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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第83节
    汤贞的房门紧锁。周子轲站在门前,反复试自己的指纹。每次门锁发出“滴”的一声,又立刻锁死了。汤贞告诉过他,他是一级权限。周子轲抬起头,意识到是汤贞从里面把门反锁上了。

    “汤贞,”周子轲问门里,“汤贞?”

    第181章 英台 34

    周子轲陆陆续续又来过了几次, 每次都敲不开汤贞的家门, 电话打不通,短信也没回音。公司没有人见过他, 除了周子轲, 好像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个不常在公司露面的病人已经消失许多天了。梁丘云回国,骆天天加盟《罗马在线》, kaiser 即将前往日本……这一系列突发事件打乱了公司所有人的节奏。周子轲站在汤贞楼下, 给温心打了个电话。温心说,汤贞老师正在家里睡觉:“他每天都有回我的短信呀。我去了他家几次, 门是锁了进不去呢, 不过他说他在家里睡觉。他最近情况一直挺好的, 应该没有事。我?我在医院照顾祁禄。祁禄住院了……没什么大事, 他和路上和劫匪打架, 受了伤, 不敢告诉他爸爸妈妈,只好我去照顾他了, 汤贞老师也让我好好陪着祁禄,”温心说完了,又纳闷道,“子轲你……怎么突然问起汤贞老师的事?你有事要找他吗?”

    没有人觉得周子轲需要关心汤贞的安危。连梁丘云都一如往常开始了国内的工作,天天上着电视, 占着报纸版头, 也没过来关心汤贞什么。周子轲站在那扇门外,说不清这担忧是与他无关, 还是其实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负罪感和不甘心。

    十八岁生日的隔天早晨,他曾在这里用力踹向这一扇门。

    而现在,周子轲再一次站在这扇门外。他没有什么怒火了。汤贞像团破布,任他欺负,眼神失焦,满面泪痕。他总觉得他给予汤贞的是爱,但爱会让人变成这样吗。

    仍然是这一扇门,时隔这么多年,蒙在他的面前。

    “汤贞?”他不抱希望了,还是问门里,“你在不在?”

    新闻上并不会报道周子轲真正关心的事——他的生活再如何天翻地覆,所有缘起、缘灭也都是隐秘的,是不为人知的。《罗马在线》在暂停了一期后,即将开始新版本的录制。kaiser 全体成员却要踏上前往日本东京的行程。周子轲空着手出现在贵宾候机室的时候,包括日方合作团队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大松了一口气,甚至激动地当场欢呼起来。

    周子轲不想去日本,他的立场从没改变,所以肖扬和罗丞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来了,还什么行李都没带,好像一觉睡醒,想过来就过来了。周子轲坐在沙发里,拿过桌头的报纸来看,报纸头版仍然是社会新闻,什么东护城河车祸案,受害者失踪不知下落,打捞了不知多少天。

    周子轲往后连翻了好几页,也没看到汤贞的名字。

    陶锐坐得距离周子轲近些,这个时候了,陶锐还在听着耳机傻傻练他的日语发音。而在对面,罗丞已经能用较为流利的日文和媒体记者直接对话了。

    “和汤贞老师合作这一年多,我们在各方面都成长了很多,”罗丞对那位记者讲,“很遗憾不能继续参与《罗马在线》的录制,但是梁丘云老师回来,mattias 重归完整,对《罗马在线》来说才真正是最好的结果。我们也很为汤贞老师高兴。”

    周子轲双手揣在木奉球夹克衫的口袋里。北京,寒冬腊月,他还只用一件夹克当作御寒的外套。登机之前,周子轲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

    每天都给汤贞发那么多信息,汤贞从没回复过。

    周子轲又打了几行字,慢慢又删掉,只剩最后五个方块字。看着“我去日本了”的信息发送出去之后,周子轲把手机揣回口袋里,他觉得这也许就是结束了。

    祝英台没有等到他的梁山伯,但汤贞等来了。哪怕是在日本,报纸上也时不时有这样的海外新闻标题。汤贞当年在日本红极一时,无论是《丰年》的日本首映式,还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演出现场,都足以窥见他昔日在亚洲的声望。

    近几年汤贞的作品越来越少了,可跌宕叵测的人生经历,让他自己本身也像一部作品了。

    而梁丘云——他就像那个“梁兄”一样,注定是这部作品最浓墨重彩的部分。

    春末时节,金阁寺附近的樱花开了。肖扬几个人应制作单位的邀请,前往人山人海的游人地录制赏樱节目。周子轲形单影只,戴着帽子,坐在电车上翻阅一本日本娱乐周刊。

    那上面是一张照片,夹在《罗马在线》收视下滑与《狼烟三》正在拍摄的报道中,照片说明是,梁丘云坐拥“大小汤贞”,称很容易分得清楚二人。

    周子轲抬起头,望向窗外不断变幻的春日风景,那些影子飞快掠过周子轲的面颊。

    汤贞曾说希望周子轲来日本。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子轲总觉得汤贞好像是在害怕什么的。

    可他怕什么呢,怕周子轲和梁丘云的正面相遇,会爆发冲突。还是他怕周子轲会对梁丘云做出什么失控的危险的事情?

    周子轲走下电车,在周围游客的嬉闹声中往站台出口离开,他已经来了日本四个多月了,一直保持冷静,没有因为一时冲动就想回国去,他没有妨碍过谁,没找过谁的麻烦,也不希望汤贞一见到他就会提心吊胆的。

    四个多月,汤贞从没有和他主动联系过。像是全然把他忘记了。

    骗子。不愉快的时候,周子轲也会想。汤贞纯粹是一个骗子,欺骗他的感情,他的心。汤贞根本就不喜欢他,也不需要他。汤贞的笑容,关怀,那种只望向周子轲一个人的痴痴的眼神,所有暧昧的缱绻的情态、眷恋,很可能都只是一场骗局。这样的一个汤贞,根本就不值得周子轲去惦念,不值得爱,也不值得珍惜。汤贞也有的是人爱,有的是人去珍惜——只是那个人有时也会把汤贞忽略了,为了未来,为了前途,如果不是周子轲执意要去撞那面名叫 mattias 的透明的门,那个人也不会惊动回头。

    艾文涛从国内来电话,问兄弟在日本玩得怎么样,开不开心。从周子轲忽然跑去了日本,艾文涛时不时就要出差,无论周子轲正在日本哪座城市,艾文涛都能找到他见个面,一起喝个酒,消磨点时间。

    周子轲听着通话里艾文涛的嘘寒问暖,他站在商店的橱窗外,瞧着橱窗里。

    他不自觉地推门走进去了。

    汤贞喜欢戴宽檐帽子,似乎因为宽檐帽更能遮挡住脸,能回避太多无关的人的窥探。汤贞喜欢穿能遮挡住脚趾伤疤的拖鞋,哪怕在家里,和周子轲脚碰脚坐在一起小憩的时候,汤贞也不希望他的伤疤被人发现。汤贞在他面前总是在意这个,在意那个,周子轲一直觉得,这种在意就是“爱”的体现。

