下头,急急忙忙帮他找,交给他,然后把被扔回来的化妆包接住了。
汤贞已经换好了衣服,他低头打开这盒还是新的遮伤粉,用手指沾了一些,对着镜子往自己脖子里抹。
小周在客厅打了几个电话,叫摄制组都在楼下集合了。小周走进来,把手机往旁边一丢。他掰过汤贞的肩膀,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汤贞自己弄的成果。汤贞仰起头,把脖子给他看。小周从汤贞手里接过那盒粉,大拇指在里面蹭了下,然后像个画家似的,在汤贞脖子里锁骨上一顿涂抹。
车往海滨夜市开。周子轲没开他那辆太招摇的布加迪超跑,开的是汤贞的保姆车。其他人和车都跟在后面。汤贞坐在副驾驶上,脸上戴着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汤贞在喝果蔬汁,他问周子轲说:“这是用这里的水果榨的吗?”
周子轲“嗯”了一声。已经有夜市边的游客透过前车玻璃发现车里是他了。
汤贞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默默喝他的果蔬汁。
车停在夜市附近一处停车场。周子轲带汤贞下了车,周围安保团队都过来了,四位摄影师跟在他们后面,扛着设备。周子轲还没吃饭,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流程,他们要逛逛这条夜市,从这个路口往海边的方向走,找个地方吃顿家常菜,然后就去走海。
夜市一贯是一座城市夜晚最热闹的地方,也最接地气了。镜头一路拍过去,每位游客每家店主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汤贞脸上戴了墨镜,也就不怕远的近的有游客的闪光灯闪到他了。
小周在镜头里一直和汤贞相距很近地走着。周围人群拥挤,小周时不时瞧瞧路边的棉花糖店,要么就是看看可丽饼店。有光着膀子的大厨在火舌上大力颠着油锅,锅里飞出鲜红油亮的小龙虾,大厨运着全身力道,肚子上的r_ou_波动着,仿佛隐居民间的武林高手。小周在旁边驻足看了会儿,忍不住低头对汤贞笑了。
也有店主早早发现了人潮中走过来的一支节目摄制组,她听说是周子轲和汤贞来到本地了,居然是来夜市录节目的。
“周子轲老师!!汤贞老师!!哎哟进来看看我们这儿啊尝尝啊招牌蟹r_ou_煲今天下午刚捕上来的螃蟹好新鲜啊!!!”
许许多多围观市民都拍摄到了周子轲弯腰走进一家大排档门里,片刻后走出来,和汤贞在露天座位里坐下的画面。嘉兰塔太子出门在夜市吃大排档,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不停有粉丝在保镖外面疯一样呼唤他的名字,周子轲抬起头来,看他脸上自在惬意的表情,也不像心情不好。
汤贞穿了件衬衫,是周子轲上身那件的缩小版。周子轲从格外冷静有礼貌的店家手里接过了菜单,低头翻看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对汤贞说了几句话,似乎在问汤贞想吃什么。
摄影师就在周围,杵着四个镜头。汤贞坐在小周身边,认认真真看小周手里的菜单。
汤贞轻声问:“小周你吃得惯吗?”
小周放松得真像是出门来逛夜市的。“吃不惯换一家。”他靠在椅背上,对汤贞说道。
点的菜一盘盘都上来了。汤贞拿起勺子,他看看眼前的菜,又抬头看小周,他没有问,为什么这家大排档做的菜像是高档中餐厅做出来的菜品。
即使生病了,汤贞也能感觉出不对劲。但小周还真的拿起筷子就吃,也许小周从来没见过大排档的菜应该是什么样子。
“好甜。”汤贞用勺子舀了半片沙拉碗里的柠檬,他只尝了一下就松开嘴了。
周子轲抬眼看住他。
“甜?”他问。
汤贞小声“嗯”了,认真对他点头。
大排档派了一位服务生站在一旁。这位服务生举止一看就是经过严格培训,这时轻声解释,他们这道沙拉里的柠檬经过特殊处理,去掉了酸味,还保持新鲜的状态,特色就是甜柠檬果,味道有点介于橙子和凤梨之间。
周子轲一直望着汤贞的脸。
汤贞坐在他身边,坐在背后无数市民路人的手机镜头和闪光灯中间。汤贞好像也不害怕。
换句话说,汤贞眼里好像根本看不到周围那些纷扰、喧嚣的世态似的,只看着他。
“甜吗?”周子轲又问,瞧了一眼汤贞勺子里那半片柠檬。
汤贞生怕他不信,把勺子举过去给他尝尝。
周子轲低下头,尝了一点点。他笑了,抿住嘴,仿佛被柠檬酸到了牙齿似的。
汤贞自己又举起勺子尝了一点。他也笑着问小周:“不甜吗?”
