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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第84节
    钟圆圆这时回过头,睁大眼睛看着闫小光。

    闫小光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妈的,我是会长,”钟圆圆一个红粉少女,收拾起手中炮筒,拎起闫小光,“走!”

    天色暗下来了。

    “圆……圆圆姐……”闫小光大气不敢出,她站在地下练习室的台阶上,刚刚偷偷挤进了刷卡才能过的关口,今天又不是参观日,“我……我们这样进来可以吗?”

    钟圆圆藏身在一个y-in影里,直接蹲下了,她贴在通道墙边用镜头对准了走廊十几米外开着灯的三号练习室。

    周子轲站在练习室后面靠墙的位置,他个子高些,无论舞蹈老师说什么,他都这么站着看示范,好像懒得动,只愿意看另一个成员做动作。

    另一个成员,汤贞,他就勤快多了,乖乖听话练习了一整天,额头上手上脖子上已经全是汗了,连耳鬓的头发都s-hi透了,这会儿了,汤贞还虚心听着老师说的话,模仿老师演示给他的动作。他有的舞蹈片段一整串都能连续回忆起来,有的却全然忘记了,要老师教很多遍才能稍微记住。他力气也不够,很多过去有难度的动作都完成不了,尽管那些动作很多都是他自己曾经编排的。

    舞蹈老师拍了一下手,蹲在汤贞面前:“阿贞,你和子轲这场纪念演唱会近两个小时,除去子轲自己的部分,你要唱十六首歌,当然有一些歌是你们一起唱。之前我不太清楚你现在的体力水平阿贞,但是今天训练下来,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为了不给歌迷留下遗憾啊,就重新练习唱跳——”

    汤贞低头听着,眼睛s-his-hi的,看舞蹈老师。

    周子轲也从后面走过来了,手不自觉放在汤贞腰上。

    钟圆圆看着汤贞和周子轲一同蹲下了,在舞蹈老师面前平视着对话。

    “是不是现在还太着急了?”子轲问老师。

    舞蹈老师抬眼看子轲,大概和他这么直接对话的机会实在很罕见。老师笑道:“阿贞现在主要是体力不足,”她说着,伸手过去握了一下汤贞的细手腕,“如果是为了锻炼身体,做好保护措施,练练舞可以的。但是在演唱会上,上了台,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她又拉过汤贞的手握了握,对子轲说,“你看,都没力量,摔倒很危险的。”

    汤贞的手被舞蹈老师握在手里,汗流进眼睛里,他也不说话。

    周子轲从旁边道:“十周年……”他对舞蹈老师说,“只有一次。”

    舞蹈老师低头看汤贞:“阿贞,你想跳吗?”

    汤贞抬起眼来,看了看身边的小周,又看练习生时期跟过的舞蹈老师。

    舞蹈老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以前是个怎么样的小天才啊……”舞蹈老师伸手摸了摸汤贞的脸,小声道,“什么都会,不用我教的。”

    汤贞也不回答舞蹈老师的问题,垂下眼了,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还是不想。他不知道任何事情,也做不了任何决定。周子轲从旁边看他,观察汤贞下巴上掉下来的汗粒子。汤贞不喜欢跑步机,不喜欢来来回回地散步,一提跑步机汤贞就开始拖延时间,却能在这里一声不吭坚持这么久也不叫累。

    “继续练吧,”周子轲抬头对舞蹈老师说,“反正他不练也要花时间锻炼身体。”

    钟圆圆的眼睛不自觉离开了取景框。她直起脖子,看见汤贞在那个唯一亮着灯的练习室里用手心扶着地面站起来了。他蹲了太久腿麻了,汤贞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汗,高兴地低头跺了跺脚,挽起的裤腿落下去了,他弯腰又把裤腿拉上来,好像还要继续练习。周子轲走到跟前,真的是随意伸手一搂,搂着汤贞的腰把他搂进怀里了。那舞蹈老师在旁边站着,看着他们,也不说别的话。夜深了,“汤贞老师!子轲!”是温心沿着楼梯下来,从钟圆圆和闫小光藏身的角落旁兴奋地跑下去了,“我拿了夜宵来!想吃烧麦还是披萨?”

    夜深了。

    陈小娴在床上酣睡,呼吸均匀,她穿着r_ou_粉色的丝绸睡衣,小腹隆起,被温暖的棉被盖住。万邦集团老板,陈乐山陈总,戴着眼镜站在床前,他低头瞧自己女儿苍白得可怜的脸颊,婴儿般细软的长发,睡着时无辜的情态——陈乐山难以接受,小娴,她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他竭尽全力布下了天罗地网,怎么就无法保护她呢。

    手机在睡袍口袋里响了,陈乐山手都有点哆嗦了,他放下手里皱皱巴巴的b超单,把手机拿出来。

    几条街区以外,华子在一家酒庄二楼的会客室抓到了梁丘云。

    一个月前,梁丘云因为他的鲁莽、冲动,被陈乐山撵回了美国。就在陈乐山重新审视梁丘云公司究竟有多少价值的时候,梁丘云瞅准时机,突然回国,在妇产科门外擅自对媒体宣布与陈小娴相恋多年,小娴已怀有其孩子的事实。梁丘云,万邦集团新任驸马爷,春风得意,喜事临门,连婚期都对媒体公布了,陈乐山这个老岳丈还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几次找他,梁丘云居然还称忙不见,他就身在北京,却把陈乐山老板吊着,谁给他的胆子这么做?

