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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第80节
    秘书心里总觉得,若真是为汤贞老师好,还不如让梁丘云的团队彻底走了算了—— mattias 存在一天,汤贞老师就被这么吊着一天,一个人在国内死气沉沉的,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发展。每年公司都像番邦小国一样,迎接梁丘云团队的銮驾,除了不断让步,把公司的资源拿出去以安抚梁丘云以外,竟然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这梁丘云也怪。他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应该也不需要亚星娱乐给他什么资源了,万邦等几个大公司频频向他抛去橄榄枝,他也一直没什么动作。公司里的人也看不透,这位云老板到底是真想走呢,还是仍旧“顾念旧情”,只是当年在公司过得苦,所以如今一次次地摆谱。

    秘书跟在郭小莉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她的上司很有主意,难免的也就独断专行。前几任秘书留的时间都不长,就她做的时间久一些。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小秘书,见识短浅,她也知道她的上司对 mattias 的执念有多深——就像汤贞老师曾经带着梁丘云事业腾飞一样,现在郭姐仍期盼着云老板回心转意,能帮扶一下汤贞老师。因为 mattias 就是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这两个人,印在华语流行音乐史上的就是这两个人,一旦散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mattias 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秘书觉得,恐怕全公司只有郭姐一个人觉得它重要。而公司其他领导无非就是想要梁丘云罢了。

    当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秘书,她没什么见识。

    “汤贞老师,好好休息。”她把门从外面关上了。

    汤贞坐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听着门外真的没人声儿。汤贞站起来,低头捏着门锁,把门紧紧从里面锁好,为了保险还用手来回推了推。

    汤贞合衣躺在了床上。他眼睛睁大了,望头顶天花板上黯淡的灯泡。手机在手里嗡嗡的,震了一下。汤贞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听了这么久的会议,还是空空的。曾经医生告诉他,注意力不能集中是一种疾病的表现,可汤贞却觉得,这也许是身体在保护他的本能,他还挺高兴的。

    手机被汤贞按开了,一条短信从里头亮起来。

    新信息来自小周:

    [什么时候结束啊。]

    汤贞从床上侧了个身,于是就把手机屏幕靠得离自己更近了些。他忍不住高兴地又看这几个字,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看圆圆的有趣的标点,从字看成了像素。

    “我不知道,”汤贞用手按着回道,“我在郭姐的办公室里睡觉。”

    信息刚发出去,几乎是一秒钟之内就收到了新的回复。

    新信息来自小周:

    [我也想睡觉。]

    新信息来自小周:

    [怎么这么幸福啊。]

    汤贞很幸福地吃了颗药,然后侧躺在这张小床上,一直痴睡到天黑。

    “阿贞什么都没说?”

    小卧间外,灯火通明的。隔着薄薄一扇门,有人的声音不断传过来,汤贞在床上翻了个身,他还没有醒透。

    “阿贞能说什么?”是个女人的声音,无助无奈,苦口婆心的,“阿贞什么事都为你考虑,体谅你,维护你——”

    那个男人笑了。

    房间里不像有第三个人。

    “我倒希望,他能开口留住你,叫你回来,帮他一把!”比起白日里的公事公办,一旦只有两个人了,气氛倒改变了些,只是仍难掩隔阂和疏远,“可阿贞只会说,你在外面有了更好的发展,不一定非要你回来。”

    她声音里酸涩得很,听着痛心,又恨铁不成钢的。

    汤贞在被窝里用脸蹭了蹭枕头,他眼睛还没睁开呢。

    “郭姐,”那男人道,“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女人沉默着。

    “当年北京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到现在犯人还没抓住,”男人说,“现在所有人都忘了,我还记着。”

    “那个犯人早就跑了。”郭小莉说

    “我几次想带阿贞去美国,你不同意,”男人说,“那我就只能走了,我留在国内并不安全。”

    “你不会也相信那些什么不详不吉利的乱七八糟的鬼话吧?”郭小莉忍不住问。

    男人又笑了。他没有做进一步的解释,为什么他觉得他留在国内会不安全——他任由郭小莉去随便猜测和解释。

    “方曦和最近怎么样了?”他话锋一转。

    汤贞从小床上坐起来了,被子盖在他身上,汤贞努力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回头望向了那扇小门。

    “还是老样子,”郭小莉说,“靠阿贞的积蓄养着。”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现在还出钱养着他呢?”

    “这世道,”郭小莉轻声说,“好人就会被拖累,不会有好报。”

    “方曦和自己的儿子呢,”男人问,“一直没露面?”

    “没有。”

    “可我怎么听说,他之前给公司来过电话,说他要找阿贞。”

    “你从哪儿听说的?”郭小莉说。

    男人笑了。

    “有这么回事吗?”他问。

    郭小莉无奈道:“一个变态男粉丝,成天想见阿贞,今天说自己是方曦和的儿子,明天说是林汉臣的外甥——”

    “然后呢?”男人问。

    “留了电话,打回去没有人接,接了也会马上挂断,”郭小莉说,“方遒背着一身债,还有他爹的仇家,跑还来不及,回国找阿贞干什么?你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前几年是不是跑到澳门去了。”男人问。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郭小莉轻声道。

    郭小莉在小卧间外轻轻敲门,听着里面还没声音。她一握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

    “阿贞啊,阿贞?”郭小莉问,“你醒了吗?”

    汤贞躺在床里,睁着眼睛藏进被窝。并没有什么野兽在洞口走过。

    可汤贞仍本能似的在躲。

    “我和阿云吃完了饭,回来看看你。你肚子饿不饿啊?”郭小莉问,“阿贞,还睡呢?”

