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甘霖还和方遒一起,忿忿于嘉兰塔这个庞大机器的“毫无作为”。自家太子爷都出事了,差点被人撞死被人栽赃,嘉兰塔居然没把万邦一巴掌拍死,这不像话。
可甘霖没想到,就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先是澳门警方一把把林大揪出来,再是梁丘云的小情儿,甘清曾经养过的那个小玩意儿,骆天天,自杀了,自杀前玩儿了一把大的,让甘霖都不由得鼓掌了。
情势急转,一辆原本失控的重型卡车,突然间平平稳稳绕过了山崖,开上了一条康庄大道——就在今天上午,急于将公司“假托”于伯新资本之手的万邦集团,为了赎回林大那部分股权,不得不支付一笔巨额财产给林大的遗孀。可因为资金有限,万邦和伯新资本这笔交易卡在了中间儿。最终,他们三方签署了一份新的协议,未来将由万邦集团的新话事人,来自欧洲的伯新资本公司,分三期,将应属于林大的这笔钱连本带利支付给邓黎珍以及她的新任丈夫,甘霖先生。
“方遒,”甘霖调了杯酒,他本来是给方遒调的,但估计方遒不喝,所以他自己喝了,“我们已经赢了,不用他嘉兰塔出手,我们也已经赢了,没有继续动手的必要了。”
方遒瞧着甘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你为什么觉得你们会赢?”他问。
甘霖抬起眼,手里捏着方酒杯,看方遒。
方遒手边地上铺的,是各种关于梁丘云的材料,其中有些还是趁梁丘云大婚当天,方遒溜进梁丘云家里去翻的——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只有办公桌上一张内蒙外蒙的地图有些可疑,被方遒拍了张照片,带回来了。
这个人是如此的清白。梁丘云,方遒亲眼见到的,一个杀人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怎么会一点儿把柄都没有呢?还是说,对这个世界来讲,黑暗至纯。
一个人如果把他的全部j-i,ng力用在恶道上,当他没有瑕疵,他就可以是清白的。
如果不是当初方遒伪造了那张假照片,误打误撞,去试探汤贞,如果不是梁丘云做贼心虚,一时冲动,要杀人灭口,恐怕方遒至今都不敢百分之百确定是这个人作案。
“陈乐山要跑了,”甘霖说,“一旦跑出国境线,他们一家人就是逃犯。梁丘云跟着走,就一并是逃犯,不跟着走,他也没靠山了。”
“那又怎么样?”方遒问。
甘霖看他。
方遒说:“这种天生的犯罪狂,就是把他送进监狱,他也会照样全身而退。”
“你们想过没有,”方遒说,“万一陈乐山没跑成呢,万一被抓回来。他看到你们吞了他的一切,陈乐山会在监狱里出卖所有人——你们每一个人,能没有一点儿把柄在他手上?”
“梁丘云也一样,就算进了监狱,除非判个死刑,否则迟早放出来,”方遒笑道,“现在,法治社会了,讲究证据。没有致命证据,这些人的案子一磨可以磨个十年判不下来。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说人家是逃犯?你有证据证明陈乐山参与了撞死甘清撞残方曦和的惨案吗?你有证据证明当年那一出出一套套的谣言诋毁都是陈乐山设下的圈套吗?”
甘霖说:“黄健雄不是已经把账本儿做好了吗,赶明儿就给他送公安局去,告他陈乐山一个贪污腐败!”
方遒沉默下来。
“没有完全的公义。”甘霖在薄薄的灯光中望着方遒的脸。
方遒也看他。
甘霖问:“方遒,你想要什么?”
方遒说:“要让每个人得到他应得的。”
“什么叫应得的?”
“犯罪就应该受到处罚,恶人就应该遭到报应,”方遒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甘霖忽然想起,方遒一直惦记着母亲去世的事。
难不成方遒还真认为,陈乐山一家人要为他母亲的死彻底还债才可以?
“什么样的人是恶人?”甘霖问。
“做坏事的人,坑害好人的人,统统是恶人,”方遒喃喃道,“包括方曦和在内……”
甘霖嗤笑一声:“在你眼里,不会也包括我吧?”
方遒没说话。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啊方遒,窃钩者诛,”甘霖眯起眼来,“窃国者侯。”
方遒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他也瞧甘霖的脸。
“富贵险中求?”方遒突然说。
“诶,对!”甘霖讲。
房间里安静下来了。
“梁丘云在家看内外蒙的地图干什么?”
“不知道,”方遒道,“陈乐山完蛋了,梁丘云真的会跟着他们亡命天涯?”方遒此刻想了想,“我看,他是想自己遛吧。”
“你明天就走吧。”甘霖这时又说。
“不。”方遒道。
“你还想等什么?”甘霖问,“他们跑的跑,遛的遛,你再在国内呆下去,警察顺着林大的案子找到你怎么办?”
“不然呢?”方遒问,“你想让我去国外从此躲一辈子?”
