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伤痕总是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吗?
父母之间,果然还是有什么芥蒂吧。
宁汶坐在音乐教室的电子琴前发呆,等配乐的朋友给各自的乐器调音。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放在琴键上随意地按动。
断断续续的音符,像是被风扯碎的纸屑,飘飘忽忽,拼凑不到一块去。
落日的余晖斜斜照进屋里,一面墙被渲染成仿佛可以挤出橙汁来的橘红色,诡谲而艳丽。最后的日光下,他的指尖也沾上了点点橘色,眼前的场景一瞬间变得很不真实。
“我若……”宁汶喃喃地哼唱着,“我若有爱……”
语音未落,所有弹出去的音符都如同被磁铁吸引回来的铁屑,迅速聚拢。脑海中闪过了一遍半成型的旋律,宁汶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他拿起放在琴边的手机,拨通了舒翊的电话。
舒翊正在自习教室,手机铃声大作,着实把教室里聚j-i,ng会神学习的人吓了一大跳。在全班人的嘘声和嫌弃的眼神中,舒翊握着手机跑到走廊上。
“舒翊,你有空吗?我想给你看个东西。”宁汶的声音里满是欣喜,是舒翊无法怀疑的发自内心的欣喜。
“呃……嗯,我马上去你那里。你在那个教室?”
“学生活动中心的音乐室,快来快来。”宁汶似乎很急切。
舒翊自己也想见见他,也就不管什么自习了。回了教室收拾课本,抓起书包就跑。
k大到f大坐地铁要半个小时,舒翊在f大学生活动中心外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他毫不犹疑地推开音乐室的门,乐队其他人都不在了,只有宁汶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对着电子琴。
舒翊狡黠一笑:“你喊我来干什么?”
宁汶的手指点了点琴面,“你那表情应该是我做啊。”
舒翊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要给我看什么?”
“我刚有了新歌的灵感,还望你给点意见。”宁汶说着,便闭上眼睛,开始了弹奏。
说实在的,这是舒翊第一次听宁汶弹《your smile》这些经典曲目之外的曲子。宁汶不愧是音乐天赋强大的人,流行音乐的分寸也拿捏得很好。尽管只有简单的几个和弦,对音乐迟钝如舒翊也沉浸其中。
说不上是欢乐还是悲伤的基调,含蓄又温柔。
一曲终了,舒翊忍不住鼓起掌来,“这是你新写的?”
“只是把灵感堆在一起,还没认真考虑怎么编排。”宁汶咬了咬下唇,“其实,我还没什么好想法。”
“主题是什么?”
宁汶沉吟一阵,笑道:“哈,没有主题,我随手弹的啦。”
舒翊走过去在他后背拍了一下,“就是随手弹?你够可以的啊。”
宁汶仰起头追着他的目光,突兀地问:“舒翊,你有没有觉得……觉得……”他嗫嚅了一阵,终究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舒翊关切地弯下腰,“怎么了?”
宁汶小声地说:“你不会觉得……觉得我……我哪里和别人不太一样吗?”
舒翊蹲下来,视线和宁汶平齐,宁汶的脸竟然有些发红。
舒翊虽感到怪异,但并没有多加追究,只按住他的肩,说:“你哪里和别人不太一样?我没有觉得你哪里不正常。你在想什么呢?”
宁汶难为情地别过脸,“没有想什么,就是问问。”
舒翊疑惑地起身,回到刚才坐的椅子旁坐下。
“今天他们走得早,没机会唱歌给你听。”宁汶略微局促地说,“这周五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我们晚上才走。”
“好。”舒翊答应了,顺便缀上一句,“你的cd我听了,特别好听。”不是恭维,是事实。
宁汶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里,今天比往常要冷得多。
平常没有课的晚上,他都会回家,而不会选择待在宿舍。因为在宿舍不方便做音乐,桌子太窄,连最小号的电子琴都摆不下。
但是今天回来,他已经不想再动了。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却好像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心底涌出的疲倦如同翻涌的潮水,将他整个淹没。
勉强脱下衣服,放好洗澡水,宁汶慵懒地躺进浴缸里。
身体被热水包裹起来,在升腾的雾气里,他放空自己的大脑,什么也不想。闭上眼睛,水流轻柔地浮动,他好像飘起又落下。
梦里不知身是客。
舒翊离开了。姥姥不见了。爸爸妈妈也不见了。
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地带,拼命地喊着他们的名字。
寂静,一片死亡一般的寂静。
连一丁点的回声都听不到。
他被抛下了,被遗弃了。
好不容易又见到了舒翊,舒翊却不说话,就像没有看见他。
他在做什么?
