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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第92节
    “汤汤!开心的时候就笑!”她们在台下说,“你为我们笑了太多次,也为自己笑一笑好吗!好不好!”

    报纸上登着一组照片:汤贞站在《罗马在线》的演播厅里,怀抱着一束白色鲜艳的山茶花。上方洒下无数金色的纸片,洒在汤贞的肩头,发尾,汤贞和周子轲站得很近,挨着说话,汤贞对歌迷们露出笑容。汤贞对台下鞠躬,是为了感谢,不再是为了道歉了。

    梁丘云背靠在床头,穿着浴袍坐着,他神经质地盯着这组照片,十几分钟了,等到身边有门开的声音,他才把报纸掀过去。

    陈小娴怀着孕,走路也不方便。她跑完澡,保姆扶着她走进来,梁丘云看她一眼,也放下报纸,伸手牵住了未婚妻的手。

    “来。”他说,让陈小娴靠坐在她身边,拿了个垫子垫在她的身后。

    “在看什么?”陈小娴问,长头发s-hi的,垂在肩头,她问他,瞧见了床头放的报纸。

    梁丘云摇了摇头。

    “还在不开心吗?”她轻声问,细细的手指去握他的手臂。

    梁丘云旗下公司云升传媒,甫一出生就挂在万邦集团的名下。起步时靠着万邦发展壮大,倒是一切都很理想,只是一惹陈乐山不高兴,老泰山就会掐死公司的资金口,让公司所有的业务都停摆。

    “我怎么开心啊,”梁丘云轻声道,他抬眼瞧着未婚妻,“不知道你爸爸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

    他已经快一个月时间没出过门了,被陈乐山安排人关在家里监视着。一个大男人,声音听起来这样委屈,让陈小娴都觉得心疼。她伸手抱住自己孩子爸爸的肩膀。

    父亲时时刻刻总想着惩罚他,因为陈乐山不想要女婿,只想要一条听话的狗。

    “云哥,我不想去内蒙,”陈小娴天真地说,抬起头,“真的有这么危险吗?”

    梁丘云一听“内蒙”俩字,嗤笑一声。

    “我觉得华子想太多了。”陈小娴说。

    “留着吧,”梁丘云说,伸手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抚了抚,“也没坏处。”

    陈小娴想了想。

    “对了云哥,”她说,“你和汤贞……不是有很多年的感情在吗?”

    梁丘云的手隔着一张肚皮,正感受自己孩子的体温。听到这话,他冷不丁抬起眼瞧陈小娴。

    “怎么,”他说,“还嫉妒?”

    小娴歪了歪头:“你既然没有做伤害周子轲的事,那我们不可以找汤贞帮忙说情吗?”

    梁丘云手还放在女人圆滚滚的肚皮上。他吞咽了一会儿,笑出声了:“说情?”

    他也不知小娴是太傻,还是太善良了。梁丘云伸过手去捏她的鼻子:“说情……”

    小娴好像没听懂梁丘云的话外之音。她说:“我们应该现在就打电话给他,把这件事情说清楚!好让爸爸原谅你!”

    电视机上,这一周的《罗马在线》播放完了,正播下集预告。梁丘云穿着睡袍下楼,他点了支烟,和孕妇住在一起,什么都麻烦,他把烟咬在嘴里,瞧电视机上,汤贞被周子轲扶到一匹雪白的马背上,那好像是在周子轲家的山里,在一片私人跑马林地,汤贞坐在马鞍上,也不敢跑,只握着缰绳,失措地对镜头笑着。

    下一个镜头,汤贞骑着的马就跑起来了,汤贞握紧了马缰,睁大了眼睛,从镜头前飞奔而过——

    一个男人,一旦有了老婆孩子,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梁丘云一遍又一遍地这样想。

    可为什么,汤贞总能够飞到他够不着的地方去,哪怕流再多泪,受再多的伤,汤贞也还能重新笑出来,膝盖站不直了,还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想跑,想飞出去。

    在方曦和那里就是这样,在他这里也是,到了周子轲那儿……

    梁丘云掸了掸烟灰,让他来想,也只觉得汤贞就像是老天爷给他的一个指引,一个考验,让他越过一道门槛,再过一道门槛。

    回到卧室的时候,小娴还在翻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小娴抬起头:“你说,傅叔叔会有汤贞的私人电话吗?”

    梁丘云坐回床上,他又伸手摸了摸小娴隆起的肚子。“不用找了。”

    “怎么?”小娴问。

    “不过就是再来一次,”梁丘云喃喃道,他口中还有些烟雾残留,他抬起眼望向婚房的天花板,“不过就是重来一次……”

    小娴问:“什么重来一次?”

    梁丘云转过头,看着陈小娴纯洁无辜、未经世事的脸。

    “这次我有了妻儿,”他说,“我什么都不怕。”

    黄健雄在美国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决策接连失误,万邦发展基金几个月来大幅亏损,问题频出。

    蔡景行、唐仁宇几人原本还与陈乐山称兄道弟,关键时刻能帮上一帮,但自从万邦不小心和嘉兰塔触了锋芒,再加上林大惨死,这几个人躲的躲,逃的逃,彻底找不着人的影子了。

    眼下万邦不得不与黄健雄找到的一个新合作方,伯新资本,建立更深层的合作。伯新资本台前的老板是个西班牙犹太人,年轻富豪,以前在非洲搞油田,财大气粗,似乎对中国市场非常眼热,这几个月来也不停掏出钱来,一直帮万邦发展基金擦屁股。陈乐山前一段时间阵脚被打乱了,乍一离开老伙计林大,心里没底。梁丘云估计着,等陈乐山一旦缓过来,他十有八九要拿掉黄健雄,然后对这个伯新资本下手。