“你还想在国内干什么?”甘霖问。
“我还想赌。”
“你赌什么?”甘霖不耐烦道,“我在澳洲给你找好房子了,弄好身份了,等明年珍姐生产,我们去澳洲陪陪你。”
“不用。”方遒说。
“方遒!”甘霖恨铁不成钢道,“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我手上有命案……”方遒看他,一再提醒他,“我手上有命案啊哥!”
”那又怎么了?“甘霖明知故问道。
方遒一双眼瞳深黑,眼仁雪白。反衬得甘霖的眼眸雾似的,被暧昧的灰影笼罩。
这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雪后,马场里尽是清洁工人在做除冰清扫工作。这天下午,有贵客上门。马场驯马师傅,杜忘,接到领导电话,从员工宿舍一路出来。他穿了件旧羽绒服,头盔半遮住了他损毁的脸,他的腿一瘸一拐的,吃力走近了马厩。
隔着老远,他就听见那位嘉兰贵公子,周子轲的声音,在马厩里。周子轲问艾文涛,最近马场有没有母马生产。
“干嘛啊?”艾文涛说,“你想要小马驹儿啊?”
“想给阿贞领养一匹小马。”周子轲直截了当道。
“那好说啊,你要什么样儿的我找找各地卖家——”
“买来就大了,”周子轲道,“不要买的,有母马怀孕你告诉我一声儿。”
杜忘拉开围栏,走近他们身后。只听艾文涛说:“怎么想起养小马驹儿来了?”
“家里大,”周子轲想了想,“给阿贞找点儿事惦记。”
“怎么不要大马啊?大马省心啊。”艾文涛说。
“他就喜欢照顾那些小的……”周子轲笑了。
周子轲素来不爱说话,但似乎对兄弟聊起汤贞来,他愿意多说两句。杜忘站在后面,听见马蹄声近了,有别的驯马师从马厩里牵出匹马来,而一个人影高高坐在马上。
汤贞,穿着浅灰绿色的羽绒服,戴着手套、头盔,有些紧张地坐在马上。
只有他自己,汤贞低头看周子轲,又看周子轲的朋友,他对周子轲笑了。
周子轲也上了马,他和艾文涛骑在后头,看着汤贞慢慢骑在前头。他好像很希望汤贞逐渐适应自己骑马,而他又不放心他的安全。
汤贞还不敢骑,只敢由轮换的驯马师在前头牵着缰绳,这么慢慢溜达。
从马厩里出来,沿着狭长的步道,走进平时尽是快马的跑马赛道。
阳光怡人,汤贞眯了眯眼,他的脸迎着日落的方向。
“周子轲对你很好。”
走在马旁,牵着缰绳的驯马师傅忽然说,让汤贞一时以为自己听错。
那位驯马师的脸挡在头盔的帽檐下面,人坐在马上,低头也看不见。
“我们这行都说,懂马的人,他一定是懂人的,”那驯马师声音轻轻的,只有坐在马上的汤贞能听到,“我想他应该是个好人吧。”
汤贞脸上的笑容,随着那驯马师说出更多的字眼,逐渐消失在嘴角。
他能听出这个声音——尽管这是完完全全不可能的。
“我知道有人想害他。”那驯马师说。
汤贞听到小周正和艾文涛正在后面说话。
“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天在这里上班了。”驯马师傅杜忘抬起头来。他和汤贞四目相对。
方遒也不知道,就他现在这张脸,汤贞能否立刻把他认出来。
“我没想到你会自杀,”方遒说,“我欠你一个人情,汤贞老师。”
汤贞在马上低头瞧着方遒,他完全懵掉了。
“我会还你。”方遒说,他笑了,丑陋的嘴角诡异地咧开,瞧着触目惊心。方遒对汤贞轻声道,“这匹马很聪明,又听话,我在这儿带了它很久了,你不用害怕。”说着,方遒忽然凑近到马耳旁。他的手一拍马屁股,汤贞毫无准备,被马儿带着向前突然飞驰出去。
这马驮着汤贞,绕着广阔的赛道整整跑了大半圈,近两公里,等汤贞努力攥紧了缰绳,回过头的时候,只有赶过来的小周和文涛在他眼前。汤贞微微张开嘴,喘息着四处望,已不见方遒的身影了。
第214章 伴我 4
汤贞说,刚才那个人是谁?
艾文涛说, 他是个瘸子, 从澳洲来的, 以前是个骑手, 这半年在我这儿驯马, 怎么了?
汤贞说, 他是方遒……
艾文涛没听清楚, 问,谁?
