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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第91节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周子轲瞧着有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阿贞的面颊上,刺进阿贞眼睛里。阿贞刚才也和他一样朝窗外看,阿贞总是安安静静,注视着周子轲童年时刻的一切。阿贞?周子轲问。阿贞转过头来。

    周子轲低下头,手扶住了阿贞的腰,低头吻阿贞的嘴唇。

    这一年,周子轲二十三岁,他觉得他就像是一条小船,漂流太久,他没想过他还会驶回出发的那个遥远的港湾。

    阿贞好像是那个锚,指引着他,找到那个关于“家”,关于“幸福”的定点。

    没人住,小木屋也一直有人打扫维护着,桌头放着一束鲜花。窗外,周子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草丘上,他戴上了园丁的手套,帮吉叔一起搞那些植物的冬季维护。阿贞也接过一双崭新的手套,一边仰头望着树冠,一边伸手帮小周拿掉肩上的落叶。

    上午,《罗马在线》摄影师团队的车终于要上山来了。摄影师们是朱塞从嘉兰剧院调拨过来的专业摄影师,依据制作人周子轲的安排,他们会在南山别墅暂时安顿。

    祁禄这天清早,换了板鞋,刚要出门,嘴里还咬着妈妈给他做的三明治,门一开,门外站了数个陌生人。

    祁禄眼睛睁大,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等在这儿的,一下子愣了。

    他不会说话,下意识关门要回头去叫爸妈,突然一只手里拿着一张证件,从外面伸到了祁禄面前。

    “祁禄先生,”对方说,“你好,你应该在亚星娱乐公司差点儿出事的那艘邮轮上见过我,我当时和周子轲先生一起——”

    祁禄爸爸听见门外有人说话,早饭吃到一半出来了,一瞅外面那么多人,全都堵在自己儿子跟前。

    “你们干嘛啊?”祁禄爸爸赶忙走过来了,脚趾趿拉着拖鞋,“你们是什么人啊?”

    祁禄已经瞧见了那张证件上安保公司的标志,一听对方要提起什么周子轲的事情,祁禄嘴里叼着蛋饼,职业本能,赶紧推门出去就把门关上了,免得被爸爸听见。

    第202章 日出 21

    “我是香港人丁望中, 我可以为我的以下言论负责:五年前, 我曾与梁丘云先生合作过华语经典动作电影《狼烟》,这段合作在当年一度被传为佳话, 梁丘云先生事业腾飞,而我,则在《狼烟》第二部 开拍中途不得不“请辞”,离开了我心爱的,也是我独立筹备多年, 一手铸就的《狼烟》系列。从那之后,我回到了香港, 在争议中陆陆续续拍摄了几部影片,很难再拿到大陆的好资源,好档期, 许多人误以为我到了大陆一样被大陆人杯葛, 其实不是的,是因为有人怕我, 再捧出第二个“功夫巨星”!我没有对媒体说过这些, 因为有些人,这几年势力非常大,有人帮助他, 他很膨胀,有点找不着北了,以为自己真的是功夫皇帝了!而我呢,我丁望中只是一个电影导演。你们说你们是嘉兰塔的人, 我姑且相信你们,是不是汤贞叫你们来的?还真是老天开眼!”

    “梁丘云先生这个人,看似忠厚老实,实则y-in险狡诈,心胸狭窄,工于心计。他只记旧怨,不念旧恩,不信你看看,当年提拔他的人,给他机会的人,现在有几个有好下场,有几个还在他身边?当年梁丘云与新城影业的方曦和老板之间,恩恩怨怨,非常复杂,这些事老一点儿的业内人都知道;对不夜天会所的老板甘清呢,甘清投资了他的电影,但也给他造成了很大伤害——这一点,恐怕你们要去北京走访几位当年的富二代子弟的,才能知道,我不想讲了!总之,这两位,全都是《狼烟》第一部 的投资方,是推起了梁丘云的人,与此同时,他们又在随后的同一起车祸中离奇受难。我没有暗示你们什么,我只是告诉你们,为什么后来我躲来香港,躲得远远的。我认为任何一个和梁丘云有过过节的人,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你曾对他多好,都应该小心谨慎,离他远一点,汤贞就是前车之鉴。”

    “后来我一直对这个人有怀疑,老实讲,因为当年那个凶手一直没有捉到。他有充分的动机,也有作案的条件。当年在《狼烟》片场,他还真的饱经历练,不仅心理素质高,而且身手不凡,当时就可以和我们剧组的正统武师过招,而且他偷学了很多很危险的动作。这个话我明白告诉你,梁丘云不是普普通通的娱乐明星,你们几个人和他多打一,他都不一定会吃亏的!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千里迢迢来香港找我问他的事情,哪怕背靠嘉兰塔,我也建议你们小心!”

    朱塞朱经理这天早晨收到安保中心发来的邮件,他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工作汇报,扫一眼拉倒了。结果看完了第一页香港导演丁望中的陈述,朱塞的手悬停在关闭的按钮上,直接停住了。

    不久之前,蕙兰和周叔叔的小儿子周子轲在雨夜出事。警方根据监控和现场证据,抓住了好几个疑犯,子轲却直指并不在嫌犯之列的电影演员梁丘云是幕后主使,杀人未遂。

    这是个天大的罪名。哪怕朱塞如此了解子轲的性格,知道子轲不会因为感情之类的缘故就随意陷害诬告他人,但梁丘云——虽然从未合作过,朱塞也早就风闻过他的励志传奇,业内人都很j-i,ng明,如果不是足够优秀,梁丘云走不到今天这个地位。

    记得谈亚星收购案的时候,梁丘云虽然被朱塞他们半道搞了“破坏”,也表现得十分有风度;找嘉兰天地谈《狼烟》第三部 的彩蛋合作时,他不仅态度诚恳,还风趣地谈论起亚星收购案来,连嘉兰天地的几位负责人在朱塞面前提起梁丘云来,都忍不住称赞连连。

    杀人?这是不是太离谱了呢。

    朱塞往后翻这份文件,安保中心的秘书在每一页都标注出了重点,意思是经过他们多方查问,丁望中的话在许多人口中都得到了证实。亚星娱乐公司副总经理,曾担任梁丘云经纪人的郭小莉女士说,梁丘云在练习生阶段“可以说是个忠厚老实的孩子”,但从出道后,慢慢就变了,开始学会撒谎,好伪装,擅权术,使各种小的心机,连最亲近的人都会被他蒙蔽。“梁丘云对方曦和恨意很大,”郭小莉说,“他也确实对我提到过子轲的名字,因为……因为他想得到一切,哪怕他得到了那么多,他想拿到亚星,他想让亚星在他手中被摧毁,哪怕亚星是那个曾经给他吃,给他住,给他提供了舞台的地方。”

    “五年前……五年前我不知道他到底参与过什么,那时候我们大家都很乱,他一炮而红,而所有人……五年前,他把阿贞带走了,”郭小莉说,“你们要问我,我可以和你们说说这件事,这是个秘密……你们要查他,我尽量去配合,但我希望你们也有自己的职业道德,一定,一定不要再去影响阿贞未来的生活,好吗?”