    陈乐山身边,需要有人依靠。而梁丘云作为女婿,陈乐山不依靠他,还能依靠谁呢。

    “有我在,”小娴这时在身边说,“爸爸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梁丘云欣慰地笑了,他的未婚妻虽然柔弱,却很勇敢,很爱他。

    他攥起她的手。

    “无论发生什么,”他说,“我都会保护我们的小家。”

    陈小娴说:“我觉得爸爸蠢极了,他应该要你多出门,你不出门,谣言只会越传越广。”

    梁丘云笑道:“随他们去传。”

    陈小娴把头靠在丈夫肩膀上。

    他的肩膀好厚,托着她,保护着她。

    “我今天挑了好久婚纱照。”她说。

    “怎么样。”梁丘云说。

    “挑不出来,”她说,“肚子鼓鼓的,穿婚纱不好看。”

    “那你还一定要怀着孕结婚?”梁丘云问。

    “就要,”她说,笑了,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宝宝了。”

    梁丘云伸手搂住未婚妻的肩膀,他们夫妻俩之间小声说着更多的私房话,计划他们的未来,聊起孩子的名字,在哪里上学……窗玻璃上,贴着陈小娴手画的一家三口在一起的蜡笔画,而窗外,楼下的院门外,一群人正在推搡一个年轻人,把他赶出去。

    “让我进去……”骆天天的脸都冻红了,他声音颤抖着,嘴边流出雾气,“你们让我进去!”

    “先生,你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

    “你报啊!”骆天天吼道,他抬起头,看到二楼上温馨的暖黄灯光,他眼中有光,吸了吸鼻子,“你快报警,报啊,然后让梁丘云出来见我!”

    “麻烦你冷静一点。”

    “我要见他,”骆天天努力冷静道,在黑夜里扯着嗓子,“你告诉他,我要见他!”

    “他知道,”门口的保安说道,“他不想见你。”

    第206章 日出 25

    自从去看过爷爷留下的那栋房子, 小周与汤贞交谈之中, 不自觉就将它称之为“新家”了。汤贞没有任何不情愿的,归根结底, 住在哪里一点都不重要,和小周的“新家”,那听起来像一种童话般的生活。

    除了为一周后的演唱会做最后的排练外,汤贞最近每天夜里都坐在小周身边,他们一起交流房间的安排, 规划家具的布置。家里人将爷爷留给孙子的房屋维护得非常好,就在年初还刚刚翻新了屋顶、地板, 是个时刻等待验收的状态。汤贞的公寓虽好,却总不像两人正式的家。

    小周急切地想要成为他们家庭共同的主人。

    他已经把他自己那栋公寓交托给朱塞了,在外流浪的年岁他一直在那里独居, 大概不想再回去。下山来的这几天, 他一直住在汤贞家里,过起了真正二人世界的小生活。经历了山间的一个月, 汤贞的歌友会成功结束以后, 他干什么都想把阿贞搂在怀里,去到哪儿都想握紧阿贞的手,总想低下头, 感觉阿贞在他脸颊上、嘴唇上的亲吻。

    也许在小周看来,被全家人接纳,即将搬入爷爷留下的房子的他和阿贞,与世上任何一对新婚夫妻都没什么两样。

    公司地下练习室忽然涌入了一大批来参观的孩子。温心穿着一件明黄色的羽绒外套, 束腰,显得肩膀宽阔,整个人挺拔有j-i,ng神,她短发下面坠了耳环,是生日那天郭姐送给她的礼物。温心在前面带路,带着这群孩子们挨个儿练习室门口参观,她不断为他们介绍。公司练习生团队的负责老师们则跟在后面,四男六女,祁禄穿了件防风外套,沉默地站在最后面。

    他们并没注意到消防箱后面的y-in影处有人。周子轲原本搂着汤贞坐在那里,他们小声儿说话,说是陪他排练,却在虚度时光。这会儿周子轲抬起头,隔着层层玻璃,瞧见一群人忽然进来。周子轲搂过汤贞来,汤贞抬起头,也正好看到了温心工作时一本正经的模样。

    汤贞睁大眼睛,在小周肩膀后面看了好一会儿。

    “温心老师!”孩子们问,争前恐后,“哪一间是子轲哥哥的练习室?”

    “哪一间是肖扬哥哥的练习室?”

    “哪一间是汤汤的练习室?”

    “你不可以叫汤汤!”另一个孩子说,“你要叫汤贞老师!”

    “我妈妈都叫汤汤,我姐姐也说汤汤,我为什么不能说。”

    “这是礼仪!辈分不一样!肖扬哥哥子轲哥哥他们都叫汤贞老师的!”

    东南角的小出口,台阶上有一面遮阳篷。过去,练习生们总喜欢到这里来吸烟,因为通风,记者也拍不到。汤贞背靠在遮阳篷里的墙角,脚踩在狭窄的台阶上,他能听到遮阳篷外连续不断的快门声,因为记者们看到了篷布上模糊的y-in影,却不知道后面是谁。小周搂着汤贞的腰,在y-in影里要低头亲他。汤贞因为蓬外的快门声,还有温心在练习室里引导孩子们的声音,汤贞抱着小周的手紧张地缩起来,他好像想停下,小周却不要,小周捕捉到汤贞的嘴唇,吻得汤贞在他面前垂下眼睫,阖上了眼睛,整个人无牵无挂地靠在他怀里,跟随着小周的引导。

    他们不需要再对谁隐藏了。以前,周子轲总喜欢示威,总期望对外界证明什么,越是没有人知晓他与汤贞之间有过的一切,他越是想做些坏事、荒唐事,来平复内心的不快。

    而如今,他逐渐开始习惯在爱里与爱人相处。比起看着汤贞紧张、恐惧、焦虑不安,他更愿意阿贞像这样放松地,自然地抱着他,也被他拥抱着。阿贞闭着眼,他们可以安静坐在这里,在一起亲吻上很久很久。