周子轲盯着汤贞的脸,他回头望了一眼,刚才只顾着过来拉住被急奔的马带走的汤贞, 没注意那个牵马的人去哪儿了。艾文涛对汤贞说:“他不姓方,他姓杜, 他叫杜忘!”周子轲从他的马上下来, 走过来, 一把握住汤贞的马缰, 踩住了汤贞没踩着的马蹬, 直接飞身上去, 坐到了汤贞后面,把汤贞在马上抱稳了。
马儿从地上走了几步,适应两个人的重量。
“怎么回事?”周子轲轻声问。
汤贞还抬起眼,望眼前偌大的马场,赛道右侧,跑马公园, 左侧则是覆盖着厚厚白雪的林地,许多马场工人在其中来来去去,身影渺小,汤贞瞧不清他们的脸。
“我刚才好像遇到方遒了,”汤贞抬起头,对搂着他的小周说,“我应该没有听错,就是方遒……”
周子轲也闹不清汤贞到底是真的看到了什么,还是汤贞近来状况不好,以至于又产生了什么幻觉。后者可能性还更大一些。方遒,是那个去年出车祸死了,连尸体都被捞出来火化了的方遒?
因为汤玥和骆天天的去世,周子轲才想起来到艾文涛这里,找匹小马驹给汤贞收养起来。他希望汤贞不要有太多空余时间,他想给汤贞找多一些的牵挂——除了“周子轲”以外的,能让汤贞好好照顾着,又不会反过来伤害汤贞的那种“牵挂”。
“我去问问。”周子轲对汤贞说,周子轲搂着他,拽了一下缰绳,马儿便向前走了。
艾文涛搞不清楚情况,进了办公室给甘霖打电话,电话起初怎么都打不通。艾文涛有些紧张了,因为直到汤贞问起,他才发现他居然从没试图摸清过那个杜师傅的底细。
关于“杜师傅”的一切,都来源于甘霖口中的一个故事——区区一个驯马师,艾文涛哪犯得上怀疑啊?
“甘老板可能在忙哈,”艾文涛对坐在沙发上的周子轲、汤贞笑道,“他那个……最近结婚嘛!他太太的前夫,留下好些房子,嚯,好大的庄园!”艾文涛想点烟,突然意识到哥们儿对象在,不能抽,又作罢了,“所以他这两天一直见他的那个房产经纪人,估计没听着电话——喂?喂!喂是甘老板吗?”
电话通了。汤贞瞧着艾文涛皱起眉来,一手握着听筒,一手端着座机,艾文涛看着汤贞:“巧了,你刚刚也在找他?联系不上他了?”
艾文涛把话筒放回去,对汤贞和周子轲把两手一摊:“甘总说他正找呢,得了,他们俩熟,等他找着了我立马告诉你们。”
兰庄国际酒店集团近来给周子轲发了不少邮件,包含了酒店各部门高管写给子轲的热情洋溢的欢迎信,他们提供了许多职位,供子轲参考选择。只是周子轲一直忙于别的事,没什么工夫细看。
kaiser 巡演进行到最后一场,回到了北京。前期的排练结束,开始了正式的带妆彩排,距离演出只有两天不到了。周子轲穿上服装设计师给做的演出服,他感觉自己全身别别扭扭的——他讨厌对外展示自己,他也不喜欢去讨好谁,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不适合做什么公众人物的。
上午的彩排结束,周子轲握着汤贞的手,他们在体育场天台公园上散步,吹了会儿冷风。天台上宽阔,周子轲瞧着地面正在做新的装饰,似乎要把这里改装成停机坪。
汤贞忽然说:“这里以前是要做露天影院的。”
“什么?”周子轲问。
汤贞站在天台上,居高临下望停满了车辆的停车场,有残余的积雪在道路两旁。“我以前看过设计图。”汤贞告诉周子轲。
周子轲想起来了,没错,他们脚下的这座建筑,五年前叫做新城电影宫。
当年汤贞在巴黎,每天都要去新城影业工作,就为了筹备后来出事的那个影展。
这座建筑很久以前就被法院拍卖掉了,只是一直荒废,是去年才辗转卖给了欧洲一家基金公司,对方把这里改建成体育场,并主动找上了中国一系列艺人,优惠价格租给他们办演唱会。
当年出现在新城影业版图上的建筑,已经拆的拆,卖的卖,就剩一座电影宫延续了昔日的生命。附近的商业区拔地而起,交通便利,人气也旺。
不过郭小莉还是嫌这地方晦气,要不是时间赶巧,年底场地又难租,她怎么都不答应让手下的几个男孩子来这里开演唱会。
“你以前来过几次?”
“也没有很多,”汤贞说,风吹过汤贞的长发,他的棉衣帽子被小周拿起来了,罩在汤贞头顶,汤贞抬起头看周子轲,“影展开始的时候来过。”
周子轲低下头,他的演出服外头罩着厚厚的羽绒服,周子轲用手捏了捏汤贞的脸。
他把汤贞转了个个儿,在怀里搂着。
五年前,如果没发生什么意外,周子轲会走去哪儿呢,汤贞又会到哪里去?周子轲还记得,生日那天,汤贞来到这片电影宫,来参加《狼烟》的首映式。
“那天之后你去了哪儿?”他问。
汤贞好像没听懂。
周子轲把汤贞抱得更紧了,问:“不能告诉我吗?”