    酒庄会客室里的客人们尽皆惊骇,从沙发上站起来,后退贴近了墙根,酒杯都掉在地上,残酒淌了一地。华子居高临下,左手死死揪住梁丘云的衣领,右手枪口直接怼在梁丘云头上。

    梁丘云坐在沙发里,是整个会客室的主座。他明明被人揪着西装的衣领,却抬起眼来看着华子,枪口贴着他的头发,他眼里还一直笑。

    天蒙蒙亮的时候,陈乐山从女儿床边站起来,扶着桌沿走出去。他下楼喝了口药酒,含了参片。他对着镜子草草洗过了脸,刮了胡子——外表一向文质彬彬所有细节都特别讲究的陈乐山陈老板,这几日被女儿的事刺激得厉害,夜里都难合眼。

    秘书钟坚从窗外一路小跑,跑过了草坪中的小路,走佣人通道进了别墅一楼。他来到陈总身边,拿出公司董事会初步同意的黄健雄在美国推进的投资计划书。陈乐山拿过了,瞥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钟坚帮老板穿好衬衫,掖好衣角,套上外套。

    保姆下楼过来,看到陈总已经打算出门了。“小娴小姐醒了!”她说。

    陈小娴总是看着很柔弱,她自幼身子骨就不好,更别提怀孕这样的事,对女儿家的身体总是沉重负担,无论流产还是生下来,都是重创。

    “小娴……”陈乐山刚在床边坐下来。

    “爸,”陈小娴忐忑地看着他,一双冰凉的小手上去就握住了陈乐山的手,“你不要怪云哥——”

    陈乐山的眼珠满含血丝,在金丝眼镜后面眨动着,像在努力压抑腾腾的怒火。

    “你,”陈乐山问,“真有这么喜欢他吗?”

    陈小娴整个人瘦得厉害,脸颊却有些浮肿起来,她转过身四处看了看,伸长了手够住那张被陈乐山昨晚丢在床头桌上的b超单。陈小娴用手把皱巴巴的纸面捋平整了,双手递到陈乐山面前。“爸爸,”她说,“你看,是你的小外孙。”

    陈乐山一眼都不想多看那个孩子。

    他问自己的爱女:“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英国的时候。”

    “怎么认识的?”

    “我和室友去看《橘子郡猎人》的首映,”陈小娴说,不自觉笑了,“我们在影厅迷路,正好遇到云哥……”陈小娴仔细端详手里b超单上的孩子,回忆着这些和孩子父亲的甜蜜往事,“他让保镖带我们去找座位,因为都是中国人,还邀请我们去了庆功派对。”

    陈乐山听到这里,闭上眼睛,如同闻到了鱼肆之腥臭。

    “怎么会弄出孩子来的,”陈乐山问,“你的医生不是早就说过——”

    “我喜欢孩子。”陈小娴抬起头,对父亲说。

    “你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要嫁给我选择的人。”陈小娴说。

    陈乐山盯着女儿虚弱却天真的脸,禁不住摇起头来,苦笑着。“小娴,他不会对你好的。”

    “爸爸,”陈小娴睁大眼睛,也望着父亲,“有爸爸在,他会对我好的。”

    曹年曹医生这天中午在诊所忙完了工作,打算下楼去用个午餐。吉叔和他约了顿饭,大概聊的又是子轲的事情。曹年想着,下午还是要往周家大宅去一趟,看看老爷子最近的状况。

    曹年刚上了司机开的车,摘掉头上的帽子,突然接到之前的女患者打来的紧急电话。曹年的私人电话只有几个相熟的病人才知道。他听到女患者在电话里惊骇地哭诉:“前男友要结婚了,好像有人跟踪调查我,还有他的影迷打威胁电话来——”

    曹年反应了几秒钟,立刻关上了车窗,把杂音屏蔽在车外。他问:“威胁电话?”

    柯薇这天上午一直没来公司大楼上班,下午睡饱了觉才姗姗来迟。自从经纪部主管谢明荟上个月正式辞职以后,公司还没有安排新的上级调过来,作为谢明荟的秘书,柯薇要上上不去,有些前途未明。最近集团内部也是暗流涌动,人心浮变,柯薇倒不担心自己——谢明荟走了,她正好可以到云升传媒去上班,听说梁丘云最近打算要结婚,柯薇觉得很有意思,陈小娴还真像梁丘云看上的那种女人。

    说不定以后可以一起玩一玩。陈总的宝贝女儿,养在深闺,像一朵娇嫩的百合花,会不会被婚后梁丘云的真实面目吓得要哭呢。

    柯薇还没走进自己办公室,先接了个电话,又是她表姐樊笑打来的。

    自从和前姐夫离婚,又因为亚星并购案的报道弄丢了《大都会》主编的职位,樊笑表姐就有点崩溃了,又日日以泪洗面。柯薇忍不住在电话里劝他,不要再给乔贺那个无聊透顶的男人打电话求复合了:“姐!回头跟我到云升传媒来上班啦!纸媒肯定会过气的!有什么好留恋的。到了我们自己的地盘,要什么东西没有,好男人更会有的!你看乔贺还会有什么大出息吗?”

    柯薇早就不想在谢明荟那个古板守旧神经衰弱的大妈身边做事了。只是她原本以为云升传媒会主动请她过去,难道要她主动和人事申请吗。

    “柯薇。”

    才刚进办公室的门,就有人从外面咚咚叩门,对着门里的她说:“人事总监找你谈话。”

    柯薇一听这个,往门外一看,一些路过同事也朝门里看进来。

    “太多次的迟到早退,”人事总监在谈话的最后总结道,“工作态度也不怎么积极。谢大姐上个月就正式离职了,公司目前确实不再需要你了。”

    柯薇气得脸色涨红,胸膛不住起伏,她出了人事总监的门,踩着高跟鞋大步下楼。路过的同事瞧见她锋利的短发发尾在耳边甩动,流苏耳环碰撞得叮铃作响。柯薇嘴里念着,我要找律师,我要找梁丘云——

    梁丘云几乎是被押着来到陈乐山办公室里的。他领带松散,还被华子的枪口从后面指着。可看他的模样,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惧色。

