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特质在这个男人身上浑然天成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近乎神秘的魅力。
今时往日,场景幻梦一般地切换着。
曾经也无比强大的男人,如今站在意气风发正值青春的纪展的面前,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黯淡和颓废。
夏庭晚看着苏言努力着想要抬头挺胸的模样——
像是一头虚弱的老狮子仍在徒劳地捍卫着自己的领地。
夏庭晚心都疼得要揉碎了。
苏言打开车门坐进来时,夏庭晚顾不上别的,一下子扑到男人的怀里。
苏言还以为他是疼得受不了,把他搂在怀里,一只手放到他右脚上。
“别……”夏庭晚下意识地想要躲,呢喃着。
“我给你把鞋脱了。”苏言的手臂很有力地圈住夏庭晚,慢慢脱下他脚上的软皮鞋,然后轻柔地把里面的船袜也褪了下来。
夏庭晚低头悄悄看了一眼自己从脚背到脚踝都高涨红肿到近乎骇人的右脚,被那惨状吓了一跳,忍不住更紧地搂住了苏言的脖颈。
苏言从放在车座一旁的小箱里拿出他来之前准备好的冰袋,一边用一只手摩挲着夏庭晚的后背,一边轻轻把冰袋放在夏庭晚右脚上冰敷。
“疼,苏言,轻点……”夏庭晚被那冰凉的温度刺激得激灵一下,小声呜咽了一声。
“我知道。”苏言低下头,像是哄小动物一样用手指抚摸着夏庭晚的耳后:“庭庭,忍一忍。”
这还是离婚之后,苏言第一次叫他庭庭。
夏庭晚把脑袋搁在苏言的肩膀,轻轻吸着气,贪恋着苏言身上的温度。
他不是不可以忍。
尹宁还在,司机也在,无论是为了面子还是别的,他都可以表现得更成熟一点。
可是看到刚刚车窗外的苏言时,他却忽然不想掩饰了。
他要和苏言撒娇,用身体的每一个隐秘的碰触和动作告诉苏言:他需要他。
因为他凭本能敏锐地察觉到,老狮子也同样需要他的小孔雀的依偎。
……
夏庭晚当然不想在大庭广众下高调地出现,好在苏言提前安排过了,直接让司机开着车进了高档医院的地下停车场,然后走内部电梯,保密性做得万无一失。
医院里人多,也无暇顾及尹宁,所以到了之后,苏言就叫司机先把尹宁送回香山。
纪展倒也没走,开着自己的车跟在迈巴赫后面,也一起到了医院。
医生给夏庭晚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看起来最严重的当然是右脚,脚踝和脚掌虽然都骇人地肿了起来,但是拍片之后发现只有非常轻微地骨折,倒也可以说是万幸了。
夏庭晚不想打石膏,医生就只给上了支具固定,嘱咐了他脚绝对不可以用力。
左腿上的刮伤倒是意外地深,清理伤口之后接着又缝了几针,把夏庭晚疼坏了。
他不好意思在医生面前丢脸,就只是可怜巴巴地看苏言。
纪展看夏庭晚咬着牙忍耐的模样,竟然忍不住坏笑了一下。
包扎完之后,他凑过来忽然问道:“唉,你不是说你助理这两周都不在吗?那你怎么办啊?”
“赵南殊不在?”苏言听了之后也看了一眼夏庭晚,“你那儿电梯坏了,我安排你去住文华吧。”
苏言在文华东方有长期套房,以前他们俩没结婚时,苏言倒好像很少想到要去住香山,来h市就和他在市区吃吃喝喝,到了晚上就和他一块回文华休息。
现在提到那个地方,他还是很熟悉。
可夏庭晚现在听苏言这么说,却忽然闷闷不乐起来。
他没看苏言,有些赌气地说:“我不想住酒店。”
他隐秘的心情根本无法言说,他知道苏言会照顾他的,但是他不想住文华。
苏言转过头,并没有立刻开口。
纪展并未察觉到夏庭晚和苏言之间的异样,见他们都不说话,耸了耸肩,很随意地道:“不想住酒店的话,要不去我那儿?”