最后一根稻草也要被抽走吗?
无尽的深渊,黑暗和死亡。
跟着老人长大的孩子暮气过重,那也是因为目睹了一个又一个唤自己r-u名的人成了路过的坟,天边的星辰一颗又一颗地增加着,心头的灯不知不觉地又熄了一盏。
惊醒过来的时候,脸是s-hi的,不知是眼泪还是ji-an上去的水。洗澡水早就凉透了,宁汶浑身冰冷地躺了不知道多久,四肢都快麻木。
第二天起来,头痛欲裂。
硬撑着找出体温计量了量提问,触目惊心的三十九度。
他强忍着不适回到学校,趁着喉咙还没有肿痛到不能发声,赶紧安排下午的排练。时间确定以后,不忘给舒翊打电话。
“今天下午你随时可以过来。”他靠在暖气片边,竭力控制住发抖的身体,“你来吗?”
“好,你等我。”舒翊回答,“你的声音有点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如果不舒服的话不要勉强。”
宁汶苍白地摇头,“没有,只是今天嗓子有一点干。”
舒翊愣了一下,怀疑地说:“是吗?那你多喝点水。”
“好。”宁汶轻声答应着。
舒翊告诉母亲今晚会晚一些回去,让她不必来接。获得许可之后,舒翊趁下午没课的空当,坐地铁去了f大。
如宁汶所说,乐队所有人都在场。
宁汶向他们介绍了舒翊,大家互相寒暄一番后,宁汶调整好麦克风,轻点一下头示意奏乐。
旋律响起,是上次宁汶参加十佳歌手比赛预赛的曲目,名为《best》,描绘的是繁华都市里孤独者的心境。
据说有评委听完潸然泪下,可能言过其实,但这首歌的旋律的伤感情绪毋庸置疑。
宁汶的音色纯净如水,轻透而悠扬。像是缓解夏日躁动的清风,或是冬日里的融融炉火,最是恰当,符合时宜。
舒翊专注地听着,情绪被这首歌牵着走,胸口一时有些钝痛。
曲终,宁汶漂亮的颤音抬高又降下,完美地收尾,余音绕梁。
其他成员尖叫起来,笑着鼓掌,纷纷称赞宁汶的表现。
只有舒翊敷衍地拍了两下手,一句话也没说。在宁汶的目光飘过来的时候,舒翊走上前去,“你生病了吧?”
宁汶“欸”了一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舒翊无奈地看着他泛出病态红晕的脸颊,伸出手背贴上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烫得吓人。
宁汶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了的小孩子,不敢多说一句话,不知所措地站着。
看到舒翊的一系列动作,配乐的几个人也猜到了宁汶是身体不适,于是纷纷嘱咐他早点回家好好休息,然后离场,不打算给他多练的机会。
“你知道该吃什么药吧?”舒翊拉着他就往外走,“我送你回家,然后你赶紧吃药好好睡一觉。出点汗就会好的。”
宁汶被他拉着走了几步,然后站住不动。
“怎么了?”舒翊回过头,不解地问。
宁汶直直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
“舒翊,你是对每个人都这么热心吗?”宁汶开口,声音已经沙哑。
舒翊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哈?”
宁汶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说:“是不是只要你的熟人生病了,你都这么关心?”
“啊?”这算什么问题!
“我不喜欢被这么对待,这样我觉得我好像和别人是一样的。可是你知道我不是。”
舒翊听不明白,反倒觉得有点好笑。
“你说什么啊?”舒翊扯过他的胳臂,“你是高烧把脑子烧坏了?”