    反倒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陈乐山陈总,脸色铁青,已是雷霆震怒。

    从今日梁丘云的脸上,已经丝毫看不出当年那个在望仙楼被华子揍得灰头土脸,趴在地上抱着头不敢还手的孬种的影子了。

    “陈总。”梁丘云抬起头来,眼睛瞧着陈乐山的脸,他眉头一皱,脖子一甩,回头瞪了华子一眼。

    陈乐山瞧着梁丘云在他手里也翻不出什么天,他也看了华子。

    华子松开了梁丘云,紧压在他头上的枪口也挪走了,后退一步放回枪套里。

    “我爱小娴,”梁丘云站起来,对陈乐山承诺道,“小娴也中意我。之前在伦敦,我们只有很少机会见面,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小娴就是陈总的爱女。”

    陈乐山连笑都笑不出来了,他只是坐在椅子上向旁边转了个角度,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腥臭之气。

    “我知道小娴身体不好,”梁丘云脸色一点儿没变,他的语气不为任何人所动摇,“所以一直没有和她发生过什么——”

    陈乐山书桌上一方乌黑的端砚突然迎面砸过来了。

    梁丘云歪头一躲,没被那砚台砸中,可墨汁随之泼过来,在他衣服上头脸上ji-an了一身墨点。

    “你听好了,”陈乐山眼盯着梁丘云那张脸,毫不客气,咬牙切齿道,“孩子可以没有爸爸,小娴可以没有丈夫,没关系,有爸爸爱她。”

    梁丘云不发一语,听着这话。

    有墨汁沿着他的脸颊,往衣领里淌,潮s-hiy-in冷。

    “你倘若还是这么不规不矩,不干不净,搞三搞四,毛手毛脚,”陈乐山说,“你就去院子里给小娴当花肥吧,也算为我们家出一份人力。”

    梁丘云眼睛垂下去了。

    头发里的汗水浸过了梁丘云额头上ji-an的墨点,从他眼角流下去。

    手机忽然震动,在梁丘云的口袋里,办公室里太安静,所有人都听到了。

    手机震了一次,又一次,再一次。还没等陈乐山开口,梁丘云自己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来,他看了一眼屏幕,是柯薇的名字。梁丘云颇不耐烦,徒手把那手机在手心里攥碎了。

    秦适秦律师坐在合伙人办公室里,正同来北京开设代表处的日本某律师事务所首席代表说着话。忽然外面走廊里一阵吵闹,秦适的助手进来,说有客户情绪失调,不好意思打扰了其他客户。秦适让他出去了。

    隔壁另一位合伙人的办公室里,一位衣饰雍容华贵的女士正捂着脸,对自己的私人律师哭诉。

    “小甘对我很失望……”她倾诉道,垂着头,极度沮丧,“他一直陪我,不求回报地安慰我,保护我,现在要离开我……”

    “珍姐,”律师冷静望着眼前这位可怜的女士,前夫的死早已令她j-i,ng神崩溃了,这个瞅准时机横c-h-a进来的小白脸还对她时冷时热,用冷暴力玩弄她的感情,“你要想清楚,你知道一旦婚约成立了,你会失去什么吗?”

    邓黎珍披头散发,从手中抬起头来。她最近确实是状态很不好,劳心伤神太过了,听了律师的话,还j-i,ng神恍惚的。

    天黑下来了。柯薇离开了律师事务所,乘计程车回家。她双眼通红,路上还不放弃地给梁丘云打电话,给云升传媒总经理办公室打电话,全都打不通。走到自己家门前,柯薇掏出钥匙,刚要c-h-a进钥匙孔里,却意外发现门开着条缝。

    出租屋对面的窗子开着,柯薇打开了门,僵立在原地。她的家不知何时变得一片狼藉,像被人底朝天翻了一个遍。玻璃陶瓷器品摔碎在地板上,客厅名贵的手织地毯被打碎的香水、红酒染成破布似的颜色。衣柜门也大大敞开了,衣服、鞋子、名牌包散落一地。

    柯薇走进家里,习惯了高跟鞋的脚却险些崴到。她手脚冰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敞开的窗外,swan 男士护肤品的广告牌也夜晚悬挂着,汤贞那张该死的仿佛来自天外的脸出现在柯薇的余光里,下面写着一行小字:洗出真我。

    周子轲坐在夜里的广告片场化妆,片场从城内挪到了郊外。因为怕出事故,坚持不懈跟来的粉丝都被亚星娱乐派大巴车接回去了。

    片场里灯火通明,肖扬几个人正在拍摄。周子轲来晚了,化妆师低头瞧见子轲手背上那道疤隐隐约约还在,一同帮他遮挡了。“怎么弄的?”他问。

    子轲戴上眼镜,低头瞧了眼。“小猫挠的。”他说。

    化妆师哈哈笑了,说子轲居然养猫吗:“猫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有猫的人幸福啊!”

    子轲原本拿出手机要接朱塞的电话,听了这话他忍不住点头。

    化妆师在旁边,看着子轲好像笑了,他忍不住用胳膊戳了戳旁边的化妆师同伴,才发现对方也正盯着子轲看。

    朱塞告诉子轲,林导的助手来电话了,林导一听阿贞的名字,就问他之前寄过去的剧本阿贞看过了没有。“还有陈赞老师——他眼下正在新西兰度假,最快也要下周回国。如果时间合适,他说他会来的。他也听说了之前那个泰国女明星的闹剧,也想看看阿贞。”

    通话结束了。周子轲低下头,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手机屏幕。阿贞多半正在家里睡觉。

    肖扬拍摄结束,走下架高了的布景台,在周围一片“扬扬辛苦了”的鼓掌声中对大家笑,笑得充满元气。他走到周子轲身边,伸手一拽他,手指向外景地围栏外那条小道,压低了声音。