    《罗马在线》最后一期除了播放短片《此夜绵绵》外,还有些棚内的内容要录。毕竟是最后一期,要向十年来在电视机前追看的观众朋友们有个正式的道别。录制日期安排下来,周子轲坐在亚星娱乐公司温心的经纪人办公室里,把《此夜绵绵》做完了后期的成片版本看了一遍,他的手把脸撑着,盯着屏幕上汤贞的脸看。他回想起了拍摄时发生过的事。

    郭小莉过来找周子轲,提了几句 kaiser 巡演最后一场他要表演的内容。从七月末到现在,一转眼四个月过去了,那么多的看似不可能的工作,陆陆续续就剩最后几件。周子轲抬起头,瞧着郭小莉把一杯咖啡亲手端到他面前。

    “温心呢?”她问。

    “在家做饭呢。”子轲说。

    “阿贞回去休息了?”郭小莉问。

    “下午排练太累。”

    郭小莉点点头,又看了看子轲:“你也早点回去吧。”

    周子轲从放映机里取下资料碟,装进盒子里,下了楼。几位保镖站在门外,跟在他身后,电梯门外有更多保镖,一行人离开公司,在众多亚星员工的面前往停车场去。

    按下指纹,输了密码,一进家门,周子轲就听见厨房里锅子扑哧扑哧冒气的声音。mattias 合约即将到期,所有人的生活要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温心既不舍得汤贞搬离这里,又不舍汤贞也许会离开公司,以后可能很难见面这件事。最近,温心工作之余总往汤贞家里跑,还做以前当助理时的工作,像是怕以后不再有机会。

    反倒是祁禄很少过来了,也许是因为汤贞恢复得很好,身边又有了周子轲的陪伴,祁禄不想继续做电灯泡,打扰他们的生活。

    两个小孩,性情迥异,也不知汤贞是怎么把他们带在身边,带得他们这样死心塌地对他好。

    周子轲在玄关换了鞋子,安安静静走进了门里。北京室外的气温已经直逼零下了,而汤贞的家却常年温暖,四季如春。

    这片屋檐,为多少人遮挡过风雨,又让多少人依恋不舍。周子轲推开了卧室门,里面黑的,借着走廊投进去的一瞥光,周子轲能看到床上侧卧着一个人影,背对着周子轲,面朝床里,裹在被窝中央正熟睡呢。

    周子轲走进去。

    汤贞的卧室有熟悉的味道,不仅仅是柑橘调的香水,不仅仅是衣服洗涤剂或是什么洗发水的气味,在周子轲的回忆里,这全都是阿贞周身的余味,这意味着阿贞在他身边,很近的,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把手里的资料碟放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寒气未消的黑色外套。省略。

    《罗马在线》最后一期录制的当天上午,几辆嘉兰天地专用的送货车开到了汤贞公寓楼下。记者狗仔们纷纷围蹲在附近,偷拍不断。祁禄过来了,帮员工们一齐搬运装箱好了的钢琴和录音设备,还有汤贞收藏的几十把吉他。这些东西都是大件,是汤贞爱惜的用了许多年的东西了,磕碰不得。周子轲一直看着他们把货物装上车,驶离地库,才捏了捏汤贞的手,搂着汤贞上楼。

    琴房是第一个搬空了的区域,接着便是书房。周子轲指挥齐星把窗台上的花盆装进小推车里,小心点儿推下楼。汤贞把籍、手稿拿出来,慢慢装进箱子,他瞧着温心蹲在他对面,一边装一边哭,哭得直抽气。

    “温心。”汤贞感觉有点抱歉,微笑着叫她。

    温心还哭,眼泡红肿。

    “温心。”小周突然从门外说。

    温心吸着鼻子,转过头去。

    只听小周不耐烦道:“下午录《罗马在线》了,你现在去电视台吧。”

    “我不……”温心反抗道,她更委屈了,埋头飞快装箱子。

    汤贞家里东西多,房子不打算卖,不打算租,许多东西可以先放着,反正新家该有的东西朱经理都帮忙置备齐整了。汤贞去到餐桌上,抱起那天歌友会时,小周送给他的一捧山茶花——他把花c-h-a进了瓶子里,倒了些水,希望能多保持一段时间。汤贞把花瓶放在空荡荡的琴房,让房间不孤单。

    温心帮汤贞整理衣橱,装了几箱衣服鞋帽,也带到新家那边去:“汤贞老师,你演唱会结束之后才过去住,那我留几套先放在这边!”

    汤贞在厨房里抱出他珍藏的餐布、桌垫,打算带到新家,以后和小周一起用。汤贞意外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个盆子,他站在原地,低头看盆,祁禄走进来,瞧见盆底印着昔日汤贞饰演过的那个红遍了大江南北的角色,七少爷。

    祁禄不自觉笑了,大概是笑汤贞十几岁时的模样傻里傻气。

    汤贞抬起头,看到他。

    “祁禄,”汤贞说,“你已经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周子轲没在卧室见到汤贞,他走到厨房门口,瞧见汤贞抱着怀里的盆子,正在看祁禄用手语和他比划。

    汤贞好像看懂了。汤贞说:“真是太好了。”

    这天上午,网络上流出一连串的偷拍照片:嘉兰天地的送货车驶离汤贞公寓,接连开往近郊一栋私人别墅,他们没有卸货,只是把车停靠在路边。午饭后,周子轲驾驶那辆布加迪超跑——他已经在汤贞家里过夜好几天了,照片里,他载着汤贞,车驶进别墅院门,送货车跟在后头,鱼贯而入。