    周子轲猜测汤贞是不是白天睡太多了,所以夜里也不好好睡觉,一直在他身边用脸蹭他的睡衣。周子轲转了个身,低头看到汤贞的嘴唇张开了,仿佛孩子似的用口呼吸,也像在期待他人的亲吻。

    梁丘云在国内计划留到七月初。这中间汤贞几次被公司安排去陪梁丘云一同参加节目,配合电影在国内的宣传。一开始周子轲还有些不开心,次数多了,渐渐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在意了。

    在没有接触过梁丘云本人的时候,“梁丘云”就像一团y-in影,活在每一双口沫横飞的唇齿中——汤贞和梁丘云,汤贞和梁丘云……

    而一旦亲眼见过了,看到过了,周子轲反而很难把他当一回事了。

    也许他潜意识里认为梁丘云实在不是个像样的对手,也许是汤贞回家后还像平时一样地和他亲昵,甚至更加亲昵。周子轲只感觉汤贞那么喜欢他,依赖他,时时刻刻想看他。

    汤贞是这样的喜欢“小周”。今日的他们和过去不再一样,关系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而再度发生不可揣测的剧变。周子轲也长大了,他开始能够控制自己周围的一切,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不再只是被动接受。

    七月初,亚星娱乐公司一年一度的海岛音乐节又要开始了。今年是 kaiser 出道后参加的第一年,自然备受关注,音乐节主持人的话筒被汤贞握了那么多年,终于也传承到了后辈肖扬的手上。

    公司音乐节团队的工作人员在码头对肖扬笑着说,今年听说扬扬来主持,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肖扬意外道。

    那名工作人员笑着不讲话,反倒是旁的人抢了一句:“去年光为了忙活主持人提词儿的事儿,多少人提心吊胆啊。”

    “不会吧,”肖扬反应过来,“没看出来。”

    “你们是没看出来,”那工作人员笑道,“那说明大家工作做得到位,熬了多少通宵啊。”

    “也都知道汤贞老师不容易,”有人说,沉默了片刻,“但这么长时间下来,大家很难不有怨言。”

    每年亚星娱乐海岛音乐节都是公司的盛事,不仅是对外宣传的窗口,也是歌迷粉丝们的狂欢。依照活动惯例,公司旗下任何一位艺人都不能缺席,除非解约。

    梁丘云今年可谓是在万众瞩目下上了邮轮。不同于小辈 kaiser 只是区区“亚洲人气偶像团体”,梁丘云可已经是世界级实力派演员了,谁也不知道他今年怎么又给了亚星娱乐这个面子,肯来参加这么个活动。

    不少中外记者都上了船,围着站好了位置的艺人们合影。夏日炎炎,暑气重,汤贞待在梁丘云身边,站在全公司艺人的最中央,因为梁丘云在场,所以 mattias 的地位,连带着汤贞的地位,都不容忽视。只是天气这么热,汤贞额头上却一点汗都没有,他脸色苍白地直视着前面的镜头,一点也没有搭档出现后应有的开心或庆幸。

    作为公司目前主推的人气王,kaiser 一群小伙子站在最后一排,易雪松、肖扬、周子轲三个人在最中间,在镜头里十分显眼。合影的时候肖扬还在看手里的小纸条,嘴里念念有词,他紧张地很,大概生怕一会儿在开幕式上说错话,讲错要点。

    “怎么了,又改词儿了?”罗丞隔着人问肖扬。

    肖扬偏头看了罗丞一眼,又回过头看前方镜头。

    周子轲原本面无表情站着,眼神放空,他时不时扭头朝四处看看,只有忍不住的时候才会垂下眼,望前面站在梁丘云身边的汤贞的背影。

    这是周子轲不能改变的事,就像有人生病,有人天生恨自己的儿子——在周子轲遇到汤贞之前,这些事就已经发生了。

    这会儿,周子轲一垂眼,眼神扫过了肖扬手里那张皱皱巴巴的字条。

    “这什么意思?”周子轲本来只是无聊至极才看一眼,谁知他眼尖,一眼看到了,他问肖扬。

    那纸条上写了好几条修改意见,上来第一条便是:把发言稿中所有“mattias 队长梁丘云老师”改为“梁丘云老师”。

    肖扬还背着,被周子轲一问,先是诧异地看了周子轲一眼。

    这一眼不看还好,看了,楼顶上头的歌迷全都拼命嚎叫起来,不知道在激动什么。肖扬又被吓了一大跳。汤贞从前面站着,周围人都回头,他便也回了。悄悄地与最后面望着他的小周对视了一眼,汤贞立刻又规规矩矩回头站好了。

    第173章 英台 26

    在亚星大家庭里, 每人都有自己的头衔,属于哪个团队, 担任哪个职务, 全公司艺人从天南海北聚在一起, 相互了解需要太多时间,从前辈到后辈, 每个人都自有一个定位。

    肖扬在开幕式上做主持发言, 第一次接下这份工作,他不无激动,握着话筒做自我介绍, 他说他叫肖扬, 是哪一年,第几届, 加入到亚星娱乐练习生队伍里来的,目前在 kaiser 担任主唱的工作。

    船上除了公司艺人们以外,还有几千歌迷,以及海内外媒体。肖扬这如同向上级汇报工作般的自我介绍在台下引起了好一番的笑声——汤贞在音乐节主持了七八年,什么花样百出的开场都尝试过了, 也就这种新人角度还能有些新意。

    周子轲作为“kaiser 队长周子轲”被点到了名字,全场掌声和尖叫一下子冲上来, 太过于热烈,让前排不少前辈都频频回头,去瞧周子轲那张遥远的脸。邵鸣低头听着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了句什么,他点点头, 又转头朝周子轲的方向望去。