    “我怎么看着汤贞老师的保姆车像在那里。”他抬头对周子轲说。

    摄影师在背后叫子轲的名字,周子轲朝那个方向看着,旁若无人走过去。漆黑的小路上,一辆保姆车果然停在那儿,被片场的道具车厢挡住了。

    周子轲走到跟前,从外面拉开车门就进去了。

    汤贞原本仰头趴在车窗边偷偷看,这会儿被周子轲搂紧了,关上车门。

    汤贞坐在车座位里,一下闻到小周身上青草叶的气味儿,是片场道具箱的气味。汤贞张开嘴唇了,在小周怀里闭上眼睛,嘴唇被吻得越张开越大。

    “你怎么来了,啊?”小周气喘吁吁,吻完了还摸汤贞的脸。

    祁禄坐在前面驾驶座上,也不吭声。

    汤贞虽然不说话,却抬眼看小周的眼睛,只是眼神也感觉非常想他。

    周子轲捧着汤贞的脖子,低头又吻他的嘴,又亲昵汤贞柔软的脸蛋,又深闻他头发里的香味儿,闻不够一样。

    周子轲推开车门下了车,今天是拍摄最后一天,明天就不用拍了。明明之前几天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粘在一起,现在又要工作。他对汤贞轻声道:“听话,回去睡觉,我拍完去找你。”周子轲走到副驾驶窗外,示意祁禄现在就把车开走,开回北京城。

    祁禄低头用手机发了条短信,到周子轲手机上:“他睡觉睡不着,非想来看你,本来没想打扰你工作,你去拍吧,我在这里陪他,没事。”

    身后有片场的工作人员叫他了:“子轲!子轲!”

    周子轲往后看了一眼,汤贞也趁机对他点头。

    周子轲低下头,不自觉摸了一下后脑勺。他一边往片场走,一边回过头,看到阿贞在车门打开的窗缝里趴着看他。

    拍摄很顺利,拍广告一向是周子轲的强项。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坐在那里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摄影师们自己就嗨起来了,不知道为了什么那么激动。

    拍摄结束,周子轲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他拿掉眼镜,穿上自己的飞行员夹克就往那辆保姆车的方向跑。

    祁禄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就在车边站着。见周子轲出了片场过来了,祁禄冲他一抬下巴,示意周子轲看身后不远处片场内的道具箱子。

    周子轲踩着地上的莎草,走过去了。汤贞就坐在片场角落的一只箱子上,被两边高高垒起的木箱夹在中央。汤贞想更近地看他工作,从车里跑出来,却头靠着箱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名字和谐,谢大姐改名为谢茗慧。

    第185章 日出 4

    周子轲坐在车里, 从郊外赶回北京这一路上并不总是平稳的。车颠簸的时候, 前方窗外的灯也跟着在夜空中摇晃。祁禄在前头小心开车,车里很寂静, 没开交通广播, 只开了暖气。周子轲坐在后头时不时低头,瞧被他从片场道具箱子上抱下来的汤贞——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汤贞在他身边睡得正沉。

    车在拐角处大幅度转弯的时候, 汤贞坐在周子轲怀里,脸颊紧紧贴住了周子轲夹克外套里面的衬衫, 弄得周子轲抱稳了他, 也觉得自己胸口暖乎乎的, 实在是一点儿不冷。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子轲近来心情大好, 每天出门被记者狗仔拍到, 也总是一个劲头儿特足,j-i,ng神倍儿木奉的状态。小伙子, 才刚二十四岁,正是人生的上升时期,大好青春,何苦把自己搞得那么叛逆、颓废。

    方遒坐在甘清曾经的办公室里借着一张清晚期的紫檀梅花凳吃泡面。他边吃边抬头看电视里,有娱乐新闻记者蹲点在一家进口超市, 采访到了穿着拖鞋半夜出门购物的周子轲本人。

    “子轲, 最近和谁一起吃早饭啊?”这记者上来就用这个套路套他的话。

    可子轲专注逛街,不愿理会旁人。记者殷勤笑着, 又追问:“是不是经常和阿贞一起吃啊?”

    周子轲低头瞧着水果展位,这会儿忽然往镜头看了一眼。他点头了,虽然还是那个酷酷的样子,但他承认了。

    “半夜买水果也是给阿贞吃的吗?”记者又热情问道。

    方遒抬头看着新闻标题写着:《太子爷深夜为爱外出购物,坦诚与阿贞前辈日日共进早餐》

    方遒低下头,三两口把这一杯泡面吃完。不夜天花园里长满了参天大树,还有数不清的藤蔓。方遒走到窗边,忍不住开了点窗帘,一道日出的光从外头照进来,让方遒细眯起眼睛。

    大半年前一场车祸加一场迟来的手术,让他的脸再也无法回到当初。毁过了的脸,无论怎么修整都会显得怪异,很不自然。如今这种彻底的,甚至丑得十分恐怖的效果,相比之下反而更合方遒的心意。

    这张脸,右眼珠格外突出,鼻梁塌陷,有时亮光一照,仿佛没有鼻子的。上个月在安徽,方遒着实把躲回老家的谢茗慧吓得瘫倒在地,尿渗出来,淌到了裤脚。

    方遒做了二十多年的好人,没想过做恶人是这种感觉。此刻他站在甘清这座金碧辉煌的旧宫里,突然有点明白了,过去每次在望仙楼遇见甘清时甘清的那种笑容——他还真是每天都快乐。

    所以才会命这么短。

    毕竟老天很公平,一排弹夹打完也就到尽头,谁还能一直快乐呢?

    有铃声响了,多半又是甘霖。方遒回到甘霖他过世侄子的办公桌边,低头翻了翻桌上的那些衣物、文件、照片,他在电话里告诉甘霖:“梁丘云的衣服,梁丘云的鞋,梁丘云的旧驾驶执照——没被收走,多半是被这女的挂失了,梁丘云从美国寄给她的圣诞卡片,他们俩的合影,穿衣服的合影,没穿衣服的也有,云升传媒的一些报表……什么有用的都没有!”