“可能吧。”宁汶被他拉着走,心里反倒释然了。
回到宁汶家,舒翊帮着准备热水和扑热息痛,看着宁汶把药吃了才罢休。
这么一来二去舒翊准备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赶不上十一点的末班地铁了。给母亲电话让她来一趟,母亲也不接。
“在我家住一晚上,阿姨不会生气吧?”宁汶说的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于是舒翊只好留下来。
两个十八岁的男生睡在一张床上,竟然并不让人觉得别扭。
宁汶过高的体温透过睡衣传过来,舒翊不由靠近了一些,“你冷?”
“不冷。”宁汶回答。
接着夜光灯微弱的光芒,舒翊直视着天花板,半晌问了宁汶一句“这几年你一个人孤单吗”。
宁汶轻笑,“当然。”
“有多孤单呢?”
“姥姥去世后,孤独就是没有人给我做饭等我回家教我弹钢琴;父母过世之后,孤独就是你失去了远方的念想、牵挂和期待。会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结。我都不知道我活着做什么。今年我只有十八岁,往后还有那么多年,我该怎么办?”
舒翊听着他平静的语调,心里一阵一阵抽痛。
此时多说什么都没有,因为宁汶承受的苦难远远大于所有安慰和鼓励的言辞之和。舒翊伸出胳膊,将他揽了过来,“睡一觉,明天会好的。”
宁汶迷迷糊糊地答应着,靠着舒翊沉沉睡去。
第6章 第五章
宁汶醒来,舒翊已经不在了。
床头贴着一张便条:
不吵醒你了,我先回去。有事给我电话。
字写很潦草,可宁汶还是看懂了。他伸展了一下身体,虽然退烧了,还是感到困倦,便裹紧背子挪到舒翊睡的那边,接着陷入睡眠。
舒翊在早班地铁里昏昏欲睡,昨晚搂着宁汶,心绪颇不宁静。脑子里一团糟,也不知道自己想的都是什么。
宁汶这几日的欲言又止、不知所云,都让他很在意。他似乎是表层结冰的河流,表面坚强、不为所动,而内里则是柔软的,有时也会情绪爆发,波涛汹涌。
出了地铁站,日出时分金色的阳光不带任何温度照在他的身上,驱赶不走寒冷,也照耀不到内心。
回家又要面对母亲的脸,或是愤怒或是忧愁。他已经很久都没见过母亲笑的样子了。他何尝不羡慕那些母子关系和睦的同学和朋友,可是他在母亲面前就不再是个体而是个附属品。母亲说一他不敢说二。这么多年养成处处顺从的性格,青少年时期的叛逆心理都被压制得无影无踪,他现在已经有了巨大的丧失感。
自己究竟是在为谁活着?
“我回来了。”推门,把钥匙扔在玄关处,换鞋,进屋。
母亲从厨房出来,一手拿着锅铲一手叉着腰,责问道:“你昨晚滚哪里去了?我一时没接你电话,后面我再给你打就打不通了?”
“手机没电了。”舒翊解释。
“你昨晚到底在哪里?”母亲咄咄逼人地问,似乎问不出答案决不罢休。
舒翊压抑了许久的不耐烦和怒火瞬间爆发出来,“你到底当我几岁?我做什么事情你都要过问,我是犯人吗?我不要自由吗?”
说出这一段话后,舒翊回房摔上门。给手机充上电,便把自己丢在床上闭起眼睛。
母亲目瞪口呆地站在厨房门口,煎蛋在锅里烧焦了发出阵阵糊味她也无暇顾及。
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她吼了。
是在哪里受了什么蛊惑?
她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厨房,把黏在锅上的煎蛋铲下来,放到准备好的碟子里。想了几秒钟,她又打了一个j-i蛋到锅里去,重新煎好。
她端着两份煎蛋出来,一份放在舒翊的位置上,一份放在自己面前。恍惚地吃着糊了一半的煎蛋,母亲脸上的忧愁又加深了几分。
她还要去上班,没有时间把舒翊叫出来谈谈,而且她真的累了。十几年不曾和舒翊交流过什么有营养的话题,她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草草吃完早餐,她又取了几片土司放在舒翊的盘子里,收了自己的餐具,然后去敲舒翊的门:“早饭在桌子上。冷了用微波炉打一下。”
门里半晌没动静,她又敲了两下。
“听见没?”
