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如梦令 第87节
    却没有梁丘云的事情。

    周子轲越想越觉得奇妙,梁丘云跑去了美国那么多年,他自称是为了“安全”。

    梁丘云不在国内的时候,天下太平;他回国了,有些事情就会死灰复燃,像僵尸爬出了坟墓,开始为祸人间。

    在与阿贞互通心意,确定了彼此心中的感情之后,周子轲总忍不住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阿贞连临死之前都惦念着他,却还要“伤害”他。

    这么多年,两次分手,因为相信阿贞对他是有感情的,周子轲一直没舍得真正放手。

    阿贞没提起过“恶魔”的名字,宁愿自杀,也要把那些秘密隐藏起来。他在担心什么?没去报警,因为没有证据吗。一遍遍要周子轲身边有好多好多保镖才行,他怕说出那个名字,给周子轲指引出了那个方向,就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下午六点,周子轲的车驶进了北京地界,快八点才到山下。下班时间,道路拥挤不堪。助理齐星发来短信,叮嘱周哥别忘了明天 kaiser 巡演的排练。

    汤贞睡了一下午,醒了。周子轲的车停在十字路口,看到越来越多的狗仔从对面街边拍他们。今天是周世友的生日,嘉兰塔从一早就在商场内播放一张四十年前的自由爵士乐专辑,这是女主人当年留下的传统,庆祝创始人的诞生。许多国内外的友人都来到北京,去到老爷子山上贺寿。

    周子轲知道记者想拍什么。红灯还在,周子轲没解开安全带,他握着汤贞的手,和汤贞小声说话。“吉叔你见过,朱叔叔你也见过,我姐,你应该也见过。”他说。汤贞点点头。周子轲伸手过去,在汤贞脸颊上用食指蹭了一下,又摸着捏了一下。

    汤贞看他。

    “要是人太多,就到楼上去吃。”周子轲说。

    “好……”汤贞说。再害怕的事,好像小周要他做,他也可以去。

    “吃完就回家。”周子轲说。

    红灯变绿了。周子轲开着车往前走。

    八点十分,周子轲的车开上了山道。这条上山的道路宽阔,平时人不太多,只是一些搬过来的居民,是在山上从事护林工作的,偶有一些过来的学者。而眼下,三三两两的宾客在道路上散步,举着伞,路灯也比往常亮了。下午雨明明停了,现在又下起来。

    安保中心的领队打电话给周子轲,说他们一直在调查监控,确实发现了一些可疑痕迹:“上午那辆苏ea面包车在济南下了高速,而现在,北京路口前后两次拍到了它,据观察,是两辆车,都跟到北京来了。”

    周子轲把车开到最近的客人用的停车场里,他一下车,吉叔带着人打着伞过来了,大概从周子轲上山的那刻,吉叔就接到了消息过来准备迎接。周子轲接过吉叔手里的伞,他对手机里说:“你们暂时别轻举妄动。”

    “子轲——”那领队在电话里愣了。

    汤贞从副驾驶下了车,也有人帮他打伞。“谢谢。”汤贞对对方说。周围客人不少,许多人乍一见到周子轲这辆车,见到汤贞本人,都瞪圆了眼睛站在原地,多半是惊慌失措。

    周子轲没挂电话,把手机随手揣进裤兜里,他拿着吉叔给他的伞,过来握住了汤贞的手,帮汤贞打着伞,往不远处大宅的方向走。

    周家老爷子过生日,太子爷自然是重量级人物。客人中有只在报纸上见过,从未目睹周子轲本人的,也有一些是从小看着子轲一点点长大的,对如今的他已经很陌生了。地面s-hi润,倒映着灯光,周子轲攥着汤贞的手,走进老周家永远向他敞开的那扇大门里。

    进门的大道宽阔,旁边停了不少亲戚开来的古董车。“子轲到哪儿了?”“都到门外了!”

    旁人要给子轲打伞,周子轲却帮身边的汤贞把伞举着。他们长长的一队人,穿过最外面的车道,沿草坪边那一排规整的小灯往里面走。老周家大屋门前有座很大的喷泉,造型复杂,立着天使与人鱼的雕像,老爷子过去总嫌它浪费电,很少打开,吉叔平日里把雕像护理得很仔细,今天家里来的人多,大概是高兴,就把喷泉又打开了。

    不少亲戚朋友在那附近拍照。周子轲远远抬起头,也在伞下瞧了那喷泉一眼。

    朱塞从门里出来,沿长长的台阶下来了。子轲带着汤贞走到家门下,还有吉叔带的那一大批人,排场很大。周子轲低头在汤贞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他放开汤贞的手,从后面揽住汤贞的背,汤贞低下头,认真看着脚下的台阶向上走。

    一见到朱塞,周子轲抬起沾了雨的睫毛:“朱叔叔,你带阿贞上楼坐一会儿。”

    朱塞一听这话愣了,站在台阶上:“什么意思?”

    周子轲对他说:“我有点事,一个小时以内回来。”

    雨还下着,从门里传来乐队的奏乐,有三四岁的孩子在门廊里兴高采烈地乱跑,有远房亲戚家的学生在台阶上用望远镜往外面的山野里望,问家人:“真的吗?我寒假能到周爷爷这里来学习吗?”