    他们的目光有些讶异,但很快又回归了平静。名声在外面听着也只是名声,不像亲临现场,感受这样真切。

    不过前辈们也不觉得太奇怪,他们毕竟都是从汤贞的时代走过来的,当年再疯狂的场面也见过了。年年旧,年年新。

    周子轲在后头听着那些尖叫声,想的却是些别的事。他听到肖扬继续介绍公司的艺人,压轴才到了 mattias。“mattias 的汤贞老师”在平平无奇的掌声中鞠了个躬,然后就是真正的大牌,肖扬说,今天梁丘云老师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回到公司,为了和大家一起,度过这个夏天。

    梁丘云老师没有头衔,他就是他自己最大的头衔。

    依着音乐节的惯例,第一天下午要举行室内篮球赛。周子轲被郭小莉耳提面命,勉强从午睡中被叫出来工作。有不少公司的员工从周子轲身边过去,他们穿一身蓝色不起眼的外套,都兴奋地同他打招呼。

    周子轲走进电梯里,睁着双没j-i,ng神的眼睛,他望着那些工作人员身上的蓝,不知怎么的,还有点羡慕。

    当他在亚星这条船上成为一个“隐形人”的时候,他在为自己的“不存在”而愤怒。可当他“存在”了,他是周子轲了,所有的眼睛又都盯着他,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郭小莉还在身边数落他,说别的艺人到了邮轮上都是高高兴兴的,到处走走玩玩,你倒好,来了就是睡觉:“歌迷花那么多钱抽门票上船,就是让你闷在房间睡大觉的!”

    周子轲愿意这个时候睡觉,自然有他的理由。在室内篮球馆的更衣室,周子轲换上了他的篮球衫,听到担任临时球队经理的助理小朱在门外和郭小莉在说话,他们说什么,梁丘云老师地位高,工作忙,不参加集体活动。

    “天天哥也不来了吗,”小朱着急道,“都这个时候了……”

    郭小莉皱了皱眉,似乎一听到“天天”这个名字就觉得十分棘手。

    “你打电话给领队,”郭小莉不客气道,“阿云就算了,连阿贞都来现场了,他一个小辈不来像什么样子。”

    周子轲换上了准备好的球鞋,穿着篮球背心和篮球裤就出了更衣室。他过去很少做这样的打扮出现在公众视野当中,一下子整个室内篮球馆都疯了。肖扬也换上了篮球衫,正在场边陪汤贞老师说话,手里还练习着运球。上面一群女孩儿忽然间尖叫,吓得肖扬手里的球一下子脱手掉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出去了。

    好巧不巧,滚向了周子轲的方向,被周子轲用手一捞给接住了。

    女粉丝们群情激动,从二三四层的观众席上疯狂吼叫,跺脚蹦跳的人实在太多了,感觉楼层都要塌了。肖扬忍不住想塞一会儿耳朵,他皱起眉,转头看了一眼周子轲。其实不用看肖扬也知道,周子轲八成又臭着他那张脸,好像谁都欠他二五八万似的,周子轲对歌迷的尖叫声向来没反应,不像肖扬听见了立马就开心。

    “装的什么逼啊……”肖扬忍不住道,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才注意到汤贞老师站在他身边,也扭着头,俩眼睛睁大了,正盯着周子轲一眨不眨地瞧。

    下一秒,周子轲从对面忽然把那只篮球丢过来,打断了肖扬刚刚冒出来的新奇思路。

    肖扬骂骂咧咧,不愿意和周子轲靠近,他去找老罗继续练习运球。周子轲走到肖扬刚刚练习运球的地方,他把肖扬赶跑了,自己捡了个罗丞远程推过来的球仿佛开始寻找手感。

    “子轲!!!”

    “啊啊啊啊——子轲!!!!”

    闪光灯铺天盖地的,尖叫声声嘶力竭。汤贞还站在旁边,看着小周在眼前,在距离他只有一米多远的地方把一颗球仰手投进了篮框。

    小周的手大,汤贞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大得可以单手捏住球来扣篮。小周的手指又灵巧,可以叠汤贞怎么都学不会的纸飞机,可以在《罗马在线》的游戏环节快速解决一个无可救药的魔方,让越来越多的人笑着感慨,子轲真是个神秘的,神奇的男孩。

    从今天上船以来,汤贞一直和助理们待在一起,要么就在房间休息。他没机会和小周这么靠近。

    球赛只进行到一半,汤贞就被亚星的工作人员叫去了,据说是去配合“梁丘云老师”的工作。

    邮轮上的气氛有些古怪,从开幕式到现在,不少人都在议论 mattias 是不是要解散了。梁丘云做了七年的“mattias 队长梁丘云”,忽然专门把头衔去掉,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人人都观察汤贞,他们口耳相传,说汤贞看起来情绪稳定,没太多问题。周子轲结束了球赛,把队长袖标摘下来交给了旁边人。他在场边站了一会儿,眼睛一直盯着窗外。

    凌晨时分,一位穿蓝色外套的亚星工作人员出现在十层走廊的监控画面中,他戴着帽子,从楼梯口上来,看不清楚脸。有一扇房间门打开了,房间里有人穿着睡衣走出来,看他那睡得散乱了的长头发,是汤贞本人。汤贞似乎是临时起床,很想拜托这位工作人员帮忙进房间查看什么。

    人走进去,门关上了。汤贞一下子被这位人高马大的“工作人员”紧紧抱住了,“工作人员”低下头,帽子还没摘,搂着汤贞的腰就亲吻他的脸。

    他不想当你的队长,让我来当啊。

    小周?