第143章 芭蕉 25
市民镜头里拍摄到的汤贞,与前段时间经常出现在新闻头条里的那个汤贞相比,实在是判若两人。他真的自杀过吗,报纸上写的,梁丘云所指控的,那个被亚星娱乐压榨至求死不能,身患重度j-i,ng神疾病长达五年的“汤贞”,正坐在周子轲身边吃着饭,笑得正开心。
过去汤贞总是到哪里都顾着观众,顾着歌迷。可这顿饭吃的过程中,有无数人在保镖队伍外面叫他的名字。大家都知道汤贞和梁丘云解散了,和周子轲重组了 mattias。可那总像天上的传说,不会是人间可以亲眼目睹的画面。汤贞听到那些呼唤声,只是偶尔回过头看了看,他一直在笑,好像很高兴,周子轲一对他讲话,汤贞又回过头去,听周子轲说话。
他们一顿饭只吃了二十多分钟,也许是因为周围涌来的民众实在太多了。周子轲买了单,请汤贞老师和他继续往前面逛,四个摄影师也紧紧跟上去了。
汤贞过去不是没有来过这座城市。几年前,他有阵子频繁地来此地巡演,录节目。那时候他有部戏,叫《黑堤上的蓝色雨衣》,就是在这片海边一条有名的长堤上拍的。本地不少市民都对他有印象,毕竟那个年代,一听说亚洲巨星汤贞要来,万人空巷。
时隔这么多年,再隔着远远距离亲眼看他,汤贞似乎和以前也没怎么改变。
变化最多的,倒还不是他瘦了,也不是他留了长发。而是他不再时时刻刻在保镖身边望向四面八方,回应着那些疯狂的爱意和呼声了。汤贞不再为了满足各地方的观众对他的喜爱而长时间地握手,被挤在原地签名留念。那时候汤贞哪怕已经被粉丝堵得走不动了,他嘴里也在说:“谢谢,谢谢大家。”
汤贞二十六岁。他经历了一些不为外人道的成长。他和他的新队长,周子轲在一起,新队长年纪比他小,却令汤贞信赖不已。他们两人沿着这条夜市往前走,走走逛逛。保镖在他们身边开辟出一片空间,旁人很难靠近他们。
只有摄像机跟在后面记录着,记录周子轲时不时的驻足,记录汤贞望向那些民间手艺街头小吃时眼中羡慕的神采。周子轲停在一家工艺品小店门口,随手拿起货架上一只贝壳拖鞋。
店老板从店里面跑出来,站在门口捂着嘴不敢出声。只见周子轲先低头瞧了瞧汤贞,他又打开左手,拿过那只拖鞋来比了比。
周子轲问店家,这个鞋子多少钱。
店家鼓起勇气,笑着,说了一个数字。
周子轲眼看着她,沉默了两秒,好像在想事情。
旁边摄影师问,怎么了,子轲。
周子轲回过头来看他,笑了笑。“你们一般怎么讲价?”他问。
周子轲站在旁边,和汤贞在一块儿,目睹着四位摄影师中的三个在帮他讲价。
店家忍不住一直笑,周围的人都在起哄,叫着,给你打广告,老板娘,就一双拖鞋不送给人家!
在夜市买东西,似乎讲价也是其真实体验的一部分。店家给子轲和阿贞打了个三折,说:“子轲!阿贞!给我留个签名好不好!”
她扭头跑进屋里去了,出来的时候,手里头拿了好几张海报。这一看,还真是资深亚星系女粉丝。这里头不仅有最近萨芙珠宝派发的广告画报,还有 kaiser 《饥饿》专辑的附送海报,最早的一张还是汤贞那张,居然是他早年成名作《花神庙》的大陆版海报。
汤贞手里抱着那双木质的贝壳拖鞋。周子轲把笔接过来了,在几张海报上草草签下 mattias 这个名字。入行三年,周子轲很少给粉丝签名,他也不太擅长这样的事。
他把 mattias 签在了那顶百人大轿上的汤贞小花神的衣服上。
夜幕降临下来了。汤贞没有百人大轿了,他是他自己,人潮汹涌,小周牵住了他的手。
*
《罗马在线》外景摄制组在夜市尽头的海滩生起了一丛篝火。汤贞坐在台阶上把鞋子脱了,换上那双小周给他买的贝壳拖鞋。
贝壳缝在拖鞋上,遮住了汤贞脚趾上那块伤疤,其实在夜里也看不太清。汤贞抬起头,正好脸冲着他面前那只摄像机镜头。
镜头后面,是亲自驾着机器,正同那位随队专业摄影师请教技术问题的大摄影家小周。
温心系住裙摆,在浅海里头跑来跑去。过去的经历,似乎并没有给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留下太过强烈的印记。可祁禄就不一样了。海水在沙滩边翻涌,祁禄几次转过身去,都看到汤贞和周子轲待在一起,祁禄手里的生蚝刀一直使劲儿,也没能把这只紧闭的生蚝撬开。
汤贞的拖鞋踩在柔软的沙中,走路摇摇晃晃的。一个半的专业摄影师在后面跟拍,汤贞总想回头看镜头,又被大摄影师命令专心走路。
汤贞走到祁禄身边。祁禄抬头看他,汤贞看见了祁禄手里的生蚝。
汤贞蹲下,小声关切:“打不开吗?”