    更多的是来访的企业家,站在大宅外面,小声彼此客套着。

    “子轲,”朱塞为难道,“老爷子他就在——”

    “有这么多人陪他,”周子轲小声说,很坚决,“我回来一样祝他生日快乐。”

    汤贞接过了被小周握热的伞把儿。“阿贞,你先跟朱叔叔进去,”只见小周低下头,对他说,“吉叔找我有点事情,我去车库办一下,一会儿就上楼去找你。”

    汤贞愣愣的。看着小周又对朱经理说:“和我姐说一声,阿贞过来了。”

    汤贞来到周世友的寿宴,是周子轲带他来的。而周子轲眼下暂时有要紧事去办,把阿贞托付给亲姐也许是最好的选择。汤贞眼睁睁看着小周下台阶去了,吉叔在旁边跟着下去,吉叔低头听着子轲说话,汤贞感觉很紧张,这时朱经理在旁边对他笑了:“来阿贞,一路上饿了吧。我听林导说你们拍摄不太顺利,但最后结果很理想。我还接到陈赞老师的电话,他在电话里——”

    汤贞不知不觉跟着朱经理上楼了,他又回头,不放心地朝雨幕里望了一眼。

    “吉叔,我如果一个小时没回来,你和阿贞说一声,就说我被叫到我爷爷家里去了。”

    吉叔在旁边跟着,听这话,觉得匪夷所思。

    “子轲,你要去干什么?”

    周子轲拉开车门,他想做什么事,从不跟家里人报备的。“我很快就回来。”他对吉叔说。

    布加迪超跑呼啸着下山去了,瞬间便不见踪影。吉叔在原地站着,感觉山林里风声更大了。

    “喂?”吉叔接起他怀里的通讯器来,打来的是内线。

    “老爷子他在楼上说话呐,”吉叔回答,更疑惑了,“你们不是看着子轲到家了吗?”

    *

    下山的大道就那么一条,人越来越稀少。周子轲把阿贞安全放在家里,也就放心了,他不住加速,迫切想下山去。

    对方没有得手,在他身边苍蝇似的绕来绕去,打算什么时候下一次出手?周子轲想,毒蛇已经出洞了,与其静待下次,不如今天速战速决。

    安保团队打来电话,说他们一直监视着那两辆车的位置。“他们目前都在东四环,随时可以拦截。”

    周子轲把车开到山脚,出了环山公路,距离东四环很有段距离。“在具体哪个位置?”周子轲问。

    耳机里的人回答了,周子轲却没听清楚。雨刷一次次扫过前窗玻璃,周子轲瞧着前方路口,一辆灰色苏ea面包车就停在路边,在山下的雨夜里静静打着双闪。

    第192章 日出 11

    雨天, 整座城市闻起来都是潮s-hi的。周子轲开着车在后面隐隐加速, 他深呼吸着,感觉窗外的水珠不住擦过他脸颊——在北京城区, 他从没开得这么快过。

    城市不比高速公路, 随时可能有行人、自行车或是宠物猫狗的经过。在城市里飙车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周子轲开一辆超跑都不曾这么疯狂,前头那辆灰色面包车却加足马力, 在s-hi路面上风驰电掣, 颇有些不要命,也不顾及别人性命的意思。

    周子轲在后面追赶它, 速度将将保持在与他持平, 既不会跟丢, 又想随时找机会把他逼停。北京市内, 连眼前这辆车, 共有三辆一模一样的车子出现了:他们准备了多久?他们每针对一个人, 都会搞出这种事情来吗?

    安保团队的领队给周子轲打来电话,周子轲无暇接听, 任手机在那里震动。车子速度太快了,随时可能有危险,周子轲紧紧盯住了前车的背影,他觉得那条毒蛇就在里面——

    面包车的司机相当狡猾刁钻,时不时从窄街小巷里穿梭, 稍不注意就没影儿了。周子轲车身比他宽, 只能加速从旁边的大道绕过去追赶。到了交叉口,面包车司机还总大幅度地转向, 转得那么一辆小面包车轮胎都像要飞起来了,习惯性地炫技,寻常司机大概早被他晃过去了。

    周子轲两三岁就在家里摸车,八岁在山上开他叔叔的改装车,在他眼里,这都是玩剩下的雕虫小技。

    手机还在震动,周子轲不知要追到什么时候,车前的灯影照亮了两米多宽的路面,他右手摸自己耳机的开关,要接通电话。

    忽然间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左边扑过来——

    “啊——!!”

    女人的尖叫声,被埋没在引擎的轰鸣里,连同刺耳的刹车声。车子尾部猛地掀起来,又重重落下去了。周子轲坐在车里,一下子感觉驾驶座落下去,带着他剧烈晃了一晃。

    周子轲抬起眼皮,他眼皮上全是汗。

    耳边寂静极了。眼前窗外一片光,白茫茫的,是周子轲车子的近光灯。那辆灰色苏ea面包车早已不见踪影,是彻底遛了,而从远处黑的路上开过来一辆出租车,那出租车停靠在路边,矮胖司机从车里出来。不知是看见了什么,那司机赶忙往周子轲车前头跑,一脸的惊慌失措,弯腰就要把什么人抱起来。

    周子轲身上的安全带还没解开。他坐在原地,过了好几秒钟,他才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些凌乱的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陷阱。

    出租车司机从车前站起来了,他着急地看向了车里的周子轲,他长大了嘴巴,不知在车外喊着什么。周子轲觉得手指头冰冷,他按动了耳机开关,对安保公司的人说了一句:“出事了,你们过来。”周子轲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左手扶住了车把,刚要下车——

    不对。

    周子轲忽然意识到。

    他望着前方被自己车灯照亮的这条路,路的右侧,波光粼粼,周子轲刚才没注意到:那是一条河。

    车前头的司机还在对周子轲张开嘴喊着什么,司机掏出手机来好像要打电话,脸上焦急且害怕,像一场独角戏的演员。这时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校服从黑暗的街边跑过来,哭着跑到了周子轲车前头。

    周子轲原本还在犹豫,他是否应该直接开车去附近的警局:他觉得这一切很不对劲。

    “妈妈!!”没有了引擎声的遮蔽,那男孩的大哭声透过了窗缝,钻进周子轲的耳朵里。

    周子轲拉开车门,打算下去看一眼。左脚刚一落地,忽然一阵风从他右耳后面过来了。周子轲下意识朝后看了一眼,他身体及时一侧,下意识躲过了对方一拳。

    原来早早有人埋伏在他的车后,弄这种陷阱还不够,还要把周子轲弄出车里来才行。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呢?周子轲脑子里一团乱,一时间只能仓促躲闪。

    他们要周子轲死,要周子轲像甘清、方遒一样确认无误地丧命,临死前还要“飙车”,要弄出“车祸”,要他像任何一个遭人唾弃的纨绔子弟一样,死得臭名远扬,死得活该,死得“身败名裂”?

