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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中篇]无间 第1节
    文案

    舒翊和宁汶是六年前的无间伙伴,因为搬家而失去了联系。

    六年后重逢,一切都在改变——一个家庭发生变故,父母在离婚边缘;一个失去亲人,终日靠音乐打发寂寞。

    在重新走进对方生活之后,两人终于洗净了这六年间蒙受的尘埃,这段背德的恋情却被舒翊的母亲撞见。宁汶为了成全舒翊母亲的请求而疏远了舒翊。

    感情急转直下之时,一连串的打击和悲剧接踵而至……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怎能不害怕和他分离,而我们必须接受现实——即使短暂也会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翊,宁汶 ┃ 配角:叶裴滢,宋山,陈锐扬,徐子豪 ┃ 其它:都市,大学,校园,耽美,深情

    第1章 序章

    从前宁汶是舒翊的邻居。

    在狭窄的胡同里,门对着门,谁挨了打对面能听得一清二楚的距离。但是宁汶和舒翊关系并不好。宁汶家终日大门紧闭,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小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从小就被家长提着耳朵告知:少和对面那家人接触,晦气。

    于是他们几乎不讲话,上学背着书包一前一后,小胳膊甩起来走,抬头挺胸,趾高气昂,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每天下学,胡同里的孩子结伴而行,舒翊总是混入队伍里和别人打打闹闹。宁汶则默默走在这一队人之后,低头指尖绕着胸前的红领巾玩。

    这时候舒翊才发现宁汶不仅是不和他来往,好像平时在学校里人缘也不好。至少他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呆着。

    舒翊不是没有问过父母宁汶家里的事情,但是父母只摇摇头,催他写作业吃饭洗澡睡觉。对于小孩子来说,爱玩是天性,喜欢和别人玩到一起去也是天性。无缘无故疏远一个看起来并不让自己讨厌的孩子,舒翊觉得十分怪异。

    宁汶和姥姥住在一起,宽敞的四合院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显然太大了。舒翊曾经站在他们门外伸长脖子张望,发现院子里除了一棵古树,其他一切都如同蒙着一层尘土,灰蒙蒙的。舒翊甚至能嗅到发霉的味道。他知道这是错觉,因为北方干燥的天气和四合院良好的采光不可能给物品发霉的机会。

    其实舒翊心底对宁汶怀着莫名的好奇。在男孩子调皮捣蛋的好动年纪,宁汶文静得像个女孩子。作业本上的字迹一丝不苟,考试门门都是高分。尽管舒翊和他不在一个班上,但是宁汶的作业本和试卷经常被在全年级传阅或者贴在校园里展示,所以他看过他的字。

    宁汶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虽然不合群,却也不惹人讨厌。没什么人和他交际,却也没有人欺负他。

    他好像活在这个世界之外,在某一个无人知晓的空间里面,被水晶包裹着,只能遥遥观望而不可及。

    直到某一天宁汶和舒翊刚巧同时出门上学去,宁汶突然对舒翊说:“我爸爸妈妈回来了。”然后得意地笑了笑,轻快地跑开。

    舒翊吃了一惊,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瞠目结舌地站住不动了。

    宁汶刚才和他说话,并且还笑了?

    他没看错吧?!

    恍惚地快步向前跑去,想追上宁汶问个究竟,但是宁汶已经不见了。

    心不在焉地上完课,舒翊抓起书包在下课铃的余音尚未消失的时候就冲出教室跑着回家,找父母问清楚。

    在家门口,只见对面宁汶家的门大开着,满头银发但是很j-i,ng神的姥姥站在门口,握着来人的手,对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说:“回来了,回来了。”

    “宁汶的爸妈回来了,你可知道?”母亲从家里出来,站在门槛边,胳膊搭在舒翊的结实的肩膀上。

    “他爸妈以前在哪里?”舒翊回头问母亲。记忆里他从未见过宁汶除了姥姥以外的家人,也没听别人提起过他们。

    “他爸妈在南斯拉夫做记者。”母亲缓缓地说,“前几年一直在追踪波斯尼亚战争。听说现在战争结束了,所以就回家来看看。”言罢,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他们家,很多人都做了战乱地区的记者,宁汶的伯伯和小姨,全都死在国外了。”