    “就是阿贞失踪的那段时间,没错,就是,《狼烟》首映当晚,阿贞被他带走了。那段时间,我只通过梁丘云的手机和阿贞通了一次电话。梁丘云告诉我,他把阿贞保护得很好,那是一段危险时期,他警告我,不可以报警,不可以去看阿贞,不要试图把阿贞送出国去,因为警察和我都会暴露阿贞的位置,而出国更不安全,大街上有杀人司机,有警察都抓不到的杀人犯,是方曦和的仇家杀完了方曦和和甘清,要找阿贞了……总之就是这一类的话。说实话我很为难,我没有尽到保护好阿贞的责任,早一些看透梁丘云这个人的本质。那段时间我去过梁丘云的公寓,想偷偷看看阿贞,结果发现他搬家了,后来他的新家被曝光,在一个桥底下的老破小里,我跑过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听到阿贞的声音。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把阿贞藏在哪儿了。”

    “没有,阿贞什么都不告诉我……阿贞后来出现的时候,你们看过新闻吧,受了那么多伤,整个人j-i,ng神恍惚,梁丘云说是阿贞自己受刺激,弄伤的。我们那时在医院治了很久,每天被人指指点点,被媒体造谣。问阿贞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说,全闷在他自己心里,他是为了公司,为了公司里其他的孩子,因为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我突然想起来了。”

    “阿贞逃出来的那天,梁丘云好像给我打过一通电话……他问我要阿贞的护照?”

    汤贞曾经的助理温心小姐说她并不清楚汤贞当年失踪的事情,但她对梁丘云印象极差,因为梁丘云的事业一直要汤贞老师帮衬,汤贞老师出事后,梁丘云却从不帮忙。“报纸上关于他的事全是假的,你们要曝光他吗?他是个骗子!”

    汤贞身边另一位助理祁禄则证实了丁望中的另一番话。祁禄与梁丘云在练习生时代起就走得很接近,还跟在梁丘云身边学过一点防身的功夫。“梁丘云对我和汤贞动过手,”祁禄表示,“大概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在哪里?)在汤贞家里。(可以描述一下他的动作吗?)他把我踢到墙边,踩在我身上,抓起我的头,往地上敲,他把汤贞掐着脖子扔到地板上,还打了汤贞好几个耳光,打得嘴都流血了。(你能保证你的话是真实的吗?)汤贞当时送我去了医院,有病例记录。(那么汤贞老师呢?)他没有去,他自己在家里。(你们为什么没有报警?)你们嘉兰塔的人,应该体会不到。而且那天夜里死人了。(死人?)就是那个叫方遒的人,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凶手没有在现场留下证据,也没有被抓到。”

    “(对于梁丘云,你还有别的想说的吗?)他是个很危险的人,是个暴力分子,我曾经认识他,但不了解他。他好像很恨我们,可我们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如果不是你们当时在邮轮上修好了船,救了汤贞,后来周子轲又买下了公司,我想,我不知道我们现在会面临什么样的生活。(你还有什么要写的,可以一并告诉我们。)我上面说的内容不要告诉任何无关的人,我猜周子轲前段时间出事,大概是和梁丘云有关,所以你们才专程来问我,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周子轲,汤贞应该也不希望他知道。”

    梁丘云昔日的好友兼情人柯薇称,梁丘云无情无义:“他看起来谦虚大度,实则小肚j-i肠,业内人他谁都看不上,谁都讽刺。你看他现在和陈小娴卿卿我我,好像恩爱夫妻,他和我说过无数次他只需要一个天真无知的富家女给他生个孩子!孩子!从头至尾孩子是最重要的!有钱的老丈人第二重要!所以他不要汤贞,而我被迫吃了那么多年的避孕药,这就是好莱坞巨星,这就是所谓的平民英雄梁丘云!我呸!”

    “他家里有枪,你们知道吗?我知道,而且我知道这是违法的!还有啊,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他家新房子有古怪,外表看起来三层,其实盖了四层,里面一定藏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东西!”

    云升传媒公司在上周忽然宣布裁员,大量入职不到两个月的员工离职,旗下新签的几位艺人也纷纷终止了合约。离职的员工们向嘉兰塔方面提供了大量可有可无的信息,譬如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公司会开始裁员,大家原本都在筹备《狼烟三》上映前的宣传,而通知是通过万邦娱乐集团的邮箱发过来的,他们每个人最近都没有见到老板梁丘云,公司旗下目前仅剩一位艺人骆天天,解除合约的纸面合同应该也给到他了,但他据说到现在还没有签——“骆天天和老板私人关系匪浅,是那种养在剧组房车里的小情儿的关系,这不是谣言,这是真的,所以我觉得骆天天能在北京待到现在也挺神奇的,可能万邦公主不知道驸马有多会玩儿,我们老板在这方面可不是一般人。”

    “云老板……我听说他好像有点j-i,ng神疾病的倾向。之前有个同事在他车里看到了一盒氟硝西泮,你知道氟硝西泮吗,一种抗抑郁的药,好像能把人迷晕。那个同事没过一周就因为工作出错被辞退了。现在我们都和他一样了——”

    朱塞接到吉叔内线电话,说医院的团队来了,正在楼下给子轲做身体检查。朱塞忙下楼去,正巧听到主治大夫说了句:“恢复得很好嘛!在家里吃得好,养得也好,接下来可以适当运动运动了!”

    周围人都欣慰,大松了口气。朱塞走到门外,瞧见子轲坐在门里,上半身只套了条弹力带,人群中,子轲主动伸过手去了。窗外大片阳光透进来,将子轲的手臂皮肤照成灿烂的浅金,子轲去握他的恋人的手。

    汤贞站在他身边,离子轲很近,关心地看他,听大夫的说法。朱塞在门外远远看着,热恋中的子轲丝毫不顾及周围这么多家人、陌生医生、护士,他把汤贞拉到身边,十指相扣,瞧汤贞的脸,连手都舍不得放开。而汤贞一张脸蛋漂漂亮亮的,乌发在背后阳光的照耀下,蓬松地垂在肩上,汤贞穿了件圣诞红色的毛衣,显得整个人都神气,很是健康,一双眼睛笑着看子轲,那眼神既明艳,又含蓄。汤贞笑得能看到牙齿的白,马上又把嘴闭上了。

    医生们给子轲留了一些新药物,还嘱咐了一二三四条,写在纸上交给吉叔,要子轲记得遵守。大家开始把医疗仪器装进箱子里,子轲站了起来,把手套进阿贞递给他的睡衣的袖子里,子轲边系扣子,边低头在阿贞耳边说了句什么。片刻后,他抬起眼看了门外,他走过去,帮堵在门口的大夫们把价值百万的仪器箱往外抬。

    朱塞站在门外,也帮忙搭了把手,等收尾的小护士们都走了,朱塞抬起头,正好看见了喜气洋洋的吉叔站在身边。子轲长大了,会随手帮别人的忙了,脸上常有笑容,对人说话时,那句子也越来越长了,好像这几天还和吉叔一起搞了搞院子里几棵大树的冬季护理,吉叔天天比过年还高兴。

    子轲牵着阿贞的手从房间里出来,终于得到了大夫的允许,子轲似乎等不及要带阿贞出门去跑马林地了。

    “阿贞啊!”朱塞突然叫道。

    阿贞跟在子轲身边,脸上还笑的,这会儿回过头来,一双大眼睛抬起来。

    “朱经理?”他听朱塞说话,乖乖站住了。

    朱塞在前头走着,两个年轻人跟在后面。边走楼梯,朱塞边回过头去,正好瞧见子轲的手在后面搂阿贞的背,每时每刻,他总想和阿贞有什么身体接触。

    像任何一个坠入爱河的年轻人一样。

    汤贞站在朱塞房间的办公桌前,不知道朱经理给他的这叠资料是什么。

    他拿过来,看了身边的小周一眼,翻开没有字的厚封皮。

    “是这样的,我们嘉兰剧院发起了一个项目,”朱塞坐在他的书桌前,他只有偶尔上山来才住这个房间,这会儿他抬起头,认真对汤贞说,“明年计划和电影学院那边儿合作,在国内发行一套表演方法书系。”

    汤贞垂下眼睛,瞧着没有字的封皮下面扉页写着一行字。

    电影文本的表演再创造,电影学院特聘讲师:汤贞(21)