    社交媒体上热闹腾腾。前夜,人们还在感慨于汤贞怎么恢复得这么快,歌友会怎么可能唱得这么好,汤贞居然抱上了周家太爷的爱犬,今天,子轲似乎就已经买了新房子,要带汤贞一同搬家,即将开始同居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甚至不会多留出几天时间,给舆论发酵和喘息的机会。网友们还在争论着上一件事的是非对错,新的变化马上就来了,令人目瞪口呆,甚至忘记了要说什么。

    社会新闻里,澳门警方公布了关于泰国女星自杀案件的最新调查结果,原来这名女星近年来生活贫困潦倒,一直靠勒索威胁当年在“汤贞召妓事件”中与她里应外合串通的中国大陆商人林某以获取生活资金,今年年中,汤贞自杀后,她的合作方突然失联,不再受她的勒索,该名女星在穷困交迫之下,走上绝路,写下自白书,坦承一切过错,并向昔日仅有几面之缘的中国歌手、演员汤贞忏悔,乞求原谅。

    澳门警方表示,已将此案案卷移交大陆警方,作后续调查。

    这么一桩陈年恩怨,忽然间水落石出。网友们手足无措,他们该说什么呢,是说汤贞太惨,还是汤贞太幸运,是说,我从没有错看汤贞,还是,我觉得我的偶像也和汤贞一样,是被人泼了脏水了,你们不许再骂我的偶像。热门话题榜上,除了继续声讨当年帮这名女星一起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媒体外,许多人在议论,幸好汤贞没死,不然他就看不到这一切了,这就说明了,人无论遭受多大的磨难,遇到多少屈辱,都一定要活得长久才行。

    “为什么这么痛苦还要活呢,”有网友评论道,“我不觉得汤贞还在乎别人怎么说,他都被骂了多少年了。”

    “绝大多数人活得久了也没有用,告诉你们,像汤贞这样的只是极少数人!”

    “真的要感谢子轲,救了汤贞,没有让汤贞在死后才找回清白。其实我不喜欢同志,但我不讨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他们一定非常相爱,有多少人能陪伴恋人走出低谷呢,我现在对周子轲这个人真的刮目相看。”

    纸媒则多多少少跟不上新闻更新的速度,最新一期《大都会》的专题特稿,标题叫做《那些逃离亚星的孩子们:当上帝失去了权力,哪里才是他们的应许之地?》

    笔者在文章中绘声绘色描述了四个月前声势浩大的“亚星解约门”产生的余波,一百余位解约艺人在离开了看似无能的老东家后,各有不同遭遇。无论是 lalta 的邵鸣在新节目苦苦支撑,生怕节目腰斩的他甚至亲赴香港,陪酒陪笑,讨好节目投资方,被港媒曝光耻笑,又或是前亚星娱乐练习生宋尧,在新团水土不服,仅仅出道两个月,饱受批评,和新签约公司再起争执。

    天底下的娱乐公司,离开了旧的,新的一样问题频出。没有理想的他方。

    笔者还提到,“亚星解约门”关键人物梁丘云所在的云升传媒,一直拒绝他们的采访,笔者不得不另找机会,前往前“木卫二”主唱骆天天所在的一档娱乐节目录制现场探班。本想寻得采访骆天天的机会,不想却遇上了惊人一幕:因云升传媒内部发生变动,节目组导演在片场临时通知骆天天无需继续参与录制,从本期开始,嘉宾换人。

    “……年轻的嘉宾们穿着潜水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听到导演这句话的骆天天同样站在岸边,轻微喘气,不了解导演的意思。工作人员向他传达了第二遍:你可以走了,现在就走。骆天天浑身s-hi透,整整一上午他都在拍摄水中玩闹嬉戏的游戏。经纪人不在场,只有一个叫做贝贝的助理,慌忙跑到导演身边问了第三遍。导演有些不耐烦,骆天天转过身,披上浴巾,往更衣室走去。现场一片寂静,直到骆天天换好衣服,背着包出来,沉默地带助理离开片场,泳池里才又热闹起来。方才亲切唤着‘天哥’“小天”的艺人嘉宾们,在泳池里重新开始了拍摄,没有一个人与他告别。也许这就是名利场最现实,也最残酷的一面。”

    黄昏时分,电视台不少人站在《罗马在线》租用的演播厅门外,瞧里面的动静。

    “哎哟,”有人轻声叫道,“老冯,你怎么来了?”

    一个人站在他身后,靠墙的角落里,戴着顶灰色的针织帽,甚是不起眼。“嘘。”他说。

    人们都在门缝外朝里面看,门里欢笑不断,还能听到汤贞用话筒说话的声音:“《罗马在线》能办到十年,除了要感谢,观众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还要,谢谢小周,谢谢 kaiser ,要谢谢节目组的制作人们,还有冯导——”没人发现这边的动静。

    “老冯,台长让你进来啦?”