    太阳升到嘉兰东塔上空了。知名时尚杂志《大都会》主编彭斯踩着秋日北京的第一片落叶回到了编辑部办公室。他从怀里掏出热气腾腾的亚星娱乐公司一手资料,直接丢在门下爱将的办公桌上:“快快,赶一篇急稿出来!”

    前段时间,《大都会》昔日主帅柏主编突然回国了。他一回来就带着新组成的班子采到了周子轲本人,搞得同行们都非常被动,彭斯刚刚坐上主编之位,屁股还没坐热呢,真是如坐针毡。

    回到主编办公室里,彭斯脱了大衣,正好秘书端着咖啡进来,说:“彭主编,柯薇来了,正在楼下。”

    “柯薇?”彭斯一愣,接过咖啡,琢磨着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好像这几天在哪儿听过。

    “她是柏主编走之前的秘书,离职前是时尚总监。”

    彭斯一听这话:“来这儿干什么。柏主编不是回国了吗。”

    “她是来应聘的,”秘书说到这儿,不知道该不该补一句,“她是樊笑的表妹。”

    彭斯嘴里刚含了一口咖啡,差点吐出来了。

    “让她走让她走!”彭斯摆摆手说。

    秘书出去了。

    彭斯弄到了亚星娱乐内部关于 mattias 十周年演唱会的一手资料,算是对集团器重自己的领导有了交代。他拿起桌上话筒,飞快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一通,虽然见不到对面的人,彭斯也立刻笑了:“郭姐,是我,我刚才实在走得太急——”

    门外突然传来发疯似的砸东西的声音,还有撕心裂肺的叫骂声。彭斯和郭小莉这边儿对着话,另个耳朵听见外边儿动静,不由得皱起眉。

    “郭姐,”彭斯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叫柯薇的?”

    “柯薇?”郭小莉在电话里说,“万邦娱乐的柯薇?”

    彭斯一听这个,脸色瞬间变了。

    秘书敲了门,匆匆进来。“彭主编,柯薇想见你,她说她今天不是来应聘的,她是来爆料的——”

    “爆料?”彭斯手捂住了话筒,“她敢爆你敢听吗?捂紧她的嘴让她走!!”

    已经是正午了,烈日炎炎下,北京地标建筑嘉兰天地塔发出银色的光芒。一天下来,只有这个时候人流量才相对少些。

    《狼烟三》剧组在嘉兰塔附近搭好了片场,有交警在附近疏导交通,阻挡过于热情的围观市民。男主角梁丘云穿了一身全黑的防护服,坐在直升飞机里。飞机从城南一家酒店的楼顶起飞,正在嘉兰东塔上空盘旋。

    在剧组事先制作好的cg模拟画面里,频频受挫的恐怖分子劫持了一架飞机,意图炸毁首都地标嘉兰塔。预告片彩蛋的第一个镜头,就是从上方俯拍的被撞击后仍岿然不动的嘉兰双塔,在烈火熊熊中烧融着外墙构造。民众潮水般从塔内涌出,因着嘉兰塔有从建造初期就设计好的防火隔离预案,为民众逃生和消防人员的进入留足了时间。

    主人公秦湛却要争分夺秒,进入大厦内部寻找被劫持飞机残留下的线索。直升机深夜在嘉兰塔的烈焰上空盘旋,秦湛跳下直升机,却临时发现身上的降落伞遭人破坏,居然无法打开。

    嘉兰塔上一张巨大的广告牌,在爆炸中表面保护层几乎已经全部粉碎了。危急关头,秦湛在坠落下去的途中伸手抓住了广告上破碎的一角,他像撕一张纸一样把这面巨大的广告画布当空撕扯下来,几十米长的画布被撕扯开了,给了秦湛足够的缓冲。火沿着画布急蹿下来,将画上的模特烧成焦炭,秦湛却在地上翻滚出去,安全落地。

    这短短一段内容作为《狼烟》第三部 的片尾彩蛋,同时又是《狼烟四》的先期预告片,注定会在国内引发轰动。可以说,《狼烟》系列只要拍下去,梁丘云就不会在神坛上跌落,他实在敢想敢做,谈下嘉兰塔的影视合作,《狼烟四》注定会打破下一个票房纪录,成为巅峰。

    剧组的工作人员正在和嘉兰塔的员工一起,将一块绿色幕布吊起来,遮挡住原本的萨芙珠宝的广告牌——汤贞站在周子轲身边,回头望向了广告镜头,周围是模糊不清的快速人流,看上去就像汤贞与周子轲在大都市里私奔了一样。

    直升机还盘旋着,不知下面的人什么时候能弄好。梁丘云坐在驾驶舱里,低头瞧下面看,看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朝直升机前方看去。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北京城,俯视这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别说人流车流了,连嘉兰塔看起来都不值一提。

    手机在仪表盘上震啊,震啊,不停下。梁丘云拿过来,随手翻了翻挤爆的信箱。万邦驸马,人人都要祝贺他。

    一条条信息往下翻,梁丘云瞧见了其中一条。

    “他们确定下周去外景,似乎要给汤贞拍电影。”

    梁丘云眯了眯眼,转头望向了直升机窗外。他皱起眉头了,过会儿还是嗤笑起来。

    作为万邦集团安保部门的实际负责人,华子连中午用餐的时候都要一刻不停接听下属汇报来的不同信息。窗外的万邦总部,风平浪静,员工们在食堂里井然有序地就餐,在水吧休息,或是小声聊天,走回办公室加班。前段时间黄健雄在美国一度失踪,让人非常头疼,但万邦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运转着,从外部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父亲曾对他说,万邦大家族发展得如此之快,稳健而迅速地扩散,手下人忠心耿耿,安保系统功不可没。

    华子感受不到这话里的赞许,只有莫大的压力。比如现在,他明知道有人借尸还魂了,但他身边没有一个人有j-i,ng力关注这件事,父亲也好,梁丘云也好。

    甚至包括华子自己。

    耳机里,司机小魏还在汇报,他却在走神儿。

    小魏说:“傅春生很可能也要跑了,他昨天在家里收拾出两个箱子来,我还在他桌上看到了假的身份证件——”

    华子说:“有人找上他了吗?”