祁禄瞧着汤贞望他的眼睛——是因为离开了北京,离开了那座几乎困住汤贞五年的城市吗。祁禄忽然感觉,眼前的汤贞又是那个大他两岁,会在异国替语言不通的他拿东西吃的大前辈了。
祁禄第一次见人怎么开生蚝,也是在汤贞那档美食节目上。
海边风大,汤贞的头发虽然扎起来,也还是吹散了。祁禄只想着不能被汤贞拿走他手里的刀,却没料到有人从旁边把他打不开的那只蚝接过去了。
周子轲在祁禄对面,在汤贞身边坐下了。他低头瞧这颗生蚝,拿过祁禄手里的小刀。周子轲的手肘抵在膝盖上,看起来相当放松,他把刀刃c-h-a进蚝壳中间,九十度一翻就把生蚝撬出一条缝来。
摄像机在旁边近近拍着。子轲用小刀沿蚝壳边缘划了一圈,打开了,他又用刀尖挑了挑蚝r_ou_,切断里面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把这半片生蚝搁在了篝火旁的烤架上,回头看汤贞:“你还是别生吃了吧。”
汤贞听了这个,愣了愣。
“这是祁禄的……”他对小周讲。
周子轲原本都要把生蚝刀还回去了。一听这话,他看了祁禄一眼。
这天夜里,周子轲坐在篝火边,总计开了有五六十只生蚝,不仅仅是汤贞的,连着祁禄、温心,连组里的摄影师、化妆师,由他挑进来的整个团队,他都耐着性子给每人开了几份。子轲亲自来做这件事,象征意义总是更大一些。团队里的人个个受宠若惊的,不敢推辞。有几位嘉兰塔的安保人员一直在值班,温心烤好了给他们送过去,说是子轲请大家吃的夜宵。
汤贞坐在海滩上,两只手捏着揉小周的一只手,揉完了手掌揉手背,揉完了右手揉左手。这段时间以来,总是小周给汤贞按摩,总是小周照顾着他。现在小周直呼手酸了手累了,汤贞便一下下认真帮他放松。
陆陆续续有团队里的成员、保镖,走到小周和汤贞面前来感谢子轲的款待。
汤贞看着小周站起来了。
“……今天都辛苦了……”汤贞听到小周说。海风的声音大,让小周听起来也没有那么认真了。
路边有人打电话:“这里全是保镖,根本没法儿靠近——”
兰庄酒店的客房服务人员上来送热牛奶了。汤贞穿着白绒绒的浴袍,头发s-hi的,把房门打开。他感谢了对方,抱着牛奶壶进房间。
小周还在冲澡。汤贞走到餐桌边,自己拿了只杯子,他努力端起牛奶壶,虽然弄洒了些出来,起码没有打坏任何东西。
起居室里的灯关着,房间昏暗,却一直有光,是电视荧幕投s,he出的光。汤贞穿着浴袍走回到电视机前,他拿回那只遥控器笨拙地切换频道,终于在一个香港电视台的娱乐节目上看到了他想找的消息。
“著名演员梁丘云日前在美国洛杉矶出席第十一届中美电影文化艺术联合论坛——”
汤贞的脸被电视照得发亮。汤贞站在黑暗中,他的一双眼睛无论在哪里,总是显得格外茫然,也许正是他在黑暗中站得太久的缘故。
汤贞把还没播完的电视新闻关掉了。他扔下遥控器,转身跑出了黑漆漆的起居室,然后从外面把这屋子的门关紧,还把锁扣上了。
周子轲搂着汤贞,在他脖子里闻,一知道他已经喝完今天的牛奶,就感觉他身上又是一股奶味儿了。
卧室里只亮了两盏地灯。窗户半开着,让几层窗帘一直随着风的方向涌进窗户里。汤贞在床边乖乖吃了药,然后坐下了。小周低头吻他,吻得汤贞向后仰,每次吃过药之后的口腔检查,都能让汤贞闭着眼睛,在小周的吻里安稳很久。
汤贞睡觉时一直趴在周子轲怀里,老老实实的。
周子轲却在黑暗中又睁开眼了。
他听到汤贞夜里做梦,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咬紧了牙齿,冷得怕得,瑟瑟发抖了。汤贞嘴里念着,一会儿是“爸爸”,一会儿是“小周”,很轻的梦呓,断断续续的,像噩梦里念着英雄的名字,给自己壮胆的孩子。
周子轲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他在被窝里抱了会儿汤贞,低头亲了亲汤贞的额头和脸。周子轲换了身衣服,去到楼下和兰庄的人吃了顿早饭。
兰庄酒店系统内部眼下正有种猜测,说子轲在亚星娱乐的合约有两份,一份出道时候签的,签了十年,一份上个月签的,签了半年,而当这半年结束,子轲极有可能离开亚星娱乐,他将进入到兰庄酒店或是嘉兰国际或是任何一家他父亲旗下的集团开始实习工作。
周子轲在餐桌上一直喝咖啡,他听着这家酒店经理热情的建议和介绍,一言不发。快到七点了,周子轲瞧了瞧窗外的天色,他站起来,说他先回去了。
汤贞睡醒了,听见耳边隐约有电视早报的声音。这很像他小的时候,周末睡过头了,就会听到爸爸在客厅看早间新闻。