    那叫“老冯”的没说话,在帽子底下沉默着。

    “最后一期了!”旁边有人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后面有个人说:“老冯啊,就是你那会儿没走,汤贞现在也走了,你看看,左右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行了行了,我看开了,我看开了!”那个叫“老冯”的人说,好像不希望这些人一直说话,他都听不到门里的感谢了。

    很多人也是到了这一刻才相信了,许多年前,从汤贞和梁丘云之间产生裂痕的第一刻起,mattias 这个金色的饭碗,再多人努力维系,再如何制造表面和平,它迟早都还是会轰塌,会走向终结。

    梁丘云站在自家门后,他穿了身西装,低头扣扣子。陈小娴走过来,伸手帮他系挂在脖子上的领带。

    “我是不是,已经有个做妻子的样子了?”陈小娴幸福地说。

    梁丘云握住了她的手,把未婚妻搂到怀里来,他低头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

    “还有几天就到婚礼了,”陈小娴仰起头说,“我现在还没把婚礼流程看完,一会儿带去医院检查的时候看,你也是,你路上也要多看一看哦。”

    梁丘云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头:“好,好,好。”

    被关在家里一个月,眼下,梁丘云终于又能够出门了。他坐在陈乐山派来的车里,司机是陌生人,梁丘云瞧着窗外道路两侧的车辆,他感觉这些人好像在押送犯人,生怕梁丘云会中途溜走。

    梁丘云本以为今天会到陈乐山的私人别墅去,没想到车开进了万邦集团总部楼前。梁丘云下了车,他走进一楼大厅。

    白色的穹顶上布满璀璨群星。

    从梁丘云进来,就有过路的人注意到他了。人们小声议论着,梁丘云,是梁丘云来了。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不知道,可能来找人。低下头,别让他看到我们看他。

    梁丘云路过服务台前的时候,几个前台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头忙事情。

    梁丘云前面是一排保镖,后面又是一排保镖,华子在后头,监视着梁丘云的动向。梁丘云抬着头,宠辱不惊,走进电梯,他还像一个老板,而不是因为犯了错,惹得陈乐山龙颜大怒,将他的公司斩得四分五裂的戴罪之人。

    电梯到了总经理办公室专属的楼层。隔壁林大常坐的棋牌室空无一人。隔着老远,梁丘云和华子就听到了陈乐山愤怒的骂声,还有傅春生战战兢兢、絮絮叨叨的汇报。

    “陈总,我向你保证!无论万邦内部出现什么样的问题,万邦影业上下齐心协力,万众一心,全力支持《狼烟》第三部 的平稳上映。我一定站好最后一班岗——”

    忽然传来瓷器砸在地上碎裂开的声音。

    “丧门星!去你妈的最后一班岗!”陈乐山骂道。

    “哎哟我、我……”傅春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解释。

    保镖们人人严肃,板着一张脸,梁丘云站在中间,突然低头,笑出声了。

    华子在后面没好气地盯着梁丘云的后脑勺。

    傅春生狼狈地从陈乐山办公室里出来了,丢了魂儿一般。“傅先生。”梁丘云走到跟前,朝傅春生伸过手去。

    傅春生抬头瞧见梁丘云,努力平稳了呼吸。“云先生,”他吞咽喉咙,双手握住梁丘云的手,没回过神来的样子,“你好啊……”

    梁丘云估计着,他不在的这一个月,陈乐山没少拿傅春生撒气。他走进陈乐山的办公室里,几个保镖也进来了,左右看护着他,包围着他。

    陈乐山坐在办公桌后面,背对着梁丘云,好像还没消尽方才的火气。

    办公室里分外安静。

    保镖们一个个都不出声儿,连华子也站在一边,没有汇报。

    “陈总,”反倒是梁丘云主动开口了,他轻声道,“过几天就是婚礼,待会儿小娴要去医院检查,我不太放心。如果您有什么事,和我吩咐,我还可以早点去陪陪她——”

    “梁丘云。”

    黑色高大的办公椅后面,陈乐山的声音忽然叫他,声音很不客气。

    “你是不是以为,有小娴做你的人质、把柄,你就可以面对面的,站在我陈乐山的面前,”他说,声音缓慢,“你想干什么,想攀上我,做我的女婿,你还想入主万邦,你还想和嘉兰塔争一个高下——”

    “陈总……”梁丘云刚想解释,就见陈乐山问。

    “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梁丘云想了想,没再说话。

    “我问你呢,”陈乐山大声喝问,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梁丘云,你他妈算是个什么东西?”

    “早点陪陪小娴……”陈乐山说着说着,冷笑一声,他从办公椅上站起来,隔着一张办公桌,镜片后面满是皱纹的眼睛瞧梁丘云的脸,“你这个人,一路上,像条y-in沟老鼠,从污泥浊水里爬上来……众叛亲离啊,梁丘云,你是个众叛亲离的人。”

    他说到这里,梁丘云忽然抬起眼,看他。

    “你以为还有谁会相信你?”陈乐山拧起眉头,问。

    “你看看你的身边,看一看,”陈乐山说,“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是瞎子,除了一个被骗的小娴,除了我,你身边还有哪怕一个人吗?朋友,兄弟,师长,知己……你有吗?他们一个个,被你害成什么样子啊,你觉得别人看不到吗?”

    “你以为你可以绑住我女儿的一生,从此你就飞黄腾达了?”陈乐山狞笑起来。

    “小娴迟早会看清你的真面目,梁丘云,你觉得自己好有魅力。等她安全把孩子生下来,等她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的死期就到了。”

    梁丘云离开陈乐山办公室的时候,窗外太阳已经落了。他看起来非常平静,走过傅春生身边的时候,他甚至还对傅春生笑了一下。

    保镖们监视着梁丘云,把他送上车,一路监视着他回家。

    车在路上,梁丘云眼瞧着窗外。

    众叛亲离,众叛亲离。陈乐山喜欢拿别人的家庭来威胁,等到了自己宝贝女儿这里,陈乐山便束手无策了,只能空讲狠话。也许他以为梁丘云会害怕。

    周围都是保镖,梁丘云哪儿都不能去。

    “云哥,”小孟坐在副驾驶上,忽然回头,看了看周围保镖,小孟轻声说,“骆天天一直在给你打电话。”