    难道不是吗,这难道不是爱吗。圣诞节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家里,从清晨一直等到黑夜,这么执着的等,难道不是爱吗?傻呆呆的什么都做,什么都答应,要周子轲抱着催促了他才开始刷牙,这种全不在乎的依恋,从未有过的信赖,当他们相拥着入眠,彼此的呼吸都慢慢同步了,心跳声交叠在一起,这居然都不算是爱吗。

    汤贞和他到底有没有相爱过呢。还是汤贞真只把他当作弟弟了?因为弟弟的热烈追求,一直执着,一直强硬,汤贞不忍,也不会拒绝,才会步步退后。在另一种可能性里,汤贞的感情出现了大片的空窗期,周子轲适时出现了,于是去填补了它。

    周子轲不愿再想更多的可能了。

    这些剪不断的疑问,理还乱的可能,总是像鬼魅一般,频频入梦。小周,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我全都给你,汤贞一直这么说,周子轲深受其扰。而当天亮的时候,这些呓语又消失了。周子轲又重新是“周子轲”——来日本发展的中国偶像团体 kaiser 的队长,传说中中国商业巨擘周世友的公子,被人捧在手心小心呵护着,被人前呼后拥这么围绕着,他的生活奢侈无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怎么看都不该有什么愁绪。

    四月末,kaiser 全队依照工作行程安排回国。落地之后,周子轲没去别的地方,开车直接去了亚星娱乐公司。

    他打开车子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在日本随手买的一些衣帽——不自觉买了这么多,他不想自己留着,也没什么人可以去送。

    温心头发乱的,从公司里一路跑出来,连妆都没画,看得出她最近j-i,ng神状态不太好,好像一直没怎么休息。“子轲,这是……”温心手足无措道,子轲把纸袋直接放在她手上,旁边还有另外一袋,温心问,“你买给我的?”

    周子轲盖上了跑车行李箱盖子,也没否认。

    温心脸色涨得通红,她低下头,手摸到纸袋里一个露在外面的包装袋,她看了一会儿,愣道:“男士帽子……”

    周子轲伸手摸了一下鼻子,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他坦然望着温心。“可能买错了。”

    温心抬头看周子轲,害羞道:“你在日本这么忙,居然还带礼物给我……这个帽子的尺码太小了,我爸头那么大,估计戴不了,但汤贞老师应该能行,我可以送给汤贞老师吗?”

    周子轲脸上酷酷的,手c-h-a进裤子后面口袋里,像是根本不关心温心想要送给谁。“你想送就送吧。”他说。

    温心脸颊红红,匆忙跑回楼里,去前台倒了杯气泡水端出来给子轲喝。

    她对周子轲说,她一直都有关注 kaiser 在日本的新闻,知道子轲在那边也人气很高。

    “子轲,你好像比起以前瘦了。”温心认真地观察着他。

    周子轲低头看着地面,问:“你们在国内怎么样。”

    “我们?”温心想了想,她的眼睛叫大楼外面的阳光照得厉害,“国内还是以前那样,和你们走之前没什么变化。”

    周子轲没问下去。

    温心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抱歉地看了周子轲一眼,匆忙走出几步去接电话。

    “又发烧?”温心声音有点着急,大概是怕周子轲听见,努力悄悄地,“我早上走的时候刚退烧了……是啊,昨天是我陪夜的,没什么别的,就还是说胡话……祁禄他去诊所了,因为汤贞老师不肯去医院输液,只能请护士再来家里……”

    温心挂了手机,一脸抱歉地走回来:“对不起,子轲,我现在还有些别的事情——”

    “发生什么了。”周子轲轻声问。

    “呃……”温心有点结巴,还是老实说道,“汤贞老师又开始发烧,他这段时间病得有点厉害,身边随时都离不开人,我今天来公司本来也是来谈取消合作的事……总之,谢谢子轲你给我的礼物!你还累吧,先回家吧!那我先去工作了!”

    周子轲眼看着温心转头就要往公司里走。

    “温心。”他在背后说。

    温心听见他的话,又转身回头。

    周子轲舔了舔嘴唇,他发觉他实在没有什么立场能说什么。

    “如果你,你们,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周子轲对她说,“你可以找我。”

    温心听了这话,眼睛睁大了,是个不敢置信的样子,不明白一向待人冷淡疏远的子轲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真的吗?”她问。

    周子轲离开北京的时候正值冬天,草木凋零,万物肃杀,处处是一片萧条景象。如今已是夏天了,周子轲漂洋过海回来,开着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阳光晒在身上,他仍然不觉得温暖。

    像是一场梦。许多年之前,周子轲把车子当作他唯一的家,是唯一能够信赖的地方,后来他被人诱惑着,牵引着,照顾着走出去了。住过了柔软的床,栖身在遮蔽风雨的房檐之下,美味的饭菜,让人眷恋的香气,贴身的睡衣,喜欢的人。拥有过这样的生活,有了这样的“家”,他怎么可能再轻易住回到车里去。

    周子轲摸出手机,想给汤贞打个电话,他不知道汤贞为什么发烧,情况严不严重。可仔细一想,冷静下来,又觉得这电话不能打。梁丘云应该一直在那儿吧,在汤贞身边陪着。

    汤贞。周子轲想到这个名字,总觉得这不是他可以失去的。

    几年前,他半夜从酒吧开车出来,因为随口编了几句谎话,汤贞便傻乎乎地上钩了,那时周子轲只觉得新鲜、刺激,关于未来,他能想象到什么呢。

    他假装成一个看似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虫,坐在地下练习室那寒风飕飕的台阶上等。汤贞真的穿着厚羽绒服,乘出租车星夜赶来了,周子轲听到他的脚步声,站起来,转身走到了出口,他看着汤贞两只瑟缩的手把围巾拉下来,露出一张小脸来,汤贞嘴巴半张着,一喘气,便有白色的雾呼出来,消散在空气里。

    汤贞那眼神望着他,目不转睛的。

    才认识了不过一天,周子轲却莫名觉得,汤贞好像牵挂了他很久很久了。

    第六幕英台

    完

    “我和你们说,汤贞这个人,就是迟早要自杀的。”

    “不会吧??你之前也有这种预感??”

    “我们年轻的时候看他的那个电影,每次看完都觉得心里可难受了,真是说不出来的难受!有时候电影放映完了汤贞还会上台来感谢观众,哎哟他一笑哦,我感觉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们没看那电视上说的,汤贞这种的模样,人家面相大师说,就是命中多劫数!”