还是没动静。
母亲转动门把手,门竟然没锁。
她走进去,看到舒翊趴在床上睡着了。桌上的手机正闪烁着荧光,屏幕上一条未读信息赫然映入眼帘:
“谢谢你。我已经好了。阿姨没有说你吧?”
发件人是宁汶。
母亲看了一眼,把手机放回远处,沉着脸走出去关上门。
宁汶裹着毯子坐在桌前,轻轻地敲着琴键。
脸上不自觉地微笑着,他知道这首歌一定会很甜很甜。
“你小子最近怪里怪气的,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吗?”徐子豪坐在落日的余晖里,一脸惊讶地看着从开始笑到最后的宁汶。
宋山则坏笑着起哄,“看上哪个小哥哥也说不定哦?我们宁汶这么好看,女孩子还不一定配得上。”这胖子笑起来脸上的r_ou_都挤作一团,平日里的憨厚此刻竟然有了几分猥琐的意味。
宁汶只是仰头大笑,不理会他们。
整个乐队的人都和看傻子一样看着宁汶笑。
而宁汶觉得他们才是傻子。
平淡的两个月过后就是春节。
父亲终于回到家,不过性格大变,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笑呵呵的男人了。而是多了几分凌厉和自信。
其实舒翊暗自觉得他这样比以前看着更舒服。
可是母亲不是这么看待的。
父亲回来,母亲也没有说什么,仍然是一如既往地过着日子。置办年货、邀请亲朋好友、大扫除、布置春联和年画,一手包办,把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条。
自从上次和母亲发了一次脾气之后,舒翊和母亲的关系变得很尴尬。母亲不再多加追究反而令舒翊感到惶恐。
他不是没有试过和母亲舒缓一下关系,可是每当他问母亲自己能帮什么忙的时候母亲都冷着脸让他别在这里碍事。
舒翊只好怏怏地走开。
“妈,春联我来挂吧。”舒翊站在门边,诚恳地说。
母亲看了他两眼,从袋子里取出两对春联递给他,“还剩这两个。”
舒翊接过,挑出一对,对着父母卧室的门比划,端详了一会又换了一副对比。难以做出定夺,他便求助于母亲:“你看这个合适吗?”
母亲忙着在墙上贴年画,只敷衍地点头。
“那这个呢?”舒翊又问。
母亲停下手中的动作,奇怪地看着他:“你赶紧贴了吧!问这么多干吗?”
舒翊放下两队春联,说道:“我不知道妈你喜欢哪个。我要是贴了你不满意的,你又要骂我。”
母亲怔住了,她注视着舒翊的脸。
他已经十八岁了,是个半熟的男人。俊朗的脸庞,上面的稚气早已褪去。她这时才朦胧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权力控制他。
他日后要娶妻生子,要有自己的家庭,要从她身边离开的。她能参与一时,参与不了一生。
是不是自己的做法确实有欠妥之处?
母亲的视线落回春联上,她仔细比照了两幅的差别,选出了最适合的一副,和舒翊说:“就贴这个吧。”
“好。”说罢,舒翊踮起脚尖把春联上端先固定起来,然后后退几步确认是不是贴正了。他看向母亲,发现母亲抿了抿嘴,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
“对了,舒翊,”母亲叫住他,“如果方便的话,把宁汶叫来一起吃年夜饭吧。这孩子,怪惹人怜的。”
“妈?”舒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我听说了他家里的事。”母亲弯腰捡起从年画背面撕下来的一层纸,把它们装到塑料袋里,淡淡地说。
“那,你和我爸的事……”
“等我们把年过完了再说。”母亲收好废纸,“为了这个事过年的时候糟心,不值得。”
“嗯。”舒翊赞同地点头。
除夕晚,宁汶和舒翊一家坐在一起,对着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共进年夜饭。
母亲在忙完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之后还强打起j-i,ng神给宁汶和舒翊夹菜,关照宁汶多吃点。舒翊怕宁汶拘束,拼命地找话题和他说话。
看出了舒翊的努力,母亲的态度也柔和了许多,她夸宁汶道:“快七年不见,宁汶是越来越好看了,学校里一定有很多女生追吧?”