他才刚说了这几个字,苏言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有些危险地眯了起来。
纪展这个时候似乎有些迟钝,神态如常地继续道:“——虽然挺久没住人了,不过收拾一下就行,正好我和我助理最近也在h市。”
“不用。”苏言站了起来,他比纪展还高上几公分,微微低着头时有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气息:“你也很忙,不好麻烦你。”
纪展和苏言对视着,都没再说什么。
“如果不喜欢文华,就回香山吧。”
苏言接着很平静地对夏庭晚说,他顿了顿,语气放轻了些,低声道:“哪里都好,在我身边……我放心些。”
夏庭晚抬头,越过苏言的肩膀,他忽然看到纪展对他悄悄眨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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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深夜了。
回香山的路上,夏庭晚收到了纪展发给他的微信:“我的一波c,ao作厉害吧?”
夏庭晚回了他三个懵逼问号。
“你看到没?我帮忙抱你下楼,苏言竟然瞪我。那我肯定要找机会气他一下。”
纪展连着发了两条过来:“房子的事我瞎编的——其实我在h市根本没房子,自己都在住酒店呢,略略略。反正有苏言,你也不会去我那儿。”
接着还跟了一个柴犬“略略略”吐舌头的表情包。
夏庭晚只看他发的文字,都好像能看到纪展生动的表情,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回了一句:“你再s_ao下去,会死的。”
“哈哈哈,”纪展接着又回了几个字:“过几天我去看你。”
“怎么了?”苏言转过头看了夏庭晚一眼。
“啊……”夏庭晚想了想说,“纪展说过几天来香山看我。”
“嗯。”苏言淡淡地应了声,并没多说什么。
再来到香山,夏庭晚的心情有种微妙的、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变化。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是那样的熟悉。可是这次再回来时,却忍不住仔细地、前前后后地打量着。
五年前,他别别扭扭地搬进来,可是却很快就口是心非地爱上了这里的一切。
香山是他的家,或许也可以说,是他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
哪怕是直到他和苏言离婚了,他仍悄悄眷恋着这里,他知道,他无法再对其他任何一个地方产生同样的归属感。
苏言抱着夏庭晚上三楼的主卧,要推门时,夏庭晚忽然紧紧抱住苏言的脖子,有些别扭地挣扎了一下问道:“温子辰之前住哪里?”
苏言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答道:“一楼客房,宁宁隔壁。”
夏庭晚听了之后,便把头埋在苏言肩膀里不说话了。他本来是不想问的。
有种软软的委屈,说不出口,可是埋在心里,又酸酸涩涩的。
苏言点开灯,温柔的暖黄色照在了房间里,偌大的主卧和夏庭晚离开时几乎没什么变化。
深蓝色的大床是over-size的,所以所有的床上用品都要特别订制。
夏庭晚看过去,只见床上仍然还是两个并排放着鹅毛枕头,一张巨大的蓬松鸭绒被。
在这里,时间好似度过了无人打扰的几个月。
他以前住在这里时,什么都要按照他的喜好来。哪怕是夏天也喜欢盖一床厚厚的大被子,把空调开得很冷很冷,再整个人钻进去,脚指头都不露出来。
他的理论是这样才睡得最畅快。
苏言无可奈何,只有都听他的。
他们哪怕是吵架,那五年也从不分床睡,甚至连分开盖两床被子夏庭晚都不肯。
苏言把夏庭晚的身子放在靠飘窗的那一侧,夏庭晚最喜欢那扇巨大的飘窗,在床上滚着滚着,时不时就把自己懒洋洋地蜷缩在飘窗下,所以他常年都睡床的里侧。
夏庭晚躺在这张床上,微微转过头,外面那只枕头显然比较扁一些。
他能细致地感觉到,哪怕他离开了这么久,苏言似乎仍然习惯性地一直躺在床的外侧。
夏庭晚悄悄抽了抽鼻子,闻到甚至被子里那清爽的洗涤剂味道都像从前一样,这才安下心来,把整个人都蜷缩在又蓬又软的被子里。
他像是一只受了伤之后又被叼回了巢x,ue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确认着本来该属于他的领地。
苏言起身把窗推开让秋夜里飒爽的风吹进来了一缕,然后又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一个厚厚的靠枕过来。
夏庭晚抬起头,苏言走到哪儿他就看到哪儿,此时的他有种罕见的乖巧。
眼睛亮亮的,眼神却又带着一股绵软。
苏言坐在床边伸出手把夏庭晚额头散落下来的发丝捋到了耳后,他嗓音还有一丝感冒中的沙哑,可是语气却很轻柔:“累了吧?”