    “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呢,闹到自杀了救回来就完了?哪有这么容易的。”

    新加坡,已经是深夜了,酒店地库里还有四道车灯亮着。

    周子轲坐在车里,身上有酒味,他还在低头翻手机,看屏幕上保存下来的那张偷拍照片。也不知道狗仔到底是怎么进去的,不知道保安、助理们都在干什么,汤贞一个人在镜头瞄准的床上躺着,蜷缩在一张毯子里,他一双脚赤裸的,从毯子里伸出来了,长头发也从毯子里落下来,像漆黑的溪流淌下了床面。

    床头桌上摆满了空的酒瓶,还有歪倒了的药瓶,药片散落得到处都是,桌上有,床单里有,床下面地毯上也有。

    新闻上说,汤贞在北京家中服用了过量药物,加之饮酒过度,幸得经纪人发现得早。

    周子轲盯着屏幕发怔,照片上面翻出一条通知来,是新的短信。

    新信息来自罗丞:

    [刚接到郭姐通知,明天工作照常继续。汤贞老师抢救得很及时,现在应该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梁丘云老师第一时间赶去医院陪着了,郭姐和公司其他人也都在,不需要我们专门回去。目前公司要面对的事情很多,就更需要我们专心地应对新加坡的工作。回国以后郭姐会安排我们统一去探望汤贞老师。”

    周子轲手里捏着手机,他觉得一阵恍惚,不知道该去哪里。下了车,停车场里不少人走过他的身旁,好像一个个鬼的影子。周子轲走进了电梯,抬起头,看着数字从地下一层跳到了一层,门开了,从外面又涌进来许多人影,其中一个头发金色的,一见到周子轲,他愣了愣,走到周子轲身边来站定了。

    电梯继续往上走,周围的人在逐层减少。周子轲听见那个金发的人影在他耳边突然轻声说:“汤贞老师昨天半夜去公司的地下练习室找你,怎么都想见你。”

    “你知不知道?……周子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幕结束了,因为前天紧急赶往外地,昨天也陪在医院里,今天才挤出时间在外地更新最后一章。如梦这个故事占据近半体量的过去时,回忆部分,到这里也终于画下了句点。无论小周还是汤汤,以后只会走向未来,走向美好的生活。

    第六幕是不容易阅读的一幕,接在第四幕汤贞的陨落之后,注定了整篇基调的灰,中途我想给第六幕改一下结局,就从原本的,与第六幕开头相对应的结局,改成了如今与小周第一幕连夜奔回北京相关联的版本。

    因为我目前人还在外地,随时要去医院陪床,所以第七幕的开始请稍微等我几天,等我回家再开始写。

    从第七幕开始,如梦将开启结局主线,之前六幕出现过的各方人马将会在第七幕、第八幕相继出场,有的会在如梦世界一直存在下去,有的则会走向属于自己的结局。而我们的主角,小周和汤汤,他们也在逐步明确自己的人生路,是要怎么走下去。

    更详细的后记以后再在公众号写一下吧。

    整理了第六幕的投雷名单(截止最后一章发布):

    第七幕 日出

    第182章 日出 1

    九月中旬, 黄健雄作为万邦娱乐集团副总经理, 随团队造访了纽约911国家纪念馆。陪同在他身边的人员不少,记者也一路跟随拍摄, 这一切似乎在告知外界, 这位万邦高层此次出国,并不是受到了同僚遭到凶杀的影响, 而仅仅只是一趟公干, 停留的时间长了点罢了。

    上午参观完毕,黄健雄便单独乘上一辆轿车, 前往曼哈顿一家中餐面馆吃饭。他近来生活简单低调, 似乎颇思念故乡美食, 除了中餐特定来一家面馆吃面以外, 晚餐也经常独自步行, 前往几个街区外一辆中式餐车, 购买金枪鱼馅加了薄脆的煎饼果子,当作简单晚餐。在公园外的露天长椅上捧着餐盒, 几口解决完了晚餐,黄健雄便会步行前往公园深处,去那座教堂聆听附近儿童唱诗班的表演。

    一株巨大的无花果树笼罩在小教堂高耸的尖顶上。天色渐暗了,教堂斑斓的玻璃中透出光来,隔着低矮的灌木丛, 有牧师的宣讲声从窗内透出来。

    看哪,义人在世尚且 受报,何况恶人与罪人??

    落在地上的无花果被来人的脚碾碎了。黄健雄跌坐在灌木丛边, 双手举高在头顶,高级西裤浸上了无花果碎裂后的汁液,还有莎草上的水珠,绷得紧紧的。枪管冰冷,贴在额头,黄健雄眼睛瞪得像要循着血丝裂开了,他瞧着眼前为首的男人用枪抵着他,掀开他的西装外套,把他内袋里装的一张协议备忘录抽出来。

    这男人帽檐下的脸孔实在丑陋得骇人。

    黄健雄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是方遒?”

    方遒在旁人的枪口对准黄会计的脑门之后,才稍微后退了一步,翻开手里的备忘录,他手指上的戒指发出细小的光线,照在一行行字上,过了会儿又照s,he在黄健雄这几年发福了不少的面孔上。

    恶人必被自己的罪孽捉住 ;他必被自己罪恶的绳索缠绕 。

    “都不认识我是谁了?”方遒说。

    孩子们,要 听父亲的教 训。

    他听到那牧师隔着一面墙,在暮色四沉的新夜中说。

    我已指导 你走智慧的道 ,  引导 你行正直的路 。

    义人的路好像黎明的光 ,越 照越 明 ,直至日午 。

    第七幕日出

    嘉兰剧院每年秋季都会广发请帖,邀世界各地的知名剧团前来北京演出。今年,嘉兰剧院的幕后老板,创始人穆蕙兰的儿子,周子轲,难得再一次亲自出席了开幕式。

    开幕式场地一个多月前才刚刚对外开放过,用来举办与周子轲本人有关的另一场发布会。一个月后重游故地,无论周子轲,还是他身边陪同着他的另一位同伴,状态都大不一样。

    嘉兰剧院的开幕式宾客名单上也不见 mattias 的字样,汤贞是被周子轲以本人的名义邀请前来的。

    儿童合唱团在带队老师的引领下走上台去,合唱一支童谣。

    周子轲站在第一排,周围都是些嘉兰的老人,还有些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面容严肃的亲人。过去,周子轲实在很不愿意待在这个地方,站在第一排,去忍受那份身世地位所带来的无聊。他听着孩子们唱歌,周子轲低下头,拉过汤贞的手握在手里,他看汤贞的脸。

    朱塞来迟了,沿着座位旁边的小道,匆匆赶来。刚刚确认完开幕戏的流程,朱塞嘴里还念念有词的,生怕遗漏了什么。他坐在了第二排,以剧院经理的身份,恰好坐在了子轲身后。

    旁边的老人那双眼睛倔倔地盯在子轲的后背上,又怀疑地往子轲身边,那个长头发也穿西装的人影上瞥。一见朱塞来了,老人张开满是褶皱的嘴:“世友知道了吗?”