    儿子在老子生日当天飙车出事,车毁人亡。

    布加迪超跑的近光灯还亮着,周子轲一旦想明白了这些弯绕,脑子里立刻清醒起来,他左闪右闪,大步后退,四周太暗,他想看清眼前这个埋伏着他的人是什么样子。

    光照到那个人身上了——他后背宽阔,身形高壮,实在不似一般的中国男人,那肌r_ou_块头像头熊一般,闯进了周子轲的视野中。

    女人在呻吟着,看起来设套也真把自己给撞到了。周子轲眼睛死死盯住了眼前这个人脸上戴的一张猴子面具上。

    虽然一直以来都和“前辈”不太熟,但他能认出来。

    为了今天这个局,布置了多久?

    有脚步声从背后过来了,周子轲只顾着和眼前的对手周旋,没顾上周围,这时一回头,他发现那矮胖出租车司机不知什么时候到身后了,手里还握着一根换轮胎用的撬棍。

    周子轲嘴里迸出一句骂声,他也能有被消费的好心,连周子轲自己都始料未及。他伸手揪住这司机的衣领,根本不顾及撬棍从上面朝他砸过来——这胖子似乎练过,但他实在太矮了,周子轲揪着他的衣领把他直接摁倒在河边的马路牙子上,胖子重心不稳,手想往前砸,却被撬棍的惯性带到了后面去,他脑袋在马路牙子上磕了一下,接着被周子轲一拳头猛地砸在脸上,矮胖司机脸一歪,牙混着血都出来了。

    周子轲飞快向旁边一躲,躲过了从身后过来的一脚,他坐在潮s-hi路面上,向后退了两步手捡起撬棍然后飞快站起来了。来人瞬间又到了眼前,周子轲没能躲过他的下一拳。

    雨还在下着,深秋时节的小雨,冰冷,粘腻,叫人愈发清醒。

    如果搁在一年之前,周子轲也许恨不得和梁丘云之间有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他要让所有人看一看,他并不一定比梁丘云差,他要让汤贞看到,他不一定会是那个彻底的输家。

    而在一年之后,对于周子轲来说,他和梁丘云之间,没有任何可争可夺的了。

    他并不需要和梁丘云比较个高低,事实上,他只需要凶手落入法网,去接受制裁,他要他喜欢的人以后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不需要再背上什么“不详之人”的可笑罪名。

    “梁丘云。”周子轲对他说,雨水沿着脸颊淌进周子轲的嘴里,他瞪住了眼前这张怪异的猴儿面具,撬棍的另一端划在地面上,“把你的面具摘了,我再跟你打。”

    “前辈”走过来了,不为所动,大概很清楚眼前这个后辈心里在想什么。

    布加迪超跑的车灯还亮着,行车记录仪还开着。

    “你来都来了,有什么好怕的,”周子轲说,眼睛漆黑,头发都被雨淋透了,“你以为你可以在面具后面躲一辈子?”

    周子轲过去只擅长和同龄人打打群架,最多也就是酒吧里的斗殴。他根本不可能是梁丘云的对手。可他需要证据,需要更多更无可辩驳的证据。但任他怎么挑衅,这位“前辈”就是没有反应。发布会上看起来不可一世,现在却隐忍得不真实。周子轲一路后退,背贴到了那矮胖司机开来的出租车上,似乎躲无可躲了,可就在“前辈”猛拳挥过来的一瞬间,周子轲侧过身用撬棍从旁边压到了“前辈”后脖子上,“前辈”一拳捣进车窗玻璃里,一根手臂卡在里面。

    周子轲手被震得发麻,把他脸上的面具一把扯下来了。

    街的远处,远远有光过来了。

    那被扯了面具的汉子奋力挣脱,一条手鲜血淋漓地从玻璃窗里拔出来了。周子轲向后退了几步,站在道路中央,站在来车的光一照就能看见他的地方。那汉子低下头又回过头。借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光芒,周子轲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孔。

    他不是梁丘云。

    那汉子的脸也流血了,眼睛畏光似的,汉子抬起眼看了来车,也不再管周子轲了,拔腿就跑。周子轲这时转过身,那远光灯和引擎声已经瞬间逼近到他脸上来了,周子轲一眯眼,他看到梁丘云越来越近的笑容,就在这辆苏ea面包车里朝他扑来——

    *

    护城河面上泛出细小的涟漪,雨还在下。

    今夜的北京平平安安,没有什么重大事故发生的报告。

    唯一的隐患是河段有片区域停电,似乎是线路维护时出了问题,一整条街加上附近小区都没电。派出所弄了发电应急设备,有专门人员沿河巡逻,在停电路段安置了闪烁的告示牌。

    夜里河水漆黑,除了能听到一些波澜声,什么都看不清楚。河面宽阔,泛着弥漫的水雾,就算站在河堤上用手电筒照s,he,也很难快速地搜寻到什么。

    一个年轻男人在冰冷的河水里奋力向前游着。深秋时节,夜里气温只有五六度。护城河上大桥两侧有向下的石梯,一般只有从事河面清理的环卫工人或是垂钓爱好者才会到这里来。

    一双手从河里巴住了最下面一层台阶,这个年轻男人几乎没有体力了,他的身体在河水里泡着,就这么一双手死死扣住了台阶的边缘。

    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又激起一些水声。他先是上半个身体倚在了台阶上,接着积攒了一些力气,整个人才全爬了出来。他手扶着生了苔藓的石面,在台阶上坐下,后背倚着河边的墙壁,这么大口地喘息。

    鞋子全s-hi了,摸一摸口袋里,没别的东西,只有中午在车里吃饭的时候,阿贞给他的一颗巧克力糖的糖纸。周子轲站起来了,从台阶下面扶着墙慢慢走上来。他抬起头,感觉雨水从他头发里往下淌。因为河水太冰冷,于是显得雨都暖和多了。

    突然一束光打在周子轲身上。

    周子轲下意识扭过头去。

    “是谁?”桥口值班的巡逻警察握着手电筒问,“谁在那里?”