    舒翊倒吸一口冷气,不知所措。

    十岁孩子的脑子里大概也给出了父母避讳他们家的原因——死了很多人,哪怕这些人是为寻求真相而死。那个年代,战地记者毕竟是个冷门的职业,鲜少有人选择去做,为此牺牲还不为人所知。人们只会对着死亡的结果多加猜想,就事论事。

    舒翊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生活在这样家庭中的宁汶必定是坚强而又脆弱的吧。一方面负担着家庭的期待而不敢懈怠,另一方面一定是终日期盼着父母平安归来。

    舒翊对宁汶产生了强烈的同情。从此在胡同里玩游戏,都去找宁汶,努力逗他开心。这样一来二去,两人终于熟络了起来。

    宁汶会弹钢琴。他家里有一架古老的钢琴,从民国时代传下来,保存得却很好。宁汶的姥姥教他弹琴,他学了新曲子就会叫舒翊来听。

    宁汶最拿手的是《your smile》,舒翊英文学得很烂,宁汶就教他念这个词:“smile,就是微笑的意思。《你的笑靥》。”

    八年后,在大学图书馆闭馆之前,舒翊再次听到这首曲子。宁汶端坐在钢琴前,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键间轻柔地飞舞的样子在脑海里重新涌现,一瞬间舒翊以为自己又坐在了宁汶家的沙发上看着宁汶挺直的后背,那时候时光静好,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他茫然地收拾着摊开的课本和笔记,像是逃离一般走出图书馆,眼眶已经s-hi润。

    第2章 第一章

    小学毕业舒翊就从四合院搬走了。父母工作升迁,早几年就在老城区的另一边买了新式公寓,他从此再也没见到宁汶。

    他们搬走的那天,宁汶倚在门边,漠然地看着左邻右舍帮着舒翊一家搬东西,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舒翊来和他告别,四目相对,竟没什么可说的。

    “那——我走了?”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之下,舒翊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宁汶轻轻点头,没出声。

    舒翊后退两步,转头走向装满了家具和货物的卡车,刚走了两步,又快速折回来。

    “这个给你。”他从皱皱巴巴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两颗糖,“两颗糖放在一起不孤单。”

    然后舒翊突然感到铺天盖地的伤感。他不敢多做停留,没等宁汶回答就跑了。

    至今舒翊依然无法忘记后视镜里的宁汶,垂着手站在胡同里,追了几步又停下来,怔怔地目送舒翊远去直到他从视线里消失。

    现在舒翊在城市的另一个区读大学一年级,从初中到高中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着,被父母寄予厚望。学着提不起兴趣的专业,机械地穿梭在宿舍到教学楼之间。交了很多朋友,变得越来越圆滑,真正颓丧的时候却找不到交心的人说话。

    老实说,舒翊对现在的状态有一千万个不满意。但现实就是泥潭,脱不了身,也不敢挣扎。

    “期中考试的专业排名出来了吧?”母亲在每天的例行电话里问道。

    “应该吧。”舒翊模棱两可地回答。

    “你们学校保研的比例是百分之十七,这机会不算多你可要好好把握。”母亲又提起了老生常谈的话题,“你去找辅导员问问排名,明天告诉我。每一次考试都要问清楚,我不想你被别人比下去……”

    “妈……”舒翊打断她。

    “你还要说什么?现在你不用c,ao心衣食,不用上班挣钱养家,也不用急着谈恋爱结婚生子,你的任务就是学习。”母亲不耐烦地反问。她从前就很强势,在家里甚至父亲都让她三分。在奉行棍木奉教育的家庭,在大学之前母亲是动手打他次数最多的人。哪怕是离家了,舒翊还是对她保持着畏惧。

    “……我知道了。”舒翊无奈地说。

    母亲叹了口气,单方面结束了通话。

    “这次你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入围市十佳歌手决赛的人,学校对你寄予厚望。”辅导员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将晋级卡交给他,“当初用你的作品送选十佳歌手比赛的决定太正确了。”