    朱塞脸色一变,倒不是为着老人脸上这份严肃的神情,他怕这句话让前头的子轲本人听见。

    这段时间以来,日子过得越来越荒诞了。朱塞过去在剧院忙了十年二十年,剧院就是那么回事,说是艺术的殿堂,来来去去,衣香鬓影,俊男美女名人贵客凑到一起了,难免就要发生点什么。朱塞这么多年给人擦屁股救火,没曾想有一天也要帮自家孩子做这么件事。

    子轲从外景地回北京那天,北京天y-in着,下起了一场许久未见的大雨。听跟随《罗马在线》摄制组外出远门的几位安保人员说,子轲通知大家第二天去往新的外景地。大家原本还在担心这个天气是否能成行的,想联系子轲商量要不要改期。可那天傍晚,子轲驾车离开曹医生的诊所,忽然将车停在了汤贞公寓楼下的马路边,他不顾记者们的围攻,在镜头里心急如焚,匆匆进楼,外人便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雨下得大,子轲闹出的这么一个乱子也大,用不了一个晚上,子轲夜宿汤贞公寓的新闻再一次登上了手机的热门时事新闻。这一次闹得比前几次还厉害,因为狗仔记者们都在现场,不仅拍摄到了子轲下车的全部过程,还一个个都披着雨衣,打着伞,像一群忠心护食的牧羊犬一样,冒雨将那么一辆定制版全球只此一台的黑色布加迪跑车包围在路边,发挥人墙战术,捍卫着好不容易抓到的子轲的把柄。

    有人在现场直播,越来越多的好事者、粉丝也赶到了汤贞公寓楼下。价值四千七百万的车子,就这么被随便丢在路边,被路人明晃晃地合影、围观。那天夜里雨太大了,人们大都待在家里,一时之间,真不知道是雨闹出的新闻更大,还是子轲这件小事闹得更大些。

    子苑在家里也知道了,与吉叔、苗婶正议论着,不知道怎么被下楼的老爷子听见了。

    子苑很害怕,老爷子拄着拐杖走过来,大手拿过了子苑手里的手机,瞧了一眼屏幕,新闻标题上明晃晃写着子轲正在汤贞住处过夜的事。

    老爷子盯着那雨夜中黑色超跑的照片,看了一会儿。

    “一会儿看交通警察给他把这车拖走!”

    老爷子早就看子轲这车很不顺眼了,太招摇,他丢下手机,拄着拐杖,转身走了。子苑到这时候才想起给朱塞打电话,她把刚才的事情一说,拜托朱塞想办法把子轲的车先挪一下,免得真被警察同志给拖走了。

    全家上下,还真就只有朱塞有这辆车的备用钥匙,毕竟当年从订车、过关、落地所有的工序,都是朱塞亲自办的。他没办法,只好带着人紧赶慢赶过去了,现场路口接到群众举报过来的交警同志也很为难,你们这车没法儿拖,赶紧开走吧,记得把罚款交上。

    到了隔天上午,朱塞尝试给子轲打个电话联系,电话没打通,不知是不是还没起。发了条短信说了停车的事,到中午了,子轲才回复了一条:“谢谢朱叔叔了。”

    实在很有礼貌,还是长大了一些,这让朱塞的心也变得柔软了很多。他接到曹医生的电话,曹医生说,子轲昨天去了他的诊所,两个人约着隔天上午带汤贞来看诊,也没去。朱塞只好对曹医生说,子轲有事情:“他什么时候再去,应该会自己和你联系的。”

    曹医生当时说,他坚持看诊,因为担心汤贞情况不好。那位泰国女明星自杀的事情从爆出来到现在,越牵连越多,现在似乎舆论隐隐有要给汤贞这个患者“翻案”的趋势,什么陈年烂谷子的旧事都曝光出来了。朱塞当时听着,也觉得有些担心,子轲去找汤贞去得那么急,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

    可这会儿,朱塞坐在后排,瞧着坐在子轲身边的汤贞。汤贞虽然不说话,只在第一排安安静静坐着,但他时不时抬起头看子轲,不知道子轲小声对他说了什么,汤贞眼角里都是笑,心里也没有别的心事。

    朱塞低下头,台上的演出还继续着,他手机里接连不断弹出家族办公室发来的邮件。看来不仅仅是身边的几位老人家表示不满,今天子轲带汤贞过来的事整个家族里的人都快知道了。不少人都在邮件里问,老爷子知不知道这件事,子轲到底要胡闹到什么程度才行。

    大家寄希望于老爷子能管管子轲。

    可实际上——朱塞把手机扣在手心里,抬起头看台上——老爷子似乎根本不关心。他所有的j-i,ng力仍然扑在他奉献了一生的工作上,好像没心思管子轲在外面这些轰轰烈烈的桃色恋情。

    身后几排传来低低议论声,朱塞不经意回头,看到另一位比他迟来更多的客人,矮胖的身材,行色匆匆,微弓着腰走进来,脸上写满了抱歉,在最后一排的空座上坐下了。

    万邦集团,傅春生。

    朱塞回过头去。

    嘉兰剧院虽然也属于文化娱乐行业的一分子,但朱塞与各大公司高层的交集并不很多。都说艺术舞台残酷,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些企业公司的又何尝不是这么回事。

    都说万邦集团内部现在正在搞“整肃”——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个月还好好的,还要大手笔收购亚星娱乐。流言纷纷,叫人搞不清明。不过在朱塞看来,万邦集团根脉繁杂,一棵大树,无论发生什么都很难轻易撼摇,更何况,似乎也没发生什么。

    子轲坐在前排低着头,不知什么时候拿过了邀请函里夹的演出列表,正叠一只纸飞机。

    汤贞摊开手心,被子轲把纸飞机搁在手里。汤贞拿着飞机转过头看子轲的时候,朱塞发觉汤贞真是康复了不少,脸颊都圆润了。

    “朱经理。”开幕式结束后,剧院有一个短暂的餐会,供来宾稍事休息,然后上楼观赏本次剧展的开幕大戏。汤贞在餐会上被子轲带过来。汤贞小声同他问好。

    朱塞笑了,伸手握住了汤贞的手,不知是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在这个场合见到汤贞很高兴呢,还是满足于子轲对剧院事务的参与度越来越高了。汤贞穿着样式简单的衬衫,只有领口有刺绣,很是低调。朱塞低下头一瞧,发现汤贞的指甲也在出院这一个多月里长出来了,适当地修剪过,变得很好看,汤贞好像也不怕和人握手了。

    “怎么样,累吗,”朱塞低头问他,又抬头看子轲,“要不要让阿贞先去后面休息一下?”