他记得汤贞最后留给他的,是夜里给吉叔的一个口信儿:子轲一个人,吃饭不规律,饭也不合胃口。
“他有胃病,刚好没多久,希望家里人以后多照顾他——”
汤贞仰起头,在小周的怀抱里望眼前这个长大了的男孩儿。
“我去了一个很不好玩的地方。”他说。
“什么地方?”
汤贞说:“已经不存在的地方。”
“有多不好玩?”
“没有跷跷板,”汤贞说,他的目光从小周的眉毛,挪到小周的眼睛,小周真的长大了,“也没有橄榄球。”
“那时有想我吗。”小周轻声问。
汤贞说:“每天都好想……”话音未落,他被小周紧紧搂住,拥进身上厚厚的棉衣里。
汤贞在小周的体温里闭上了眼睛。
kaiser 主唱肖扬连午餐时间都坐在舞台边,和伴舞团队一起交涉演出的细节。陶锐坐在一旁,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另一只没有,他听到二哥在和伴舞团队商量,怎么在场上带一带周子轲,尽量让周子轲的歌迷们不留下什么遗憾,到底是最后一场了:“他现在还有哪块儿不会?谁知道他上哪儿吃饭去了,我倒是想直接问他。”
陶锐忽然想起,郭姐曾对他说,一个团队、组合在一起,一定有一个主心骨。“你看你二哥,平时嘻嘻哈哈的,好像不太靠谱儿。但换任何一个人到扬扬的位置上,都很难做到在子轲身边,始终保持这样积极的,明朗的心态。他能够鼓舞身边所有人。你以为 kaiser 靠着子轲就能走到今天吗。是扬扬在包容他,是你们在包容他。你们也一直在努力、进取,你们从没有让歌迷失望!”
陶锐从舞台地板上站起来,才吃了几口的盒饭合起来了,他走下台去,助理帮他把盒饭拿去丢掉。“谢谢。”陶锐说,他至今仍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照顾。
陶锐站在大厅门廊的入口,听着耳机里的音乐,他瞧着不远处两个人影一块儿下楼,是三哥,还有汤贞老师。
汤贞老师先看到他了。
周子轲原本握着汤贞老师的手,这会儿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陶锐抬起头,他有些紧张,把耳机拿下来了。
过去,陶锐就经常往汤贞老师家跑,那时候他出道不久,总希望汤贞老师能给他点儿建议。
有时他会在汤贞老师的住处偶遇三哥,陶锐没有过什么别的怀疑。
“三哥,”他说,“我能……我能和你聊聊吗?”
周子轲一听这个,觉得莫名,他低头看了汤贞一眼,拍了拍汤贞的后背。周子轲瞧了陶锐,他转过身去,手揣在裤袋里,往外走。
汤贞站在原地,转过身,看着小陶锐立刻追在小周的后面,好像是小周的后辈。
再过上几十个小时,就会有上万的观众来到这里,陪 kaiser 走完今年巡演的最后一站。
“……我以前经常做一个噩梦,害怕歌迷们发现,台下的我根本没有公司说的那么好,根本就不像个什么偶像,”陶锐坐在长椅的一端,冬天风大,他稍微抬高了声音,好让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三哥能听见,“我那个歌迷说,她告诉我的一切都是假的……但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假的呢。”
他自己念叨起来,一一述说“陶锐”的不真实。
“我根本没考过什么钢琴十级,我小时候也没有去过夏威夷,”陶锐说,“我父母只是普通工薪阶层,出道之前我从来没出过国啊……”陶锐说着,转过头,看了周子轲一眼,“我一直很羡慕你,三哥……”
周子轲坐在寒风里,不动声色地听着。
“你的一切都是真的,是真实的,”陶锐说,“而且你从来不会伪装你自己,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的歌迷接触到的,全都是真实的你,汤贞老师说的对,你才是真的偶像,我们全是骗人的,只是普通人——”
“陶锐,”周子轲忽然开口了,半睁着眼,“我一直不明白,你挺努力的,他们都夸你,为什么就一直没有自信,”周子轲看他,“原来你在和我比。”
陶锐眼巴巴看他,懵了。
“别被我影响了你对很多事,对你自己的判断,”周子轲转回头来,他实在不擅长开解别人,“你可以当作不认识我,那你会过得自在很多。”
陶锐没听明白。
“你刚才说的我这些优点,”周子轲说,“主要都是我爸给我的。而他原本不想要我。”
陶锐大概没想到会从三哥口中听到这些。
“我本来不应该存在。”周子轲想了想,雾气从他口中流出来。
陶锐这时也禁不住想:眼前的三哥,实在太过于优秀了,这样的人,让陶锐遇到,让陶锐能肩并肩坐在一起,同他说话。
“三哥,”陶锐冷不丁问,“你说钱有用吗?”