    小魏问:“您是说谁找上他?”

    华子说:“护城河的水鬼。”

    小魏说:“好像没有,傅春生没表现出太大的异常,但辛明珠昨晚在屋里给方遒立了个牌位!她最近每天神神叨叨的,小卢今早进去送水果,亲眼看见她抱着傅麟和那个牌位求情呢。”

    华子沉默了会儿。

    小魏说:“他们夫妻俩,好像真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有份邮包被送到了华子办公桌上,密封着,除了陈乐山本人,在万邦一向没人敢碰华子办公室里的东西。华子一看到那邮包,就用背把门关上了。他来到桌边把邮包拿到桌沿下面,拿了把刀来快速拆开。

    邮包里是个折叠起来的文件袋,文件袋打开,里面掉出几本j-i,ng装内部早已掏空,装着两张全新的身份证、驾驶证、房产证、户口本,几本内蒙的地图、语言手册,还有串房门钥匙,一串车钥匙,几张新手机卡,一把手枪,几条弹匣。

    华子匆匆检查过,又装回去了。周围没有人,他拉开抽屉把邮包藏进去,紧紧锁上。

    “别看公司现在人少,”郭小莉坐在副总办公室的沙发上,对子轲说,“大难临头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走。”

    周子轲也不讲话,他手里拿着支笔,郭小莉发现,子轲无论手里有什么细长的物件,渐渐动作都会和夹烟越来越像。

    “像广告部的小张,他在亚星待了六七年了,在阿贞的鼎盛时期也给他剪过不少片子、广告,往后几年,许多阿贞的宣传片也都是他做的,阿贞过去那么多现场演出的影像,放到现在看仍然很经典,这和小张对阿贞形象的那种直觉很难脱开关系,他也很欣赏阿贞,在小张进公司的那个年代,招进来的人就没有不欣赏阿贞的,这种日积月累的合作能完成的作品层次是你从外面找什么大师,可能都很难达到的。”

    周子轲听着,摸了摸手里的笔。

    “这个行业,摊子铺得大,样子做得漂亮,大师请得多,都很容易,”郭小莉说,“但歌迷、影迷是很难被唬弄的,他们内心真实的感受自己会衡量。可能会暂时给你卖个面子,捧个场,但他们的失望值也在叠加。”

    “那就让他跟着去吧。”周子轲划了划手里的名单,把郭小莉的手下爱将划拉进去了,他也清楚,mattias 合约就剩最后几个月,亚星娱乐现在人手不足,亟需把有希望的人才都培养上来,捧上来。

    郭小莉大约也没想到,子轲真就这么一口答应了。

    是因为阿贞的缘故吗。

    “你们下周就出发?”她问。

    周子轲说:“人多,档期不好安排,好像只有下周。”

    “阿贞知道了吗?”郭小莉问。

    周子轲摇摇头。

    那位泰国女明星的案子还在调查,眼下外界的工作邀约再多,郭小莉都觉得不能够轻举妄动。子轲筹划的这些内容,执行起来安全,对阿贞帮助也更大,当然,挑战也更大了。

    “对了,”郭小莉站起来,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叠装订好的文件,走过来搁到周子轲面前桌上,“你上次提起的,阿贞当年在电影学院开设选修课《电影文本的表演再创造》的讲义,我整理了一下给你。”

    周子轲放下手里的名单,拿过那本讲义来翻。

    “学院那边我通过电话了,他们可以提供当年讲课的照片,还有一些内部的影像资料,没有公开过,”郭小莉说着,抬起眼看周子轲的眼睛,“只是子轲,到底是内部发行纪念册,还是公开出版,你要想好。”

    “想好什么?”周子轲问。

    郭小莉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关于阿贞的事,她彻底不再是那个决策者了。

    她只能不断地给出建议。

    “当年阿贞上课的这件事争议就很大,如果不是有奖项和几位老师背书,阿贞这个课恐怕都上不完那学期。出版讲义,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最适合做,阿贞当年虽有成就,但到底年纪太轻,更别提后来……”

    周子轲听了这话,点了点头。

    他翻过讲义的下一页,很难想象阿贞在他们刚刚相遇的那年就能准备这么厚的讲义,给那么多的学生上课。

    那时候的阿贞,和他说话又轻又软的,连周子轲都讲不过,真的会有学生听他的话吗?

    温心蹲在衣帽间里整理行李箱子,把汤贞老师秋天要穿的衣裳、鞋子都找出来。来之前朱经理还给她打过电话,说虽然短片演员的主要服装已经请裁缝班子抓紧时间赶制了,但汤贞老师现在还是瘦些,要改的地方也多,如果能带几套拍摄可能用到的合身衣服去就再好不过。

    “汤贞老师,”温心边说,边回头看门外穿着睡衣的汤贞,“我们要去外景地拍短片啦!”

    汤贞看她:“什么短片?”

    “《罗马在线》最后一集的短片啊!”温心笑道,“是子轲策划的,纪念汤贞老师你出道十周年的短片,你是主角!”

    汤贞愣了一会儿,手在下面不自觉攥住了睡衣:“我……我拍短片?”

    “过去他是艺人,”曹医生坐在自己的诊所办公室里,对开车过来找他的子轲说,“越是压力大的时刻,他发挥越是出色。但他现在又是个病人,如果周遭人给他太大压力,像在片场那种环境,他就容易出问题。”

    周子轲把双手揣在夹克口袋里,坐在沙发上也不讲话,好像他也很犹豫。

    “他很看重这个十周年吗?”曹医生抬起头问,“很看重和这些人一起演戏?”