    如果你没参加过什么组合就好了。

    邮轮在海上行驶两天,第三天才上了岛去。上岛第一天夜里就是音乐节的大型舞台,肖扬在后台默默练习开场段子的时候,他喝着水,眼神望见了舞台前面,一排排小练习生正在公司带队老师的指导下,手里抱着会发光的道具帽子,一个个跟着队伍紧张地跑上台阶。

    肖扬忽然间意识到,这些孩子今后极有可能是望着他,像当年的自己一样,以前辈为目标成长起来的。

    周子轲发完了手机短信,抬头看见肖扬正望着远方傻傻发呆。

    “好好背词儿。”周子轲想着汤贞坐在台下还惦记着肖扬的表现。

    肖扬回头见是他,差点把嘴里没喝下去的水吐出来:“嚯,还用得着你提醒!”

    一晃,四年过去了。肖扬戴好了麦克风走上舞台去,他看到眼前漫山遍野的歌迷,看到努力奔跑着,把自己头顶会发光的帽子彻底融入舞台布景的小练习生们。忽然之间,肖扬又回想到了那个夜晚,回想起他侧过了脸,伸长脖子,他躺在病床上,拼命去看汤贞的背影,一直望着汤贞从医护中心的门外离开。

    有一件事肖扬一直不明白——他爱这个舞台,像汤贞一样爱。他渴望这个舞台,所以他相信,汤贞老师一定也像他一样的渴望。

    站在台下的时候,肖扬没有一分钟不想上台去。看着别的人唱歌演出,而自己却无法表现的时候,肖扬总是因为羡慕,太羡慕了,百爪挠心的,心里又痛又痒,那滋味儿实在难受。

    可汤贞老师此刻坐在台下,坐在观众席第一排,坐在“工作繁重所以无法准备演出”的“梁丘云老师”身边,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汤贞老师好像丝毫不为羡慕所苦,不会因为“不能上台”而感到折磨。汤贞老师只有二十五岁,就必须把舞台让出来了,他怎么能做到这么体面的,决绝的,就把这一切都让给肖扬呢,他怎么舍得。

    夜深了,海水开始涨潮。音乐节结束以后,全岛都陷入了寂静,只有林中几间海滨酒店门前亮着灯,招惹些蚊虫。

    有人影从酒店后面,沿着林中一条小道跑了出来,他们一前一后,一直跑到了海边。有安保公司的员工在岛上巡逻,人影里高一些的那个年轻男人穿着条沙滩裤,他踩过海岸边涨潮的河水,走进一艘小艇里——这是白天亚星邮轮刚刚靠岸时,艺人们在拍摄“冲浪时间”用驾驶过的。按说用完了的船应当都有专门团队回收回去了,可居然还有一艘藏在这里,没人发觉。

    另一个人也尝试着下水,趁着海上的月色,摸索进小艇里去。

    周子轲在前头驾驶着这辆小艇,朝相邻的另一座小岛驶去。船头劈开月光粼粼的海面,连头顶的银河也仿佛在跟着周子轲前进的方向缓缓流淌。周子轲感觉汤贞在背后紧抱住了他的腰,似乎这样抱着,就能克制、压抑住内心的胆怯。耳边风越大,周子轲越觉得耳膜发热,心里鼓胀着什么。

    那些过去,那些愤怒、不快,梁丘云,mattias,到底有什么所谓呢,汤贞还是跟着他,这么明目张胆地跑出来了。名为“亚星”的小岛被他们甩在身后,像一张残破朽败的蛛网,越抛越远了。

    第174章 英台 27

    对周子轲来说, 幸福是由什么构成的呢。是自在,是被爱, 是享受上天生来给予他的一切, 享受海上清凉的风, 享受落在他眼前的岛礁上的月,享受心爱的人, 也爱他的人, 从前方时不时地回头,那张熟悉的脸,那双笑的眼睛望向了他。周子轲只是个普通的人, 他感觉他极容易满足, 并不需要上天多费什么心力。

    汤贞在前面,双手把持着小艇的方向盘, 那需要很用力气才行。汤贞很少玩这个,事实上今天邮轮靠岸以后,汤贞也根本没有机会参加“冲浪时间”的摄影环节。他体力不行,海上情况又复杂,公司怕他出事, 索性让他在海滩边玩水,陪同也穿着商务休闲衬衫, 看起来颇亲民的梁丘云先生一同在海边接受香港记者的采访。

    汤贞那个时候就忍不住几次回头,望向了海面。公司那么多艺人,抱着冲浪板,坐在小艇里, 在海面上浮浮沉沉。因为人多,汤贞即使在梁丘云跟前也不怕被发现,他望向远处的小周,听到身后山呼海啸般粉丝们的尖叫声。小周在浪里穿梭,踩着冲浪板长长地滑翔,他的手扶着涌上来比人还高的巨大浪墙,稳稳当当地滑出去了,汤贞远远望他的背影,甚至有种感觉:连这片海也在揪心于小周的存在,感触着小周的呼吸,连海浪也怕小周在那块冲浪板上站不安稳。大海与汤贞连接着共同的心事。

    夜间的海面,星空万里无云,本该极为静谧。除了浪拍礁石的声音,最多也只能听到海鸟在山间收敛翅膀。这片峡谷中的小小海域,像被母亲伸手环抱住了,孩子们在小天地里热闹,一星半点都落不出去。汤贞紧紧抓住手中的方向盘,驾驶小艇在这片海域中飞驰,引擎声在峡谷之间回荡,还有海浪被翻卷起来的声音。汤贞时不时回头看去,他的长发被风撩动起来,他望向追在他身后的小周——小周穿了件白底紧身背心,下身是宽松的沙滩裤,脚下踩着块冲浪板,正在水浪尖上走。老香港电影里,仙人会御剑飞仙,小周借着船后翻起来的水浪,这样轻轻松松地跟着,也像能腾云驾雾了。