“不累。”
夏庭晚刚一摇头,却已经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当然是累坏了,折腾了一天,脚痛是不用说了,身上也酸疼。
前几天晚上也没休息好,所以一躺在熟悉的床上就想闭眼睛,但还是下意识地想多撑一会。
他其实就是想和苏言多说会儿话。
苏言笑了一下:“今天早点睡吧。”
他说着,动作轻轻地抬起夏庭晚受伤的右脚,把靠枕垫在下面温声说:“把脚垫高点,怕你夜里睡着了血液不回流,起来肿得更厉害。”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夏庭晚却还是觉得脸上有点发热。
太久没和苏言有过这样的私人时间了,原来在这个男人身边,他还是这么的安全。
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都有种温情脉脉的情愫在流动着。
“苏言……”夏庭晚拉了拉苏言的手指:“你在这儿睡吗?”
苏言楞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去书房。”
夏庭晚不开心地垂下眼睛,闹别扭似的说:“那我夜里要上厕所怎么办?”
“打给我。”苏言俯身下来给夏庭晚又把被子往上盖了盖:“我马上就来。听话,嗯?”
夏庭晚不开口了,把自己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那个带着鼻音的,有些上扬的“嗯”,让他心里酥酥麻麻的,感觉自己忍不住要听苏言的话,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
苏言走了之后,他掏出手机给苏言发了条微信,“晚安。”
然后发了一只小狗仰着肚皮撒娇的gif。
苏言很快就回了。
“晚安。”
……
那一夜夏庭晚睡得很踏实,甚至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美梦,梦了什么当然是记不得了,只是感觉很甜。
早上外面下起了绵绵的细雨。
夏庭晚睁开眼扫了一下,看到容姨正在床边想给他关窗户。
“留个小缝给我嘛,容姨……别、别关严实了。”夏庭晚迷迷糊糊地开口。
他最喜欢的就是下小雨的时候,躺在窗边睡觉,细细凉凉的雨丝偶尔洒在脸上身上,有种格外的清爽。
“小夏醒啦?”容姨听到之后果然留了一点空隙,然后走到床边蹲下来,温柔地开口。
“容姨……”夏庭晚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问道:“苏言呢?”
苏宅的总管家是沈叔,但是人比较忙,再加上也要帮苏言处理家里的大小事情,所以不能事事俱到。所以琐碎一些的,吃喝穿用上,就是容姨管得比较多。
夏庭晚和容姨关系很好,所以也不用多说什么,很自然地就问了起来。
“先生和司机出去了,你要住一段时间,所以他去给你买衣服,还有一些生活用品什么的。”
“他亲自去吗?”夏庭晚倒有些吃惊。
“嗯。”容姨笑了笑,轻声说:“你回来住,先生嘴里不说,但是心里高兴。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安排,给厨房列了一大串清单。说过几天你脚好些了,不用忌口时肯定要馋海鲜,所以着急要派人去给你订新鲜的螃蟹和生蚝呢。”
夏庭晚半眯着眼睛,听容姨这么轻声细语地说着,感觉像是谁在他后背亲昵地顺了一把毛。
天光朦胧浅淡,随着细密的雨丝,温柔地洒进了房间里。
日头正好,有种慵懒的惬意。
若不是他脚还不能动,简直忍不住想要在床上打好几个滚。
夏庭晚感觉身子松松软软的,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看到苏言就坐在床边。
“醒啦?”