    剧院今年新上任的剧目总监,还有邀请来的文学顾问走过来了。子轲低头正问汤贞话,这会儿又看向面前的两位。朱塞稍微介绍了一下,子轲和对方握过了手,是个稳重的,可以带领剧院走过未来许多年的年轻人。

    周围的宾客还在讨论着什么传统艺术,什么仪式感,什么“灵韵”。放在许多年前,一定有许多人围绕在天才演员汤贞身边,要听听汤贞小老师发表一番他对流行戏的看法。可如今,人们自己聊着天,却只敢把目光稍稍往这边来一瞥——周子轲,嘉兰剧院的现任东家,把正在逐步“洗白”的汤贞的手紧紧握着,让人根本无法靠近过去。

    过去几年,看习惯了汤贞的暴瘦、憔悴,最近几次露面,汤贞的脸颊逐渐丰润,脸色也好得叫人意外。尤其是他的眼睛,远远看着也似乎有光芒了,对子轲和朱塞笑的时候也显得年纪很小似的。

    反倒是子轲——朱塞今早在报纸上看到他,子轲昨天夜里穿着衬衫出门,衣领又没好好折。他独自在超市里走,不知是觉得夜深人少,还是着急回家,不在意路人眼光,他连鞋都没换,穿着拖鞋就出门了,十足自信,不修边幅。匆匆买了东西,子轲开着那辆八卦群众无人不晓的布加迪威龙从超市回家,副驾驶上放了一兜子有机蔬菜,行李箱里还装了一箱啤酒,看上去他在汤贞家里住的很习惯。

    汤贞在朱塞办公室的卧室里小憩,他似乎确实有点困,在人前时看起来还好,头一沾枕头就想睡了。子轲给他盖好被子,把门关上,出来问朱塞之后的戏几点开始。“他昨天没怎么好好睡觉。”子轲小声说着,摸了摸后脑勺,好像有些后悔。

    他们叔侄俩之间也有别的事情要讨论。朱塞和子轲一同坐在沙发上,他拿出笔来,在面前一张名单上勾画。正好他秘书进来,给朱塞端一杯茶,给子轲端了杯气泡水。朱塞抬起头问秘书:“林汉臣导演的助手回电话了吗?”

    秘书摇了摇头,说:“手术上周才做完,林导昨天没出院,今天也该出院了,我再问一问。”

    朱塞有点犹豫,点了头,秘书便出去了。

    一张名单,列满了朱塞能想到的,子轲同意之后的邀请名单。除了已经开始协调档期的乔贺几位以外,陈赞老师如今在圈内地位太高,不是嘉兰剧院一通电话就能直接打进家门的。

    虽然隔着一扇门,朱塞声音也压低了,怕汤贞听见。

    “林导今年啊,身体很不好,”朱塞对子轲说,夹杂着沉默,“一定想请他?”

    子轲没有说为什么,只笃定道:“能请到最好。”

    朱塞叹了口气。

    “也要看林导家人的意思,”朱塞念叨着,“不过阿贞的事,从几年前林导就一直记挂着,记在心里,放不下来……我记得,阿贞刚出事的时候,林导还说,他问过阿贞状态好不好?是不是原本还想继续合作?”

    周子轲看他。

    “林导这个病,”朱塞说着,摇了摇头,“怕是以后……”

    “但他应该想来的,”朱塞喃喃道,他送走过家里许多临终的人,最是了解这些人们的心,“阿贞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孩子,不看着阿贞好好的,怎么舍得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幕开始啦。这一幕大纲阶段我就蛮喜欢的,希望最后写完的成果也好吧~

    开头牧师的宣讲引用自圣经箴言书。

    第183章 日出 2

    汤贞小睡了一会儿, 不知怎么的, 又自己醒了。他从卧室里出来,手从门缝里扶着门, 眼神恍惚的, 晃到沙发上正和朱经理说话的小周身上,才定住了。

    朱塞正对周子轲说起下个月月初周老爷子过寿的事, 他问子轲那几天有什么安排, 周子轲说:“到时候再说吧。”他站起来,走到卧室门缝外面高高站着, 低头握住了汤贞扶在门上的手。

    汤贞在朱塞办公室洗了脸, 梳了头发, 被子轲握着手走出办公室。朱塞走在前面, 引领着子轲两个人在三楼包厢外的长廊上走。不少受邀请过来的贵宾都站在这条走廊前前后后, 正看他们。朱塞一面同他们笑着致意, 一面听着身边的秘书交代些新的突发事件。开幕戏往往这样,因为外国剧团来了, 语言不通,交流不畅,大家都骄傲,常有摩擦在。

    “阿贞,中途有什么不舒服的, 有人在门外站着, 告诉他们。”朱塞用钥匙打开了面前这扇常年紧闭的,没有编号的包厢门, 他问汤贞:“以前来过这儿吗?”

    汤贞对他慢慢摇头。

    朱塞笑了。

    曾几何时,汤贞是嘉兰剧院连续三年最最炙手可热的年度明星,海内外的观众们挤破了门,就为了购得那么一张在手中飞扬的门票。可汤贞自己呢,竟因为工作太过繁忙,从来没上嘉兰剧院最好的座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过一场好戏。

    过去林导总说,偶像工作毁掉了小汤,在最好的年纪挤占了小汤所有的j-i,ng力和时间。朱塞觉得这说法也不无道理。

    “子轲,”他抬头对周子轲说,“我还有事,你们慢慢看。”

    包厢门从外面关上了。汤贞被小周握着肩膀,在沙发座位的右侧坐下了。汤贞过去只从台下望上来过,并不清楚坐在包厢里往下望的感觉。他自小看戏,也是在老香城大剧院观众席的第一排伸着脖子看得最多。小周在他身边坐下了,忽略过包厢里的茶点、花饰,从沙发边镶嵌进扶手的隐形储物盒里拿了一支观剧镜出来,打开盖子,擦了一擦,他的右手绕过了汤贞的肩膀,这么把这支小观剧镜举在了汤贞眼前。

    汤贞原本愣愣望着台下大幕还未拉开的舞台,观众们影子也小,陆陆续续在楼下入座。观剧镜一到眼前,忽然间汤贞就清楚看到了幕布的一条条纹路,看到幕布的缝隙里,有剧团布景人员的人影在后面闪过。

    汤贞双手扶住眼前的观剧镜,他回过头看小周。

    小周瞧着他的脸,这时低声问:“还难受吗?”