    派出所深夜一直有人值班。周子轲坐在一把椅子上,他脸色苍白,睫毛垂下去,颤抖的,连嘴唇都没有血色。警察同志给了他一条毛巾,被他拿着擦了擦头发,擦了擦手就扔在一边儿了,还给了他一杯热水,被他握在手里捂着手。

    派出所里的便民电视机上正播放一档战争题材电视剧。周子轲抿了抿嘴唇,瞧着电视机里梁丘云那张脸正在大义凛然,充当英雄。几位值班民警很好心地拿了一些食品过来,周子轲j-i,ng神萎靡,也不想吃。

    “换个台行吗。”他对他们说。

    那几位民警一愣,还以为这位不知怎么掉进护城河里的小少爷有什么别的要求。

    有人打电话到派出所里来,值班民警看周子轲那个状态,好心把话机拿过去给他接。朱塞在电话里问:“子轲,我马上就到,你现在还在派出所里吗?还没去医院吗?”

    “我没事,”周子轲有气无力道,他没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事实上,连一点痛感都没有,只觉得冷,很疲惫,周子轲手里握着话筒,“我车找着了吗。”

    “找着了找着了,没怎么撞到。”朱塞说。

    周子轲“嗯”了一声。

    “阿贞呢,还在睡吗?”他又问。

    几位民警都在旁边听着。

    朱塞却愣了:“阿贞……他……”

    周子轲还没问,怎么了。

    派出所的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了。周子轲握着话筒,抬起眼来,看到来人穿着一件蓝色雨衣,摘下了雨衣帽子,露出一张脸来。汤贞一脸担忧的,手里拿着把雨伞,看了一圈派出所里的民警,终于转过头来看到了周子轲。

    “小周!”汤贞叫他。

    周子轲其实不太能站起来。他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阿贞,把手里的热水杯放下了,站起来。

    汤贞朝他快速走过来,手扶在周子轲手臂上,上下看了看周子轲,检查似的。幸好周子轲今天出门穿了件黑夹克,什么颜色都看不出来。

    “谢谢,”汤贞看向了周子轲身边的几位民警,不自觉弯下腰鞠躬道,“谢谢警察同志……”

    那几位民警面面相觑,又看周子轲,明显是不知道什么情况。

    周子轲手扶在派出所门边,看着汤贞走出外面,戴上了雨衣帽子,然后低头努力撑伞。

    周子轲看着汤贞把伞举高了,便走到伞下去,他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痛。伸手接过阿贞手里摇摇晃晃的伞,他打着,好像更高,也更加稳一点。

    地上不时有积水,阿贞因为总是抬头看周子轲的脸,总不慎踩进水里,打s-hi了裤脚。周子轲的手先是和人打架打得麻木,又在河水里冻得快僵掉了,他握住阿贞从雨衣袖子里伸出的手。

    “你怎么来了?”周子轲小声问。

    “我听吉叔说要来接你,”阿贞说,“小周,你怎么浑身都s-hi了?”

    周子轲低着头,抿了抿嘴,他明明告诉吉叔不要让阿贞知道今天的事。

    背后有闪光灯的声音,不知是哪个狗仔在外面拍照——此时此刻,连狗仔都会让周子轲觉得安心很多。

    把阿贞先安全送回车里再说。

    “坐谁的车过来的?”周子轲低头问。

    “我不知道,”阿贞说,又看周子轲,“小周,你的手好冷。”

    周子轲松开了阿贞的手,转而揽住了阿贞的肩膀,这么在伞下往前走。

    车是司机小胡开来的。一见到周子轲,小胡下了车,急切道:“子轲,碰见吉叔他们了吗?”

    周子轲这时回过头,朝来的路上望去。

    许许多多车辆不知什么时候都停在了派出所门口,许多人影站在那里,大概都是过来找他的。

    “阿贞,”周子轲低头说,拉开车门,“上车。”

    汤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坐进车后座,看到小周一块儿上来了。小周把车门关上,也不在乎小胡在前面是不是能看到。小周把手伸进汤贞身上的雨衣里,更紧地把汤贞搂住,搂到他怀里。

    “小周……”汤贞说。

    小周却不吭声,一句话都不说。汤贞感觉小周的身体紧绷的,突然抱着他,把他的头搂在胸前,就这么紧紧地搂着,后背肌r_ou_都在震颤了。

    似乎不这么抱着,就会没有机会抱了。

    周子轲这么用力搂了汤贞一会儿,汤贞身上有热的源头,温暖的能量,让人的手也变暖,心也变暖。周子轲低下头,又吻阿贞的嘴。他不知道阿贞在老头子寿宴上吃什么了,草莓蛋糕吗,尝起来很甜。

    周子轲又亲了一下阿贞的头发,他放开手了,推开车门,忽然就下了车去,从外面的雨里把车门带上。

    汤贞在座位里愣的,从车里靠近了车窗,也要开车门,却发现车门被锁上了。

    周子轲连伞都没拿,在车外对司机小胡说:“你们现在就回去,不要逗留,注意安全。”

    小胡抬起眼看周子轲。大概在周家大宅工作这么些年,他从没听子轲用这种口气和他叮嘱过什么。“子轲,”小胡压低声音说,“老爷子已经知道了,安保那边儿待会儿还有一队人过来——”

    周子轲想了想,说:“你有他们电话吗。”

    “有。”小胡点头。

    “让他们不用找我了,”周子轲说,看了车里的汤贞一眼,“跟着你们回去,还保险一点。”

    车窗打开了,周子轲站在车边,弯下腰对车里的阿贞小声说:“吉叔他们也来了,我不能让他们等,去和他们说几句话,你们先走。”

    车在夜里刚开了一会儿,玻璃上都是雨滴。汤贞坐在后车座上,透过玻璃,他能看到自己身上的蓝色雨衣。

    他觉得自己手里很s-hi,那是雨吗?