    第207章 日出 26

    云升传媒公司成立四个月后, 人去楼空。绝大多数业务都拦腰斩断了, 仅剩了两名秘书、一名策划总监还在协助万邦影业继续推进《狼烟》第三部 的宣传。此前对内承诺,对外宣传的所谓上亿投资, 联合打造,产业链造星等等梦幻图景,皆成泡影。

    目前,公司内部除了老板梁丘云以外,仅剩一个艺人骆天天还没有签署解约的协议。之前半个月, 他已经连跑公司办公室十好几趟了,看着就是不想解约, 可并没有人回应他。每次要么大门紧锁,要么就遇到大楼的物业人员,物业告诉他, 这几层的门脸快要拆掉了, 很快会转租给别人:“你没看到吗,里面都是垃圾, 家具都搬走了, 过几天会有人来负责清洁。”

    骆天天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个全新的环境,还没有对“云升传媒”产生类似于对“亚星娱乐”那样的归属感,就已经不再有机会了。

    梁丘云一直失联。

    庄喆说, 天天,你知道吗,万邦作风很霸道的,陈乐山这个岳父独断专横, 业内人人皆知,之前就有好多个女明星都离开北京了,大家都传,说云升传媒关门大吉,是因为云老板有可能会接手万邦,但我觉得就算这样,陈乐山也不会放权的,云老板只能一直活在他眼皮子底下。

    “天天,”庄喆担心地看他,“陈老板他们……不晓得你和云老板的关系吧?”

    骆天天不关心梁丘云只能活在谁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关心陈乐山陈小娴到底对他两人的关系知道多少。骆天天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梁丘云,不可以丢下他。不可以每次他陪他玩了一场游戏,他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原地了。

    但想是这样想,两个人认识以来,骆天天已经被他丢掉过许多次了。无论是在当年的宿舍门外,还是深秋的北京市火车站。只是每一次,每一次梁丘云离开了,过上一阵,他又会回来,他总会重新站在骆天天面前,用他那双y-in沉的黑眼睛注视他。

    有时候他离开的时间很短,走上十几步路,回头背上了骆天天就走。

    有时候他离开的时间又很长,长到骆天天不等他了,不想他了,看见他就烦,他又追回来,从背后搂住骆天天,说什么,哥以后照顾你。

    那么这一次呢。

    骆天天独自坐在酒店房间里,他不知道要等多久,他只是习惯性给梁丘云打着电话。骆天天并不愿意仔细去想,梁丘云要结婚了,梁丘云要成家了,而这意味着什么——在骆天天看来,梁丘云不可能是一个好的丈夫,更不可能是一个好父亲。梁丘云太善变了,这么多年,骆天天觉得梁丘云只有欲望是忠诚的。

    而梁丘云的欲望,似乎永远朝向了一面叫做“汤贞”的镜子,然后折s,he到骆天天的身上来。“汤贞”在镜子的另一端,距离他们始终非常遥远。究竟有多远呢,就像嘉兰巨塔的高度,像那个叫周子轲的人拥有的财富,就有那么远。在骆天天看来,这个场面十分诙谐:遥远的汤贞,和遥远的周子轲走到了一起,汤贞多么清高啊,哪怕掉进悬崖,一身泥水,也有周子轲这样的人把他救上岸,从一开始,就没有梁丘云什么事。这是命运的不公平之处,也恰恰正是公平之处,在骆天天看来,汤贞就应该去找周子轲那样的人,连方曦和都只能摸到汤贞的脚腕。骆天天觉得,汤贞瞧不上梁丘云,汤贞也多半瞧不起自己,瞧不起亚星娱乐。至于为什么汤贞还在他们这群凡人中间待了这么久,也没享多少福气,多半是受苦,受罪,拉扯着那么多人……

    汤贞走了,被一只命运的手,拉回到天上了。骆天天不觉得羡慕,只感觉到一种秩序的回归。就好比当初汤贞忽然出现在亚星娱乐地下练习室里,成为了骆天天命中注定相遇的那个“c-h-a班生”,秩序被打破了,又逐渐重组。“c-h-a班生”终于还是离开了,报纸上说,汤贞现在正过得好,周子轲在他身边也不是花花公子了,恋爱谈了六年,现在每次出街还手挽手,如果汤贞是个女人,多半周子轲早娶他回家了。

    梁丘云该死心了吧。

    又或是还没有。

    人世间一股黑色的妖风,在人间肆虐也就算了,还想吹到天上去?

    骆天天把手机放在客厅里,不动,他脱了衣服,走进浴室里去泡澡。热水蒸腾上来,骆天天的头依靠在浴缸边上,他有点困了,这几天白天黑夜,除了找梁丘云,他就一个人待在酒店房间里,吃一些外卖,吃酒店厨房做的味道不好的蛋糕。他什么电话采访也不想接,谁也不想理,一句话也不想说。贝贝来找他,担心得想哭了,骆天天说,你帮我到亚星娱乐那边,买几个包子。

    什么包子?贝贝问。

    随便。骆天天说。

    贝贝买来了,骆天天一开始觉得很饿,从s-hi气腾腾的塑料袋里握起一个包子就要吃,包子很烫,里面是蟹黄的馅,骆天天吃了几口,低头一噎。“怎么这么难吃。”他说。

    剩下的包子还丢在窗边,放了几夜。一个人住,就是不可能顾到周围的一切,连要叠脏衣服去送洗,要丢垃圾都想不起来,提不起力气。

    庄喆说:“天天,你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骆天天总是闭着眼,说。

    庄喆坐在天天脚边,他把骆天天的手指含在嘴里亲吻。他幸福道:“天天,我觉得你状态不太好。”

    骆天天觉得自己的状态没什么不好的。他已经这个状态好多年了,也从没有谁告诉他这不好。他躺在浴缸里,感觉着全身舒畅,水很暖和。骆天天提起一口气,说:“打梁丘云的电话。”