“有用。”周子轲想都不想。
陶锐一愣:“我、我还以为三哥会说一些……视金钱如粪土的话。”
周子轲望向了眼前巍峨的新城电影宫。
“钱很重要,”周子轲轻声道,“特别是你想挽救,想保护什么的时候。”
《狼烟》第三部 的首映,并不如许多人曾预想过的那样,轰轰烈烈,震动整个华语影坛。它就像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略去了。比起大制作《狼烟》电影,人们更关心主人公梁丘云对骆天天的死有没有新的表态,梁丘云和万邦公主之间到底是不是形婚,梁丘云和骆天天搞在一起到底多久了,汤贞是不是知道?都说“云贞”“云贞”,这个“贞”居然是指“小汤贞”?
骆天天的母亲联系上社交网站,彻底关闭了其子骆天天的社交账户。但在那个夜晚,像定时炸弹般连续发出的那些亲密照片,早已通过互联网传遍了整个华人圈子。骆天天出道七年,名声不那么响亮,梁丘云却是人尽皆知的华语功夫巨星。
当然,也有铁杆影迷压根儿不相信这些东西,既不相信骆天天发的那些照片,也不相信云哥被警察带走的乌七八糟的流言。他们一如既往支持着《狼烟》系列电影,这使得首映前三天,《狼烟三》的票房数字还可以一看。
这样的成绩,和万邦影业负责人傅春生这几月来的辛苦是分不开的。可当人们祝贺他时,却不见傅春生脸上有真正的快乐。
小道消息说,傅春生好像在办公室里嚎啕大哭。
“真是可怜。”
陈小娴总觉得自己快要生产了,她躺在床上,觉得宫缩日益频繁,她皱着眉头问保姆:“傅叔叔留在北京,是为了迷惑警察吗?那等我们走了,警察一定会把他抓起来。”
保姆被小娴的话吓坏了,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陈小娴说:“我要给傅叔叔打个电话。”
她拿过床头的手机,刚拨了几个号码出去,陈小娴回头问:“云哥呢?”
保姆说:“姑爷刚才在楼下呢。”
楼下并没有人。
晚饭时候,保姆在家里跑上跑下,叫姑爷吃饭,可还是没见着梁丘云的人影。保姆扶小娴从床头做起来,端饭在小餐桌上吃。陈小娴边吃饭边说:“一旦去了斐济,云哥就只能什么都听爸爸的了。”
“他一定在不开心。”陈小娴告诉保姆。
保姆没听懂:“不是全家旅游……出个国吗?”
陈小娴对保姆说:“爸爸不会和全家人一起出国的,我小时候,他从没陪我出去玩过。他一定是打算以后都不回来了。”
一旦去了香港,跑去斐济,就要做一辈子逃犯。
要给陈乐山当一辈子的狗。
梁丘云坐在一架铁床上,床头缠绕着一条铁链。周围很安静,连扇窗户都没有。
入口的铁门也虚掩着。
空空荡荡。整个楼层,因为天花板低矮得不正常,便显得y-in暗、闭塞。除了一张铁床以外,只布置了最简单的生活用品: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远处有台冰箱,存放着饼干和水,有台衣柜,有一间挺大的浴室。
这比曾经的那间小房子更大,也更安全,能包容更多的万一。
梁丘云坐在床边,当他沉默面对这一切,这座房间似乎也一样在观察他,在审视他。
梁丘云把手摸到身边,他抓过枕头上那条被拉扯变形了的红色围巾,他的十根手指都陷进了围巾稀疏的孔洞里。
梁丘云家门外那条路上,几位行人在街边打着电话。他们相互之间甚至不对视,只时不时用余光瞥向了梁丘云家的方向。
街角拐弯处,一辆车停在了路口。司机一手拿着手机,好像也在听电话呢。左边后视镜掰出去,角度正好反s,he出那座别墅家门、窗口,偶尔还能看到几个便衣警察的动向。
“方遒,”甘霖在电话中说,“时间不多了,周子轲的人一旦开始找你,你想跑出国也出不去了!”
第215章 伴我 5
天气预报上说,未来两天, 北京又将迎来一场大雪, 中东部大部分地区持续降温, 将面临雨雪冰冻天气, 有要出行的朋友提前做好准备, 小心航班延误。
华子这天一早简装出行, 大清早离开干爹陈乐山的别墅, 前往万邦集团总部办公室,如往日一般视察工作。伯新资本派遣来的团队正在陆陆续续填充万邦大楼的高管办公室,又有傅春生镇守万邦影业,这会儿, 底下的员工正聚在一起议论新发下来的《狼烟三》免费观影套卡,没有人对公司的变化起更多疑心。
小娴的保姆发来短信, 说小娴昨天夜里很不舒服:“一定要今天走吗?万一小娴在飞机上有什么反应可怎么办?”