宁汶不好意思地“唔”了一声。
“有啦,肯定有很多。”舒翊笑道,“妈,宁汶会弹钢琴,会唱歌,会作词作曲,怎么会没人喜欢呢!”
“真的啊?”母亲做出惊喜的表情,“有时间给阿姨表演一个,怎么样?”
然后宁汶就在饭后被拉去唱歌了。
曲目当然是最近为了十佳歌手决赛新写的那首,但是他没有告诉舒翊。
没有乐器伴奏,最是考验功底的时候。
宁汶就站在客厅中央,轻轻地唱着他抓耳挠腮好几个月、熬了几个晚上才写出来的新歌。
“多少次擦肩而过才换来一次相遇
多少次长久分别才等到惊鸿一面
如果命运没有写错最初序言
如果秋风没有吹落遮目的叶
我又如何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长夜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写一首只给你的歌曲
我若有爱
能否拥你入怀
一首为你写的歌唱给你听直到天长地久
我若有爱……”
宁汶的视线落在舒翊的脸上,舒翊几乎无法抑制唇边的笑意。
估计他是第一个敢于在家里挑战春晚节目的人。
舒翊开始期待决赛舞台上宁汶璀璨夺目的样子了。
第二天宁汶要回家,舒翊怎么挽留都没用,拗不过宁汶的请求,舒翊的母亲只好在正月初一晚上把宁汶送回去。
刚准备走,母亲突然发现手机没有带:“你们俩在车里等一下,我手机找不到了。”说完急匆匆地跑回楼里。
宁汶和舒翊两人坐在汽车后座,都不言语。
半晌,舒翊率先打破沉默,“昨天的歌,是你说的决赛用曲吧?”
宁汶点了下头。
“情歌,你现在很擅长了呢。”
宁汶浅浅地笑了笑,“身在恋爱中,当然了。”
舒翊侧过身,一把将他揽到怀里,收紧手臂,牢牢地搂住他瘦削的身体。
然后在宁汶冰凉的、像一颗樱桃一样的双唇上落下一吻。
他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对宁汶的感觉是什么。
这几个月也过得很平淡,和宁汶见面的次数并不是很多。
可是现在,他就是情不自禁,想吻他,想分享他的呼吸。
很多东西,都是一个瞬间,一个冲动的事情,不是吗?
他从未想过他和宁汶之间有什么。但是此情此景下,他索性变得坦率起来,原来他所认为的亲密无间,并不是单纯的友情,而是珍惜着对方怕失去对方的——爱啊。
宁汶微微张开嘴,回应着他的吻。
逐渐地打开,交换气息,他们的呼吸仿佛交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母亲跑下楼,来到车边,见到车内的景象,手中的提包一下子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就像她的心,摔了出去,粉碎。
不过她毕竟是冷静的成年女性,什么也没说,捡起提包后若无其事地打开车门坐进车内,压住内心的冲击,颤抖着提醒他们系好安全带。
第7章 第六章
“宁汶,好久不见。”春节假期之后的某一天,宁汶背着吉他走到家门口,被车边的女子叫住了。
“阿姨?”来者是舒翊的母亲。
宁汶微微皱眉,心想她怎么会在这里。但还是礼貌地请她进屋坐。自己则放下吉他,忙着去倒茶。
母亲环视屋内,这么多年过去,这里的布置还是九十年代的样子,一点没变。港台明星的海报都褪色到难以辨认,却没有被揭下来。
大概是宁汶不想破坏姥姥和父母还在世时的布置,舒翊母亲如是推测着,却再也没有办法给宁汶一丝一毫的同情。
等宁汶端着茶杯回来坐好,舒翊母亲便尽力态度和蔼地开口道:“宁汶,你和舒翊做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宁汶的心里“咯噔”一下,慌了阵脚。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疏离地笑着:“阿姨,我不知道您看到了什么。总之我和舒翊,是很好的朋友而已。”
舒翊母亲的脸色变得y-in沉,“我不知道你对很好的朋友是怎么定义的。定义不同,我们也无法继续对话了不是吗?”