    “是啊,创作型歌手本来就很少见,像你这样写出优秀作品的就更难得了。”音乐社团的指导老师也含着笑意说道。

    “你打算在决赛用什么曲子?”老师接着问。

    “我还没想好,不出意外应该还是原创。”男生认真地说。

    “小k老师有点建议想提一提,你听一下?”指导老师开口道,“我觉得你的主题可以更普适一点。”

    “嗯?”男生歪了一下头表示疑惑。

    “就是,你看啊,现在流行的歌曲,百分之□□十都是唱爱情。”小k老师娓娓道来,“你之前的主题是孤独和漂泊这类,虽然在广大学生中间有不少听众,但你知道十佳歌手决赛已经不再仅仅面向校园了。所以要更普适的话,你得采用这个社会,或者说学校外面的人更喜欢的题目——爱情。”

    男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现在距离决赛还有半年时间,你不用着急,慢慢思考。”

    “可是……”男生犹疑着。

    “怎么了?”小k老师关心地问。

    “老师,我……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情歌该怎么写。”男生无辜地看着小k老师和辅导员。

    “啊?你开玩笑吧?你长得一表人才,专业成绩也很好,还会写歌,唱歌也这么好听,追你的人据我所知可以绕校园一圈了。”小k老师惊讶地瞪大眼睛。

    男生的脸颊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没关系,你太优秀了,眼光高也正常。可能是咱们学校女生入不了你的法眼呢。”辅导员打趣道。

    “好了,你回去想一想主题吧。决赛加油啊!”小k老师比了个“加油”的动作。

    男生微微鞠了一躬,礼貌地告别离开。

    “蛮有意思的。”小k老师看着门被轻轻关上,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辅导员问。

    “我说宁汶。”小k老师收敛笑容,双手抱胸,若有所思,“家里经历了那种事情,还能考到我们f大,写得歌也好得不得了,实在是自制得可怕。不过,可能也因此压抑了感情,才导致没办法正常地恋爱吧?”

    辅导员感慨地点点头。

    舒翊抱着书回到寝室,室友正爆发出阵阵惊叫。

    正纳闷发生了什么事,邻床的哥们儿就上前给他看一张传单一样的东西:“市十佳歌手决赛名单。外国语学院的叶裴滢入围了!!!”

    叶裴滢是学校女神级的存在,肤白貌美,家境殷实,是全校很多男生憧憬的对象。

    “嗯。恭喜。”舒翊客套了两句,就把自己摔在座位上。

    他对这些事情一概不关心,连十佳歌手比赛是什么都不知道。正要翻开书复习今天课上学的内容,另一个室友又担忧地说:“我觉得决赛很困难啊,你们看f大派出的是宁汶。上次我去f大看他们预选赛了,那个人唱歌真他妈好听。”

    有两个字像是电流一样从舒翊脑海中穿过,他的身体突然僵硬了。

    他猛地站起来,径直走到室友身边,问道:“f大谁入围了?”

    室友被他这副较真的样子吓着了,他们向他投来看傻子一般的眼神,说道:“宁汶。”并递上已经被甩得皱巴巴的名单。

    舒翊只用了一秒钟就锁定了那两个字。

    宁汶。

    这会是他吗?

    那个从前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孩,那个经常给他弹钢琴的小孩,那个在他走了之后不知过得如何的小孩……

    宁汶,是那个宁汶吗?

    他原本一潭死水的生活,在看到这个名字的刹那间ji-an起阵阵涟漪,接着就是滔天巨浪。

    六年过去他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了,但是回想起过往种种,他还是会产生他们依然是朋友的错觉。

    “舒翊,你怎么了?”室友用胳膊碰了碰失神的舒翊。

    “没怎么啊。”舒翊耸了耸肩,把名单还回去,又坐回座位上,翻开了教科书。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可是不能不看。

    他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母亲还是像以前一样严格地管着他。无论是期中考试还是课堂小测验,无一不过问。有一点不满意动辄大声指责,最严重的时候大晚上亲自开车来学校找辅导员,把各方弄得都很尴尬。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所以同学周末活动从来不叫他。因为周五晚上舒翊母亲的车会准时停在校门外,要把舒翊的校园生活切断,带他回家。理由是害怕他周末跟着别人鬼混。

    在这样的管教之下,顺从如舒翊也逐渐起了叛逆之心。

    他被迫选了经管作为自己的专业,却并不喜欢它。他也想学自己想学的东西,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仅仅是如此简单的愿望也不能实现,舒翊感到深深的挫败。

    “这周过得怎么样?”母亲在车里冷冷地问。

    “还好。”舒翊不痛不痒地回应。

    “专业排名问到了?”