    没有公司,没有摄影团队,没有那么多的艺人前辈后辈,也没有歌迷,没有任何人知道。汤贞看到小周低着头在笑,这趟音乐节假期原本有遗憾,有不满——小周不愿意来,更愿意在家里和汤贞一起听着电影吃饭,甚至只是说说笑笑消磨时间,都不愿意来公司气氛这么浓厚的地方,和汤贞还一直要分开,要装作不认识似的。

    小周突然踩了一下冲浪板的尾部,板子向上掀,汤贞感觉脚下的小艇忽然踉跄起来,地板向下沉了,小周跳进了小艇,在船舱里丢下了冲浪板,头发滴着水走过来。汤贞的手松开了方向盘,他转过身,看到小周已经走到他面前。小周一只手掰过了方向盘,另一只手搂住了汤贞,好像玩累了,低头就开始蹭汤贞的脸,然后又吻汤贞的嘴,十足的忘情。

    这里远离地球上任意一块大陆,似乎根本没有人会看到他们。可汤贞又隐隐感觉,在他们的船下,在永不止息的洋流深处,在峡谷和礁石没有光的罅隙之间……

    甚至在天上,在暂时沉眠的云层背后。如果做“错误”的事,就总会被那么一双眼睛看到的,对吗。

    小艇在海上漂浮,连引擎声都减弱了。小周的手还在汤贞背后扶着方向盘,船停了,其实根本用不着管方向。他身上的背心被海浪里飞ji-an的水珠沾s-hi了,又被他的体温烘干了——人们只当他冷得吓人,汤贞知道他热得烫手。

    小周低头亲吻着,在汤贞的脸上流连,从发际额头,一直吻到下巴和颈窝里。他看着汤贞被吻得高高仰着头,脸颊在月光中隐隐泛出了点潮红色。明明已经做过了那么多事,汤贞被吻的时候还像没什么经验似的,眼睛紧紧闭着,双手搂抱在周子轲的肩膀上,这么依恋着他,既紧张,又郑重,似乎每一个吻都像初吻,又像是最后一个吻。

    从音乐节回来快一周了,距离梁丘云回美国也过去了三天。有时汤贞在家里读着旧剧本,还是会冷不丁打一个哆嗦。

    当然,他很快又会意识到自己暂时安全了。梁丘云已经走了,长达两个月的提心吊胆,坐立不安,终于结束了。

    悬着的心也会慢慢放下,回到了这个家里。汤贞向周围看,看床边的地毯,看卧室墙上挂着的抽象画作——是小周喜欢的风格吗?汤贞放下手里的剧本,索性躺回到被窝里,把小周昨晚刚枕过的枕头轻轻拿过来,抱在了怀里,汤贞低下头,用被子盖住自己和小周的枕头,他用自己的整片背把枕头在怀里小心翼翼保护起来。

    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噩梦造成的连续反应。汤贞总觉得小周的床架上方有一块黑色的空间。白天看着还好,汤贞仔细端详,确定它只是天花板而已。可每次夜里醒了,汤贞再次偷偷睁开眼瞧,就觉得那是一面黑色的方块,匍匐在他的上空。

    那是什么呢。汤贞觉得它贴在那里,好像一大块遮光布。它实在太黑了。汤贞盯着它看得越久,越觉得它像是个别的东西。

    像嘉兰剧院平整光滑的舞台地板上凹进去的那块坟墓。

    坟墓看起来黑洞洞的。

    小周有时也会醒,会把汤贞搂着,带着闷闷的鼻音,问他怎么又醒了。小周好像感觉不到英台的坟墓近在眼前,也无所谓那块遮光布贴在那里。只是遮光布而已。小周低头亲汤贞的脸,亲得汤贞很快闭上眼睛,浑身都热乎乎的,所有的联想也很快被驱逐出他的脑袋,像太阳焚烧一切,连灰烬都不会留下。

    七月二十一日,汤贞惯例去诊所复诊。申大夫问了他一些问题,觉得很奇妙,前面时间病情不太稳定,还以为要复发了,过了两个月,病人就自己缓和过来了。“你已经慢慢学会了如何同真正的自己相处。”申大夫人虽然年轻,说话的口吻却总显得很老练,说什么都很笃定,“这说明我们的治疗很有效,也许你真的会痊愈。”

    温心跟着一起来,听了这话格外开心,郭小莉在旁边也问申大夫,阿贞下一步有没有希望重新开始工作。离开诊所的时候汤贞手扶着楼梯,低着头认认真真地走路,温心在旁边和郭小莉聊天,郭小莉笑着说,一开始还没对这个申大夫抱有多少期望:“北京能看的大夫不多了。”

    温心天真道:“我就说嘛!汤贞老师的病一定会好的!好人有好报的!”

    祁禄开车,先把郭小莉和温心送回了公司,接着载汤贞回公寓。汤贞独自坐在车里,一开始头靠在窗边,也不说话,后来手机响了。

    汤贞接起电话来。“喂?”很小声。

    祁禄在前头也不作声。

    “祁禄在开车,我们回去再说吧。”汤贞道。

    祁禄忽然猜,打电话来的人是那个脾气奇差无比,无人不知的小少爷,周子轲。

    果然,汤贞都说了“回去再说”,通话还是没结束。过了好一会儿,汤贞才软软的,用以前哄祁禄做声带手术似的声音说:“我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回去。”

    汤贞就算谈恋爱,听起来也很冷静自持,在祁禄看来,汤贞就不像会在感情中沉沦太深的类型。

    可周子轲是个例外,祁禄至今仍记得,去年这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汤贞几次被周子轲的冷落弄得要疯掉了。

    祁禄猜不透,汤贞正过着什么样的感情生活。作为贴身助理,祁禄要帮汤贞瞒住郭小莉和公司,却又同样被汤贞蒙在鼓里。汤贞从不提及他与周子轲之间的感情,除了脖子上手腕上偶尔有些痕迹以外,平时也看不出别的异样来。汤贞又是个不喊疼不叫苦的人,遇到再难的事也能露出笑脸给人看,祁禄实在太了解他了。