宁汶点头。
“看来你也认同我的观点。对于我来说,你和舒翊做这样的事件已经越界了。”舒翊母亲一边说一边扣起食指敲着桌面,“我希望你自重。”
舒翊母亲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宁汶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他开始回击:“阿姨,我不明白您说我不自重是怎么回事。在没有上下文的情况下,您这样指责我,是不是太失礼了?”
她这时发现宁汶也不是软柿子。只好又放低姿态,“宁汶,不是阿姨侮辱你。阿姨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很艰难,知道你孤独。但是阿姨家里也出了很多状况,阿姨和叔叔正在闹离婚,马上要分割财产。目前形势看来,离婚之后阿姨没有依靠了除了舒翊一个人。不管他现在喜欢什么人,他以后一定要找个合适的女孩子结婚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给阿姨一点支持和安慰。阿姨的想法很世俗,你不要看不起阿姨。如果你的父母还在的话,他们一定希望你也这样的。”
宁汶咬紧牙关。
“你们都还小,都还不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这一次阿姨就是来提醒一下你们,亲密无间也是有限度的。物极必反的道理,我想你也明白。而且,你一定也希望舒翊幸福,对不对?得不到父母和世人祝福的感情,不会幸福。”
宁汶不说话。
“宁汶,算是阿姨拜托你。”舒翊母亲拉过宁汶的手,紧紧握住。
宁汶默默地把手抽回来,说:“可是阿姨,我们真的只是朋友。”
至此,舒翊母亲感到之前说的一席话都是徒劳,紧紧收紧的情绪便完全炸开,“宁汶,你不要再多说什么了。我现在对事情一清二楚。我劝你放过舒翊,放过我的儿子,否则,你等着瞧。”舒翊母亲的双眸已经被一片y-in云蒙蔽,显出可怖的猩红。
说完,不等宁汶反应,她便怒气冲冲地起身离开。
舒翊和母亲坐在父亲的对面,桌面上摊开的是舒翊看不明白的离婚文件。
“我对你仁至义尽,房产证上写的虽然是你的名字,但是这里面大部分的钱都是我出的。现在你想让我净身出户,你做梦!”母亲丢下钢笔,有一滴墨水从笔尖滴了出来。
舒翊诧异地看向父亲,而父亲的脸上则毫无愧疚之意,只有坦然。他丝毫没有被妻子的话语影响到情绪。
母亲的怒气就像捶在海绵上的拳头,软弱无力。
舒翊了解母亲的性格,她素来厌恶得不到回应的努力。所以她不能接受自己的话语成为回音一般无力的存在。
“你给我说话!”母亲敲了敲桌子,“舒翊从小到大,是不是我带的!你一大老爷们儿有手有脚的,却成日家做个闲人。你说你上班忙,可以,但是忙了这么多年你忙出什么来了?你就忙出了个外边不知道什么德行的女人和打掉的孽种是不是?”母亲气急,声音都是抖的,“我刚还完,你想白占这个房子,也行,先把钱打给我。我要在三环内同样大小和质量的房子。”
掷地有声的话语之后,父亲总算有了一点反应。也许是他知道自己没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说道:“你做得太好了,好得过分。”
母亲讽刺地笑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老婆和你结婚二十年,为你生孩子,为你带孩子,帮你买房子,你当初可是连戒指都没送过我。我也没有和你埋怨过。我看不到你的诚心。我不知道你现在是在胡闹什么。”
父亲不吭声。
“你他妈不要像个死人一样不说话。你别跟我耍赖。我的东西你一样都别想拿走!该滚的人是你,你死出去自生自灭吧!你不值得我在这里和你多费口舌!”最恶毒的语言从母亲口中蹦出,他们曾是最亲密的人。
“你真让我感到耻辱。”母亲绝望地说道,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扭曲起来。
话音未落,只见父亲猛地站起来,甩了母亲一个耳光。
“我不说话你就得寸进尺,你以为你是谁?!”父亲大吼着。
母亲被他打得懵了,捂着脸瞪大了眼睛盯着丈夫的脸。过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个坚强的女人最后的防线瞬间决堤,她维持了这么多天的冷静与自制,在此刻所有的忍耐付之东流。
她尖声反问:“你打我?你敢打我?!”