    汤贞眼睛眨了眨,好像没听懂。

    小周低下头,手心捂在汤贞穿着长裤的大腿上,给他揉捏了几下。

    汤贞脸很红的举起观剧镜挡在眼睛上,隔着镜片看小周的脸。

    看完戏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汤贞出了电梯,马上进家门了,还在看手里的戏剧展宣传册。周子轲看他好像真的很开心,好几天没怎么走动,今天出门看个戏,看得格外入迷。周子轲打开家门,看汤贞进屋换鞋,正巧汤贞手机响了,周子轲抬起头,看着汤贞手忙脚乱把手机找出来,汤贞抬头看了看小周的脸,犹豫地按下屏幕上那个稍显陌生的接听键。

    是郭小莉打来的电话,大概是他们两个最近几天一直没出门,一出门就去了嘉兰剧院的开幕式,也没知会公司,让郭小莉心焦得很。

    汤贞讲完了电话,去了卧室换衣服,小周拉着他检查教给他的新手机用法。汤贞被小周从背后搂着,他双手握着小周给他买的手机,先给小周的十一位数字号码打了一个电话,用通讯录上小周的链接又打了一个,最后用紧急拨号的方式又打给小周。

    小周搂他,低头亲他的脸。汤贞也自然而然地仰起脖子,好像身体里的一种本能,引导着他去寻找小周,靠近小周,在小周身边获得安心的能量。

    这几天来,汤贞似乎时时刻刻都能听到小周的呼吸声,感受小周的心跳声。开始有省略。汤贞时不时哭泣,眼泪流下来,被小周用大拇指擦掉,被小周安慰着低头吻掉。汤贞感觉他和小周在慢慢地合而为一,仿佛他生来就存在的,随着时间而无止境扩大的缺憾,就是为了遇到小周才存在的。

    过去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切面前也越发显得微不足道,是不值得汤贞想起的。一连几个清晨,汤贞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望向了窗外。他觉得他已经达到了幸福的顶点,不再害怕爱情的结束了——如果有一天,爱情真的结束,只要小周好好的,很健康,很快乐,汤贞便也觉得快乐,了无遗憾。他对这里没有别的留恋。

    床头放着一瓶电解质饮料,今早拆开喝了一半,剩下的没动。小周搂着汤贞,着迷似的吻他。

    汤贞还是很虚弱。小周低头瞧他的脸,有时想起的是他们过去的回忆,想起《花神庙》《梁祝》《罗兰》《丰年》……想起巴黎,想起白色一望无际柔软的沙滩。可也有时候,他会回想起那张照片。

    想起汤贞曾孤身一人躺在这张床上,就在这张床上,身上盖了毯子,手边是散落的药片,是空了的酒瓶,被郭小莉和涌入的急救中心的人发现。

    越是这么想……

    他不愿意汤贞回想起过去——那些跨越生死之门,险些失去生命的点点滴滴,全都从这个小脑袋瓜里忘记就最好了。“你一直爱我,对吗?”他捧过汤贞的头,这是他唯一在乎的事。

    他感觉汤贞在他怀里点头了。

    泰国女明星曝光的旧事还在发酵,周子轲虽然接连几天都没出门,也在手机里看到当年的涉事媒体正在被一个个揪出来点名,舆论要求他们解释清楚当年的缘由,还试图联系当年的另一位当事人,鼓手马松杨。说到这个马松杨,周子轲又回想起在亚星公司看到的那些资料。

    “有恶魔在你身边,是吗。”周子轲搂过浑身是汗的汤贞,再一次把汤贞汗s-hi的缕缕长发别到耳朵后面去了。汤贞还是那种傻傻的眼神,听了这话,却有点惊慌失措。“因为有恶魔在,”周子轲却显得镇静许多,他低下头,双手捧住了汤贞的脸颊,额头抵住了汤贞的额头,“所以你打算孤单一个人去死?”

    汤贞被周子轲搂进怀里。在汤贞背后,天隐隐亮了,是日出时分。周子轲很迷恋这样的时刻,他和心爱的人待在一起,看日升日落,外部世界的变迁似乎与他们毫无关系。“我们在一起,没必要害怕什么。”周子轲轻声说,安抚汤贞似的,他低头吻汤贞头发下面的额头。

    周子轲偶尔也打开窗,赤着上身手肘撑在窗边,指给汤贞看窗外夜里的光点。那些酒店、商场外停留的车辆、人影,酒店顶层时不时闪烁的灯,都是在值班的安保团队。他们可以在海上拯救一搜20万吨级的超级邮轮,更别提什么手脚不干净的狂徒。

    似乎确认有这些保镖时时刻刻都在,汤贞就放心了。他总犹豫要告诉小周什么,可小周似乎并不关心。他们坐在一起吃晚餐,听温心之前从公司带来的拷贝母带——周子轲抽空把 mattias 十周年纪念专辑需要他唱的部分都录了。他没什么耐心,没什么事业心,录上一遍就交给公司的混音师。如今这么听起来,周子轲除了觉得听着不像自己唱的以外,好像也没听出别的缺点。

    只是这样真假难辨的声音,汤贞手捧着果蔬汁在餐桌边听,好像也听得很陶醉很入迷。特别是昔日汤贞的声音和如今小周的哼唱混在一起的时候,汤贞忍不住笑起来了。

    周子轲买了啤酒回家,但汤贞不能喝。汤贞现在除了喝果蔬汁、牛奶这些东西,就只能喝补充体力的电解质饮料。特别是——汤贞会趁休息的时候坐在床边喝运动饮料,他流汗太多了,必须要补充这些。

    小周就不同,小周体格太好。每次汤贞都在被窝里睡着了,小周还是个j-i,ng神抖擞的样子,他坐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喝啤酒,能一直喝到汤贞半夜睡醒起床裹着被子到他身边来。

    除了去超市买啤酒和给汤贞的水果蔬菜以外,周子轲也买了盒,只是放在车里没拿上来。省略。

    郭小莉和汤贞讲完了电话,在办公室里还是不怎么放心。她放下手里的工作,让秘书把工作切在外面,打算去阿贞家里看看。

    已经不是 mattias 的经纪人了,可郭小莉总还觉得阿贞的事就是她的事,十年了都割舍不下,她不能再像过去,因为信任谁,就和阿贞好几天都见不到一面。哪怕子轲看起来是真的改变了一切。

    朱经理在电话中说,阿贞看戏时候心情很好,看得很专注。子轲他们带回来的《罗马在线》外景带子里,阿贞也总是笑着,和山中的村民有来有往地说话,不怕陌生人,还会对着镜头慢慢说词,哪怕看了提词器,也把词全念顺了。

    阿贞正在慢慢恢复起来,郭小莉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力重新出现在阿贞的眼睛里。

    毛总过去说,离开了舞台,阿贞就会枯死。郭小莉过去也这么认为,可现在想想,一个人,是实在没有别的寄托了,才会把一切寄托给舞台这样虚无的,充满变数的东西。日久夜久,是人都会枯死的。