    所以就算在周子轲那里受了罪,经受着折磨,汤贞也不会让祁禄知道。

    不过连申大夫都说,汤贞的病情恢复得很好,可以说是奇迹。算算日子祁禄也知道了,从和周子轲相识、相恋以来,汤贞的病情居然真的大幅好转了。所有人都告诉祁禄,周子轲是个花花公子,游戏人间的混世魔王,报纸上今天一个绯闻女友,明天一个一夜情对象,恨不得下一秒就搞出一个孩子来,弄出一场豪门狗血闹剧——

    “你已经到了?”保姆车开进地库,汤贞问手机里面,然后扭过头望向窗外。

    一辆雪佛兰就停在地库角落里,车灯正在闪。

    汤贞匆忙挂了电话,他收拾了一下身边的病例单,都留在车里,只拿了大夫开的新药,拆了药盒,装进口袋深处。看上去,汤贞仍在隐瞒周子轲很多事,像隐瞒祁禄一样。“祁禄,我先走了,”汤贞从后面扶住了驾驶座的靠背,嘱咐他,“回家路上小心一点,别开太快。”

    祁禄看着汤贞下了车去,好像一秒都舍不得让这个年轻人多等。

    两天以后,深更半夜,祁禄在家里正睡着觉,被手机铃声吵醒。

    他只是助理,又不是艺人,不会有人这时候找他的。祁禄摸过了手机来,突然看到汤贞的名字,他第一反应是汤贞怎么这时候还不睡觉。

    祁禄接起电话来,他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想起汤贞那时候疯疯癫癫的样子。

    “他下周有工作吗。”

    电话一接通,对面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祁禄愣了。

    居然是周子轲本人。

    周子轲这个人脾气古怪,深更半夜打电话把人吵醒,也没有什么抱歉的意思,口气还理所当然的,似乎全天下都是他的佣人。

    祁禄“啊”了一声——他知道周子轲不会记得他这种无关人等不会说话。

    果然,周子轲沉默了几秒,把电话挂掉了。

    祁禄发短信告诉周子轲,汤贞下周没有工作。

    他刚想问怎么了,周子轲回复了一句:“我把他带走了,公司那边你帮忙挡一挡。”

    “你带他去什么地方。”祁禄惊了,立刻问。

    汤贞的号码没有回复。

    祁禄再把电话打回去,彻底没有人接了。

    汤贞第二天下午给祁禄打回电话,祁禄听出汤贞好像在一个闹市中心,周围人声吵嚷,汤贞要很大声说话祁禄才能听清。

    祁禄正在亚星娱乐公司里,他差点就忍不住要把汤贞失踪的事告诉公司了。

    亚星娱乐大楼对面,一大群粉丝正在搞周子轲二十二岁生日的应援活动。

    汤贞在电话里说他昨晚睡得太晚,怕睡不着,所以偷偷吃了两片申大夫新开的药,没想到睡过头了,今天一睁眼才发现在一个陌生海岛的酒店里:“我问了这是什么地方,但是这里人的语言我听不懂。有一位翻译跟着我们,但现在小周带他去租船了。”

    祁禄“啊”“啊”了几声,非常短促。

    汤贞在电话里笑。

    “我没事,”汤贞轻声说,大概也知道祁禄会担心他,所以赶忙打电话过来,“小周把我的药盒也带来了,他以为是维生素。”

    汤贞又对祁禄说了些别的事,说他陪小周在这里,可能一周以后才会回去,说他正在当地的集市上,纪念品都有点贵,而他又没带钱,说小周买了好几张旅行画家的画,有不知道来自哪里的画家,非要给小周画像……

    从生了那场病以后,祁禄就再也没听过汤贞这么高兴的,兴致盎然地对他说这么多话了。汤贞把什么看到的,听到的,有意思没意思的都和祁禄说,汤贞自己也许意识不到,他几乎每句话里都有“小周”的影子。

    就算汤贞不说,祁禄也感觉到,他正处在极大的幸福中。

    七月二十三日傍晚,夕阳浮在海平面上,将周遭的云层渲染成热烈的橘红色。

    “happy birthdayyou……”

    汤贞唱着,边哼唱边笑,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唱的调子对不对,小周拿着那个相机,镜头就粘在汤贞身后,闪烁的红点告诉汤贞,小周正在摄像。

    汤贞下午一直睡觉,这会儿还穿着睡衣,他端着手里的瓷碗,回头看镜头,又看镜头后面一脸正经,其实也刚刚睡醒不久的小周。

    汤贞从瓷碗里拿了一颗洗好的草莓,用手指把绿色的小叶片摘掉,拿到镜头后面先给小周吃。汤贞又低头拿起一颗,他靠在流理台边,把草莓安放在已经被他挤好了奶油的蛋糕上。

    奶油造型并不完美,但对汤贞来说,他真的进步了很多。

    小周又张嘴,吃第二颗被汤贞喂到嘴边的草莓。

    happy birthday小周。汤贞笑着,这么小声唱道。

    草莓在蛋糕上摆了一个小圈,之所以没有码放完整,因为过程中吃了太多。汤贞靠在厨房窗边,被小周闹起床气似的搂着。窗外不远处是一片沙滩,潮水上涨。相机被搁在了一边。

    “我们吃蛋糕吧,”汤贞抬起头对小周说,“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小周并不说话,还把头埋在汤贞脖子里。

    “要不然现在许个愿吧。”汤贞说。

    “蜡烛都没有,还叫我许愿。”小周佯装生气道。

    汤贞很意外:“我昨天买蜡烛了。”