    “嗯。”

    “多少?”

    “十七。”

    “占到前百分之十了?”母亲想了一下,语气终于有所缓和,“继续保持。”

    见母亲放松了一些,舒翊鼓起勇气问道:“这周末我能去趟f大吗?”

    母亲怪异地瞥了他一眼,“你说什么?f大?那个学校不是外国语大学么?女生很多吧?你想去干什么?我和你说过大学毕业之前不许谈恋爱。”母亲顺着自己的思路想着,好像舒翊真的已经在谈恋爱了似的。

    “没有,妈。”舒翊苍白地解释着,“我就是想去溜达溜达。”

    “你不要骗我,你要是真的谈恋爱了,你觉得你瞒得住我?”母亲直视着前方,平稳地驾驶着车穿过隧道。

    一片昏昧之后,浅橙色的灯光一下子照进车内,填满了所有的黑暗角落。

    “所以我能去吗?”

    “行吧,带上手机,随时联系。”也许是对舒翊的成绩还算满意,母亲松了口。

    “我知道了。”

    第3章 第二章

    电子闹钟尖锐的滴滴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宁汶迷迷糊糊地翻过身按下了闹钟,想接着睡一会儿,又念及早班地铁耽误不得,只好缓缓地坐起来。

    床头摆着家人的照片,所有人都笑得灿烂如花。

    他快速下床洗漱,收拾好东西,出门之前对着客厅里姥姥和姥爷的遗像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然后关上沉重的院门,走出狭窄的胡同。

    周六清早,地铁拥挤程度也并未减轻多少。到了学校还是要费一番折腾。

    今天是周末,他没有课,在家睡觉看电视或者出去玩都是不错的选择。可是为了备战半年之后的市十佳歌手决赛,他约了音乐社团的朋友来排练,顺便商讨参赛作品的创作。

    昨天为了写曲子,他对着钢琴苦思冥想到凌晨才睡,但还是没有头绪。

    他推开排练室的门,朋友已经等在那里了。一看到他来,一个胖子就扑了上来,兴奋地嚷道:“宁汶你小子行啊,今天早上学校放你的歌了!”

    宁汶苦笑了一下,嫌弃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宋山你别激动,别激动。”

    “学校放的是你预赛的现场版,我倒想知道是谁这么有心给你录下来。”一个坐在角落里抱着吉他的男生说道,语气里是开着玩笑的羡慕嫉妒。

    “徐子豪你也跟着乱说。”宁汶瞪了他一眼,随即放下书包走到自己的位置前,调整好麦克风。

    “欸,宁汶,决赛你不是要写新歌吗?”宋山一屁股坐下来,宁汶担心他要把椅子腿坐断。

    “确实要写新歌。”宁汶歪了歪脑袋,“不过我不擅长写情歌。所以想找你们帮帮忙。”

    “情歌这种东西,哪有找别人启发的。”徐子豪右手一动,一串漂亮的扫弦。

    宁汶沉了一口气,“那我还得亲自谈场恋爱才行咯?”

    “可不是?”叉着腰站着的鼓手陈锐扬点头。

    宁汶低头摆了摆手,“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而且,说起来,我好像觉得自己一个人单着挺好的。”