    家里空荡荡的,很寂静。桌面上手机屏幕又亮了,现在的人工智能,比贝贝还叫人省心。它又开始拨梁丘云的电话了,这好像一根弦,一直把骆天天胸口里那口气吊着。

    骆天天在浴缸里睡过去了。也许他会头沉进水里这么溺死,但是没有。也许他会因为缺氧开始窒息,但是也没有。他是被人从浴缸里抱出来的,那个人穿着身深色西装,手上戴了块金表。省略。

    临近傍晚,陈小娴还在家里客厅坐着。她原本早该出发去医院了,是钟坚发短信告诉她,说云哥已经离开了公司,会回来接她一起去医院做检查。

    等了好久,都等不到。陈小娴闲得无聊,打了个电话给华子。

    华子的语气凶得不行:“梁丘云跑了。”

    “什么?”陈小娴惊讶道,“什么叫跑了?”

    “他把车里几个保镖都打了,扔下车,自己一个人开着车遛了,”华子安慰妹妹道,“我已经定位到他的车了,马上找到他。”

    哈哈。是陈小娴的笑声。她居然笑了。

    “云哥一定是在家里太闷了,”陈小娴说,“让你们总关着他。”

    华子在那边没说话。

    “那你帮我告诉云哥一声,我自己先去医院了。”陈小娴说,挂了电话。

    陈小娴戴好了帽子,手套。她打开房门,小心翼翼保护着自己肚中的宝宝,走下台阶。

    小道尽头的院门外,保姆站在车边说:“小娴,姑爷刚才给我来信儿了,说他去一个朋友的饭局,晚上回来再陪你挑婚纱照。”

    陈小娴抬起头,一听这个:“我的婚礼流程书忘拿了!”

    她急急忙忙往回走。

    保姆追进院子里来,着急道:“小娴,你慢点走,别摔着了。”

    陈小娴虽然曾怀孕过,却没有怀孕到这个阶段,大夫说她体质不好,孩子有早产征兆,陈小娴并不太在意,她毕竟只有二十二岁,还是个少女。

    陈小娴穿着靴子在家里走来走去,怀孕之后,她在家里也很少走动。

    在沙发上找了一圈,电视柜,酒柜,厨房……陈小娴扶着楼梯上楼,在二楼又找,从走廊这头,走到那一头,保姆在后头追着,只见陈小娴翻了半天,都没翻到,陈小娴闯进姑爷的办公室,看了一圈,也没瞧见,办公室里还有座楼梯,陈小娴扶着扶手,又往三楼上去。

    “小娴,你上楼梯可小心点!”保姆在下面喊。

    陈小娴朝下说:“可能放在儿童房里,要是没有的话,就真弄丢了……”

    这条安装在梁丘云办公室内的楼梯非常狭窄,楼梯上头不通往儿童房,锁着一扇非常j-i,ng致的木门,走上去,两面墙把楼梯夹在中间,没有灯,十分黑暗。

    陈小娴小心踩在台阶上,总觉得之前云哥带她在家里到处看的时候,没来过这儿。

    三楼上,不应该是儿童房和阁楼吗?

    木门上了三道锁。陈小娴把手摸上去想推一下,摸上去才发现,这居然是扇铁门,只是刷了欺骗性的木纹漆。铁门最上面有扇能拉开的小窗,也上了锁,而且太高了,陈小娴觉得,可能只有云哥才能够着。

    骆天天嘴角破了,左脸颊有些肿,眼睛也肿。他穿了件雪白的毛衣,下面是紧身裤,坐在酒店里吃自助餐。庄喆坐在他对面,时不时端过来些新的菜,哄着天天,希望天天多吃点,不要总是没胃口。

    一台dv在旁边放着,灯一直亮,骆天天也没在意,他的眼神始终望向了窗外,望车水马龙的北京。

    “他想让我走。”骆天天说。

    庄喆端来了那么多东西,摆在他面前:蓝莓、青提、牛油果、荔枝……

    “天天,谁想让你走?”庄喆坐在对面,问。

    天天眼神歪过去了,瞧向厨师台的方向。

    庄喆连忙也往那边看。

    “我想吃西瓜。”骆天天忽然闷声道,孩子似的不高兴。

    庄喆立刻起来,去拿。

    这天晚上,骆天天没吃别的东西,往嘴里疯狂地塞甜西瓜。他也不要喝红酒,不想喝昂贵的香槟,他要庄喆去给他买橘子汽水,五星级酒店里没有,要去老街区才能买到,三块钱一瓶。

    “他会后悔的。”天天说。红酒拿走了,冰桶里装满了庄喆费了一个多小时买来的橘子汽水儿。

    自助餐厅不剩几位食客了,只有角落里,有一家人正在为自家的孩子过生日,闹哄哄的。

    “以前,他也总说不在乎我,不要我,”骆天天说,望着窗外,“但我出事的时候,还是他第一时间赶来救我,在医院陪着我,只有他陪着我……”

    庄喆坐在对面,瞧着天天,眼神闪烁的。

    骆天天看了他一眼。

    “你不相信吗,”骆天天说,他的脸因为餐厅里的热气而有些发红了,“我不是给你看过我和梁丘云的照片了。”

    “天天,”庄喆为难道,“我今天来的时候,从编辑部我师傅那儿听到一信儿……但我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骆天天问:“什么信儿。”

    “就是……”庄喆想了想,很难以启齿的样子,“最近不是都在传,说嘉兰塔在查云老板吗。我听说……好像还真查着些什么了,不过都是几年前的案子,什么护城河的车祸案,还有当年你们……”

    骆天天眼里有两点微弱的光芒,在他眼中摇动。

    庄喆瞧着天天的脸。

    “我师傅的线人说,警方那边儿现在正怀疑,方曦和出事那天,也就是,天天你们受伤那次,有可能和云老板……”

    骆天天问:“和他什么?”