华子说, 会有大夫跟着一起上飞机。
保姆说, 最好还是提前联络一下香港的妇产医院, 那要是有个万一。
华子对保姆说, 他早和香港那边联络好了:“晚上我过去接你们。”
“云哥……”陈小娴躺在被窝里, 她感觉孩子的爸爸陪在她身边,很温暖,她睡在一张大床上,床头摆放着圣女与天使怀抱婴儿的小小塑像,而在床边,窗玻璃上, 陈小娴画的那张幼稚的蜡笔画还贴在上头。
陈小娴说:“帮我把那张画儿撕下来。”
梁丘云下床去了,给她揭下那张画儿。
陈小娴爱惜地把画儿拿在手里,她瞧了那画纸上的图案,说:“贴到新家去。”
这时她看到孩子的爸爸在床边坐下了。
他侧面背对她,眼望向了窗外,也不讲话。
不像别的待产的孩子的爸爸,总想伸手摸一摸孩子。
“云哥,”陈小娴的语气像菩萨似的,“不要难过。”她摩挲着手上的画纸:“去香港,总好过逃去内蒙啊。”
时隔五年,汤贞再一次在国内记者的镜头里出现在新城电影宫的门外。如今的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头衔,不是评委,不是某个组合的成员,什么都不代表,他只是他自己。他是为了自己来到这里,来看他想看的演出的。
他并不是一个人现身的。嘉兰剧院的主理人朱塞,从下了车就裹着大衣和汤贞说话,还有亚洲首富周世友的长女,也即 kaiser 队长周子轲的亲生姐姐,周子苑,在保镖们的保护下秘密现身。她走到汤贞身边,和汤贞、朱塞近近地说话,接着三人一同走向了贵宾通道。
有记者远远喊道:“阿贞!!”
朱塞先回了头,接着周子苑也转过身,从体育场里往记者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汤贞从前经纪人温心手里接过了一个纸杯,他朝远处看,对狗仔们笑了笑。
不再是那种职业的程式化的笑容,汤贞很快就走进了通道里。
kaiser 经纪人郭小莉在后台见到了周子苑,两个人一见面便亲密地寒暄起来。周子苑j-i,ng心打扮过来的,她说起她还是第一次收到 kaiser 演唱会的邀请函,是子轲托朱叔叔送给她的。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多开心,多窝心。“小莉姐,”她望眼前的女人,感激道,“子轲这几年,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郭小莉听了这个,客套话本能到了嘴边,又笑了。
正巧肖扬和罗丞从她们身边走过去,肖扬好奇地看了一眼周子苑,郭小莉一把把他们俩拉住,对他们介绍:“这是子轲的姐姐,周子苑。”
肖扬手挠着头发,不太好意思似的,弯腰低头与周子苑握了握手。你好。他笑道。
周子苑灿烂笑着,双手去握肖扬的手。“你好。”她说。
罗丞在旁边,眼睛瞧住了周子苑的脸。他耳根不知不觉红透了。肖扬用胳膊肘撞他一下,罗丞立刻弯腰九十度对周子苑鞠了一躬。惹得周子苑笑起来,用手捋了一下耳边的卷发。
两个小朋友推推搡搡地走了。郭小莉告诉周子苑,今天是巡演最后一场,孩子们都把家人请来了,都在贵宾席坐着:“一会儿你们可能会见面。”
子苑听到“家人”这个词,又点了点头。
朱塞朱经理在后台遇到了毛成瑞,毛总。朱塞已经有段时间没去过他在亚星娱乐大楼的办公室了,非常不务正业。毛成瑞告诉他,因为亚星这半年的财务状况不错,银行明年年初会下来新的贷款,目前公司的练习生也少,公司已经开会决定,另建立起新的练习生训练中心,一方面把公司地下室腾出来,一方面还可以把附近那块地租出去。“朱先生,”毛成瑞诚恳道,“我们一定尽早还上您那笔钱。”
“诶,”朱塞摇了摇头,在毛总这样的老人家面前,他还年轻呢,“是子轲的钱。”
“对对,”毛成瑞连声说,“子轲的钱!”
朱塞笑道:“毛总啊,谢谢你这些年,对咱们这些背井离乡的孩子们的照顾。”
kaiser 一共分了六间休息室,队长周子轲闷闷不乐地坐在化妆椅里,发型师在抓他的头发,化妆师在用一个刷子不停在周子轲额头鼻梁刷来刷去,让周子轲不由得扭开脸去,他抬起眼瞧镜子里,就在他的背后,摆开了四列移动衣架,今天一个晚上,周子轲统共要换六套衣服,从头到脚地换,光换衣服就费不少时间。
可也没别的办法,周子轲缺席太久了,就最后一回了。
是服装助理先说:“汤贞老师!”
周子轲站起来了,他弄完了妆发,要开始换演出服了,许多助理都来帮他。汤贞在他面前抬头看他,大概太少见到周子轲要上台前带妆的模样,汤贞脸上全都是笑,落不下来。周子轲也不说话,他低头瞅了瞅汤贞,伸手捏了一下汤贞的脸,然后把汤贞搂过来。
他自己理了理衬衣的左边袖口,右手伸到汤贞面前,看汤贞帮他把袖扣扣好。汤贞把手抬高了,给他整理领口,然后和服装助理一起给他穿上外套。
演唱会开场前,易雪松在走廊尽头接爸妈的电话,推辞新的相亲对象:“我才二十三岁,爸,妈。”他说着,余光瞥见肖扬的一对儿小学生弟妹不知怎么跑到后台来了,他们没找着自己那傻冒儿哥哥,发现了易雪松,全朝他跑过来,半道又被郭姐一手握一个给拎走了。
陶锐坐在化妆间里,耳朵里还塞着耳机,他低头拆开一封随后援会花篮送过来的信。
“锐锐,我真的要去伦敦了,对不起。”
“一直以来我都用梦想中的自己欺骗了你。我没有自信,不知道怎么在信里表现真实的自己,怕你失望。”
“虽然不能到现场,但锐锐,我们后援会的大家一直支持你。锐锐,你要加油!”