    汤贞低着头,看着扉页也不讲话,小周的手捏了捏汤贞的肩头。

    “电影学院那边呢,找到了阿贞你当年讲课时交给学校的一份讲义底稿,推荐给我们放在这次的书系里。所以我带了这本校对稿过来,请你过目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增删的内容,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对吧。”朱塞轻松道。

    汤贞抬起头,皱了一下眉。“谢谢朱经理。”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破涕为笑了,终于。

    朱塞觉得子轲和阿贞让他想起小时候的学生恋爱,玩要在一起玩,散步要在一起走,一起学习,一起工作,饭点儿要坐在一起吃饭,有时一个人有点事情,另一个人就在一边做别的事,过会儿两个人又聚在一起,好像才下课,又要一起出去玩儿。

    只要是住在这栋大宅子里的人,在这件事上都很有默契。用子苑的话说,只要看过子轲和阿贞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就很难再想去“拆散”他们。

    毕竟人一生当中能遇到一个令彼此陷入热恋的人,是多么大的幸运。

    身体检查结束的隔天,子轲开始晨练了。每天早晨,吉叔戴着园丁手套,戴着老人家的毛线帽,惊讶瞧着子轲天不亮就穿一身休闲运动服出门,在家门口台阶上短暂热身,然后上山下山地跑步。

    偶尔还跑步去跑马林地,帮驯马师喂一会儿马,有时牵一匹马到家门前的院子里,让《罗马在线》的摄影师们拍几个镜头,介绍他童年时最爱骑的马,现在已经老了。

    阿贞和子轲总是一对儿双胞胎似的,晨练就开始跟不上节奏了。他往往起得晚,早上起不来,所以只有在早饭桌上两个年轻人才会第一次见面,坐在一起说一会儿话。子轲自从开始晨练,胃口好了很多,在全家人面前大口吃苗婶做的早餐,让苗婶感慨不断,一早起来就干劲十足的。

    大宅这边儿原来还有些运动器材,因为家里很少人用,都搬到南山别墅去了。吉叔给朱塞打电话,说子轲想要健身,想练拳击,学一些拳法,托朱塞从嘉兰天地的健身门店里请一位专业教练来。

    朱塞琢磨着,子轲小的时候,因为学得快,什么都懒得学,现在大了,反而开始主动学东西了。

    子苑从今年六月,就培养起了每天看一集《汤汤美食厨房》的习惯,她惯做西餐,对中餐很多窍门拿捏得并不是很好,就算曾在苗婶指导下突击过一阵子,刀功也不太长进。这天她在厨房里边切冬瓜边和苗婶说话,一歪头,发现一个人影站在门外。

    子苑站起来,手里还拿着菜刀:“阿贞?”

    “这是《汤汤美食厨房》第四次做冬瓜菜肴了,”平板电脑里传出年轻人极富有朝气的声音,在观众们的欢呼声中对麦克风说,“还有人不会切冬瓜吗?为什么节目组就不能端一盘切好的冬瓜上来,这么大,还需要我来演示怎么切吗?我要,嗯……我要找几个看起来就很认真的同学上来……这位同学,你看起来很认真哦,你不要笑得这么开心,一定要切得比我好才行,不然你要把整个冬瓜都切完——”

    阿贞从门外进来了,他手里抱着一个饭盒,好像不太敢进这么大的厨房,他看到了周子苑,然后听见平板电脑里,二十岁的“汤贞”正在节目上“刁难”观众,无奈地手把手教上场观众如何切冬瓜。

    “阿贞,有什么事吗?”子苑问。她这时反应过来,急忙把平板电脑关掉。

    “小周打电话说他肚子饿了,”阿贞小声对苗婶和子苑说,笑了笑,“有什么吃的我热一下吧,送过去给他。”

    健身流汗就容易饿肚子。周子轲走到休息区,打开营养师调的补剂来喝,他低头按开手机,看到姐发来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

    阿贞的毛衣前面系了围裙,正卷起袖子,和苗婶在案板前一起用手捏冬瓜丸子,阿贞回过头望向镜头后面的人,没注意到镜头。

    天开始暗了,林间的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潮s-hi的枫叶,鸟儿都藏身进吉叔新挂的鸟巢里。汤贞在毛衣外面套了件厚外套,他抱着饭盒,徇着山间逐渐亮起来的路灯,在司机小胡的陪伴下朝小南屋的方向走。

    周子轲摘了拳套半天了,他坐在场边,因为流汗太多,觉得弹力带有点不舒服。他特别想抽烟,不能抽,就想着阿贞怎么还不来,忽然从楼下传来小南屋楼梯特有的那种一踩就吱吱呀呀的声音。

    《罗马在线》的摄影师们正采访教练,就见子轲刚才还嫌累,忽然站起来,也不累了,二话不说把拳套戴上,走到场中就揍那个悬吊在空中的沙袋。

    汤贞穿过中式的老走廊,用手抓一路上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他怀疑头发上粘了从树上吹下来的虫子,站在门外的时候,汤贞正好瞧见小周一拳头把沙袋揍得飞到了半空中——

    “哇。”他不由自主张嘴惊呼,手还放在头发上。

    第203章 日出 22

    周子轲在小南屋吃了晚饭, 是阿贞和姐姐、苗婶一起做的冬瓜手打丸子, 为了子轲的胃口,大家都颇费了一番细致的功夫。周子轲看到阿贞坐在他旁边, 把拳套抱在怀里,阿贞并不饿,想是在厨房已经试吃过了,周子轲用勺子舀了丸子,从中切断, 盛了些汤一起,举到阿贞跟前。

    阿贞张开嘴, 就着他的勺子把半个丸子吃进嘴里。阿贞看周子轲的眼睛,一脸幸福的,满足的神采。阿贞站起来了, 周子轲抬头看着他走到了在另一桌吃饭的教练旁边, 坐下了,主动和教练说话。

    阿贞似乎很在意周子轲会不会受伤, 毕竟还没有完全恢复。两个人穿上了外套, 下楼,从南山别墅出来,小南屋外头有口井, 井架上蹲坐着几只野猫,是被《罗马在线》剧组成员在小南屋吃饭的香味吸引来的。周子轲出院子时看了那些猫一眼,他来的路上开了辆阿尔法罗密欧,是朱塞年轻时候的老车, 这会儿也停在院子里,周子轲牵着阿贞的手,决定步行沿着山路台阶往下走。

    路灯照亮了周围斑斓的树影,周子轲突然说:“小南屋好久没人来住了。”

    阿贞看他。

    周子轲喃喃道:“我记得小时候,我在这边儿睡觉,窗边经常有猫在蹑手蹑脚地走。”

    阿贞说:“它都是这么走路,不是蹑手蹑脚……”

    周子轲说:“我一回头看见它,它就立刻跳下去蹿了。”

    阿贞想了想:“可能怕人。”

    周子轲说:“然后我第二天下楼,就会看到我妈,要么就是吉叔,让厨房做了一些猫食,一群猫就趴在他们脚边,呼噜呼噜地吃东西。”

    阿贞抬起头,夜幕中,他思索小周想表达什么。

    “小周你喂过猫吗?”