阳光洒在苏言的身上,他今天和昨天相比,似乎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
浅灰色的笔挺衬衫,头发也用啫喱理了理,很清爽j-i,ng神。
下巴剃过胡须后,似乎还青青地冒着干净的品色,让人一看都仿佛能闻到冷冽的须后水味道。
苏言从被窝里把夏庭晚的右脚掏了出来,低头仔细地看着。
夏庭晚忽然想到,他们俩第一次亲热的那一夜,苏言在那个破旧的小酒店里,握着他的脚低头轻轻地亲着。
他的脸红扑扑的,忍不住别开头,小声问道:“你看什么呢……?”
“肿得像个小猪蹄似的。”
苏言笑了笑。
他说话时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阳光洒在他的眼睛里,有种绵而深沉的温柔。
第二十三章
在苏宅作威作福当然是很快乐。
想吃什么喝什么,都随时有人给送上来。
苏言出门去天澜阁帮夏庭晚取《寻》的剧本,还有一些必用品。
夏庭晚则熟悉地摆弄着大卧室里的环绕式音响系统,舒舒服服地听了半天歌。
但是脚不能动的苦恼马上就随之而来,他在被窝里憋了好半天,一直憋到苏言回来,才急急地凑到苏言耳边说自己想上厕所。
苏言把夏庭晚又给抱到了洗手间里。
夏庭晚右脚还是肿得厉害,哪怕只踩一下坚硬的地板就疼得钻心,他克制不住地“嘶”的一声吸了口气。
在马桶前歪歪斜斜挣扎了半天,那种竟然没法自己着力站直的无力感让他一时之间感到好生气。
苏言从背后抱住了他:“庭庭,别急……踩着我的脚,不要用力,我扶着你。”
夏庭晚有点发颤,把脚尖踮在苏言的脚背上,一点也不敢使劲了,软绵绵地往后靠,浑身上下的平衡都靠身后苏言有力的双臂。
那个姿势,他和苏言两个人就像是大袋鼠怀里揣着一只小袋鼠。
苏言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帮他把睡裤和里面的内裤一起褪了下去。
夏庭晚“啊”了一声,光溜溜的屁股正好贴在苏言的大腿根部,突兀地接触让他的脸霎时间热了起来。
苏言的身体也僵住了一瞬,随即很快就姿势有点怪异地把身体向后缩了缩。
在安静的洗手间里,夏庭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急促地咚咚咚响着,自己都觉得响得有点丢人了。
他赶紧心慌意乱地解决了一通,宣泄时,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心跳声,可却又带来了新一层的羞窘。
他不敢说话。
苏言也不说话,沉默着帮夏庭晚又提上了裤子,等夏庭晚洗完手,然后再把他整个人横抱起来往外走。
这样调转了角度,夏庭晚终于能够看到苏言的正面。
一贯深沉内敛的男人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有耳朵泛起了一点微乎其微的红意。
奇怪得很,他们可是结婚了五年啊。
这样的老夫老妻关系,他的屁股就是长了朵花,也没什么了不起了,苏言不仅看过,还摸过亲过。
而他这边也一样,和苏言滚过无数次床单了,按理来说,只不过贴了那么一下,真的没什么好心绪起伏的。
但偏偏这个时候,却都像是第一次和初恋亲密接触似的,青涩的暧昧气息,在他们之间浅浅地飘散。
夏庭晚心里像是被猫爪子给挠了似的,忽然痒痒的。
两个人的关系,就像是一场你进我退的华尔兹。
自己害羞时像是个小鼹鼠似的想要躲在洞里,可看到苏言的反应,胆子却又肥了起来,忍不住要探出头去摸一摸老猫的胡须。
他把脸蛋凑到苏言的耳边说:“苏言,我还想洗澡。”
苏言转头看他一眼,可随即却又很快把目光游移开来,有些不自然地说:“伤口还不能沾水呢,洗什么澡。”
夏庭晚有点气,又无法反驳。