当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地平线,北京沉入了冬夜。
陈小娴最后一次在她的新婚卧室里看了一圈,她把床头那尊孤零零的圣母像也拿起来,握在手里。华子在电话里说,到凌晨时候,华子会亲自过来,假装带不舒服的陈小娴去妇产科医院,届时他们一家连同保姆要趁机藏在医院救护车里,火速赶往机场,趁夜逃离北京。
陈小娴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麻烦,难道窗外真的全都是警察吗?
保姆从楼下跑上来:“小娴,我找遍全家了,都没找着姑爷!”
陈小娴不解:“是不是在他办公室里?”
保姆摇头,说:“我连那个楼梯上的夹层都看了,没有哇!”
交通音乐广播里正在放一首圣诞节日歌曲,是多年前,汤贞在圣诞歌会上演唱过的版本。十二月是属于节日的月份,哪怕气温低过了零下,情侣们也握着彼此的手,在珠宝橱窗外看圣诞折扣广告。有妈妈弯下腰来,给孩子戴上棉帽,然后握着孩子的手快快跑过了人行道,去追赶公交巴士。一家家小饭馆坐满了人,好几位年轻的外卖骑手在门外排着队,不知聊起了什么,他们缩着脖子,一起哈哈大笑。
梁丘云的车在这些欢乐、幸福中飞速驶过。
他瞧着前方道路,又时不时望向后视镜,看那些跟踪的身影。到一个路口,巷子里头冰还没除尽,梁丘云的车一转弯就钻进去了。
这条巷口可是不好进的,后面的车只能纷纷选择绕路。
巷子里黑暗,只有居民窗子里时不时透出光来,隔着车窗晃过梁丘云绷紧的脸。那光偶尔也照在副驾驶座位上,一本地图,几串钥匙,新的手机卡,新的证件,还有一把手枪,几条弹匣。
交通音乐广播的主持人说,亚洲最具人气的流行天团 kaiser 演唱会将要开始:“相信大家都知道了,子轲今天即将登台演出!今年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亲眼见到子轲的机会,就在今天!”
第216章 伴我 6
华子接到保姆打来的电话,冒险提前驱车赶来。家里一楼花坛后面摆放着一只箱子, 只装了贵重细软, 藏在隐蔽处。陈小娴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正在等他, 小娴的身体歪在了靠垫上, 她喘气很快, 手扶着肚子, 好像很不舒服。
“华子你来啦!”保姆不知所措道。
华子穿了件灰蓝色的羽绒服,领口里悬着的一颗狼牙若隐若现。他脸上有霜,想必是冷得,他快步走到陈小娴身边, 只看了一眼小娴的脸色,他伸手就要把她抱起来带她现在就去医院。
“哥、哥!”小娴却用细白的手指抓他的羽绒服, 小娴虚弱地看他, 恳求他, “你去找找云哥, 我求你, 你去找找云哥, 他刚走!”
小娴记挂孩子要有爸爸,无论以后逃到哪里,小娴已经有她自己的家庭了。
华子只是哥哥,哥哥并不是最重要的。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华子搂过了妹妹,顾不上保姆递给他的一杯热茶,华子恨铁不成钢地问。
小娴在他怀里摇头了。
梁丘云走惯了这条路, 如何躲避监控,如何甩开警察,他比最有经验的匪徒还j-i,ng于此道。车从即将被遗弃的香山别墅一路开往过去的新城电影宫,梁丘云估计他能在散场之前,结束这一切。
他已经无法再忍受新一次的重生了。他忍受了多少年,捱过了多少年,难道要彻彻底底一无所有,白手起家,东山再起?
不对,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公司没了,万邦即将覆灭,他的事业,曾为他打下江山的《狼烟》系列也要完了。
车头还没出这段路,忽然一道车灯从前头一晃,照进这条路来。
梁丘云还当是警察追上来了。透过车前窗,他看到前头那辆车停下。车门打开,华子从上面下来了。华子头发剃得极短,高高的个头,隔着车前玻璃,他把手里的枪远远举起来了,瞄准梁丘云的脸。
梁丘云见是他,心里冷笑一声。鬼使神差,梁丘云从副驾驶上摸了把枪,推开车门就下去了。
巷子里静,连野猫经过的声音都没有,只偶尔能听到夜鸟从树梢间飞过。华子是冒险偷偷出来找他的,警察的眼线遍布全城,他一个手下都没带。梁丘云举着枪走过去,他知道华子不敢开枪。
梁丘云走到了跟前,是华子先伸手揪住了梁丘云的衣领,梁丘云换了套颇体面的衬衫、西服出来,熨好的高级面料一下子被他抓皱了。只听华子压低了声音,逼视着梁丘云的脸:“你老婆在家等你,她辛苦了七个多月,你的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了,你的孩子!”华子目光炯炯,要把梁丘云押回去似的,“你这个时候还想跑哪儿去,你跟我回去!”