    车内有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司机师傅,”汤贞声音有点哑,对前面说,“司机师傅,我们开回去吧!”

    司机小胡一愣:“开、开回去?”

    汤贞转过身,他透过车后窗户,看到反s,he着水光的路面上,越来越多的黑色轿车,连同一辆救护车,朝小周走回去的方向驶去。

    第193章 日出 12

    这辆救护车停在了医院门外, 车门一开, 护士先下来了。汤贞推开了司机小胡的车门,远远的, 他看到许多人和车辆围在那里, 吉叔也从旁边的轿车里出来,匆匆赶到了救护车边。雨丝沿着雨帽, 不住流在汤贞的面颊上。

    医护人员抬了担架, 几个人把担架打开了,但小周并不要坐上去, 小周一手捂住了自己肋下, 一手扶住吉叔伸过来的那双苍老而有力的手, 他自己下车来, 脚踩在地上, 脚步有点晃, 小周在身边人的陪伴下往医院里面走去。

    早有主治医生带着团队接到消息,在走廊里迎接。周子轲一边走着, 一边感觉疼痛越来越明显,看来他不是没事,只是冻僵了,麻木了,毕竟没有人可能在一辆车迎面撞过来的瞬间毫发无损。周子轲只记得他努力去躲了, 可河水太冷, 实在难受,不过这也许在某种程度上还缓解了他的疼痛。“我没事。”周子轲说, 嘴唇惨白。吉叔遇事极其冷静,可他毕竟是个老人,子轲是他的心肝宝贝儿——而周子轲很清楚这一点。

    “检查一下就可以了。”周子轲有气无力,对老人讲。

    除了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离家出走,周子轲还没让这么多人体会过这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他跟着吉叔安排的大夫进了急救中心,要先接受初步的检查,做一些清洁,恢复体温,然后就开始接受治疗。吉叔站在门外,看着门在眼前关上,这时子轲突然从门里说:“吉叔,你一会儿打电话给家里问问,看阿贞到家没有。”

    吉叔一愣,很意外。

    “什么都别问他——”子轲刚说,话音未落,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医护人员在帮他脱s-hi透的外套,也许拉扯到了伤口。

    走廊里挤满了人,大多是跟在吉叔身边过来的安保人员。陆陆续续又有新的人带队进来,明显也都是为着子轲来的。“哥们儿?”有年轻人在走廊另一头儿着急叫道,“哥们儿!”

    所有人都安静,从派出所到医院的这一路上,阵仗虽大,动静儿却小,似乎是刻意不想声张什么。

    汤贞在人群中努力往前挤,他身上的雨衣扣子解开了,这么披着。吉叔接到司机小胡从电梯口打来的电话,这会儿转过头来,看到汤贞s-hi着头发,失魂落魄的,已经站在急救中心门口了。有光从门缝里照出来,照亮了汤贞透明的眼睛。

    吉叔下意识想叫“阿贞”两个字,又怕子轲在病房里头听见。

    汤贞脸上都是雨滴,怎么擦都擦不完。他坐在雨衣里,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吉叔在他身边坐着。

    艾文涛一身穿得颇正式,头发打理得也细致,是从周老爷子的寿宴上匆匆赶过来的。艾文涛在急救中心那扇门外走了两圈,伸长了脖子想往里看,他过来说:“吉叔,哥们儿现在什么情况?”

    吉叔后知后觉,抬起头,一看阿贞还在身边,吉叔小声儿说:“子轲没事儿,就过来做个检查。”

    艾文涛听了这话,皱了皱眉。

    “好好给老爷子过着寿,怎么突然就过来做检查了?”艾文涛一头雾水,又看到了旁边的汤贞。不知是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艾文涛脸色一下子变了。

    吉叔今天过得很不平静。之前半个月,他做了许多准备,因为子轲有可能要回来,回来参加老爷子的寿宴。据吉叔的猜测,很可能会把那个叫阿贞的年轻人一块儿带来。连着好几天了,吉叔每天在家就琢磨这事儿,除了要准备寿宴的种种细节,还要琢磨怎么让子轲觉得舒心,觉得家里人爱他,比外面所有人都理解他。小朱给他们出主意,说蕙兰以前看过汤贞的戏的,《共工之死》,还跟周叔叔夸过的,周叔叔说不定记得。为这句话,吉叔这几天特意把蕙兰以前留下的影集翻了个遍,蕙兰从小生得美,身边总有穆老板派的摄影师跟着,留下太多照片。左找右找,还真让吉叔找着一张。

    那是一张合影,似乎是在某个庆功宴上拍摄的。蕙兰身边有不少大演员,还有些小孩子站在前排,一个男人戴着个黑框眼镜,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表情很叛逆,站在身边。相片下面是一行钢笔小字:金秋重阳,蕙兰与戏剧家林汉臣合影。

    吉叔不知道那照片上那么多孩子里,有没有汤贞在。这一会儿,他转头看了看汤贞。

    “阿贞,”他想到子轲的惦念,劝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汤贞愣愣的,低着头,好像没听见吉叔说的话一般。

    窗外一片死寂,雨停了,可乌云仍旧笼罩天际。

    汤贞抬起头,他坐在走廊窗边,没看到星星,外面连月亮的光也没有。

    小周的朋友小艾走了,因为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吉叔亲自去送他,答应有什么事一定会让他知道。吉叔刚回来,急救中心的门就打开了。有护士从里面出来了,一出来还被外头这么些保镖的阵仗吓了一跳,汤贞披着雨衣,跑到门前去。