    “汤贞。你有什么愿望吗。”

    周子轲还记得那年生日,他问汤贞。

    汤贞也不讲,摇头。

    “那有什么遗憾吗。”周子轲问。

    到底是遗憾太少,想不出来,还是遗憾太多,无从选择。

    汤贞想了好久,说:“林爷今天给我发短信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他,”汤贞低下头,“我就没有回……”

    “我让他失望坏了……”汤贞的声音闷在周子轲的衣服里,搂着周子轲腰的手指也有点颤抖,好像哭了,“我以后再也演不了他的戏了……”

    汤贞是不会提要求的,他对任何人都不会说自己想要什么。但周子轲在他身边,算得上与他最亲近的人,他应该知道他在期盼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艺坛出道十年,曾在巅峰像一轮红日灿烂,发光发热,也曾跌落谷底,在地狱中浮浮沉沉。“汤贞”是真实发生过的传说故事,不能因为神像破碎了,就认为如今的人就没有那个资格去纪念。哪怕汤贞自己都不相信他曾是“汤贞”,身边的人也要扶着他,鼓励他,那到底是他人生的一部分。

    不触及过去,当然显得更安全。但岁月还长,汤贞还会生活很久很久,在快乐和幸福中很久很久。周子轲不想他留下什么遗憾,特别是曾让他在生日的夜晚抱着周子轲哭泣的这样无法磨灭的遗憾。

    “现在这次机会,比较凑巧,”周子轲抬起头,想了想,对曹老头儿说,“阿贞那个林爷,好像情况不太好。”

    “你跟去片场一直陪着?”曹医生问。

    “我是制片人,”周子轲闷声说,又故作轻松道,“之前一个月他都恢复得很快,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吧?”

    “不会有问题的,”曹医生轻声道,他瞧着子轲眉眼中隐藏不住的担忧,“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曹医生明白,子轲这个孩子早就想清楚他要做什么了,也早就衡量过了,下了决定,他坚信他能够帮助阿贞跨过这道坎儿。

    他只是需要一颗定心丸。

    《罗马在线》一共要录制二十二期,四期棚内的小周队长人生大考验,录好的两次外景原定剪成四期,现在由广告部小张把子轲在录音棚录制单曲和 mattias 拍摄广告的影像花絮当做生活片段适当减进去,剪成六期。这么算下来,还有十二期要录。

    周子轲开着他那辆超跑,瞧着汤贞坐在副驾驶上,系好了安全带,用笔在纸上勾画。

    “你觉得要怎么计划剩下的几期?”周子轲问他。

    汤贞呆呆看纸,也不说话。

    “最后一期是不是要放纪念短片啊。”周子轲说。

    汤贞把纸放在膝盖上,一个字一个字低头在最后一期的空格里写。

    周子轲边看路边看他一眼,不小心看到阿贞脖子后面衣领里露出的吻痕。阿贞自己也不知道,还垂着头,把白白一截后脖子露出来。

    字写完了,虽然丑了点,阿贞又描了几笔,抬头看他。

    “演唱会前的歌友会呢。”周子轲轻声提醒。

    阿贞低头又写,有一期要用来放歌友会的。

    录了近十年的《罗马在线》节目,到临近结束的关头,反而成了汤贞在 mattias 最后岁月的直接见证了。

    北京距离这次圈定的外景地有点远,开车要十多个小时,主要照顾林导的身体,那边离林汉臣的家近些。

    他们中途在路过城市里的兰庄酒店过了一夜。小周先下车去见专门出来迎接的经理一行人,汤贞坐在车里拿齐了自己的水杯和手机,他打开手边储物盒的盖子,突然发现里面有一个薄薄的塑料包装,里面有圆圆的东西。

    小周回来了,打开汤贞这边的车门,本来要帮汤贞解安全带,他看见了汤贞找到的那个东西。

    “拿出来,”小周说,哄阿贞道,“放口袋里吧,走。”

    第二天一早,他们启程了,开四个小时到目的地。汤贞裹着外套,到车里又忍不住睡着了,他脸颊红红的,睡得极沉。周子轲挽起袖子来开车,看得出j-i,ng神头很足,下了高速收费站才握了握汤贞垂下来的手,叫他醒一醒。

    一行人到了剧组预定下榻的酒店。温心在走廊里一见汤贞,就说:“汤贞老师,你在路上又睡啦?”

    汤贞也不讲话,用手背揉眼睛,他的长头发散乱在耳边,在夹克外套的帽子上,也没顾得上扎起来。

    温心抬起头,无声问子轲:“他知道都有谁来吗?”

    周子轲轻轻摇头。

    周子轲的酒店套房和汤贞的面对面,并排在走廊尽头。吃中饭的时候,周子轲坐在汤贞套房里的餐桌旁,汤喝了一半,他专注翻手里的剧本,只有阿贞用勺子舀给他饭的时候他才张嘴吃上一口。这剧本是林汉臣在阿贞出事前一个月寄到公司的,据说林汉臣那时候也在住院,所以剧本里许多特定符号,用来代指省略的内容,旁的人也看不懂,只有编剧自己经常合作的人才明白。

    但剧情梗概周子轲还是能了解:一位重症病人在临死之际回到了家乡小镇,体会到生活的原本。这大概是林汉臣在病床上有感而发,创作出来,想要小汤去演绎的故事。但汤贞那会儿同样缠绵病榻,他的病情还一直对外努力隐瞒着,怪不得郭小莉会认为不合适。

    “你看看吧。”周子轲把剧本合上,拿给坐在身边的阿贞。

    没想到阿贞的手一颤,好像被突然丢过来的剧本烫到了。

    周子轲搂过阿贞的腰,把他又在怀里抱着。他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阿贞这么亲昵,只要这么亲昵就可以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我,”阿贞抬起头,双手珍重地握着宝贵的剧本,他看周子轲,“我记不住台词……”

    他好像怕周子轲会对他失望似的,所以他都不敢翻开,甚至于不敢尝试。

    “你林爷给你写的剧本,”周子轲低头说,看他,“不想看看吗?”