汤贞站在了起居室门外,他看到小周坐在沙发上,正听着电视新闻看报纸。
起居室的灯也亮了。
“小周,你吃早饭了吗?”汤贞一边刷牙,回头一边问他。
小周靠在浴室门边,还低头翻看报纸上的社会新闻版,他摇了摇头。
“怎么还没吃?”汤贞说。
小周这时抬起头,看了汤贞。
“难吃。”
虽然难吃,小周还是下楼,陪汤贞吃早餐去了。他们到了一楼,从酒店客人们身旁走过,刚刚找了一张餐桌坐下。这家兰庄酒店的经理突然就过来了,说是有个学术团体来访,在兰庄驻扎着,知道子轲在这儿用餐,非要同子轲打个招呼。
“不用打招呼。”小周头也不抬,漠然道。
汤贞在旁边听着,本以为也没他什么事情。
“哎呀,那是……汤贞老师?”
身后忽然有人叫道。
汤贞愣了愣,回过头。
那是一个陌生中年男子,头发微微斑秃了,穿着身不太合体的格纹西装,远远从餐厅门口越过那些保镖走过来了。他脖子上挂着好几张身份牌,大约就是刚刚经理口中提到的那个学术团体的成员。
“你好啊汤贞老师,我是咱们电影学院的教授,”这男子激动地伸手握住了汤贞的手,“我以前还去旁听过你的课!咱们是同僚啊!”
汤贞被他握住了手,彻底愣了。
“我叫刘汶,”那男子眉开眼笑的,对汤贞热情道,又对坐在汤贞对面的周子轲点了点头,“您不认识我?”
第144章 芭蕉 26
汤贞似乎不记得刘汶是谁。他如今生了场大病,所有人都知道他记性不好,所有人都不会怪他。
保镖们反应过来,上前将那位学者带离这片用餐区域。刘汶口中喊着:“汤贞老师,以前咱们——”
周子轲今天早上似乎真的没什么胃口吃饭。他歪过头,看到落地窗外,大片的媒体和记者被兰庄酒店的安保人员阻拦在喷洒着水的绿坪和矮植之外。太阳初升,水珠扬起来,隐隐见薄薄的一道小彩虹,周子轲眯了眯眼睛去看。
汤贞正在专心撕手里的羊角包,他撕下一小块放到自己的牛奶杯里,又撕下一小块,拿着举起手。
周子轲手边放着又一杯咖啡,他低头瞧了一眼汤贞递过来的羊角包,索性弯下脖子,低头衔住了,咬进嘴里。
汤贞的手指尖也被他咬了一下,并不痛。汤贞低下头,继续撕羊角包给他吃。
这是一片公共用餐区域。兰庄虽是高级酒店,又因为周子轲的提前嘱咐,会全面严格地配合他们工作,但其他客人是酒店方面很难约束的。
周子轲看着那一老一小走到他身边,老人家很有礼貌,对周子轲问可不可以合影的时候,她轻声细气,怕这唐突的要求打扰了子轲,也会打扰其他客人似的。
被老人家扶着肩膀的小女孩也红着脸,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是 mattias 前段时间共同拍摄的那期创刊号封面。
随队的保镖有几个人走过来了,要拦。周子轲瞧着汤贞坐在对面,好像很高兴似的。
那三位乔装成摄影师的安保人员扛着机器过来了,到子轲身边。他们拍摄着子轲接过笔来给小粉丝签名,给小粉丝后面的大粉丝签名。越来越多的酒店客人见状都开始窃窃私语了,有的人直接站起来,不再假装优雅有礼貌了,只怕错失了机会。
毕竟两位大明星就坐在他们身后——今天早上一打开新闻,几乎所有新闻媒体娱乐媒体都在发送周子轲带汤贞亲自逛夜市,一路手牵手去走海的视频画面。
连正儿八经的早间读报新闻主持人也说:海边的夜市街向来只有晚上热闹,隔天早晨都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今早却格外引人注目,五六点钟,人山人海的粉丝聚集在现场,弄得许多店家觉都没睡,又赶紧开门迎客了。
周子轲从未像这一刻的温和,待人有耐心,他坐在汤贞对面,在镜头里给越来越多走过来的酒店客人粉丝签名。他实在是个太高不可攀的人物,稍微对人友好一点,都容易令人受宠若惊。浪子回头,要对他改观太简单了。
老婆婆扶着自己的外孙女,走到汤贞面前说,她从前好爱看《大江东去》,这两年都不重播了:“我女儿走了,她以前特别特别喜欢你演的七公子。”
汤贞愣了愣。
老婆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放下手了,又抬起来。上了年纪的人组织语言,总是有点困难。“她以前见过你,你还去医院看她,”老婆婆笑了,眼睛发亮,伸手指自己,“她和我长得有点像的。”
周子轲站起来,揽着汤贞,汤贞和老婆婆肩并肩站着,前面是那个外孙女。他们面对镜头一起合影。
老婆婆对汤贞说:“你长头发好看!七公子那个时候,就是长头发!”