    “他就是死不开窍。”宋山猛一拍桌子,和徐子豪对视一眼,一副“宁汶孺子不可教”的模样。

    “宁汶你整日家跟个娘们儿似的,太安静了,咱们这儿的女孩子都喜欢外边儿打球打得贼欢的那些。”陈锐扬笑着说道。

    “你又胡说了,我们学校追宁汶的有多少你心里没点数?”徐子豪腾出一只手捶了陈锐扬一拳。

    看着眼前闹腾的朋友,宁汶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温热的感觉。

    “虽然新歌还没写出来,我们先练练之前的歌吧。”宁汶提议。

    这帮兄弟都是在预赛的时候给他伴奏的人,已经磨合得很好了。找他们练歌最合适不过。

    舒翊独自走在f大的校园里,影子被高大的白杨树投下的y-in影扯碎。十一月末,北京的天气已经算得上冷了。他双手c-h-a在口袋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果然是著名的外语类高校,校园里匆匆而过清一色都是女生,偶尔才能见到几张男生的面孔。

    宁汶就是在这里读大学。

    舒翊沿着楼与楼之间仿佛是划清界限的小路走着,想着宁汶是如何过每一天的。仅仅是走在学校里,他就强烈地感觉到了宁汶的存在。好像他就在他身后的人群里,抱着一摞书,埋头走路;又好像他就在某栋楼里面的教室中对着摊开的笔记本,奋笔疾书。

    感官这种东西还真是奇怪。

    临近中午,教学楼里传来下课铃声,有许许多多的学生从教学楼和图书馆的门口涌出来,原本并不狭窄的道路顿时显得有些局促。

    舒翊心想该走了,这个时间的f大注定分不出一点空间给他这个外人。于是他加快脚步,想从人群中脱身。

    结果重重地和迎面走来的人撞在了一起。

    “抱歉!我是没有看路。”对面的人微微低头,取下耳机,一脸歉意地抬起头看着舒翊。

    舒翊刚想礼貌地回一句“是我该说抱歉”,嘴巴刚要张开,便顿住了。

    喉咙像是被扼住,无法发出一点声音。他就只能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人,像是要把他里里外外都看透。

    “宁汶?”他沙哑地、试探性地出声。

    “舒翊,”宁汶脸上的迷雾逐渐褪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舒翊恍惚道。

    倒是宁汶先露出了能撕裂阳光的微笑,说道:“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吓我一跳。”

    舒翊和宁汶一起向校园空旷的地方走,竭力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么说你也在北京读大学了?”宁汶问道,“我还以为你在别的地方。”

    “没有,我在k大,学经管。”舒翊说。

    “k大是理工类院校,你去学经济?”

    “我本来想学理工类的学科。但是我妈……我妈说学经济以后好就业。”舒翊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什么都听我妈的,很幼稚吧。”

    宁汶摇了摇头,“我倒是羡慕你呢。”

    “你这几年变化挺大的。”舒翊另起话题,“看上去开朗很多嘛。”

    宁汶笑出了声,“因为我有在写歌,然后认识了很多朋友,现在也算是组了个小乐队。有志同道合的人。”

    宁汶的话提醒了舒翊,“对了,我听说你进十佳歌手决赛了。我们学校很多人都夸你唱歌好听,你有录过吗?”

    “没有。”宁汶遗憾地摇头,“我都是录片段用来纠音的。不过今天早上我们学校广播站放了我预赛的现场版录音,不知是谁录的。我去帮你问问,然后拷给你吧?”

    “好啊。麻烦你。”

    “不用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宁汶爽朗一笑,露出洁白细密的牙齿。

    十八岁的年纪,他眉眼如画,笑起来天真无邪,有一点娃娃脸,正是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

    舒翊看着他的笑容一瞬间又失了神,半晌才回到现实,模糊地回应了一声“是啊”。

    其实他现在已经无法给宁汶下定义了。

    他们分开了六年,期间甚至没有想起过他。他却还是把他当作朋友。而当初他们还在胡同里奔跑的时候,他们也从未提到过朋友这个词。

    一声不吭地走掉,再也没有回去过,也鲜少挂记宁汶,舒翊的内心是有一点点负罪感的。所以宁汶说他们是朋友,这对舒翊来说是承受不起的名号。

    “中午了,要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吗?我们学校外面那条路全是好吃的。”宁汶提议。

    “呃……对不起,我妈妈过一会儿来接我。”舒翊为难地说道,“下次如果有机会……”

    “好,那就……下次。”宁汶依然是微笑着的。

    “我们存一下手机号吧?”舒翊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好。”宁汶打开联系人页面,站在那里等着舒翊报号码。等记完之后,宁汶摇了摇手机,“我把歌拷下来就给你电话。”

    “那我先走了?”