    “没有。”

    阿贞想了想。

    他的手被小周握着,阿贞反过来,用自己的手心去反握住小周的手。

    周子轲在山路上,又和汤贞聊起一些别的,多是些童年时代在南山别墅避暑的时光。他在外漂泊那么多年,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这个家毫无挂念,照理说,应该什么都忘记了。

    也许只等待着一个契机,需要某个时刻,才能亲耳听他把那些遥远的回忆越来越多地讲出来,才能让周子轲自己都承认,他记得的原来有那么多。

    他们没回大宅,经过活动中心时,看到不少居民正和山上气象站的员工打乒乓球。周子轲握着阿贞的手,他们走侧门进了一道篱笆,漫步过一条小道,上了图书馆的台阶。

    图,许多小孩子坐在台阶上读绘本,在玻璃房间里看大荧幕上的动画片,二楼则能看到一些做研究的学者,他们大都比较寡言少语,也有热情的,一见到周子轲,就和周子轲称赞起周世友先生的收藏,感谢周世友先生赞助他们的科研项目云云。周子轲上着楼,低头发了条短信,叫吉叔一会儿安排人来搬电视机的时候,顺便把他床头阿贞的药盒带过来。

    推开天文台楼下大厅的门,打开灯,一台钢琴就在中央放置着。这台德国老古董钢琴经过了维修护理,重新调音,终于不再只是个罩在防尘罩里的摆设。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搬了一个立柜到钢琴对面,接着安装好一台电视。周子轲脱了外套,走到钢琴前随手敲了几下琴键,琴音碰撞,阿贞也从后面走过来,他穿着件森林渐变色的毛衣,阿贞用手指去贴琴键,轻轻按下去,十分爱惜。

    琴年代久远了,两条雕成花枝状的金质烛台紧紧贴着琴谱架,阿贞坐在钢琴凳上,低头翻要练习的曲谱,周子轲坐在旁边,闲得无聊,伸手把两支长长的烛台架拉出来,又放回去,又拉出来,又放回去。

    七点开始练琴,练到八点,周子轲在旁边坐着听了一个小时,说要休息了,明明练琴的不是他,他可能是坐累了。汤贞抬起头,脸蛋被两侧的烛光映照得发红,他看到小周从钢琴凳上起来,走到那台电视前,把电视打开。

    正巧一通电话打进小周手机里,汤贞瞧着小周站在电视机前,接起手机,应了几声,接着用遥控器快速切换频道。

    kaiser “宇宙新开始”巡演北京第一场重金谈下了电视台的全场直播。这也算是亚星娱乐公司为适应新时代逐渐作出的让步之一了。

    过去艺人们开演唱会,都是把现场画面后台花絮藏着掖着,放到dvd里去吸引歌迷们竞相购买。如今时代变了,“吸引力”经济的大潮正在改变一切。

    老一代艺人如汤贞的,连个人微博都没有,总习惯性保持着一种神秘距离感;新一代的领头羊肖扬,不仅每周坚持更新他的微博内容,偶尔还会回复粉丝热切的留言和私信求助,上个月在东京参加单曲签售会时,因为签售会名额有限,全靠抽取,粉丝们望眼欲穿,肖扬甚至用助理的手机在签售现场开了一个网络直播,没有事先宣传,在线人数短短半小时突破百万,人气可见一斑。

    巡演直播是一把双刃剑,考验着艺人人气的同时,对演唱实力更是高标准、严要求。kaiser 今年的“宇宙新开始”巡演,“新开始”,谐音“新的 kaiser”,经纪公司亚星娱乐表示,今年的巡演将重现 kaiser 成立之初九人同台最耀眼的光辉,他们特别保证,队长周子轲一定会全程配合排练,参与演出,为大家带来高质量的演出内容。

    当然,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伴随着“周子轲酒驾肇事伤人”谣言的出现、消失,周子轲本人也忽然消失在传媒的视野中。过去两个月来每天高强度的曝光,让粉丝们对偶像的忽然低调感到不适应。有谣言称,子轲真的受伤了,他正在家中养伤。亚星公司则对外公开宣称,子轲一直在参与巡演的秘密特训,所以暂时无法露面。

    也许亚星真有什么难言之隐,直到 kaiser 第一场巡演开始前三天,他们才对外公布消息,称子轲因故无法登台,无条件接受歌迷退票。一场闹剧,纷纷扰扰,幸而 kaiser 其余八人三年来已积攒下不可小觑的粉丝基本盘,在队长“周子轲”神出鬼没的历练下,已能面对一切突发事件。退回的门票又火速被瓜分,也许 kaiser 的歌迷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周子轲这个队长抱太多期待,只有子轲的歌迷们争吵不休,认为受到了欺骗,她们想知道子轲在哪里,为什么不出现,只有每周录播的《罗马在线》里才能看到子轲的脸。亚星娱乐方面表示:“今年‘九人同台’的承诺一定实现,子轲本人也向我们保证,他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场巡演中与大家见面。到时,他会与大家解释一切。”

    七点半巡演开始,到这会儿已经结束了第一波小高潮,两首慢歌以后,今年春季的大热单曲《饥饿》的前奏鼓点在全场奏响。

    歌迷们在台下正欢呼着,忽然一个有点点冷淡的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天际传来了。

    “大家好,”他说,“我是周子轲。”

    几秒钟的静寂,随即是全场更加疯狂的哭喊和尖叫,女孩儿们试图舞台,又被保安们劝阻回去。

    “我现在,因为家中有事,无法出现在现场。”周子轲的声音说。大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只是子轲的一段录音而已。

    这也很奇怪。子轲以前说不来就不来,从来不会录音,不会试图给歌迷任何交代。

    “子轲,你在哪里??”一声歌迷的呼喊从台下某个荧光木奉摇曳的角落传来,带着哭腔。

    “我们和团队一起筹备这次的演唱会,每个人都付出了许多,有很多好的创意和准备。”录音中的“周子轲”说着他以前从不会说出口的话,如同神忽然关心起了平凡人的苦乐,让人觉得他虚伪的同时,又承认子轲的语气是真诚的。“所以,”他说,“我邀请了我的一位朋友,他是位专业的舞者,接下来,他将与我的八位同伴一起,带来四场表演——”

    一束光提前照在了舞台前侧。从《饥饿》这张单曲发行以来,周子轲仅参与过几次现场演出,其中一次还是在位于新加波的亚洲音乐颁奖礼上,周子轲总是心不在焉,敷衍划水,他的表现饱经非议,而人们从不知道,在《饥饿》原本繁复炫目的编舞设计中,队长周子轲在这个位置上,本应贡献出什么样的表现。

    歌迷们在台下,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独自站在长长延伸出来的小舞台中央,也不讲话。

    背光,个头很高,乍一看,还真有点像子轲本人的背影。

    当第一声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在舞台上摇了摇,身体的震动竟如子弹冲力引发的波纹般在全场唯一一束光下扩散开来,这不是自然的人体动作,“他”的脚尖踮在地上,人像浮在空中,不可能站住的,台下歌迷们争相站起来,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张望,紧接着第二声枪响,只见“他”瞬间踩着拍子站了回来,刚才还柔软的关节忽然僵硬了,西装肩上一块布被“撕”了下来,是舞台设计的一环。“他”的手捏在身边,台下已经有歌迷开始尖叫了,因为“他”模仿的是周子轲手指夹烟的动作,歌迷们再熟悉不过,而在这支编舞里,在《饥饿》音乐录影带呈现的故事里,“他”手指捏住的应当是盗猎者的子弹。

    演唱会大屏幕上出现了深山丛林的画面。面对盗猎者枪口的威胁,kaiser 的年轻人们展示出了半人半兽的“血性”,他们无所畏惧,盗猎者面对金钱欲望的“饥饿”,与兽人们生存本能的“饥饿”在一个画面中被压迫推进在一起。

    歌迷们看到 kaiser 的成员们出现了,肖扬踩着节拍下楼梯的时候,脸上有个瞬间出现了笑容,旋即又消失了。镜头对准他,肖扬走到台前,抬起眼来时,眼神冷漠,是舞台上的标准眼神,他和那位神似子轲的“朋友”背靠背演出,肖扬嘴边有麦克风,他开始唱第一句了,转过身来,他与“子轲朋友”并肩跳一样的舞蹈。