    小周穿了条白底蓝条的裤子,就坐在急救中心里一架病床边上,他上身赤裸的,j-i,ng瘦的腰上不少纱布,被护士们处理过了的外伤伤口包扎得干干净净,也看不出有多严重,腰上绑了一条深灰色弹力带,像是固定胸廓肋骨用的。

    小周显然没注意到汤贞出现在了门外,他低着头,头发蓬乱,大概清洁完了也没梳头发,小周从身边护士手里接过打开了的上衣,那同样是件白底蓝条的褂子。护士要帮他穿,周子轲摇头,他抬起手,自己忍着疼痛不适把上衣穿上,把所有纱布、绷带都遮在上衣里面。

    有护士推着小车从里面出来,汤贞后退一步让出路来,看到车上小桶里尽是被血红色泡透的纱布。

    “子轲啊!”吉叔叫道,走进了门里。

    小周没j-i,ng神地抬起眼来:“吉叔,我们现在回去吧——”

    他话音一顿,没说下去。汤贞站在门外,远远的,正看他,汤贞嘴巴微微张着,好像正在哭泣,却不敢出声音。

    这家医院的几位领导和吉叔很熟,这最早还要追溯到几十年前,天津紫竹林有位姓穆的银行行长,牵头在这里造了这么一所医院。而在八年前,这所医院接受了嘉兰集团的巨额捐赠,建立起一所国内最大的肿瘤防治中心,一年收治了癌症患者十余万人。

    于公于私,周子轲来到这个地方,就算是半夜,也不会受一丁点儿怠慢,这和他家开的也差不多了。也许他未来也会继承他外公、父亲的衣钵,想起来捐点儿什么。

    刚才还急着要回家,这会儿阿贞走过来了,周子轲便不说什么了。他坐在病床边看他,拉过阿贞冰凉的两只手来。

    “你怎么来了?”周子轲轻声说,似乎想责备汤贞不听话回家睡觉,但他紧紧揉着阿贞的手,是很想见到他的。汤贞哭得嘴巴张开了,在他面前直吸气。周子轲看他还穿着这件雨衣,大概根本就没回家去。

    周子轲抬起手来,他的手心里也贴了纱布,是爬上岸的时候在石头台阶上擦伤的。他用手抹了抹汤贞脸上的眼泪,然后捏汤贞的脸。

    吉叔坐在急救中心里的办公隔间,听主治大夫给他讲手里的片子。子轲福大命大,从那么高的河坝上掉下去,就断了两根肋骨,没有伤及内脏,腰上有伤口流血比较严重,像是与人斗殴造成的,缝了二十多针,剩下的则多半是一些擦伤。“这几个月经常下雨,护城河那边儿水位涨了不少,但一下雨水就浑,我看子轲挺难受的。”

    护士从外面进来,提着一个消毒布袋,袋子里是还没洗的子轲换下来的衣物。“很多病人都不愿意在医院洗衣服,”主治大夫笑道,“吉叔要不带回去吧。”

    吉叔接过袋子来,不看还好,一看更加难受了。子轲那件黑色夹克外套,夜里什么也看不出来,里面一件白色t恤团在一块儿,全是血。

    “没事了,没事情了,”大夫忙安慰老人,笑道,“子轲啊,特别坚强!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喊疼,板着一张脸,真酷啊——”

    护士过来要带子轲去病房输液,发现周子轲正说手疼,很难抬起来,嘴里也很干,于是汤贞两眼通红的,端过水来喂给他喝。汤贞刚才还哭,现在也不哭了,认真瞧着小周咽水,生怕呛到他了。

    “输什么液?”周子轲喝完了水,看护士。

    护士脸有点红,说,给伤口消炎。

    周子轲不高兴道:“不是打了破伤风吗。”话音未落,有人抽纸帮他擦嘴角的水。周子轲抬起眼,看到阿贞帮他擦过了两边嘴角,像在照顾还不会自己吃饭的小朋友。

    周子轲忍不住笑了。

    虽然他接着就感觉肋下有点疼,笑都笑不自然。

    病房很宽敞,除了病人的大床以外,还有张供陪护人睡的小床。凌晨三点多了,周子轲坐在病床上,他一天下来只有中午在车里吃了点饼干和巧克力,晚饭没吃,刚才还没感觉,现在饿得睡不着。

    吉叔要人从家里送饭来,周子轲拒绝了,医院有配厨房,护士也说了,饭已经开始做了。“吉叔,吃饭了吗?”周子轲问老人。

    吉叔手里提着那袋衣服,满面化不开的愁绪,冷不丁听到子轲问他这么家常的问题,吉叔抬起眼。

    “吃了。”吉叔轻声说。

    周子轲看他道:“去睡会儿吧,明天一早走。”

    “好。”吉叔点头,对子轲微微笑了。

    医院走廊上,一个人推着小车,车轮咕噜咕噜的,送热腾腾的饭菜来。周子轲的病房前站了十位保镖轮值夜班,他们检查了来人在厨房工作的证件,才接过他手里的小推车,送进病房里去。

    汤贞借病房的浴室冲了个澡,换上护士给他的一套干净衣裳,看着和小周是一样的。汤贞在浴室里擦干头发,又低下头,独自坐了好一会儿。听到外面小车轮子沿着走廊咕噜噜推过来的声音时,汤贞抬起又红了的眼眶。汤贞抹抹眼睛。

    保镖敲了敲病房卧室的门,隔着一扇门,说是医院厨房送来的晚餐。

    汤贞不知道是不是洗澡的时候水太热了,还是这个雨夜,看到小周受的这些伤,让他产生了某些很不好很不好的联想。他坐在小周床边,看到进来的保镖人高马大,把一辆小车推进来,头也没抬起来,就退到门外把门关上了。

    汤贞眼睛还盯着保镖离开的那扇门,他没看清保镖的脸。小周坐在床头说:“我饿了。”