    “停电了啊,用掉了。”小周说。

    天快暗下来了,海边的人越来越多。来这座小岛的多是度假的人,当地人也习惯了夜夜庆祝,好像有无尽的节日。

    “那我现在去买蜡烛,”汤贞的腰还被小周紧紧搂着,他摸了摸小周的头发,就在他的肩膀上,“再过一会儿这里的店要关门了。”

    小周还是不动,很懒的样子,只想这么抱着汤贞不撒手。

    汤贞转过头去,望向窗外马上要沉进海水里的夕阳。

    “小周,你想和我一起去吗。”他继续哄他。

    “昨天许过愿了。”小周说。

    第175章 英台 28

    汤贞在海边坐着, 他低着头, 眼看着潮水像是活物一般,轻轻漫过了他的鞋底, 漫上了鞋上粘的贝壳。风涌上来的时候, 他脸微微抬起来了,眯起眼睛, 感觉风掀起他的帽檐, 要将他的头发全部吹散。

    对汤贞来说,生活越发变得像是梦境了。他抬起头望远方海鸟飞过后留下的y-in影, 当云层被穿透, 便有越来越多太阳的光笼罩下来。身后时不时有游人走过, 有孩子咯咯笑着, 光着小脚丫在沙滩里绕着圈地奔跑, 汤贞用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条细细的带子, 带子上的贝壳缝得不牢,这几天下来, 又掉下来好几颗,但汤贞出门的时候还是把它戴着了。

    哪怕只能戴一星期。

    一星期,一开始觉得它好长,现在又开始觉得短得可惜。每天海上的太阳升得早,落得快, 时间好像不知不觉就走了, 汤贞想让时间慢一点,也不得其法。他和小周手牵着手, 两个人在街巷里散步,有的时候清早走过了溪水上的竹桥,等走回来,天就已经开始暗了,连萤火虫都出来了。

    小周临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有些闹起床气,汤贞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讲,吃早点的时候把酱汁沾在手上,索性饭也不吃了。倒是看到汤贞一直戴着那条小羊皮项圈的时候——哪怕贝壳都掉了,汤贞还戴着,小周似乎才眨了眨眼,心情好转了一些。

    汤贞前几天有些发热,不知是中暑还是怎么,也许是在北京的家里养病养了太多年,乍一来到南半球的热带岛屿,体温就容易失衡。小周拿了冰桶放在吉普车里,汤贞坐在副驾驶上,和小周一同沿着海边公路兜风。

    汤贞有时候想,如果再也不回去就好了。

    这么自私的念头,像破开了坚固土壤的种子,不知不觉就在脑子里冒出来了。汤贞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控制它,意识到的时候,汤贞只能望着窗外长长的海岸线,拼命把这种恐怖的念头忘记。

    太阳升在空中的时候,汤贞就在车里躲避高温。他和小周坐在后座,眯着眼睛在一起挨着午睡。不像别的旅客游人,依着地图和计划书,每天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小周只是这么坐着,长时间很安静地在车里搂着汤贞,似乎对他来说,这就是度假的意义。有时候他也把车停在丛林附近的路边,有树遮挡,十分y-in凉。小周打开车门,和汤贞一起去稀疏的林间走一走,他们十指紧扣,在林地里坐着聊天,或是拥抱着,没什么目的地接吻。

    小周好几次想吻汤贞的脖子,吻得汤贞把下巴抬起来。小周好像很喜欢这条小羊皮项圈,喜欢汤贞戴着它,不摘下来,这说不清是爱的示意,还是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

    汤贞隐约觉得,从公司的音乐节结束后,小周似乎心情又有了变化。小周不再提起梁丘云了,好像丝毫不在乎了。从一年前重逢时的那种愤怒、怨怼,到现在,小周好像又变回了许多年前,变回了他们刚在一起时那种直来直往、率真可爱的模样。

    小周应该是这样的,应该自由,不拘束,他的一生只会有快乐和幸福,不应该有y-in翳、烦恼。

    哪怕只是和小周很短暂地待在一起,汤贞也感觉自己沾染上了那种光芒。

    他怎么会遇到小周呢。

    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波折,很多次,汤贞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遭遇这些人,这些事。现在想来,是因为上天还会让他和小周重逢?

    汤贞在沙滩上坐着等,等到潮水都涨到了他的脚边,汤贞还是不动。小周从公路对面走过来了,他手里提着杯果汁,是从路对面临时买的。汤贞转身见到他的身影,伸手摸自己口袋,摸到了那个小药盒。

    这个药盒已经陪汤贞度过了四年。

    “只有椰汁和柠檬了。”小周说,在汤贞身边蹲下。

    汤贞接过了果汁,他看小周的脸。“你口渴吗?”

    小周瞧着汤贞,伸手把汤贞头发上快掉下来的宽檐帽拿下来,说:“先把你那个维生素吃了。”

    汤贞低下头,掰开药盒,里面还有最后六片药,他需要现在吃一片,睡前吃三片,明天早晨吃掉两片。

    “明天坐几点的飞机走?”汤贞挤出药,放进嘴里,他咬住吸管喝果汁。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把远方的海面染成橙红的颜色,很容易想起甜美丰硕的柿子。