    郭小莉过去也总想,这就是寻常人与天才之间的差别。天才可以舍弃一切,只为了攀登高峰摘取那颗明珠,而普通人日复一日,弯腰重复着庸常的劳作。

    阿贞并不是主动去舍弃这一切的。

    郭小莉上了楼,她循着走廊走到阿贞家门外,郭小莉习惯性要把指纹按在门把的识别器上,她低头想了想,伸手用手背轻轻敲门。

    “阿贞?”她按了门铃。

    门从里面打开了,郭小莉抬起头,果然看到子轲一个大高个子站在门里。已经接近傍晚了,子轲还穿着条睡裤,踩着拖鞋,好像午睡刚醒。一看见郭小莉,子轲后退一步,让她进去了。

    “他还在睡。”子轲站在玄关口,看着郭小莉把鞋换了。子轲伸手在嘴唇边贴了贴食指,示意郭小莉小声。

    郭小莉跟在子轲身后,子轲去卧室关门,透过那条门缝,郭小莉看到阿贞身陷在被窝里熟睡,长头发散在枕头下面。郭小莉的脸有一瞬间的紧绷,特别当子轲关上门的一瞬,郭小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怎么过来了。”周子轲也懒得给郭小莉倒茶,自己喝着咖啡,给她端了一杯。

    郭小莉放下了包,坐在餐桌边,她抬起眼,上下打量子轲在眼前的模样。子轲睡得头发乱了,脖颈两侧的长线条沿着肩膀肌r_ou_骨骼的弧度下来,实在让人很难不被他这种年轻的英气吸引。

    最早的时候,连郭小莉都在感慨,周世友怎么会有周子轲这么英俊帅气的儿子,而这个注定会成为所有年轻女性真命天子的年轻人居然会出现在亚星娱乐的出道甄选会上。

    子轲还抬起眼看她,眼睛半睁着,不太有j-i,ng神的样子,要郭小莉说明来意。

    郭小莉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子轲不知道那是什么,拿过来一翻。

    郭小莉说:“阿贞出事一个月前,林汉臣工作室寄到公司来的剧本。”

    周子轲随手翻了几页。

    郭小莉抿了抿嘴,为难道:“这个剧本……不是很适合阿贞,阿贞那时候也接不了任何工作了,所以……”

    周子轲抬起眼看她了。

    郭小莉迎上他的视线,问心无愧。“朱经理打电话给我,让我给你想想办法。”她看周子轲的意思就像是,你拿着处理吧。

    “像陈赞那样的人,”郭小莉无心似的说,“有个剧本再去找他总是胜算大一点。”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是不会看你有钱有权力就给你面子的。陈赞就是其中之一。“当年陈赞连中法文化年这种活动都懒得去,推阿贞替他去了,”郭小莉说,低下头,沉默了会儿,“后来看阿贞的面子去了新城电影节当评委。如果没去,说不定现在还能有联系。”

    周子轲把手里的剧本放在一边,他闻着咖啡的味道。郭小莉说的这一切,围绕在汤贞身边的人情世故,都让周子轲觉得头疼。他不擅长处理这种事,也许这正是郭小莉的长处。

    所以周子轲才总觉得理解不了郭小莉为人处事的方式。

    “公司附近在拆迁?”周子轲问。

    “对,”郭小莉说,“那个练习生宿舍楼早计划要拆了,反正也没人住,周围的旧巷子窄街都要拆。你和阿贞下次去公司,别走那边儿。”

    他们两个人的交谈,不知是不是因为阿贞在卧室里的熟睡,因为声音放轻了,显得家常多了。郭小莉明显感觉子轲整个人放轻松了不少,不再是刚从外景地回来那天,在公司楼下抽着烟,j-i,ng神紧绷疲惫的状态了。

    子轲年纪不大,这个岁数的年轻男孩,性情不定是常有的事。所以郭小莉才会那么担心,阿贞太脆弱,太虚弱了,不是玩笑,经不起折腾的。阿贞的理智逐渐滑向了子轲,阿贞的感情滑向了子轲,他不受控制的身体里蕴藏的本能似乎都在滑向子轲——多年以前,当阿贞夜半惊醒,哭着称郭小莉这个做经纪人的年轻女人为“妈妈”的时候,郭小莉就知道阿贞脆弱的时候是多么需要依靠,多么需要有人支撑住他。

    以前这个依靠是她,是“云哥”,是公司,是哥哥弟弟,是舞台,是观众……而现在,子轲成为了阿贞心里的依靠,子轲一个人就代替了全部。

    郭小莉曾经是多么不信任他——周子轲,还有比这个顶级富家子弟更靠不住的男人吗?可看阿贞那个样子,看着公司几近覆灭,郭小莉只有铤而走险。

    现在,她和子轲面对面坐在这里。子轲倒像是比她更亲近的阿贞的家人了,平心静气地与她说话,说的都是与阿贞有关的事情。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子轲先抬起眼,看了卧室里。

    郭小莉听着这陌生的手机铃声,意识到阿贞换手机了。

    汤贞睡得脸颊发热,坐在被窝里,和手机里的人轻声说话。

    周子轲从外面推开门,汤贞抬起头,才看到郭姐站在小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家里。

    汤贞抿了抿嘴,好像还不习惯被郭姐看到他和小周之间的事。

    汤玥在电话里说:“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前你遇到那么多事,也不和我们讲,你和爸爸一样,喜欢把事情闷在心里。你要在北京好好的呀——”

    “你呢,”汤贞问,“你不来吗?”

    “不了,不是都说香城出美人吗,我在家里生一个香城宝宝吧,”汤玥笑道,“我可好呢,我可以坚持到孩子出生!”

    汤贞从卧室里出来了,问郭姐什么时候来的,他被郭姐拉着坐在沙发上说话。郭小莉从旁边搂着他,亲眼观察着汤贞脸上的表情,瞧他眼神的变化,听着阿贞说的话里的逻辑全不全,上句是不是接了下句。

    子轲时不时就到他们身边来,似乎对阿贞有很强保护欲,时刻提防着郭小莉说句什么不专业的话。

    郭小莉也早就被他提醒过了,和阿贞多聊未来的事。

    “我们慢慢来,一步一步,把 mattias 之后的工作做完。”郭小莉隔着睡衣搂着汤贞,揉着阿贞的手,又对他说起了温心的事。

    从魏萍走了以后,公司把明年练习生招收面试的工作全盘交给了郭小莉,郭小莉打算培养一下温心,指导她开始接触新的练习生,这半年在 mattias 这边熟悉了工作流程,以后就走得越来越宽了。

    汤贞听了这话,眼睛眨了眨。

    “那祁禄呢?”汤贞转过头。

    郭小莉听了这个,一愣。

    “祁禄还是你的助理啊,”郭小莉说,“你身边要有一个助理的。”

    汤贞摇头了,对郭小莉说:“不用。”他想了想,“让祁禄也有一些别的事情做吧。”