    汤贞看小周,汤贞把餐车拖到面前,把上面的每盘菜打开了,他问小周想吃什么菜,然后用筷子夹了一块番茄到饭碗里。

    周子轲本以为自己要吃,因为阿贞都把番茄喂到他嘴边了。

    汤贞那双眼睛睁大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突然把筷子收回去,把菜放进自己的嘴里。

    周子轲很意外。

    阿贞低着头认真咀嚼,尝菜的滋味,不知道想从里面尝出什么,是怕厨房的菜不合周子轲的胃口吗?“我想尝一尝。”阿贞回头看到周子轲看他的眼神,解释道。

    周子轲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忍不住笑了。

    按说今天晚上发生了这么一连串祸事,周子轲大难不死,这会儿居然也没留下什么心理y-in影。

    “什么时候筷子用的这么好了。”他盯着阿贞的手,又看阿贞的脸,觉得很幸福。

    阿贞听了这话,也低头看自己拿筷子的手,他也看小周。

    周子轲说,他想吃虾仁,于是阿贞又夹虾仁,说着“我先尝一尝”,又放进自己嘴里。

    “还有这样的,抢病号东西吃。”周子轲小声嘟囔,佯装生气。

    阿贞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菜有些凉了。周子轲看着阿贞下了床,踩着病房拖鞋,把饭菜拿到微波炉里去热,热好了才端回来。阿贞坐得离他更近了些,近到周子轲能闻到他头发里那股医院配的洗发露气味儿,阿贞用筷子一口菜一口菜夹到他嘴边,看着他吃。

    汤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感觉自己坐在病床边一把椅子上,双手趴在床边,胳膊垫在脸下面,垫得发麻了,不知睡过去了多久。

    “小周?”一醒来,汤贞就看到眼前床上的被子鼓起了一块儿,这多半是小周还在睡。

    天都亮了,窗外一片莹白。汤贞站起来,看到小周背对着他,侧过身蜷缩在被窝里,一个手长脚长的大男孩,像小朋友似的头埋在枕头里赖床。“小周,”汤贞低下头,去扶小周的肩膀,汤贞有点担心,劝他,“你受伤了,大夫说不能侧着身睡——”

    小周的身体好难翻动,睡得好沉,汤贞叫了好几声,也没能叫醒他,小周头发凌乱,双眼紧闭,身体好像一块大石,在床上僵硬得奇怪。“汤贞。”突然有人在门外叫道。

    汤贞抬起头,微张着嘴唇喘气,望向了门外。

    一位大夫,一身白的,脸模糊不清楚。

    “他的尸体已经僵了,”大夫告诉他,声音远远传来,“你这样翻会弄伤他——”

    周子轲对着主治医生办公室里的镜子稍微揉了揉头发。昨天夜里,一切发生得太仓促,这会儿周子轲看了看镜子,才确定他的脸居然真的没受伤。朱叔叔今早从家里给他拿了套衣服来,一件牛仔夹克就穿在他身上。如果完全忽略伤口的不适,周子轲也没感觉他的生活发生什么太大变化。除了,他的车子也送修了。

    拿了些消炎药,周子轲出了办公室,往回走。

    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周子轲抬起头,他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病房外面,长头发披在肩上,因为背着光,周子轲只能看到一个大体的轮廓。

    “阿贞?”周子轲问。

    这条走廊上护士不少,还有些别的住在这里的患者,周子轲一说话,他们都听到了。那个人影乍一听见周子轲的声音,也忽然转过身来,他还穿着拖鞋,因为裤子不太合身,露出一截脚踝,特别细。他疯狂跑过来了。周子轲不知所措,往前走了几步,低头一把把他抱住了。

    伤口有点疼,周子轲也没在乎,他低下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贞?”他的手埋进阿贞头发里,小声问。

    香山脚下一所新大宅,一大清早就有园林工人登门来工作了。

    “慢点儿,轻点儿!”十几位工人从车上卸下一株被方箱包紧了根系的大树,用车吊着,小心翼翼往院子里挖好的树坑里挪。

    这棵树是大宅主人年初就在云南物色好了的,花了几十万买下来,专门等到深秋时候合适了,才请人千里迢迢运过来,移栽到北京。

    “坏了。”包树根的箱子一装进树坑里,负责人一瞅这高度,傻眼了。

    云升传媒老板,好莱坞著名影星梁丘云先生一大清早还没睡醒,就被门铃声吵醒了。放到往常,这时候他已经准备出门长跑,今天却睡过了头。

    给未婚妻陈小娴回复了一条早安信息,梁丘云在睡衣外面套了个大衣,推开门,看见家里园丁站在门口。

    “怎么了?”梁丘云皱眉问。

    这园丁是个哑巴,姓蒋,家住香山本地。他常年戴一顶水手帽子,脏乎乎的,很多泥点和草叶。

    园丁伸手指了指上面,梁丘云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园林公司把树给他挪来了。

    园林公司的负责人远远跑过来,对梁丘云毕恭毕敬的,眼神都特别崇拜。他抱歉道:“云老板……这树我们一直保护得好好的,没有动过啊。我记得您原先说,想这棵树在三层窗户上正好冒个头儿,可您看……”负责人后退了几步,一脸无奈,“这树连您家三层都够不着啊!不可能长着长着还缩水啊?”

    梁丘云往院子里走了几步,深秋时节,天有点冷,他抬起头,看到这棵树的树尖正正好好到了二层和三层窗户之间,那是一整面严严实实的墙,连一条缝隙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有人欣赏到树尖的美丽风姿。

    “高度算错了,”梁丘云回头对负责人笑道,很豁达的样子,“没关系,再长长就上去了。”

    负责人一听这个,心里庆幸万分,说:“您没让我们白干就好!”

    “天儿挺冷的,弟兄们都冻坏了吧,”梁丘云道,笑了,“一会儿让他们给大家送点儿热饮料过来,都辛苦了。”

    负责人感动坏了,就没见过哪家主顾这么照顾人的:“哎,谢谢云老板!”