    “好,下次见。”宁汶挥了挥手。

    “你在f大做什么了?约好了十一点正门见,现在十一点二十了。你到底有没有时间观念?”母亲站在车前,一脸愠怒。

    “妈,我遇见熟人了,就聊了一会儿。”舒翊指了指身后的f大。

    “什么熟人?我看了你们高考录取名单,你们几个理科班全都没有人来f大。”母亲理了理头发,“是什么时候的熟人?”

    “呃……”舒翊打开车门坐进去,“是宁汶。”

    母亲听闻也就默不作声,一路无话。

    回到家,舒翊关上房门像个死人似的,浑身无力地躺到床上,手机屏幕像是掐好时间一样亮了起来。

    “我是宁汶。你到家了吗?”

    被母亲责问的不愉快至此消了一大半,他拿过手机,回复道:“嗯。期待下次见面。想听你的歌。”

    第4章 第三章

    新的一周开始,舒翊接到了宁汶的电话。

    “我找广播站要到音源了。你什么时间有空?我把cd给你。”宁汶干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直抵耳膜。舒翊仿佛能看到他说话时微笑的样子。

    “这周五吧。我这一周都有晚自习。没有时间出去。”舒翊瞅了一眼贴在桌角的课表,第一次抱怨课太多。

    “……行。周五再联系。”宁汶挂断了电话。

    舒翊放下手机,立即又收到了母亲的短信。

    “我在东门外等你。”

    如果是学习上的事情母亲一个招呼也不打就会直接进学校找辅导员或者系主任,这一次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所以舒翊猜测母亲应该不是来过问学习的。

    急匆匆地跑到东门外,母亲正黑着脸站在一边。看见舒翊跑来,立即跨步上前,问道:“我和你爸要离婚,你想跟着我继续住家里,还是跟你爸走?”

    “啊?”舒翊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已经成年了,也不存在抚养权分配问题。就问你想住在哪里,啊什么?”母亲不耐烦地抱胸站着。

    “妈,你和我爸出什么事了?”舒翊尽量温柔地安抚情绪激动的母亲。

    “我们的事你不要过问。”母亲白了他一眼。

    在舒翊的印象里,父母的关系虽然若即若离,也不至于突然闹离婚。在家里母亲强势归强势,那也是能力决定。父亲脾气温和,性格温吞,赚钱能力也不如身为女强人的妻子。他们鲜少吵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才让母亲决定离婚的吧。

    而舒翊已经成年,跟着谁都没差别。

    母亲这么问,是想舒翊站在她那一边,支持她争取更多的财产利益。

    这么一想,舒翊全都明白了。

    “妈,我肯定是跟着你。不过你不把事情和我讲清楚,我们也未必比我爸更有胜算。”

    母亲大概是没想到舒翊会这么明白,愣了一会儿,说:“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聊。”虽然语气还是很硬,却比刚才多了一分轻松。

    学校东门外有不少餐厅,母子二人随便选了一家坐下点餐。等上菜的间隙,母亲开口道:“你爸,出轨了。”

    舒翊仿佛是被雷劈了一般,竟不知该说什么。

    父亲那种兢兢业业的人,用“拼命三郎”来形容也不为过。怎么会有花花肠子去出轨?

    “妈,这是真的还是你臆想的?”舒翊还是不太敢相信。

    母亲怪异地看了他两眼,低头从包里取出叠好的纸仍在舒翊面前。

    舒翊犹疑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来看。

    内容令人作呕。

    他又默默地推回母亲手边。

    “在外面把别的女人的肚子搞大了,打胎的单子竟然还敢放在家里。”母亲拿过化验单,用力地抓紧,像是要把那几张纸捏碎,“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还给我打电话劝我离婚,不然会尽她所能报复我。”