    汤贞听了这话,眼睛睁大了一点,看小周的脸。小周应该不会骗他。汤贞又低下头,把剧本放在膝盖上,认真去分辨剧本封面上的手写字迹。

    “小汤,哪里写的不好,有不合情理的地方,打电话给我来讨论一下吧。林爷。”

    汤贞抬起头,又去看小周。汤贞又低下头。真的是林爷的字。

    温心午休之后过来了,因为林汉臣导演的助手来电话,说老爷子已经从家里出发了,半小时之后就到。另外乔贺老师和常代玉老师的班机也快到了——温心挺喜欢常姐这个人,对乔贺老师印象也很不错,没想到两个人正好乘同一趟班机过来,温心正好儿两个人一块儿接到。

    子轲中午没睡,坐在阳台上一直打电话,温心听着,好像是在和朱经理商量什么学院书系出版的事情。温心走到卧室门口,发现门没有锁,她轻轻敲了敲门,悄声问:“汤贞老师?”

    周子轲听见身后动静,发现是温心来了。温心从卧室里出来,走到阳台门外告诉子轲,她现在要赶去机场接机,褚老师和江老师也快到了:“我刚才去里面看了一眼,汤贞老师侧躺在被窝里,居然在偷偷看剧本。他也不出声,我一进去他就把剧本藏起来了,好像很怕被我看到。”

    “你去吧。”周子轲对她说。

    温心转身离开了。

    周子轲穿上夹克外套,也要出门。他推开卧室的门,里头灯没开,有点暗,他走进去。到了床前,被子里头鼓起一团,周子轲弯下腰,伸手掀开了一点儿被角,他低下头,在阿贞s-hi漉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亲一口。

    林汉臣住了那么久的医院,好不容易能出个远门了。他穿着件亚麻色的马夹,戴了顶同样色彩的圆礼帽,把他没有几根的头发全挡住。

    老人家乍一见到阳光,心情很好,一路上和身边的助手说话,说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共工之死》,小汤才八岁。“不会再有那样的孩子了,”林导嘴里念着,“我们都没把他带好,都没带好……”

    助手在旁边说:“老爷子啊,咱们马上就到酒店了,见着人了,有话到时候说嘛。”

    剧组要下榻的酒店就在前方。林汉臣伸长了脖子,眼睛在花镜后面朝远处望。

    酒店门外,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夹克,在周围人的陪伴下站在那里,像是来迎接他的。

    “这不是……”林汉臣以为自己看错了,“嘉兰剧院的少东家吗?”

    “人家啊,现在是东家啦!”助手在旁边笑道。

    第186章 日出 5

    从中午到傍晚, 陆陆续续人都到了。嘉兰剧院的朱经理虽人在北京, 没能亲自到场,但派了贴身秘书和一支团队过来, 专程帮助剧院年轻的老板周子轲招呼这个局面。少爷不擅长人情往来, 很可能会头疼。

    当地的兰庄酒店早在数日前就开始为今日晚宴做准备。周子轲乘电梯上楼,安排好了医生团队为林导做了检查, 也就没别的事需要他c,ao心了。他走回汤贞的套房里, 一进去,发现套房里灯黑的。

    推开卧室的门, 门边一盏小壁灯被他按亮了。

    汤贞还在被窝里蜷缩着, 剧本搂在怀里, 长头发蓄在身后, 还在睡。周子轲这么远远看着他, 好像是看着剧本睡着了。

    灯关上, 周子轲把门轻轻带上了。

    晚宴是接风洗尘用的,也是为这个限期半个月的剧组搞一个见面会。大大小小演员、编导、剧组人员, 安排了近十桌。周子轲没穿他的木奉球外套,是穿衬衫下楼的。刚走到宴会厅门口,就看见温心正抓着亚星公司广告部的小张唠唠叨叨的。

    小张是这次短片《此夜绵绵》的剪辑助理。小张低头揪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格子衬衫,对温心认真讲:“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衬衫了!”

    祁禄就在晚宴会场里面,就站在乔贺身边, 乔贺不知道低头和祁禄说了什么, 祁禄听了就点头,还把两只手合起来贴在脸颊边, 大概是告诉乔贺,有人正睡觉的意思。

    周子轲走到祁禄身边。

    乔贺看到他,立刻把手伸过来了,尊敬称呼道:“周先生。”

    周子轲上次见乔贺还是在汤贞的疗养院里,而上上次,是在巴黎三个人的小饭桌上。

    他握了一下乔贺的手,并不是例行公事,而是他听朱叔叔说,乔贺接到这次的邀请什么话都没有说就答应了,是第一个答应的,而乔贺原本还有些其他的工作。“叫我周子轲就行了。”他说。

    乔贺有些意外,立刻点头。

    祁禄抬起头,看看比他高半个头的乔贺老师,又看看比他高半个头的周子轲。

    “汤贞现在还在休息?”乔贺问。

    “他有点累,”周子轲轻声说,转过身看了看会场内部其他人,和乔贺站在一块儿,“明天再下来。”

    乔贺点头。

    正逢温心陪着常代玉进来了,给常代玉引座位。温心年轻,却穿着古板的套裙,常代玉倒穿了件罂粟红色的秋装外套。远远的也能听到温心的声音:“常姐,你瘦了好多!外套好漂亮哦!”

    常代玉心花怒放的,朝周子轲和乔贺站的方向无意中瞥过来一眼。昔日玉女明星,至今仍有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