    “神秘朋友”没有麦克风,也不开口唱歌,除了一开始短暂的开场表演外,绝大多数时间他都融入到团队的舞蹈中,身影和其他人牢牢契合,分明是很难的动作他做起来也不僵硬,行云流水的,而在固定的动作之外,又不时加入一些小动作,除了夹烟的手,还有子轲手揣在裤兜里,经常在综艺节目中发呆放空的瞬间——鼓点停顿的一瞬,“神秘朋友”站在台边,忽然在把手往兜里一踹,他的脚步向前滑动,打开任督二脉般,什么动作在他这里都能化为舞蹈的一部分。

    这位朋友究竟是在模仿子轲,还是在调侃子轲,因为肖扬和他一起演出中总忍不住想笑,他肢体动作模仿得太真了,不和子轲走得近,怎么可能拿捏得这么准确?他的舞又跳得太游刃有余,让人不禁产生一种错觉:如果子轲真有心在亚星训练多年,研习舞蹈,还可能真会跳成这个样子。

    《饥饿》结束后,是《太阳之子》的舞台,紧接着是 kaiser 当年的大热出道单曲《脉搏》。在这支单曲中,子轲原本要负责的部分非常多,毕竟在最开始,他承载了太多人的期待,可也许是准备仓促,也许子轲确实不喜欢歌舞,属于他的部分最后被削减到了最低限度。

    主场肖扬站在场中央,易雪松在左,“神秘朋友”在右,他们献上的是《脉搏》幕后编舞团队设计的最初版本。kaiser 的歌迷遍布全球,人们痴迷于这群年轻人的魅力,却又遗憾于子轲的格格不入。粉丝们常说,缺陷铸就了完美。可他们从没见过“完美”的真实面目。

    没有人能比“神秘朋友”更“完美”地模仿出一个会舞蹈的,愿意配合演出的“子轲”最可能的模样。他甚至会在肖扬唱歌时无所事事地停下舞蹈,在舞台上散漫地站着,仿佛跳了两支舞已经累了,开始消极抵抗,甚至“划水”,所有观众的目光都望向了他,这有点像默剧演出,子轲的这位“专业舞者”朋友,仿佛还很有点偶像天赋。

    汤贞睁大了眼睛,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电视机前,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舞台上那个身影——

    “他”站在台上,小小的身影,光从前方打过来,把他脚下的影子拖得巨大,威风赫赫,像舞台上天生的英雄。

    “偶像”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

    歌迷们在台下激动地甩动手中的荧光木奉,她们涨红了脸,为这位“似子轲又不是子轲”的“神秘朋友”欢呼起来,他的表演太完美,太用心了,根本不知道准备了多久,让歌迷们情不自禁为他感染。

    “偶像”令人尊重,给人以力量。

    《脉搏》音乐结束时,场下的尖叫声不息。“神秘朋友”走到台边,朝台下鞠了一躬,他已经满头是汗,这会儿撩起眼上的头发,巡演现场导播才终于把镜头拉近到他的脸上,歌迷们距离舞台这么远,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张清秀的面孔,眼眸干干净净的,让人觉得安静,又显得十分疏远。

    “给大家介绍一下,”肖扬在旁边轻轻喘气,笑道,“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大前辈,舞蹈跳得非常非常好,非常非常专业的,低调的舞者,他的名字叫做祁禄!”

    祁禄穿着演出服,没有戴麦克风,他转头看了肖扬一眼,好像不太适应大荧幕上都是他的脸部特写,他举起手,对台下的欢呼声生涩地挥了挥手。

    罗丞和易雪松加入进来,和肖扬说一些过场的话,笑着聊天。汤贞站在电视机前,瞧着导播把镜头拉远了一些,也许是为了照顾更多观众的好奇心——经过这十几分钟,人们难免想知道,这个“祁禄”是干什么的。

    肖扬等人说话的时候,祁禄就站在台边,场下有歌迷围过来,隔着保安喊一些话,祁禄起初没听见,后来低下头往下看,祁禄对那位歌迷伸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喉咙,只有很少人在这时候能明白,他的意思是我不会说话。

    肖扬走过来,把祁禄拉进了他们的谈话中。祁禄一直对台下鞠躬。汤贞在电视机前不由自主握住了小周从背后抱他的手,汤贞听到肖扬说:“接下来,第四首,也是祁禄前辈今天为大家奉上的最后一场表演,是过去我们曾经在练习生时代,一起学过,唱过,练习过的一首经典歌曲,《年少知交》!”

    深夜时分,周家大宅图书馆天文台的灯还亮着。十几公里外的北京市区,亚星娱乐公司一样灯火通明,无数的新闻媒体打电话来,员工们熬夜加班,处理着巡演第一天发生的所有意外状况。

    “亚星解约门”中,一百余位艺人及练习生解约,在这种情况下,亚星娱乐居然还能推出新的人来,居然还是在汤贞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的助理,他居然上台就能跳舞,他是亚星扫地僧吗?难道亚星娱乐随便找个人出来都能演出?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公司啊?

    祁禄穿了条黑色运动裤,黑色套头衫,背着装了演出服的背包。他是从巡演庆功宴上中途回来的,回公司来还演出服。一个人在公司车棚里锁好了自行车,祁禄低头就往公司里走。

    地下练习室的灯还亮着,节奏强劲的音乐从里面传出来。祁禄听见了,他背着包,站在台阶上方,听见里面有个稚嫩的声音说:“哇靠!为什么这么牛逼的人都没能出道!我们真的还有希望吗?”

    “俞小宇你不要偷懒啦!”另一个小孩儿不耐烦道,“你一晚上在这里除了看电视就是打游戏!你到底是不是来练习?”

    “不是我我我就打完这一把……”俞小宇说着,忽然又大声,“不是啊小凛!我怀疑那个要做我们经纪人的温心阿姨骗我们!就我们俩这水平真的能出道吗?”

    “废话,就剩下我和你了!你以为我想和你一起出道啊??”

    第204章 日出 23

    郭小莉打电话告诉汤贞, 最早是扬扬他们提议, 希望请到祁禄到演唱会上演出的:“公司内部讨论了一下,我问了子轲, 子轲不仅同意了,而且非常配合。”

    省略。

    郭小莉在电话里还告诉汤贞,祁禄说他想留在公司,以后做一名舞蹈老师,教教练习生什么的, 也算发挥他的所长。“但是他还是不放心你,想等你好一点, 最起码这半年过去。你身边目前也没有个别的可信任的助理,对不对?你放心吧。”

    汤贞毛衣外面裹了外套,他鼻头和眼睛红的, 明显哭过了。小周也穿了羽绒服, 握着他的手在山间小路上走。

    小周时不时低头看他,像怕汤贞腰腿难受, 走路不舒服, 又从后面伸手搂汤贞的腰。

    刚一搂,汤贞忽然转过头来,把脸埋进周子轲的羽绒外套里。汤贞两只手主动伸出来, 抱住了周子轲的腰,一声儿都不出。

    周子轲低头看他头发上的发旋儿。

    “怎么了?”他搂住汤贞,更用力地抱紧了,低头小声问。

    汤贞也不出声。只有风撩动地上的落叶, 在他们耳边呼呼作响。

    周子轲是来送汤贞回家休息的——按说汤贞带了饭过来,他们俩应该在小南屋吃过饭,然后汤贞自己回去。但中间突然闹了这么一出,周子轲觉得他必须带着阿贞稳稳当当走回家。

    中午吃饭的时候,朱塞说起他看到的早报新闻,阿贞的助理,那个叫祁禄的年轻人:“原来舞蹈这么好啊?出那种事故,真是可惜啊。”

    汤贞吃着饭,抬起头,对朱经理点了点头。旁边周子轲夹了一块樱桃r_ou_,放进汤贞碗里。

    家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周子苑抬起眼瞧弟弟那眼神,那给人夹菜的主动劲儿,转头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年轻男人。

    朱塞坐在对面笑道:“这个樱桃r_ou_,酸酸甜甜的。”