    这个果汁在汤贞嘴巴里,也一样甜得浓郁。

    汤贞被小周拉住手,从沙滩上站起来了。小周伸手捋了捋汤贞耳边吹乱了的头发,拿着帽子也不给他戴,让汤贞把脸露出来。

    “你睡觉就行了,不用管。”小周说。汤贞的右手被小周攥在手里。

    汤贞是在睡梦里被带过来的,难道还要在睡梦里走。

    “你想回去吗。”小周问。

    汤贞也不回答。

    明天回了北京,他们又要躲起来了,躲回小周的公寓,躲回汤贞那个家里。

    好像从一开始相遇,汤贞和周子轲之间就只能这么相处。

    天暗下来了,远处又燃起了庆典的火光。海滩上有恋人们相互拥抱着,在浅海里追逐、嬉戏。周子轲伸手搂过汤贞来,在怀里这么抱着,两个人更慢地往前走。他知道他的阿贞和那些海里大喊大叫的人不太一样,和所有周子轲自小身边围着的人都不一样。阿贞不能陪着他玩,不爱玩,也玩不起,他的身体也好,j-i,ng神状态也好,都不是能接受太多惊险刺激游戏的类型,只是在嘉兰天地过个圣诞节都会让阿贞吓得呆滞许久——他是需要周子轲对他好一点的,如果阿贞曾经真的那么重视“哥哥”,那么也许他重视的是他人的温柔和关怀。阿贞需要爱,需要家,需要哥哥弟弟们对他好,需要妈妈的照料。

    “阿贞。”

    “嗯?”

    海浪上涌,潮水拍打在夜幕中的白色沙滩上,浸s-hi了砂石。周子轲低下头,看到泡沫在脚边逐渐破碎。

    “你喜欢这里吗。”他问。

    汤贞小声道:“喜欢。”

    “真喜欢?”

    “嗯。”

    “那就别回去了。”周子轲说。

    汤贞抬起头看他,眼睛好像笑了。

    他们都知道这不可能。

    周子轲攥他的手,汤贞的手一直都软,摸起来凉的,好像是依照着周子轲手心的纹路和尺寸被上帝造出来的一样,怎么捏都在手心里正正好好。

    汤贞脖子里还戴着那条细细的小羊皮项圈,是周子轲给他的,他一直戴着。

    “明年生日再来吧,”周子轲突然说道,“现在租好房子,三月份再过来。”

    汤贞抿了抿嘴,眼睛格外亮的,望他们身边的海面,那光一直闪动。

    周子轲心里想着,他应该对汤贞更好一点。前段时间在音乐节上,周子轲亲眼见到,阿贞就算待在梁丘云身边也总忍不住看他。周子轲有属于自己的直觉,他没见过汤贞用这种眼神看别人,梁丘云也好,随便谁都好,哪怕在四年前,汤贞望着他的眼神也与看别人时不一样,周子轲从不相信汤贞会真有一天把他推开了。

    虽然他仍不明白过去那些事是为了什么。

    周子轲已经烦恼起来了——怎么对别人好,从来也没有保父保姆教过他。

    如果要学,也只有记忆里汤贞照顾他的回忆是最接近的了。

    “我从来没觉得我也可以这么幸福,小周……”

    汤贞待在周子轲紧搂他的怀里,忽然说。

    周子轲一下子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汤贞身上裹着小周给他的外套,在回酒店的路上,汤贞低头瞧着自己的膝盖,原本发着呆,他忽然说:“小周,停一下车。”

    周子轲踩了刹车,伸手拉住了挡把,他转头看汤贞,看着汤贞很快摘掉身上的安全带,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就下车去了。

    汤贞从公路边缘扶着地面下到了海滩上。凌晨两点钟的海边,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在,风很冷,汤贞的鞋陷进沙里,他跑到海边去。

    天晴着,没有云,月光在海面上映出了长长一道。海风呼啸,汤贞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小小的药盒,他捏了捏,那药盒材质柔软,光滑的表面经年累月磨出了一道道细纹。

    汤贞把它远远地抛进海里了。

    小周说,明年过生日,我再陪你来。这让汤贞觉得,他好希望继续生活下去,他开始有很多的期盼,不只是明年三月。

    “我不想再吃药了,医生。”他坦诚道。

    申大夫看汤贞这情况,也许是知道汤贞一直害怕药物,害怕打针,害怕医院,他似笑非笑的:“你现在的情况,确实可以不用再吃药了。”

    汤贞眼睛睁大了,看他。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你还是听我们的话,”申大夫说,“因为万一再复发,问题会更严重。”

    汤贞问:“我还会复发吗?”

    申大夫摇了摇头,道:“这个病,说不准的……”

    汤贞离开了诊所,还没坐进车里,汤贞就在路边给小周发短信,问小周几点收工,晚餐想吃什么。郭姐已经上车了,在车里叫他,汤贞发完短信才跟上去了。

    郭小莉看着汤贞眼睛里一直有笑容,她也高兴,意气风发的。她对汤贞说,最新的收视报告出来了,从今年一月份到现在,《罗马在线》已经蝉联七个月的同时段收视率第一了:“阿贞,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什么?”汤贞问。

    郭小莉说:“最近打来公司问你档期的制作单位越来越多了。”

    汤贞看她。

    郭小莉把汤贞的手放在手心里,珍惜地握着。她的宝贝,就算曾经被踩进泥里,蒙了尘土,也迟早会让所有人看到,他是怎样无法被抹灭的一颗明珠。

    “坚持下去,阿贞,我们的一切都会回来的。”郭小莉说。

    第176章 英台 29

    周子轲旷工七天, 包括他的助理齐星在内,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照理说首富之子,心血来潮干点什么, 这都是常有的事。七天不工作怎么了, 七个月不工作日子也是照样过。艾文涛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他这亲哥们儿了,之前怎么叫出来吃饭都不答应, 连过生日都见不着人影, 他左着打电话约,右着发短信催, 从七月底愣是催到了十月份, 一天半夜, 周子轲突然来了个电话, 问艾文涛人在哪儿。

    艾文涛赶紧出了包间, 往卫生间里挤, 挤开一路的男男女女:“我还能在哪儿??”

    周子轲那边儿倒是安静,好像人在家里, 特别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