    郭小莉这会儿抬头,看向了周子轲。子轲坐在一边单人沙发座上,听了汤贞这话,也朝这边看了一眼。

    从去年年底,汤贞就一直盘算着给祁禄和温心找些别的工作。也许他原本想走,想给两个小的找好后路。现在活下来了,汤贞还是觉得两个小朋友年纪轻轻的,要有些别的事做才行。

    郭小莉说:“我回头问问祁禄的想法。”

    郭小莉进了厨房,挽起袖子,眼看着饭点儿要到了,她也不管子轲和阿贞这顿饭吃什么了,在橱柜里找到几盒红枣礼盒,还有些真空袋装的薏米,没有山药,打开冰箱看了看,取了两小把青菜出来。郭小莉正拿锅子淘米洗菜切菜,子轲从背后推开门进来了。

    郭小莉回头看见他,说:“你们是不是叫尤师傅送餐?我给阿贞煲个汤,你们到时候关一下,倒出来喝——”

    “我想带汤贞回家一趟。”周子轲冷不丁说。

    郭小莉一愣,水龙头还开着,水流淌进米锅里,让人听不清楚话。郭小莉伸手把水关了,回头看子轲:“什么时候?”

    周子轲想了想:“下月月初吧。”

    郭小莉太过意外,好像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子轲也抬眼看她。

    “你知道他给我打电话的事,是不是?”他问。

    郭小莉措手不及。子轲忽然问起这件事,虽然说得省略,但郭小莉一下子知道了他问的是什么。

    周子轲看了她,倒也不像生气,只继续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郭小莉说,今年音乐节之前。

    郭小莉又解释道:“子轲,我之前并不清楚——”

    周子轲点了点头,似乎已经不在意这些。正巧汤贞站在门外,也许因为小周和郭姐都在厨房,把他一个人留在外面,他便偷偷过来看。周子轲拉汤贞过来,忍不住低头亲汤贞的额头,然后搂过了汤贞的肩膀,两个人一同站在郭小莉面前。厨房不大,两人与郭小莉面对面,却无人说话。窗外,夕阳快要落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在阿贞的两位母亲里选择了更像话的一位,似乎总是在厨房。

    第184章 日出 3

    明明在三个月前, 汤贞还是个形容枯槁、声名狼藉、无可救药的废人。上了台就是演出事故, 下了台也被记者拍到疯疯癫癫,一个人游荡在北京的大街上迷路。汤贞明明没有救了。他怎么会康复呢。短短数月, 汤贞的脸庞, 汤贞的灵魂就如时光逆流,奇迹般地“重现”在记者们、粉丝们的偷拍镜头前。汤贞在车里笑着低头讲电话, 汤贞穿一件飞行员夹克, 背后刺绣了若干行反战标志,还有小小的白鸽, 是过去绝版发行的某一年纪念款, 他下身是条宽松的运动裤, 露出了脚腕, 脚上穿了双有浅灰色带的小白鞋, 他看起来神采奕奕, 大清早就有j-i,ng神,耳朵里塞着耳机, 手握着手机下了车。助理把保姆车在亚星楼下车位里停好,拿了放在车里的袋子出来,陪伴汤贞一同往亚星地下练习室的方向走。这是近两个月以来,狗仔们第一次拍摄到汤贞单独出门,没有子轲的陪伴。但镜头仔细拉近, 一晃而过拍摄到汤贞的手机屏幕, 他正听的歌曲俨然正是子轲之前发行的那支两人合作单曲。

    也许这意味着汤贞开始有了些独立能力。毕竟周子轲不仅仅是 mattias 的队长而已。

    过去一个多月,周子轲几乎没有参与过 kaiser 的工作。眼下, 为了这支整个团队的广告,他已经在片场待了两天了。无数歌迷围聚在片场外面,子轲戴着眼镜的造型照片也不断从片场流出来,在网上被大肆转发。粉丝们哭着子轲的学霸j-i,ng英气质浓厚,简直就是民国留洋回来的世家公子在世。时尚杂志的编辑也说,子轲从来不只是肆意放纵空有一副美丽皮囊的富家子,子轲有一种吸引别人去爱他,呵护他的特质,这是他能驾驭一切风格的天赋。

    只是子轲在片场戴着眼镜也不怎么用心工作,他时不时拿出手机低头听个电话,另一只手揣在口袋里,有时候讲着讲着眼睛就显出一点笑的意思。一天下来他的部分拍完了,子轲拿下道具收起外套就要走。他开着那辆吸人眼球的超跑,直奔亚星娱乐公司,连饭都不留在片场吃了。

    早早收到广告片场的通风报信,一大群狗仔全蹲在亚星娱乐公司的篱笆墙外,透过枝叶的缝隙往里面偷拍。

    闫小光过去虽然也感受过不少狗仔阵仗,但蹲在其中亲身经历的感觉从未有过。她蹲在墙根,被后面挤过来的记者大哥弄得很紧张,拿着手机的手上也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

    一个梳着粉色双马尾的女孩正端着手里的专业大炮,在闫小光身边专心致志瞄准了停车位的几个空位,如同狙击手长时间保持不动。

    “圆圆姐……”闫小光在旁边说,“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啊?”

    “角度好。”钟圆圆简略回答道,眼睛也不离开机器。

    闫小光听得似懂非懂。

    自从《罗马在线》改版,全部改为外景拍摄之后,mattias 官方后援会的活动就剩下时不时更新一下微博,以及为即将到来的汤汤纪念演唱会组织歌迷活动了。

    闫小光啥都不懂,也不会,眼看着圆圆姐和奇奇她们谈判来谈判去,不知怎么就弄到一份由 kaiser 官方后援会最专业团队为 mattias 量身定制的演唱会活动列表,圆圆姐用电脑把文档里“汤贞”和“周子轲”的名字相互替换,又稍加改动,活动就在亚星公司那里通过了。

    忽然一阵s_ao动,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轰鸣声,闫小光抬起头,她听出是布加迪跑车那个独一无二的引擎声。

    身后的狗仔记者们疯狂叫起来了,比粉丝还疯狂,子轲!子轲!闫小光也想站起来更清楚地看子轲一眼,却被后面记者大哥的镜头猛地砸了脑袋,把她砸得捂着头蹲下去了。

    钟圆圆的快门声分秒不差地响起,一顿抓拍,直到主人公进了地下练习室才停下。

    闫小光这会儿听着周围记者们也卸下劲了,大家松了口气般小声议论着子轲的出现,话里总少不了汤贞的名字。连钟圆圆也叹了口气,眼睛离开了取景框,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圆圆姐,你好辛苦,”闫小光在旁边感慨道,“又要一直坚持拍照,又要为了汤汤负责后援会的事,咱们后援会要是没有你担任会长……我以前真不该相信网上说的,误会你不爱汤汤,只是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