    汤贞抬起脸来,看了小周,又看朱经理。

    “我想起以前,《梁祝》剧组第一次在北京排练的时候,”朱塞笑了,“我请剧组的大家到北京饭店吃饭,林导当时就点了一道樱桃r_ou_,说是阿贞爱吃的。”

    汤贞眼神动了动。

    “可惜阿贞那次有事,好像是什么……演唱会的事?”朱塞说,他一双笑眼在落下来的一瞥长发下望着汤贞,“这一晃,这么多年啦。”

    朱塞今天到大宅来,一是剧院戏剧节闭幕式结束了,他终于得了一天空,二是接到子轲的求助,说是阿贞在家看那本讲义,看了很久,回忆起许多东西,但不知道对不对,想让朱塞帮忙把握一下。这天下午,汤贞坐在二楼和朱塞开小会,讨论讲义的内容。周子轲在旁边原本听着,后来头靠着沙发靠背,睡着了。

    子轲很累。朱塞看得出来,自今年七月下旬以来,子轲的每一天都过得辛苦,而又很充实。

    至于汤贞——朱塞非常惊讶,汤贞看着不太说话,安安静静的,汤贞已经能把几年前上课的时候,哪几部分内容被当时的学生抬扛过,如何抬扛的,都对朱塞一一仔细地回忆起来了。

    “阿贞啊,”朱塞小声道,他打开自己今天带过来的文件,里面有一张尺寸很大的信封,“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子轲。”

    汤贞还低头在讲义稿上写字标记,这会儿抬起头,愣愣接过这张信封。

    信封打开,一张月牙白色的卡片,卡片封面印了兰花的底纹,手写着一行字:

    子轲,我的宝贝。

    周子轲洗完澡,用浴巾擦了擦耳朵。他坐在床边,披着浴巾,冷不丁拿着阿贞交给他的这张信封里的卡片。周子轲低头瞧了一眼,他的睫毛s-hi的,轻颤了颤。

    是那个熟悉的字迹。

    子轲,妈妈怀着对你的爱,对全家人的爱,怀着对这个世界的爱,做了这个决定。宝贝,你还在恨妈妈吗?还会扭过头去,不肯原谅妈妈吗?

    妈妈多么期望,子轲回忆里的妈妈,永远是美丽的,健康的,永远会在子轲需要的时候,陪伴在你身边。而不是缠绵病榻的,脸色灰扑扑的,妈妈其实好讨厌病床,讨厌一针又一针的吗啡,妈妈想在还美丽的时候死去,不想看着你、子苑,看着世友和小朱他们为了我一天天的伤心难过。

    宝贝,你知道吗,我们每个人都将走向自己的结局。今天妈妈在家里,幸福地等待着子轲放学,刚才子苑陪着我,我们翻看你们俩小时候的照片。如果说这场病教给了妈妈什么,那就是,珍惜生活给予的一切。子轲,妈妈是在幸福中离开的,有子轲陪伴的这些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妈妈也期盼着,世界上最勇敢、无畏,最最坚强的孩子,子轲,你会找到自己的幸福,拥有这幸福。珍惜生活给予你的一切,子轲,妈妈的心永远陪伴着你。

    临近十一月中旬,山上气温下降得更快。周子轲这天一早规划出两条线路,《罗马在线》还有几集外景要拍,必须在他们下山之前拍完。山上有许多地方是不能对外公开的,所以周子轲计划得也简单,一条路线通往跑马林地,拍一拍周围的环境,马厩,拍阿贞骑马,另一条则沿着山上的护林隔离带,直往山里去,寻找周子轲儿时和艾文涛等几个同学驻扎过的童子军营地。

    拍跑马林地用了一天,家里不时有人过来围观。傍晚时候,周老爷子回家,车停在路边,车窗滑下来,老爷子远远的瞧见一个年轻人的背影站在一群摄影师中间,把持着一台机器,在那里对着人家拍摄。

    “子轲这是在家正儿八经工作呢!”司机在前头笑道。

    周老爷子瞧着窗外,慢慢的把窗子关上了。

    拍童子军营地则多多少少费了番工夫。周子轲在车库里看了看,挑了辆吉普开出来。他载着阿贞,带了两只行李箱,摄制组其他人则装好了器械跟在后面几辆车里。

    他们天一亮就出发了,车沿山路往大山的更深处开,绕了个大圈子,最后还是借助无人机搜索好一会儿,才在更广阔的森林中找到了那个二层小楼的影子。

    汤贞下了车,踩着地上的落叶,听到小周说起他小时候来这里成立童子军营地的故事。附近的二层小楼是以前发电站的办公楼,现在早已经废弃了。

    摄制组端着机器,跟随在子轲身后,子轲握着阿贞的手,他们走到发电站办公楼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又出来。

    “这个楼以前有人,”子轲对镜头回忆道,“现在人都搬去新的地方了。”

    十几年过去,树林里居然还能找到当年童子军营地的遗迹。除了被落叶掩埋起来的石块堆砌的圆形火堆以外,树干之间还悬挂着一张显眼的蓝色吊床。床上布满了灰尘,两端密结着蛛网,中央积着不知多久的雨水。摄影师的镜头下,阳光穿透了密林,正好投s,he了一小圈阳光在这块林地上。

    子轲站在这块阳光中间,子轲瞧着镜头笑了,他说:“小时候我挺喜欢这里。”

    大家一起清扫落叶,安营扎寨。子轲拿了把军刀,掰开了,直接切断那条旧吊床两侧的绳子。他打开吉普车上的行李箱,找了条崭新的吊床出来,另一半放到阿贞手里。

    等吊床挂好了,他站在一边儿,看阿贞坐上去摇啊摇的。周子轲就这么低头瞧着阿贞的脸,他笑了,在镜头里瞧了好几分钟。

    他给艾文涛打了个电话,一行人围坐在点燃的篝火边,生火吃饭——当然,他们吃的不是猎捕到的野j-i、兔子,而是吉叔在家里就腌制好了的j-i腿、羊腿。艾文涛一接起电话来,惊讶极了,大概没料到他哥们儿怎么突然主动给他打电话。

    “你上次让我告诉郑哥的事儿,我可一五一十地都汇报了啊!”艾文涛急忙邀功。

    电话那边有人问:“谁啊,小涛儿?”

    艾文涛说:“还有谁啊,亲哥们儿啊!”

    “谁……子轲儿啊??”

    周子轲躺在吊床上,仰望头顶的这片密林。他如今长得太高了,在吊床上也要把膝盖屈起来,鞋子踩在床单上。

    吊床轻轻晃动。周子轲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一个摇篮里。

    子轲,我的宝贝。

    她说。

    你会找到自己的幸福。

    夜晚来临,短暂的拍摄结束后,大家都回到了车里。帐篷虽然扎出来了,但只适合白天拍摄,夜里气温太低。周子轲把吉普车驶离了摄影师们的车队,沿着山路往更深处开了一段,直到路都没有了。他停下车,窗外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车上音响放着 mattias 的一首老歌,《夜航船》,讲述的是漫漫长夜,一对年轻人在孤独的航船上望着河面,相互陪伴的故事。

    车里起初传出一些歌声,不大,是阿贞跟着唱和的声音。慢慢的,歌声咽回去了,车子在林间摇动起来。

    车窗上结了一层薄雾。

    这天夜里,汤贞套上外套,推开车门,蹑手蹑脚地下了车。

    山峰之间,没有了城市的光污染,汤贞站在车外的道路尽头,仰头望去。

    那层层叠叠的树冠中央,一道银河横跨天际,壮丽而又静寂地,在汤贞头顶上空缓缓流淌着。

    汤贞微微张开了嘴唇,有白雾从他口中冒出来。

    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将出现了。

    他回到车上。借着车前玻璃照进来的一点月光,他把睡着的小周用外套裹紧了。小周靠坐在后座,睡得正沉,感觉身边有人,他的头一歪,便搭在了汤贞肩膀上,被汤贞搂住了。

    第二天早晨,当周子轲把车开回营地的时候,几位摄影师已经拍摄好了附近的素材。他们启程,打算往回开,车到中途,周子轲突然停下车来,其他人便都跟着停下了。

    一条溪流在桥下缓缓流淌着,等气温再冷些,这里就快结冰了。汤贞下了车,看着小周脱掉他的棉衣外套,汤贞只穿一件浅蓝色接近冰川颜色的毛衣,他站在溪水中央一块岩石上,远远望向了桥上手握着相机,用镜头对准了他的小周。