也不知道为什么苏言总是能找到这么多义正言辞的理由,他郁闷地磨了磨牙,很突兀地转换了话题:“那我晚上要吃火锅。”
容姨他们对夏庭晚的口味都是了如指掌,准备了麻辣和番茄的鸳鸯锅底,涮料也都完全是按照夏庭晚喜欢的来的,黄喉毛肚鲜牛r_ou_牛舌,还有新鲜的青笋油麦菜藕片和菌类,满满当当、颜色鲜艳地摆了一整桌。
容姨还特意给他做了红糖冰粉和火锅后喝来清胃的凉茶,都提前放在了冰箱里。
苏言一直都不是个随时要被伺候着的人,所以大致准备好了之后,就叫容姨和其他人都去休息了。
尹宁也不在。上完画画课之后,苏言就让沈叔他们带着尹宁去外面钓鱼玩了。
苏言把夏庭晚抱到之前准备好的宽大皮椅里,桌边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夏庭晚以前就是在家里娇贵的小王子,这回脚崴了更不会客气。
他懒洋洋地靠在皮椅里,开始理直气壮地使唤起来:“先下毛肚啊。”
火锅烧沸之后,苏言挽起衬衫的袖口,按照夏庭晚的吩咐下起菜来,他熟练地把鲜毛肚用筷子七上八下地烫好,然后夹到夏庭晚的油碟里。
夏庭晚等得都快坐不住了,急不可耐地把脆生生的毛肚囫囵吞下,把自己烫得一直吐舌头,还在含糊地说着:“好吃,好吃。”
苏言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小家伙,把你馋得。”
他一片一片地耐心地给夏庭晚涮着毛肚,这种东西一定要小心地看着,很容易烫得老了,所以自己是一点都顾不上吃。
好在苏言都是做惯了的。
夏庭晚和邢乐都是火锅重症患者。
但邢乐比夏庭晚还要严重得多,出道成名之后,动不动还被拍到放工后在火锅店吃饭。
相比较之下,夏庭晚对于火锅的爱,倒有点像是被邢乐给潜移默化而逐渐形成的喜好。
后来他和苏言在一块了,竟然越发喜欢吃火锅了。
除了口腹之欲外,更多的,是对那种氛围的痴迷。
热气腾腾的锅子,和亲密的人面对面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吃。
觉得有种他一直以来都好向往的温馨。
他爱吃毛肚和黄喉,苏言为他记着七上八下的口诀,前者要烫七八秒,后者则要久一些。
这样苏言帮他涮时,总是能让他吃到口感最好最带劲的食材。
现在想想,那样的疼爱,并不是来自一个身居高位的权贵。
没有半点浮夸,也不带有多少金钱味道。
而恰恰是朴实的、真挚的——
是来自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对自己的宝贝无微不至地爱惜。
之前他总是理所当然,所以他那时不明白这种心被揉得软软烂烂的感觉。
夏庭晚把受伤的右脚悄悄搭在了苏言的腿上,他的脸被火锅的热气一蒸,鲜活地红了起来。
……
秋夜里的风时不时就狂放起来。
香山地处的位置高,自然更能感觉到大风呼呼刮过时的气势。
在这样的夜里,缩在家里吃火锅,再饱饱地看电影是最美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夏庭晚挑了一部有点老的韩国恐怖片,叫《奇谈》。
他胆子不大,如果是自己的话,是绝对不敢挑战恐怖片的,但是有苏言在,就不太一样了。
看电影前,夏庭晚突然想吃哈根达斯,这倒的确是出乎苏言的意料。
和苏言不同,夏庭晚从来对甜食不太感兴趣,所以苏言之前也就没想起来要给准备上。
苏言先是说明天去买。
可是夏庭晚不干,但他比以前狡猾多了,一点也不强硬,反而是一个劲儿可怜巴巴地和苏言说想吃甜的。
苏言拿他没办法,答应了之后,夏庭晚一鼓作气跟他点了好几样东西,除了冰淇淋和一些零嘴之外,最后加了一样“万宝路”。
这就像小朋友通常把最想要的、但明知家长不愿意买的东西放在最后,企图不引起注意瞒天过海一样。
苏言倒没那么好糊弄,淡淡扫了一眼夏庭晚,“万宝路?”