舒翊听的出来母亲已经哭了。
她冲到丈夫身边,像个疯子一样毫无章法地捶他打他,尖着嗓子叫,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再由母亲闹下去,父亲又会对她动手。两人都在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不得而知。
见此情形,舒翊急忙走到母亲身后,抱住她将她从父亲身边扯开。母亲软绵绵地由舒翊拖着,怎么也站不起来,就趴在冰凉的地面上嚎啕大哭。
“爸。”舒翊皱起眉头,“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该打我妈啊。这么多年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大概是换了沟通对象,父亲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他对舒翊说道:“在你妈这里,我没有尊严。”
舒翊被父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震住了。他张了张嘴,苍白地问:“什么?”
父亲没再说话,坐下来抓过桌面上的离婚文件,随意地翻阅起来。
这个时候舒翊才意识到父母不是闹着玩的,而是真的要离婚。这不是不是在冲动时刻做出的仓促决定,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结果。
事情发展远超预料,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舒翊开始慌了。
“爸,你真的要和我妈离婚吗?”
父亲点头。
“爸!”舒翊喊了一声,得不到应答,他又去拉母亲,“妈!”他知道一旦他们真的决定走出了那一步,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把“爸”和“妈”放在一起称呼了。
“你别管了!”母亲甩开舒翊拉她的手,“让他签字,快让他签字。他让我恶心!”母亲的嗓子嘶哑,几度破音。
舒翊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母亲。
“妈,妈,你再想想。”舒翊半跪下去,好言相劝,“消消气。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只要爸还爱你。”
“我爱她做什么?”父亲仿佛听到了荒诞的笑话。
舒翊不知所措地转头看着父亲。
“我要的她给不了,那她就不适合做我老婆。”父亲把资料丢回去,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她不适合做老婆也不适合做妈。她真的是个失败者。”
“爸,你胡说什么啊!”舒翊气坏了。
“好啊。”母亲借着舒翊的搀扶站起身,抓了抓松散的头发,扬着头对丈夫说道:“我不适合,那就快点签字吧。”
“房子不可能留给你的。”父亲说得斩钉截铁,“事实就是这样,房产证写的我名字。不管你给了多少钱,都没用。”
“你吃起别人的呕吐物还真是得心应手啊。”母亲讥讽道,“行,我的协议你不签,我等你签。你什么时候签,我什么时候消停。”
宁汶缩在床角,暖气开得很足,可是他仿佛掉进了冰窟窿,冷得浑身发抖。
他就这么裹着毯子,抱膝坐了快一整天。从天明到天明。
逼迫自己不去想舒翊母亲说的话,可那些字字句句都化成了小虫子,一点一点地啃食着他的理智,拼命地往他的脑海深处钻。
他不停地追问自己,自己是认真的吗?自己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吗?
还是真的如舒翊母亲所说,他们都还年少无知,不知道所做事情的含义?
宁汶怎么会不知道。
六年半之前舒翊搬走前,把糖果放在他手里的那一刻,他就懂了。
最初是小孩子天真懵懂的思念,这份感情在岁月里被尘封,慢慢地发酵,最后被酿造成了名为依恋的酒。
他守着回忆独自过了六年多,在心里划了一块墓地埋葬曾经的时光。直到舒翊又一次撞进他的生活,他才把c-h-a进去的墓碑□□,努力地想愈疗墓碑留下来的伤口。
就在他快要痊愈的时候,舒翊的母亲狠狠地撕掉了伤口上的痂,还不忘撒上一把盐。
他现在已经说不明白哪里难受了。
呼吸一如往常,心跳也没有失去节奏。可是又好像哪里都在痛,明明切身感觉不到,他知道他自己的某个部分正在流血。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他下意识地拿过来按下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舒翊的声音:“宁汶,你好吗?”
这算什么开场白。
宁汶不出声。他的喉咙哽咽了。
“宁汶?”舒翊又叫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是啊我怎么了?
宁汶紧紧抿着嘴,眨了眨眼睛,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这样哭,鼻音会被舒翊听到,会让他更担心的,他不应该再给他添麻烦。所以宁汶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舒翊刚问出口,听筒里便传来冰冷的“嘟、嘟、嘟”声。
舒翊意识到情况不对,来不及多想,又给宁汶拨了一次。
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