    梁丘云回了宅子里,把门从外面关上。

    这所大宅买了大半年,再过上一个月,就会有女主人过来住了。

    女主人,还会带过来一个小主人。梁丘云双手放进了大衣外套口袋里,抬起头往上看,看楼梯上方。

    那么另一个主人呢。

    梁丘云想了想,他觉得这有点像在家里造好了一个马厩,马却跟别人跑了。

    门铃声又响,梁丘云以为是那个老园丁,他打开门,想叫老园丁把他那个脏乎乎的帽子洗一洗。

    “请问梁丘云先生在家吗。”

    门一开,两位警察站在外面。

    他们身穿藏青色警服,头戴大檐帽,不像假的。梁丘云站在门里,朝他们身后看了一眼,院外街边儿停了一辆警车,还有几位民警站在街对面。

    “我是。”梁丘云对他们说,很遵纪守法的样子。

    其中一位警察同志亮出了证件,给他看。

    “昨天在护城河东段沿岸发生了一起恶性伤人案,根据受害人提供的线索,您涉嫌故意杀人未遂,现在请配合我们调查。”

    梁丘云听了这话,十分茫然,简直闻所未闻:“什么案?”

    两位警察面面相觑,对梁丘云说:“跟我们去公安局走一趟吧。”

    第194章 日出 13

    周子轲把阿贞紧搂在怀里。三个月前, 他一度以为自己窥见了一切——阿贞一直隐瞒着他的病, 终于暴露在他面前了。周子轲想,没关系, 只是病而已, 我们治好了,以后好好在一起。

    可眼下, 他从梁丘云布下的重重陷阱中死里逃生。阿贞从昨夜就流泪不止, 今早在医院走廊上抱住他不再放手,是怕极了。

    曹老头儿从以前就对周子轲说, 汤贞这个病人安静得不同寻常。他什么都不诉说, 也不哭, 也不闹。究竟是太能忍耐, 还是普天之下, 一直有座无形的牢笼困住他, 让他说不得,哭不得, 闹不得,最终,还真的只有死才是能够让人的灵魂得到喘息的出口。

    也许汤贞自己也清楚,他没有救了。没有人能救他,只有神, 只有观音大士, 只有故事里不会存在的“命运的双手”,才可能把他打捞起来, 像从水草边用手舀起一只落水的蜻蜓,像从蛛网上摘下一只不起眼的小小蝴蝶。

    周子轲坐在车后座,翻开朱叔叔带来的平板电脑,划开了,给怀里的阿贞看童益导演今早上紧急发过来的一些《此夜绵绵》未剪辑片段。朱塞坐在车前头,也不说话。他们这辆车开在北京街头,周围围的满满,尽是安保车辆。

    街边不少市民看到他们。周子轲今早收到温心的短信,说昨夜有小道消息发在网上,称周子轲在周世友生日当晚酒后驾驶,路边肇事,坠河身亡,疑是带汤贞回家遭家族驱逐引发的事故:“不知道是谁编造的谣言,一秒钟就看不见了!”

    周子轲手里的手机也是朱叔叔给他拿来的,里面有不少未接电话和短信,可想而知就算小道消息被火速洗掉了,还是曾掀起不小的波澜。周子轲搂着汤贞,手在汤贞背后看不见的地方点新闻,看到几张狗仔发出来的照片:

    深夜里,积水的路面反s,he着派出所门前的灯光,阿贞罩在一件蓝色雨衣里,打着伞,穿着雨靴,抱着一把伞,匆匆跑进派出所。连拍的照片里,周子轲很快从派出所里出来了,他接过阿贞手里的伞,搂着阿贞,把伞撑着,两人一同走向了另一条街。

    有网友评论道:“我之前领证儿也以为要去派出所,其实是去民政局!”

    也有网友说:“这么晚了在派出所干什么啊,担心啊。自从了解了六年大戏内幕,现在吃瓜的心情都很沉重。”

    社交媒体账号嘉兰国际昨夜发布了一张照片,是众多家人围绕在周世友老人身边的一张温馨合影。在这张“寿宴照片”上,太子周子轲身着一件衬衫,个子很高,站在众多堂兄弟的后排,注视着镜头。嘉兰国际祝贺创始人周世友先生生日快乐,评论里却涌进大批网友问,子轲是不是去了派出所,你们对子轲做了什么。

    外界舆论一天一变,关于周子轲“酒后肇事伤人、坠河身亡”的传言倒是不攻自破了。这天早晨,ser_official 发布新照片,称 kaiser 全员集结,正式开始巡演排练。tias官方后援会也公开了新内容,是近半个月短片《此夜绵绵》的拍摄花絮,杀青时子轲站在剧组中央,与汤贞及所有人合影。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子轲的人生从一出生起就顺风顺水,当太阳升起,日光普照大地,所有关心子轲安危的粉丝歌迷们都逐渐松了口气。关于汤贞“灾星”“不详”的传闻刚冒出个头,也被果断扼杀在萌芽里。

    车窗外,安保车队一路随行。周子轲过去总不想看到他们,无论周子轲离开多远,这些人也总甩不掉,好像父辈的一双眼睛,总在上空监视着他。

    现在,周子轲开始明白,这是他的出身所无法避免的。

    朱叔叔、吉叔,这么多人……如果不是父辈的庇佑,他不会轻易脱险的。

    手机上发来新的邮件,是安保团队的领队。周子轲低头陪阿贞看了一会儿《此夜绵绵》的片段,然后余光去看邮件。

    “子轲,我们协助警方连夜抓捕,抓到了七个人,同乡,外地来的犯罪团伙。策划人姓巨,41岁,劫持了一辆京牌出租车作案,目前人还在昏迷中。据其余人交代,他们一共七人,在外景地时就想下手,没有成功才跟到北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