汤贞看了小周,笑了。他们坐下。
陆陆续续还有酒店客人走过来,他们安静有序,用手势和眼神问子轲和阿贞是否愿意再合影一次,没感受到拒绝,才兴高采烈地走过去。周子轲签了几次之后,已经可以很潦草地一笔代过 mattias 这个词了。出道三年,他又凑齐了一项偶像体验。
网上开始流传出小道消息,原来有粉丝连夜进驻当地的兰庄酒店,虽然房费高昂,却在第二天清晨成功“偶遇”下楼用餐的子轲和汤贞老师。不仅得到了签名,还意外获得了合影。“我真的很感激,很感激汤贞老师,”前几天还在社交平台上大肆攻击亚星娱乐成团政策的这位粉丝语无伦次发文道,“我从没想过我能距离子轲这么近,距离这么近地听他说话,看到他签名!!子轲的手好好看!!!我有子轲亲笔签的团名了!!!!”
周子轲过去最为人诟病的缺点,无非就是不敬业。人们普遍认为他不会受欢迎太久,因为他的形象太过遥远,不符合娱乐行业的流行规律。他和粉丝之间如同相隔了几千几万光年,不像太阳,从早到晚贴心地陪伴。周子轲更像一处神秘的系外星球,粉丝爱他,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粉丝与他之间,不存在任何的“羁绊”。
他突然降临了。
他现身在夏天的夜里,同汤贞逛逛夜市,吃吃街头大排档。他坐在兰庄的公共用餐区用早点,其间不断满足着周围粉丝的请求。他喝着咖啡,低头一声不吭签下 mattias 这个名字。
周子轲在粉丝们偷拍的镜头里时不时笑,汤贞就坐在子轲对面,和他一起笑着吃早点。周子轲素来挑嘴,这顿早餐却吃了不少。特别是羊角包。
粉丝们一向视他为天神,天神下凡,极不寻常。媒体人则说,子轲突然接上地气儿了,因为人一旦陷入爱情,总难逃“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们白天又去海边散步,钓鱼,公开度假。夜晚则去一家高级餐厅吃饭。周子轲过去也曾被拍到与那位神秘红衣女友在窗边吃饭,这会儿和汤贞在一起,子轲看上去似乎更有“男友力”。也许是餐厅冷气太足,子轲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给汤贞前辈披上。
四位摄影师一直跟在一旁。他们吃完了饭,被邀请去后厨参观。等从餐厅里出来,路边挤满了热情的粉丝,周子轲扶着汤贞前辈先上了车,他坐在外面,把车门关上。
临回北京的夜里,周子轲坐在床头,拿了一个平板电脑给汤贞看。汤贞穿好了睡衣,靠坐在他身边,半干的头发垂在肩上。汤贞看到屏幕上许多被处理成可爱彩铅线条的小玩具:小木马、小梅花鹿、国王棋子……它们整整齐齐排列成规则的方阵,随着音乐的节奏在画面中摇摆,组成一个温馨的王国。“罗马在线”四个字出现了,像儿童绘本的题目,像一个童话故事的起源,像罩起来的玩具盒子,有它内在独立的运行轨道,不被外界所打扰。
汤贞眼睛睁着,把这段片头动画视频来来回回地,看了许多遍。
他平静而温顺地待在小周怀里,像玩具盒子里自在生活的居民,他抬起头接受小周的吻,这是他唯一的国王了。
他不再会动不动就紧张到发抖,不再会因为一点小事情剧烈地喘息,好像整副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在相互仇视,自相攻击了。
“汤贞”是无法容纳他的。但小周可以。小周接纳了他,宽恕了他,赦免了他,留下了他。
病了五年,也许没有谁比汤贞更能体会,人间的同情心是多么短暂,而对一个病人的耐心、信心又是多么容易耗竭。连从小看着汤贞长大,如亲生父亲一般的林爷都会在恼怒愤慨之下结束他们的排练,仿佛再也无法与汤贞共事了。
汤贞抬起头,望向小周年轻的面孔。
可能是汤贞的记性越来越好了,他近来总会回忆起小周僵硬的脊背,回想起小周一次次难过,对他失望,小周自己一个人,在亚星邮轮的走廊上孤独地徘徊。汤贞总以为他的选择,可以让所有人都过上更,他对死亡无法释怀。
周子轲关了别的灯,把一直涌进海风的窗户也关上了。省略1。