    水急速流淌过汤贞的鞋底。汤贞站直了,一点也不害怕落水。阳光从他背后升起来了。

    晚餐桌上,只有汤贞、周子轲和周世友三个人。长辈坐在一头,两个小辈坐在他手边。

    周世友尝着碗中的鱼圆:“你什么时候走。”

    “这几天吧。”周子轲说,也吃鱼圆。

    “这么忙。”周世友说。

    “要工作。”周子轲说。

    十一月十六日上午九点钟,郭小莉刚送完女儿囡囡去舞蹈班,车开往公司的路上,她忽然收到一封邮件,邮件里是一张照片。

    是阿贞的照片,阿贞站在一条栅栏边,怀里抱着一只黑色斗牛犬,阿贞抱得有些吃力,狗狗很重,还抬头咬住了阿贞的发尾,阿贞抬起脸,对镜头露出难得灿烂的笑容。

    下面附着一行字,一看便是子轲的手笔:昨天那张做十周年专辑的封面,这张做封底。

    这天清早,周子轲开着那辆维修保养好了的布加迪超跑,载汤贞去了爷爷家。他们看过了几位老人,见到了爷爷家中养的那条斗牛犬。小的时候,这条小丑狗成日里跟在子轲身后奔跑,趴在子轲身边睡觉,喜欢咬厚袜子和嘎吱嘎吱响的玩具。待老了,子轲来了,它最多也只是抬起眼皮看看他,凑过去闻闻他,然后对着周子轲呜呜呜地叫,原来它已经老得看不清子轲了。

    爷爷留给子轲一栋房子,巧的是,院子里也有一片小小的湖。因为周子轲一直没回过老家,这房子一直由家里人交着维护管理费。

    子轲将来,一定会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爷爷临走前这样说。周子轲觉得有点惭愧。

    他开着车,载阿贞循着地址先去看房子。阔别北京城一个月,车开在路上,道路的景致与过去又不同了,不知从何时起,街上铺开了 mattias “如梦十年”演唱会的海报宣传。媒体记者们闻风而动,他们在车里对着这辆黑色超跑疯狂连拍。“阿贞!!阿贞!!!子轲!!!”他们大喊起来。

    十字路口,周子轲停下车来,他抿了抿嘴,不经意按下了按钮,把窗子打开了一半,外面媒体正巧拍摄到了阿贞望向窗外的笑脸。

    第205章 日出 24

    自从短片《此夜绵绵》于十月中旬杀青之后, 近一个月了, 人们没再在公众场合见到过子轲和汤贞的影子。十一月十六日这天上午,汤贞忽然出现于报端的望向车窗外的笑容, 好像古时候花轿里探头出来的新娘。

    傍晚时分,布加迪超跑再一次驶向了汤贞公寓楼下,这条街在安静了半个月之后,再一次变得闹哄哄的,拥挤不堪。子轲当晚没有离开, 而是留下了过夜,直到第二天早晨, 他又载着汤贞,还换了身衣服,把车开往电视台, 是要开始恢复正常工作了。

    没有人出面解释:子轲为什么消失, 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受伤了。重新出现在记者镜头里的子轲面色平静,十分沉着, 他卷起袖口, 在《罗马在线》昔日的演播厅里亲自参与布置场地。两天之后,这里将举行 mattias 正式演唱会前的小型歌友会,是子轲的主意, 他早就希望汤贞能在一个相对熟悉的环境里提前适应台下的歌迷。

    时间很短,只能排练两天。电视台不少工作人员闲暇之时都忍不住过来看,伸长了脖子,走到观众席中间, 也有些混入的媒体,在人群中用手机拍摄:汤贞正在台上弹钢琴,弹的是《雪国》,第一遍有点紧张,弹错几个音,子轲一直站在钢琴边上,手扶在琴台上,低着头这么静静地听,有时还会绕到汤贞背后去看着,汤贞第二次弹就好多了,旋律轻缓、柔畅,是十年前风靡亚洲的抒情旋律。

    工作人员拿了麦克风来,在钢琴旁组装好。全场寂静,连媒体们都情不自禁噤声。他们听到汤贞一边弹动琴键,一边对着话筒轻轻唱了起来。

    穿过长长的隧道,我回到了雪国。

    这首曾以日文版首发,又由汤贞自己谱写了中文版歌词的抒情小曲,当年有几个年轻人不会哼唱呢?

    有女记者在人群里低头捂了捂嘴,一面用手机拍摄着汤贞弹唱的侧影,一面镜片后的睫毛s-hi润了。同行们都在身边,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情绪的起伏。汤贞排练了六、七遍《雪国》,他嗓子还是好的,这么多年了,没有哑,没有坏,没有跑调,没有抢拍儿,他的声音听起来比cd里要弱一些,但比起时下太多新人,这样的现场实力早已足够做一名歌手。他是上一代的偶像,他是“汤贞”。他排练完了《雪国》,在钢琴凳上抬起头,子轲从背后搂住他,当着这么多媒体记者电视台人的面,哄人似的,低头和汤贞说了会儿话。

    “汤贞”,是因为子轲,因为这样的爱护才会出现的。

    这天流传到网上的视频除了《雪国》片段以外,还有半截《如梦》。视频里,汤贞抱着吉他,唱《如梦》唱到一半,居然有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在门外跟着一起唱了起来。小小的演播厅里,随着唱和的人越来越多了。汤贞在台上远远望着端着手机的记者们,他拨弄琴弦,为大家伴奏。

    把视频发在网上的娱乐记者说:入行那年,我就听前辈讲过一句,他说,我们与艺人,不是亲人,也不是敌人,是一种相伴相生的关系,是你提着我,我陪着你。能亲眼见证汤贞老师这一年来的人生变幻,是我们这一代娱记最大的幸运。

    歌迷会前夜,周子轲开车,载汤贞出门。有记者在后面跟车,拍摄到他们去了北京一家私人诊所。

    风掀起汤贞的大衣摆,汤贞下车来,目光瞧见了诊所门外狗仔们的镜头。如今,汤贞也不再对谁避讳他的疾病了,就如同他不再试图隐藏自己对恋人的眷恋。下了车,两个年轻人在灯下牵起了手,他们踩着脚下长长的倒影,往诊所里走。

    j-i,ng神病人康复中心的金护士长今天正巧来曹大夫这里。又有新的病人要住院,他们这一行,总要面对无穷无尽的悲剧。金护士长从曹大夫办公室出来,一时竟没认出汤贞。

    “金护士长……”汤贞抬起头,先叫了她的名字。

    金护士长愣住了,嘴角动了动。她先是看了看汤贞,又抬起头看一边儿总是沉默的周子轲。

    她难以置信似的,因为一般出院了的病人,就算还记得她们,也很难愿意主动理会她们。她笑道:“恢复得真好!”