    “她让你离婚你就离啊?”舒翊一听就急了。

    “舒翊,你知道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我眼睛里容不下沙子。”母亲略微激动地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就扪心自问,你从小到大,家里什么事情不是我一手包办?我还要出去工作。而你爸,啃着那点死工资,在家里也什么事都不做。你高中家长会他一次没去过就罢了,连你高几了都不知道。他有什么资格?不是我怕了小三,而是我不屑和这种人渣为伍。小三不就是想带着我们全家玩游戏吗?和正妻正面对抗多刺激啊,那真的可惜啊我没有陪他们玩的兴趣。”

    “妈,你冷静点。”舒翊轻声安慰她,旁边几桌的客人已经投来奇怪的眼光。

    母亲的眼眶有些红了。她低下头去,理了理头发,重又抬起头来。正巧服务员把餐盘送了过来,母亲便长叹一口气说:“吃饭吧。”

    舒翊索然无味地吃着饭,“妈,我觉得你得找我爸好好谈谈。离婚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母亲不说话。

    “我觉得应该走中庸之道,不要这么极端。”

    母亲意外地没有斥责他。

    周五很快到了。

    宁汶早上就给舒翊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其实本来今晚舒翊要回家,不过这次他不好意思再推迟时间了。所以他让宁汶到时在家等他。。

    回到家,不出所料看到的是一团糟。

    摔碎的东西到处都是,也没有人清理。到了这一步,父亲肯定是不会在家里了,而母亲又忙工作,自然来不及收拾残局。

    开门就看到这么狼狈的一幕,舒翊内心是震惊的。

    十八年风平浪静的生活,这样的情况已经算是惊涛骇浪了。

    母亲不看舒翊一眼,换了鞋子就进屋抓起扫帚,波澜不惊地催他去吃饭。

    “妈,我能出去一会儿吗?”舒翊不敢抬头,“我下课之后去食堂吃过了。今晚有人约我做课题。”半真半假。真的是的确已经吃过晚饭了,假的是有人叫他做课题。

    “什么时候回来?”母亲或许是为父亲的事心力憔悴,也不多问。

    “呃,我十一点半之前肯定回来。”末班地铁的时间。

    “你去吧。”母亲一边扫地一边说。

    舒翊拿着钥匙出门,心下松了一口气。

    十一月的晚上,寒风刺骨。舒翊裹紧了大衣,厚厚的围巾包裹住半张脸,快步跑向地铁站,心想今年冬天为什么比往年来得早。压箱底的羽绒服该取出来了。

    一小时后踏进阔别六年的胡同,谈不上物是人非,却也是“此去经年”。从前破碎的道路被用沥青修补平整,现在摸黑走进去丝毫不会像以前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所有住户的外墙都被重新粉刷过,一眼看去是温暖的橘粉色。高大的古槐树还在,邻居晾衣服用的绳子还挂在原处,仿佛时间没从他们身上经过。

    站在宁汶家门前,恍惚间他忘了是在赴谁的约。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一个人能活到八十四岁,那么六年是生命的十四分之一;如果按照少年时间来计算,六年则是一整个青葱时代。

    这六年,物转星移,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星球,在既定的轨道上默默运转而对外界无所知。没有轨道是交叉的,所有的照面都是匆忙的。

    正要敲门,古朴的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睡衣外面套着羊羔绒外套的宁汶吃惊地看着舒翊:“我只是想开门看看你来了没有,你就来了。”

    舒翊不知怎么回答,只嘿嘿笑了两声。

    “进来吧。”宁汶侧过身将舒翊让进来,然后关上大门。

    跟在宁汶身后穿过院子和客厅,舒翊第一次走进了宁汶的卧室。

    暖色的灯光照耀下,室内的布置都像着了一层蜜,散发出温馨的气息。他的卧室布置得很简单,床、衣柜、书桌,唯一与普通学生不同的是他桌上的电脑和电子琴。

    看出舒翊的注意力急中在电子琴上,宁汶随手一指:“我平时会在这里写歌。”

    “不会吵到邻居吗?”舒翊问。

    宁汶摇了摇头,从桌上拿起耳机,“这个c-h-a耳机的话声音就只有自己能听见。你想试试吗?”