    庄喆抬起眼看天天,不敢说了。

    “你说。”骆天天说。

    庄喆为难道:“天天你上次,不是告诉我,说你出事儿之前,和云老板通过一次电话吗?”

    骆天天眨了眨眼睛。

    庄喆说:“我想了想,觉得有可能,他就是通过你,才知道方曦和当时人在哪儿的。我师傅说,方曦和的车不那么容易跟踪,方曦和这个人很有手段,轻易不会被人找到。”

    骆天天颤声说:“你有什么证据。”

    庄喆立马儿胆小地笑了:“我、我没有证据啊,我也是听我师傅说的,反正……警察现在正在查,已经查到他身上了,如果不是云老板,总不能冤枉了他,但如果真是他干的……”

    庄喆抿了抿嘴:“天天,你最好做好一些心理准备……”

    骆天天眼睛直勾勾盯着庄喆的脸:“我做什么心理准备。”

    “他当年……可能不是去救你的……”庄喆心疼道。

    所谓“爱”,所谓“照顾”,很多时候,往往只是谎言。陈小娴大着肚子,在保姆的陪伴下做完了检查,她艰难地从产科病房里出来,抬起眼,在走廊上瞧见了一个熟人。

    陈小娴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她记得邓黎珍阿姨是丁克一族,和林大叔叔在一起那么多年,也没有生儿育女。

    邓阿姨正在走廊中央戴着口罩,眼眶通红,坐在人群中间。忽然一个男人从走廊另一头过来了。陈小娴瞧见他的脸,认出他是那个马场的英俊老板。只见甘霖大步走过来,着急道:“珍姐!”邓黎珍闻言,抬起头,哽咽着:“小甘……”她被他搂过来,紧紧抱住了。

    第208章 日出 27

    傅春生家宅里的帮工, 小卢, 今天一早到厨房值班,觉得整个园子不知怎的, 分外寂静。

    天儿冷了,厨房里呼呼冒着热气,帮工们清洗瓜果,切菜备菜,忙得不亦乐乎。小卢夹在人堆儿里, 站在厨房一角,一边给女主人要的菠萝削皮切块, 一边抬起头,瞧窗外深秋的园景。

    菠萝削完了,在厨师长安排新的工作之前, 小卢随手从架子上端起一个茶盘, 拎一个空茶壶放上,再摸几只茶杯, 他出了厨房门就溜出去了。

    园子里不比厨房暖和, 冻得人手指头直打颤。小卢绕过了傅春生这半边的园子,左右没见着一个人,也不知傅春生是出门了, 还是又跟哪个年轻姑娘在里头厮混。沿着桥,走过飘满了落叶的湖面——自从女主人辛明珠开始犯疯,男主人傅春生成天不着家,这座宅子是越来越显得荒了, 连个清理水面的人都没有。小卢走过去,瞧了一眼西边的“望珍园”。过去总是高朋满座,日日夜夜开流水派对的“望珍园”,此刻也清冷、寂寞。

    小卢往望珍园里走,他有点紧张,因为最近人事调动,许多人似乎都被安排走了,怪不得傅家看着人这么少。小卢穿过望珍园东侧的一条回廊,越过几扇紧闭的门,他在车库附近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魏哥!”他压低声音喊。

    辛明珠的私家司机小魏,平时这时候他应该已经把车子洗完,加好油,等待接女主人出门了。可今天,小魏这个点儿还坐在车库里头喝着热茶,吹着车库里的暖风,看报纸。

    小卢低头钻进车库里头去。

    小魏抬头看见他,嫌弃道:“上头都顾不上这边儿了,你还天天来找我干嘛。”

    小卢把手里的茶盘往旁边一放,蹲在司机小魏身前:“魏哥,怎么全都调走了?”

    小魏翻手里头的报纸:“华哥手里缺人,都去香山了。”

    “香山?去香山干嘛?”

    小魏皱了皱眉头:“不会动动你那脑子。”

    小卢余光瞥见小魏手里的报纸,角上一块新闻广告,标题是:金像影帝梁丘云大婚在即,购香山六千万豪宅,与好莱坞巨星做邻居。

    “辛明珠最近一直没出门啊?”

    “出什么门啊,疯疯癫癫的,”小魏无聊道,“现在还清静会儿。”

    “怎么了?”

    “你等着吧,一会儿就开始吊嗓子了。”小魏说。

    小卢从车库里头出来,一手端着茶盘,眼前深秋寥落的景色,让他有些迷茫。他沿着回廊走回傅宅的东园,沿着墙根静悄悄的,周围没什么人了,可他也不能在这儿干耗着。

    傅春生这个园子仿苏式园林造的,讲究的就是“别有洞天”。第一次来这儿的客人,若是没个人在前头带路,很容易就走丢了,绕晕了。

    大家都说,傅春生嗜爱中国古典文化,园子里一草一木,摆弄得都有讲究,都有学问,是个文化人。

    可在小卢眼里,他总觉得这园子造成这样,有些别的玄机。

    从被华哥调到傅春生家,已经近四个月了。四个月,小卢每天在园里走,每天都能发现新的“洞天”。这不正常。不是有心之人,很难意识到蹊跷。这天,小卢趁没人留意,弯腰穿过了中庭,他在一口水井旁蹲了一会儿,接着沿一条竹制的长廊慢慢挪过去。

    这条长廊一踩上去就吱吱呀呀响,很容易引来管家老桂的注意。小卢把脚横过来,一次踩好几块,竹板贴在一起,声音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