“我只抽一两根,”夏庭晚自己又没法出门买,只能委屈巴拉地磨苏言:“真的,绝对不多抽,你看着我的嘛。苏言,我好闷啊,只能躺在床上,脚又疼……”
虽然他说得好像并没什么前后逻辑,但是苏言也只能无奈地答应了,站起身后强调了一遍:“只给你带一包。”
苏言这一走,就走了半个多小时。
就在夏庭晚要不耐烦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苏言终于回来了。
外面风太大的缘故,把苏言的脸都吹得有点泛白,发型也凌乱了起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夏庭晚接过苏言手里便利商店的袋子,碰触到苏言手指的时候,感觉很凉。
“司机肚子不太舒服,”苏言呼了口气,说:“我开车下去,顺便把他送到社区诊所开了点药,所以多等了一会。”
夏庭晚抬头看苏言。
他轻轻吸了口气,把苏言被吹得冰凉的双手握住,放在自己暖烘烘的脸蛋上。
苏言愣了一下,低头望着他。
“苏言,”夏庭晚闭上眼睛,喃喃地说:“你真好。”
他的心情太过复杂,以至于连语言都忽然笨拙了起来。
有时两个人太近太近,久而久之,会忘记对方的好。
那些在生活里的一点一滴,会因为过于熟稔而司空见惯,而显得无足轻重。
可是当失去之后,再突然记起来时,整颗心都为之颤栗了起来。
五年前,苏言和夏庭晚在日料店吃饭,菜点得多,桌子也放不下。
到后来要上帝王蟹时,服务员小姑娘要把之前的寿喜锅捧下去,可是包厢的门有点问题,总是自己就不小心关上了。
夏庭晚都没发现小姑娘的窘迫时,苏言已经自然地走过去,用一只手把包厢的门撑住,然后就一直站在那儿耐心地等着小姑娘把后面的菜色全部上完,才神色自若地坐了回来。
那样一件小事,连苏言也不知道,夏庭晚回家悄悄想了好久好久。
苏言的好,是没什么锋芒的温柔,是对人一种本能的温度。
没有半点刻意,他自己也不觉得需要为之自喜。
可是夏庭晚看在眼里,却觉得这个男人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他生长的环境最开始是狰狞的,之后到了继父身边,虽然不再有粗暴的殴打,可却又变成了低俗和无趣。
继父有钱过,张雪乔也摆出阔太的样子,每日里对家里的佣人大呼小叫,夏庭晚觉得他们看起来令人厌烦。
在他十八岁的年纪,他焦躁、烦闷,又迷茫。
他的本性不坏,却好像怎么也学不会怎么去关心别人。
可是在苏言身边,他渐渐觉得自己也可以学会那样的温柔。
苏言爱看电影,所以香山的宅子里特地设计了一间放映室。
天花板挑高就是为了放下巨大的荧幕,装了顶级低音炮也为的是追求接近电影院的观影体验。
但是夏庭晚挑的电影并没有蓝光碟,再加上夏庭晚觉得用那么好的效果那么大的荧幕看恐怖片太吓人了,所以苏言就把他又抱回了主卧。
夏庭晚靠在床头吃了两小口酒味的哈根达斯。
可是等苏言也靠到身边之后,他却马上挖了满满一大勺,巴巴地把勺子递到苏言嘴边。
苏言楞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你拿着ipad,不方便,”夏庭晚小声说:“我喂你。”
刚说完最后三个字,他自己都有点脸红了。
苏言迟疑了一下,还是很听话地张嘴吃了一口冰淇淋。
整洁内敛的男人嘴角沾了一点玫色的冰淇淋,夏庭晚伸出手指,帮他轻轻抹掉。
心跳得扑通扑通的,有种青涩的动荡。
过了一会儿,夏庭晚忍不住又喂了苏言两口。
苏言吃过之后,转过头低声问道:“你怎么吃得这么少?不是你让我去买的吗?”