    曹年坐在办公桌里,瞧着子轲从外面拉开了门,和阿贞一起进来了。

    “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子轲忽然拉住了阿贞外套的袖子,低头说。

    阿贞转头看他。

    子轲把门从外面关上了,坐在了走廊的长椅里。

    近日北京天气冷,诊所的植物们养在温室,也不需要砍掉枝叶,就能过冬。曹年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放在阿贞面前,一杯则让秘书端去门外,请子轲去等待室休息,走廊上毕竟冷。

    汤贞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上,视线低垂的。他脱掉了外套,长的头发绕在肩膀上,身后,是贴在窗上碧绿的芭蕉。

    曹年静静听着汤贞叙述这段时间的生活,他们之前在山上也见了一面,曹年给汤贞换了新药,因为子轲遭遇的事故,令汤贞病情出现了反复。

    “这一阵子,心情轻松了不少?”曹年问。

    汤贞点头。

    “还会做噩梦吗?”曹年问。

    汤贞犹豫了一会儿。

    曹年想了想,问:“最近这段时间,心里都在想什么呢?”

    “为了,为了小周,”汤贞凝望着曹医生的脸,“我也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歌迷会当天,许多观众提前到场,早早的在电视台附近的街道上排队聚集,领取后援会分发的应援物品。郭小莉在后台嘱咐其他人,大家全部都轻松些,今天不是正式的演唱会,不要给阿贞任何压力。

    《罗马在线》的摄影师团队架好了机器,在场边等待拍摄,因为歌友会的画面将作为《罗马在线》最后几期的内容,在电视上正式公开,他们肩负着记录 mattias 最后岁月的使命。

    歌迷们纷纷坐进座位里,她们抬起头打量台上的那台钢琴,低头翻阅后援会发的宣传册子。不知是谁首先注意到了宣传册封面上那张汤贞站在农场边缘,抱着一只黑色斗牛犬对镜头笑的照片,照片上标出了 mattias 十周年纪念专辑的收录曲目、发行日期以及预购方式。

    “这只狗……”注意到的人急忙往后排叫道,“芋子!芋子!你看这只狗!”

    后排叫做“芋子”的女孩儿匆忙抬起头。

    “这是不是子轲爷爷家养的啊?”那人问。

    “芋子”盯了那张照片儿一会儿,这句问话让她有点懵。她低头也翻自己手里的宣传册:“我……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听奇奇说子轲小时候养狗的,奇奇今天没来,给她打电话问问?”她又盯着这张照片,嘟囔着:“不、不会吧……汤……怎么可能去子轲爷爷家啊?”

    照片左下角标注一行小字。

    摄影师:周子轲

    歌迷们还没准备好,有人从台下踩着楼梯上台来了。

    子轲今天穿了件米色的羊绒衫,整个人看起来要比往日里柔软、温和许多。他一只手揣在裤兜里,一只手捏着话筒,像是一个主持人的样子。

    “今天,是 mattias 成立十周年演唱会前的,一个小型的内部歌友会。”周子轲说,他的声音一贯不热情,不是适合炒热舞台气氛的声音,也许他也没想炒热什么。周子轲瞧了瞧台下这么多张望向他的面孔。

    “今天到场的你们,也应该都是 mattias,是阿贞,”他顿了一下,“汤贞老师的歌迷了。”

    台下一片寂静,最前排的几个女孩子摇晃着手里“汤汤加油”的灯牌,作为对周子轲所说的话的回应。

    周子轲垂下眼,与灯牌后面的钟圆圆四目相对。

    “阿贞这几年的状况,相信你们应该都明白,”周子轲说,他已经不试图去更改自己的称呼了,“所以待会儿,希望大家多给他一些鼓励,”有掌声陆陆续续响起来了,周子轲说,“他准备了很久,为了今天的表演,现在请他上台。”

    “芋子”们在台下把手举在胸前,却无法跟着周围人一起鼓掌。子轲难得说了这么一番话,好长好长的话,却并不是对自己的歌迷讲的。汤贞走过来了,穿了一样颜色的羊绒衫,走到了钢琴边,汤贞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话筒,然后对周围人露出了微笑来,他还是有些紧张,和子轲面对面时嘴唇动了动,不知道在说什么,子轲对他摇头。

    许多掌声、欢呼,钟圆圆几个人在前排,呼唤“汤汤”两个字,汤贞低头去看她们。

    汤贞手里握着话筒,却不知道怎么对歌迷们讲话。

    一个女人这时走到台前来了,全场歌迷都认得她,曾经在网上,在线下活动里,或多或少地辱骂、责备过她,她就是汤贞和子轲曾经的经纪人,郭小莉。

    “今天咱们的流程呢,很简单,”郭小莉拿过了话筒,对台下歌迷们说,这一下儿显得这场歌友会更不正式了,也就更放松了,“阿贞今天准备了七首歌,来唱给大家听。阿贞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机会,站在自己的舞台上,站在不会被人打断的舞台上,唱歌、表演过了,”郭小莉说着,搂汤贞的肩膀,她欣慰地轻声道,“来,唱吧!”

    汤贞放下了手中的麦克风,坐在了钢琴凳上。他展开曲谱,放在架子上,也不讲话,转头看了一眼台下的歌迷们,便开始表演。

    第一首歌曲是昔日的流行金曲,也是网上流传的视频中的一首,《雪国》。

    汤贞才唱到一半,台下就传来了啜泣声。那哭声闷闷的,却不悲戚,只像是隐忍不住了,突然发泄了出来。汤贞弹着旋律,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那泣声,他唱着,歌声无意识地抬高了,好像唱给那哭声听。

    唱歌,跳舞,抚慰人心,对于汤贞来说,这是本能,是自小便领悟到的一种能力。这不是后天学来的知识,是无法被遗忘的。只要汤贞还活着,他便可以做到这些,可以使人快乐,抛掉烦恼,忘却哀愁。这一切的一切,也是汤贞近来这段时间和小周在一起练琴,才逐渐意识到的。

    《雪国》结束了,掌声慢慢停了,场边的乐队奏乐,汤贞唱起了第二首歌,《洛神》,然后是第三首,《氧气》。

    汤贞逐渐开始相信,他还是有些天赋的。二十岁时,正是因为对自己的才华太过自负,他才会对工作要求那样的严苛。天才永远骄傲,连汤贞都未能免俗。这种骄傲,令他在年少时每分每秒都不肯懈怠。

    他相信“汤贞”可以为常人所不能为,“汤贞”必须时刻完美。这反过来,又令他在病魔手中举步维艰,每一步路都走得困难重重。

    第四首歌《夜航船》唱完了,汤贞休息了几分钟,站在舞台边喝水。有歌迷在台下喊着,问他问题,汤贞听见了,拿起话筒来回答,这样再自然不过的互动,反而成为了汤贞开始应对台下所有歌迷的契机。

    “专辑下周三发行,”汤贞扭过头来,看了小周一眼,他对歌迷们说,“今天没有什么快歌,我的气息还不太好,需要再多练习练习。”

    没关系!歌迷们在台下喊道。汤汤你唱歌好好听!

    汤贞笑了,又看了小周一眼,好像如今的他,什么开心的事都想让小周知道。“我练了挺长时间了,本来很害怕忘词。”

    第五首歌《同步卫星》,也是一首汤贞刚出道十几岁时写的歌曲,那时的他,对爱情懵懂无知,写也写得模棱两可。第六首歌《恋人的眼眸》,则是一首传唱度不高的歌,是汤贞二十一岁时给一位女歌手写的歌。

    第七首,也是最后一首,如果说前几首歌还多少有人不会唱,《如梦》,说是全场大合唱也不为过。汤贞刚才还说自己担心忘词,这次唱到一半,他声音哽咽了,居然真把词忘记了,所幸所有人都记得。

    歌迷们在台下高高举着灯牌,大声帮汤贞唱和着。

    眷你似梦,恋你似梦。

    在这场灯光下,谁又成了谁的梦呢。

    “汤汤!”一曲唱毕,掌声中,歌迷在台下喊,“你要开心一点!不要哭!”

    汤贞破涕为笑了,他也许是年纪大了,所以越来越容易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