不像过去什么都要忍着,还要考虑什么痕迹不痕迹,公司不公司,偶像不偶像——周子轲向来我行我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他唯一只在乎过汤贞,连带着在乎汤贞这些莫名其妙的,叫人扫兴又不得不遵守的标准。现在,汤贞似乎终于放下了,省略2。
汤贞悄悄睁着眼,在黑暗中他看到小周把手c-h-a进浴袍口袋里,出了卧室门去。
*
汤贞一睡醒,看到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汤贞这时才发现昨晚他脖子下面枕的并不是枕头,而是小周伸过来的手臂。
小周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搂着汤贞睡了半宿。汤贞看他,小周睡得正沉,睫毛垂下来了,那么长,好像汤贞再凑近一点,就可以亲到它了。
回想起昨天睡前发生的事,汤贞到现在还有点懵。他下了床,走在了浴室镜子前。难得一次比小周起得早,汤贞愣愣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想,他还以为昨天会和小周……
也许是因为走神,汤贞挤牙膏时挤多了,他拿起牙刷看了一会儿,还是按动了开关。
牙刷嗡嗡震动起来,汤贞开始刷牙。
周子轲半梦半醒的,还老觉得汤贞在哭。省略3。
他本应该被人好好呵护着,本应该在那种时候,享受着爱情的降临。
而不是毁灭,不是周子轲那句“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周子轲这会儿在光里睁了睁眼睛,他不是没怀疑过,汤贞会不会对他们过去的这一段心有余悸,心存y-in影——汤贞曾有过很多年的……障碍,似乎就是心理上的毛病。
就算汤贞的问题没那么严重,恐怕也不会很容易就给周子轲太多反应——虽然他们已经经常性地在一起睡,经常搂抱,亲吻了,但更多的,更进一步的,周子轲没接触过,也不知道汤贞会不会排斥、抗拒。
周子轲醒了,他坐在床边,抬起眼望了一会儿那金色的艳阳。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个很轻很轻的动静在衣帽间里。
似乎是一段动画的背景音乐。
周子轲穿着拖鞋,循着这动静站在了衣帽间门口。箱子全都在地上打开着,他们马上要回北京去了,可行李还没理。汤贞穿着睡衣坐在箱子边理了一点点,中途又走神开始看那台平板电脑里的《罗马在线》片头动画了。
周子轲在汤贞身边坐下,嘟囔:“有这么好看吗。”
汤贞抬起头,就在周子轲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汤贞凑过来,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第145章 芭蕉 27
回北京的当晚,汤贞穿了一件从海边买回来的海蓝色文化衫,他和小周一同坐在电台节目《恺撒世界》的录音棚里,和 kaiser 这周的值班主持肖扬、罗丞一起录制这一期节目。
肖扬一开场就开起了玩笑,原来《恺撒世界》从三年前录制第一期开始,一直是 kaiser 八个人两两组合轮番主持。团队明明有九个人,为什么是八个人轮换呢,原来 kaiser 的队长周子轲经常见不着人影,打不通电话,如同生活在外星球,谁都没法儿揪他来工作,所以电台节目制作人一狠心,干脆从主持人阵营里剔除了子轲,虽然让广大粉丝们非常遗憾,但至少保证了节目一直平稳进行,没开过天窗。
“结果他今天就来了!”肖扬对着话筒,佯装生气道,“啊~代表 mattias 啊。”
周子轲在对面坐着,他大约猜到了来录这个节目肯定要听肖扬源源不断讲他的坏话,但他本以为有汤贞在,肖扬多少会收敛一点。
汤贞就坐在周子轲身边,把手放在桌面上,一脸认真地听肖扬讲话。汤贞眼神格外专注,似乎很想参与到 mattias 的工作中来。
周子轲在椅背里倚了半天,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坐近了桌子,拉下眼前的麦克风。
“汤贞老师在旁边听着,”周子轲对着肖扬说,“能不能说点好的?”