“我吃了的。”夏庭晚赶紧有些慌乱地低头咕哝了一句。
他从不爱吃甜食。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刚才闹着要买哈根达斯就是因为他想让苏言吃。
他的关心,别别扭扭的,好像又有点多此一举。
还折腾得苏言深夜跑出去,吹得手都凉了,最后搞得又像是一场他往日惯有的任性脾气,他心虚又紧张。
可是喂苏言的时候,他真的感到奇异的满足。
苏言看着夏庭晚,神色有些复杂。
但是并没多说什么,而是把灯都给关了,然后抱着ipad点开了电影。
两个人就像以前一样并肩躺靠在被窝里,在黑暗之中,电影徐徐开始了。
《奇谈》讲述1942年被殖民时期的韩国首尔安生医院发生的三件怪事。
第一个故事就带有一种绮丽的诡异,年轻孤独的实习医生爱上了一具美丽少女的尸体。
他为冰冷的少女戴上戒指,少女的魂魄从此沉默地与医生相伴一生。
这实在是个太过畸异的故事。
一场冥婚。
婚礼在幻梦之中,唯美的春夏秋冬像是一帧一帧的宿命流转而过。
医生与鬼妻交*生子,一眨眼就像是过完了一生。
但是那极致的风花雪夜之后,鬼妻却把医生送回了人间。
时光荏苒,数十年后,两任妻子和子女都已经离医生而去。
风烛残年的他满脸皱纹,垂垂老矣。
他捧着相册,对坐在床对面的水手服少女哀伤地说:“如果从一开始,你就要丢下我,为什么又要带我走。”
容颜不变的少女探出头,对老人勾了勾手——
老人的手指于是渐渐垂下,他终于是随她去了。
恍惚之间,他好像又变成了少年模样。
夏庭晚看得怔怔发愣,点了一支万宝路,慢慢地抽着。
黑暗中,他指尖的火光都似乎有一丝孤独。
“害怕吗?”苏言在旁边轻声问道。
夏庭晚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恐怖,只是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悄悄把脑袋靠在苏言的胸口,苏言没有说话,而是自然地从他指间拿过香烟。
苏言的手臂环过夏庭晚的身体,然后自己也低头吸了一口烟,缓缓地把烟圈吐了出来。
夏庭晚转头和苏言对视了一眼。
有些苦涩的尼古丁味道弥漫着,有那么一瞬间,夏庭晚还以为他们会就此接吻。
电影仍在继续。
最后一个故事,悲伤得几乎有些癫狂。
一个男医生渐渐发现妻子的怪异。
他美丽的妻子没有影子,他们去海边散步,沙滩上却只有一排脚印。
尽管如此,他依旧爱着他的妻子。
他温柔地抚摸着妻子的脸,说不要离开我。
可是这其实并不是真相。
死去的那个人并不是妻子。
一年之前,在一场医疗事故之中,丈夫意外死去。
悲伤过度的妻子,为了要自己相信丈夫还活着,意识中把自己幻化成了丈夫的人格。
她宁愿死去的是自己。
被枪指着的女子,在真相大白之后,失去了一切活下去的理由。
在皑皑的大雪中,她用长针刺破自己的喉咙,倒下时呢喃着说:我好孤单。
故事的最后,三个故事,三场死亡都交叉在同一个瞬间。
安生医院被拆除了,在大雪之中,孤独的魂魄纷纷落寞地离开。
由生到死,由人间到幽冥。
那一声呢喃着的好孤单,却好像始终都在回响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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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庭晚没有察觉到自己流泪了。
直到开口时,他才从自己哽咽的声音里听出了哭腔:“苏言,为什么……我不懂。”
“一个人真的能爱到这种程度吗?爱到宁可在潜意识中杀死自己,也不愿意承认活着的人其实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