    舒翊点头。

    然后宁汶挪了一张椅子过来,和他并排坐着,一人塞着一只耳机。

    宁汶将手指放在琴键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熟悉的旋律便流畅地飘出。

    《your smile》,你的笑靥。

    即使每天图书馆闭馆都会听到这首曲子,但是宁汶弹出来的与那首不同。这首更饱满,更生动,更深情,更哀伤。

    六年过后,很多东西都不再单纯。

    包括这首《your smile》。

    从前他听宁汶弹琴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到;而现在,他看见后视镜里追了几步又停下的宁汶,穿着高跟鞋还走得很着急的母亲,结伴而行时蹲下系鞋带再抬头就走远了的朋友……

    一直在跑着,跑着。没有要追赶的,没有想要的。

    就是徒劳地数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完这六年。

    音乐声戛然而止,宁汶修长的手指还保持着按和弦的姿势。

    “你怎么了?”他问舒翊。

    “我大概是……这几年……”舒翊结结巴巴地说,“很想念以前我们一起玩的时间。”

    宁汶淡淡地笑了,嘴角的弧度很是好看。

    舒翊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好像变得爱笑了。

    “宁汶,你姥姥怎么样了?怎么不见她了?”舒翊开了个新话题。

    宁汶收回放在琴键上的手,握紧。

    “我初一的时候她就过世了。”宁汶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原本紧闭的窗帘。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舒翊责怪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为了补救,他也站到窗边,接着问:“你父母不把你接走吗?就一个人,多难啊。”

    宁汶仍是摇了摇头,“南斯拉夫五八事件里,我父母都遇难了。我有足够多的抚恤金,能好好生活下去。”说罢,给了舒翊一个轻松的表情。

    舒翊张口结舌,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一时间感到铺天盖地的悲哀。宁汶愈是故作平静愈是令人心疼不已。

    自小生活在被邻里忌讳的家庭里,亲人为了事业先后罹难,最后孤身一人存活在这世界上。换是谁都撑不到现在吧。

    舒翊木讷寡言,找不出什么词安慰宁汶,只好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

    “呐,舒翊,你看这一带不建高楼,晚上看还蛮好看的。”宁汶的目光投向外面更广阔的世界,是一片又一片民居的屋顶。灯光昏昧,透着一股老北京的韵味。

    “哦,对,你要的cd,我刻好了。”宁汶回到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装在纸袋中的光盘递给舒翊,“是现场录音,效果不太好。你要是想听高清版,下次我排练的时候你可以来。”

    “谢谢。”舒翊接过,“麻烦你。”

    “你太客气了,舒翊。”宁汶吐了下舌头,俏皮得像个小孩子。

    “那……我先回去了。不然我妈又要急。”舒翊指了指门的方向。

    宁汶的笑容逐渐收敛,但他也只是点了下头,若无其事地说:“很高兴你能来。我送你吧?”

    “行。”舒翊和宁汶一起下楼,来到正门前。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宁汶挥了挥手。

    舒翊脚步轻松地走进深巷,转角处回头,宁汶还站在路灯下面,注视着他离去。宁汶只是在薄薄的睡衣外披了一件外套,十一月冷刺骨,他这么站着会着凉的。

    于是舒翊又回过身,用力地朝宁汶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去。然后快速转过小巷,跑开了。

    第5章 第四章

    餐桌上摆着凉透的晚饭,母亲应该是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舒翊四处搜寻母亲的身影,最后发现她在沙发上睡着了。平时向来严谨的母亲从未在床以外的地方睡觉,更不会在家务还没做完就去休息。

    那么要强的,扛起了半边天的女人,缩在沙发上,小小的一团,毫无防备。

    舒翊看着母亲的睡颜,突然鼻尖一酸,从卧室抱了一床毯子,轻轻地盖在母亲身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去把晚餐收掉,撤下餐盘放到水槽里清洗。

    这么些年,母亲的付出里里外外有目共睹。亲戚朋友都和父亲半开玩笑说他娶到了一个好老婆,既能赚钱又能持家,一人顶俩。每当父亲听到这样的话,就皱眉苦笑,说他们不懂。

    不光是亲戚朋友不懂,舒翊也不懂。父母之间看上去和和睦睦,父亲怎么会选择出轨这条造成多方伤害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