肖扬刚刚还在自己活跃的气氛里滔滔不绝,这会儿一下儿愣了。
“好的?”他大约也没料到周子轲居然当众接他胡说八道的话。
周子轲黑着脸看他。
“好的什么啊?”肖扬明知故问道。
周子轲更没好气了。
“嗯……”肖扬鼻腔里发出一声长哼,他撅起嘴,眼神望上飘,似乎在努力回忆一样从来没什么人见过,他今天也是头回听说的东西,叫做“周子轲的好”。
罗丞终于把听众来信理好了。“那个,各位21世纪的朋友,欢迎来到今天的《恺撒世界》,”罗丞主持大局道,“我是今天的值班主持,罗丞。”
大前辈汤贞老师正作为嘉宾坐在罗丞对面,看上去呆呆的,很容易被旁人的话误导的样子。而后辈团体 kaiser 两个大人气成员被打断了互呛,虽然很是活跃了一番节目气氛,但似乎开心的人只有肖扬和节目制作人。
罗丞抬眼看了看周子轲,发现子轲刚刚还不满意的样子,这会儿倚在椅背里,在桌子边缘伸手捏了捏汤贞老师的手指,似乎就高兴起来了。
《恺撒世界》节目惯例,第一个环节先聊 kaiser 自己成员的最新近况。kaiser 近来主要工作都是在日本,只有年底要回国内开巡演,还要发一张最新的国语专辑。
“大家都知道呢,这张专辑即将收录我们 kaiser 每位成员演唱的 solo 曲,”肖扬对麦克风放慢了语速,“大家明白‘每位成员’是什么意思吗?”
汤贞睁大眼睛,抬头看小周。
小周还垂着眼睛,在桌子边捏他的手指头。
“就是说呢,我们的队长——同时也是今天到访来宾,我们亲爱的汤贞老师钦定的新队长,周子轲,要录 solo 单曲了!而且呢——”
肖扬抬高了语调,卖了个更短暂的关子。
“而且他这支单曲其实已经录完了!!”
肖扬带头在录音棚里鼓起掌来,非常夸张,罗丞在旁边喝了口水,急忙也鼓掌。
汤贞愣了愣,也看着小周鼓掌。
周子轲突然坐在一片掌声中,有些无所适从。
肖扬对听众念着稿子:“明天我们队长周子轲的最新单曲,同时也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支独唱单曲,即将在零点上线各大音乐平台,听众朋友们也可以在电台及全国各唱片店里试听这首歌的完整版本——”
汤贞用口型问小周:“唱的什么歌?”
周子轲一脸讳莫如深的,要保密。
今天到访嘉宾 mattias 给幸运听众准备的礼物是两张“如梦十年”出道纪念演唱会的门票。“也不知道我们队长最近这歌练得怎么样了啊,”肖扬淡金色的刘海有点长了,被他自己伸手不时捋着,他抽出第一封信,上来就念道,“ 在 kaiser 的子轲是属于全世界所有少女的子轲,在 mattias 的子轲只是阿贞一个人的子轲。不亲眼所见,根本想不到同一个人会在公众面前表现出这么截然相反的状态。想清楚了这一点的我,决心写下这一封信,站在一个子轲fan的角度上,表达我对子轲所有决定的支持和祝福——”
“这可能是个……”肖扬翻过这张纸来,看了看寄件人的邮件地址,“可能是个日本粉丝的来信。”
果然,这封信的后半截已经开始中文学习的内容了。
“一直以来,子轲说中文最大的特点就是省略主语,有时一句话会省略一多半。他不爱讲话,话也说不完整,习惯用中文的口语表达他的意思,经常只说几个字。周围人都会猜,会把他的话补完,包括我每次也是这样。但是这次阿贞老师出院以后,无论记者会,还是《罗马在线》现已播出的内容,都让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子轲。他在有意识地把话说完整,不怕麻烦,以便于对方来理解,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在不清楚阿贞老师的病情时,我以为子轲是出于对前辈的尊敬才这样做。但了解之后,我明白,他是说给阿贞老师听的。”
罗丞在一边听着,突然眨了眨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连他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一旁肖扬还在继续念那封信,这个周子轲的三年老粉丝,最近代购了很多 mattias 的旧专辑,也参与了 mattias j-i,ng选辑的歌曲投票,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听到子轲演唱的 mattias 经典作品了。
念完这封信,肖扬问:“他以前怎么说话?”