华子还从没对梁丘云说过这么长一段话,包括梁丘云也是一样。梁丘云抬起眼皮,看了华子一眼,梁丘云忽然把冰冷的枪管隔着羽绒服外套抵进了华子的腹部。
一声枪响,在寂静的巷子头尾散发出了回音,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小娃娃在家门口点鞭炮呢。
华子倚在了他的车身上,血汩汩沿着羽绒服的拉链向下滴。华子双目睁大了,他好像没想到梁丘云在做什么,做了什么。梁丘云夺过他手里的枪,接着拿枪的手背就挥过来了,华子抬起眼,华子下意识偏过头去,闪开了那股力道。
华子的身体踉踉跄跄离开了车子,向后退。
他想给陈乐山打个电话,让干爹快点儿走,警察一定听到枪响了。
没想到梁丘云下一秒就扑上来。华子的后脑勺砸在沥青地面上,梁丘云的拳头下一秒就砸进他的眼眶里,血一下迸ji-an出来。
梁丘云什么都不想,好像脑子里空了一样,这条无人的巷子里,他疯狂挥拳,砸向了华子的脸。
……他一直在往后躲,他摸不清眼前这个小子的身份,也看不透眼前的局面。曾经的他,不敢和任何人交手,普天之下,他谁都得罪不起。时不时的,梁丘云还要抬头望一眼楼上的那个人,他的命运被扼在那个人的掌心,可那个人始终只是笑眯眯的,远远注视着这一切。
梁丘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条贱命。
华子只有很少的挣扎,慢慢的,连挣扎都不再有。梁丘云原本拿起了他的手枪,枪口对准了华子的太阳x,ue。这时他听到了警车声,越来越近,穿透了巷子。
梁丘云低下头,他居高临下,瞧华子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
为什么还要多浪费一颗子弹在这里。
“回去看看小娴吧。”梁丘云轻声赏赐了他,放开他。
脚步声渐渐走远,接着是汽车发动的声音。梁丘云穿着ji-an血的衬衫,扬长而去。
傅春生家的私人司机小魏,这么晚了还在傅宅尽职尽责值着班,他提前从华哥那里得到嘱咐:过了今晚,也许凌晨,也许第二天早晨,傅宅就会被警察包围。到那时候,小魏只需要把华哥交给他的东西供出来,那么小魏就安全了,下半辈子小魏一家人都不愁吃穿了。
他在傅宅的园子里走来走去,想找小卢那个在厨房帮工的家伙在哪里。找了半天,他这时恍然发现,傅宅这么大,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一栋栋房屋熄着灯,这楼台亭榭,在乌漆麻黑中看,实在瘆人。月轮远远浮在天边,被y-in云遮掩。小魏在树影中走过,他对傅宅的地势至今都不太熟悉,生怕下一脚就踩进池子里去,走着处处是陷阱。
他穿过一条小道,又绕过一块天井。这时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隐隐的,有人在笑。
前头那栋屋子有光透出来。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小魏站在那扇门前,感觉脚下的石板s-hi滑,不住有腾腾的热气从四角浮出来。
外界寒冷肃杀,这里却温暖如春。
窗影里,有女人戴着行头,身姿婀娜,大半夜在这里唱戏。这画面在死寂了数月的傅宅出现,只感觉闹鬼一般。忽然小鼓声响起来了,小魏转过头,透过窗纸,他瞧见一个圆胖着身子的人在那里敲鼓,鱼须似的胡子在唇边摇摆着。
“适听得众兵丁谈论,只因救兵不到,俱有离散之心。哎呀,大王啊大王,只恐大势去矣!”
有人鼓掌了。还有第三个人在。
“大王!”只听那女人说,“曦和!你怎么不唱呀。麟儿,你快问你爸为什么不唱。”
小魏两脚扎在原地。他听见那个被叫做“曦和”的男人道:“不吉利,以后不要再唱了。”
“舅爷,”傅春生道,“那您想听什么?”
“你会唱什么吧!”
傅春生道:“最近我跟明珠新排了一出。”他把小鼓敲起来了。
“块垒难消唯纵饮,事到不平剑欲鸣!”
冷清的街道上,警车声愈来愈近。华子躺在原处,肢体开始失去知觉了,他手颤抖着,从衣服里找他的手机,他按了几个按键,嘴唇颤抖,他想叫干爹带着小娴,快走,他不可能跟上去了。
脚步声从身后过来。华子还当是警察来了,他抬起血淋淋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