罗丞看了子轲一眼,发现子轲正歪过身子,低下头去,仔细听汤贞老师贴耳说着什么,似乎汤贞老师也没听明白刚才那封信的意思。
“能不能说点好的?”罗丞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肖扬一边抽出第二封信,一边噗嗤笑了。他小声念叨了几遍,明白了:“你,你,你能不能说点好的话。”
“不能。”肖扬接着自问自答,把第二封信打开了。
也不知是他抽得巧,还是因为别的,这第二封信恰巧是 mattias 另一位成员,汤贞老师的老歌迷写来的。
“我住在一个手机讯号很差,也几乎没有电视讯号的地方,已经很久没得到汤汤的消息了。如果不是这次新闻闹得这么大,而我又恰好要调离工作地点,恐怕还以为汤汤在云游四海。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欢你,一个人生活在驻地很寂寞的时候,会跟着《汤汤美食厨房》的菜谱学习自己做菜,看《李太白西游记》录影带的时候,也常常想象我和汤汤一样,是那个潇洒恣意,游戏人间的太白居士。这次重新在电视上看到你,发现 mattias 不再是以前的 mattias 了,但汤汤的感觉还是没有变。记得你以前在春节晚会上唱过一首歌谣,叫《黎明画梦》。过去我从没看过你的演唱会,这次得知你的公司要给你举办十周年出道纪念演唱会,我正在攒钱请假,也提前订好了前往北京的车票。哪怕接近黎明,知道梦必将短暂,我们也不能放弃梦的希望,因为梦引领着,抚慰着我们的灵魂,是现实之外一片幸福地。我一直坚信,天亮的时候,好梦可能会成真。汤汤,愿你能一直梦到你的幸福,也愿你一切都好……”
陈乐山先生早上睡醒了,坐在床边自己动手量起了血压。他单手拿过眼镜戴在自己鼻梁上,又拿起床头那张华子交给他的复印件来看。
复印件上下是两行手写字迹,上面那是张字条,是从甘霖马场的办公室里搜到的:“小甘,这是傅麟的学籍资料,我和你傅叔近来被跟的严,出不去,麻烦你帮忙跑一趟澳洲那边,就当还你傅叔一个人情。”
下面则是许多年前,方曦和的题字:新城国际电影节。
两行字看起来十分相像,还都有一个特点:每个字的最后一划都会长长拉出去,看着像一个钩子。
陈乐山先生把这张纸随手丢回桌上。他打算量完了血压,先不找私人医生,先给华子打一个电话。查了这么多天,查不到什么重点。辛明珠跟在方曦和身边这么多年,字写得像有什么稀奇。傅春生想把孩子送出去,这也根本不是陈乐山想知道的内容。
突然保姆从门外冒冒失失推开门。
“陈总,”保姆穿着围裙,像在打扫卫生似的,她手里拿了张皱巴巴的纸,像是医院的检查单据,“陈总,这是我在小娴小姐的房里——”
天亮了。
九月到了,桂花快要开了。周子轲一早睡醒,发现他又起得比汤贞晚些。早餐桌上放了张字迹歪歪扭扭的字条:“小周,我和祁禄去散步,中午就回来。”
周子轲睡眼惺忪的,心想,祁禄怎么没把他叫起来。
昨天夜里他陪着汤贞看播出的四集《罗马在线》。汤贞一开始还很专心地看,慢慢就……省略1。
桂花要开了。周子轲冲完了澡,人才变得更清醒,也更放松。他在汤贞的厨房里煮咖啡,接到朱塞的电话。
朱塞已经知道他们从外景地回来了,一路平安。“子轲,”他说,“今年秋天的戏剧展要开始了。”
周子轲还有个身份,他经常会忘记:他是嘉兰天地艺术剧院前任老板的儿子,现任东家。
“我太忙,去不了。”周子轲喝了一口咖啡。
朱塞道:“今年的剧展好戏不少,国外十几个知名剧团都会来,”他想了想,又说,“阿贞是不是很久没来戏院看过戏了?”
周子轲琢磨出味儿来了。他前段时间就感觉着,吉叔几个人只要想找他,他不答应,就会立刻把这事儿扯到汤贞头上。
“我问问他吧。”周子轲说。
汤贞坐在保姆车里,隔着车窗,看到街边已经铺上了嘉兰天地艺术剧院金秋戏剧展的宣传画报。祁禄把车停在路边,汤贞被温心戴上了口罩和木奉球帽,他下车,穿着件宽大的木奉球外套,把他脖子里一小片吻痕遮住。
汤贞在那个海报前面,仰着头看了一会儿。他在海报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那都是五六年前,七八年前,曾在海内外与他共事过的人。
大家都还在自己的领域里工作着,不断做出新的作品。
汤贞绕过了广告牌,走到那家唱片店门口。店里的人很多,似乎都是来购买最新发行的单曲的。汤贞在门口好奇地看了看,他望见了店里一张海报,然后不自觉就走进去了。
那是一张印着周子轲的照片的海报,上面还有单曲名:《天狗》。
汤贞似乎忘记了他周围有多少陌生人,这是不安全的,是会暴露自己的环境。他走到唱片架前,在帽檐下,看到店里最显要位置摆放的全是一模一样的唱片——每张唱片的封面都是一张黑色调的儿童画,画里有被撕碎的月亮,是天上唯一的亮光,天狗将月亮吞吃殆尽了,一个胆怯的小灵魂在窗边独坐着,因为怕被天狗发现,这个小灵魂躲在窗后的y-in影里,闭上了眼睛,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