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看到公子盛怒的模样,阿临害怕地缩了缩肩膀,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看了一眼阿临,慕子凌忍不住叹息一声,轻声道:“阿临,我知你是忠心,担心我的身体,但你的言行举止实在太由着自己性子胡来了……幸好,你还未铸成大错,明日同我回去后,以后你便留在府里吧,不要再随我入宫了。”
他之所以会对阿临格外宽容,都是因为在上一世,即便到了最后,阿临也忠心耿耿地陪在他身边,甚至在他差点被抓时,用性命替他换来一个时辰宝贵的生路……虽然最后他仍旧没能逃走,但这份忠心,他一直记得。
只是记得归记得,然而他不能拿自己好不容易重获的性命来冒险,阿临年纪太小,又从小跟在他身边从未有人强行约束过他,自小便是直来直去的,一时半会根本改不了这性格。
他以男子之身嫁入皇家,成为皇子妃便已经是被推到风口浪尖,他的一言一行自然也在大家的注视之下,行事本就该处处小心谨慎,这个时刻,他不能白白送上话柄给他人,于己不利。
闻言,阿临红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我错了,我知错了,公子您别不要我,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慕子凌不再理会阿临,他不能一直照顾着阿临,阿临总要自己学会识人眼色,总要长大,如若不然,他们主仆情分,只能尽断。
眼瞧着公子当真不理自己,阿临窝在床边默默掉了一会眼泪,等哭够了,他就抱着膝盖仔细回想自己今日做的事还有说的话,结果越想越恐惧,等他全部回想完,竟然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候,他才终于发现,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真是太大胆了,简直是胆大包天——
忘记了自己奴才的身份,三番两次顶撞皇子,甚至还口无遮拦、胡言乱语……若不是二皇子大人大量,并不跟他一个小小侍童计较,只怕他死几次都不够。
瘪了瘪嘴,阿临知道自己确实不适合再呆在公子身边,公子嫁入宫中,生活本就不易,若是有一天,因他口无遮拦而出了事,纵然他有九条命,都不够赔偿。
想到这里,阿临终于真真正正知道错了,也开始反思自己。
次日。
慕子凌醒来时,映入眼帘陌生的景致让他先是一愣,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昨日宿在凌云阁并没有回到家中。
叫来阿临,他撑着身子靠坐在床头,偏头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阿临的眼睛还红肿着,显然昨夜并没有休息好,但是神情却已经不似以往,就像是一夜间长大了不少,慕子凌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已是辰时三刻了,公子。”阿临一边拿来衣衫仔细替他穿戴,一边轻声回答。
“嗯。”
淡淡应了一声,慕子凌就从床上起来,老御医的药很管用,一觉醒来,他的身体确实舒畅不少,烧也退的差不多了。
见慕子凌已经起身,留下伺候他的太监和宫女便依次端着洗漱用具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请他使用。
洁面漱口,束发落冠,做完这些后,慕子凌便理了理广袖站起来,准备去正殿,再去探望一下燕文灏,顺便向他提出要回府的事。
他还没有正式嫁给燕文灏,现在虽然挂着未来皇子妃的头衔,但终归还是一名男子,长久留在这后宫之中,自然是不妥当的。
阿临垂着脑袋,小心翼翼搀扶着慕子凌,陪同他一起走出偏殿。
来到正殿,这回他们没有再受到阻拦,福全一看到他们,便笑着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就引着他们直接进了殿内。
燕文灏此时已然醒来,正靠坐在床头,苍白着一张俊脸,垂着眼眸,三名御医轮流为他诊治。
慕子凌随着福全绕过屏风来到床前,他在距离燕文灏三尺的位置站定,而后微微弯腰,伸手作揖道:“二殿下。”
燕文灏闻声,转过头来,冲他微微笑了笑:“谦和你来了啊,身子可有好些?”
慕子凌也回以一个微笑,回答道:“谢殿下关心,我已经好了许久。”
“那便好。”松了一口气,隔了片刻,燕文灏又道:“谦和用过早膳了吗?若是没用过,可否等我一炷香的时间,再一起用膳?”说话的时候,他一双含笑的眼睛一直落在慕子凌身上,目光十分专注。
直直望进他的眼里,看着对方眼底深不见底的浓黑,慕子凌沉默了一会,便点了点头:“好,我等殿下一起。”
看他点头,燕文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福全最会察言观色,瞧着眼前这幕,忙给慕子凌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然后自己领着几个宫女离开,去厨房叮嘱御厨多做几道养身清淡的菜肴送上来。
之后,殿内又是沉默。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为燕文灏诊治的三名御医纷纷收拾好药箱,留下一句“殿下应该适当多走动,有助于身体康复”的话,行了礼,然后就退下了。
御医一走,立刻就有宫女上前,伺候燕文灏起身更衣。
不多时,福全便命在殿外候着的宫女依次将早膳放置桌上,待桌上的膳食摆好后,宫女们才一一退出殿内。
邀请慕子凌在自己对面坐下,燕文灏低头看着满桌的菜色,认真地想了想,随后从宫女手中拿过布菜的筷子,亲自夹了几道菜到慕子凌的碗里。
在慕子凌惊愕的目光下,燕文灏抬起眼眸,又朝他笑笑的说道:“谦和你尝尝看,都是些口味清淡的菜。”
“……”
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菜,慕子凌眼神复杂地盯着燕文灏看了许久……他觉得自己越发琢磨不透燕文灏了。
“谦和一直看我,可是我的脸上有脏物?”燕文灏见他半天不动,只是一直看着自己,于是挑了挑眉,玩笑一般的开口。
慕子凌忙收回视线,摇头道:“不是,殿下脸上很干净的。”话刚说完,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太过轻浮,立刻就闹了个红脸,于是只好赶忙又把头低下。
燕文灏噗嗤一声轻笑,看着眼前青年的反应,嘴角的笑容忍不住又扩大不少。
——他果然是没选错人的。
吃过早膳,燕文灏提出继续昨日的未完的那盘棋局,慕子凌却摇摇头,向他提出辞行:“殿下,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听了这话,燕文灏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片刻之后,将目光移开,温和道:“是该如此,我让福全送你出宫。”
他险些忘了,这是父皇的后宫。
第15章 婚仪
回到丞相府后,慕子凌本来降下去的体温又升了上去。
这一病,就是反反复复折腾了七八日。
这段期间内,慕子凌没有再入宫去见燕文灏,燕帝似乎也知道他病了,没有怪罪于他,甚至在他回府的第六日,太监总管福喜便亲自来传达了燕帝的关怀之意,也送上许多补品,堆满一地。
不过这次福喜亲自登门,不单单只是送来问候的,他来,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带来燕帝口谕,送来了几个宫里的礼官——
他们是被指派来教导慕子凌学习礼仪规矩的。
本来并无这道程序,燕帝之所以会妥协这场并不符合礼制的婚礼,本就是为了燕文灏不得不做出的退步。
只是,前几日他夜宿德贵妃宫中时,德贵妃无意中向他提及宗亲礼仪,又玩笑一般开口说起户部尚书前些日子嫁女儿时,婚礼上闹出的笑话……
次日,燕帝找来福喜,询问起这件事,福喜便老实告诉燕帝,这件事已经沦为市井笑料,大家口口相传,甚至被拿来当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燕帝听完后,不由拧起了眉。
燕帝名唤燕南风,是先帝四子,他登上皇位时,不过弱冠之年。
本来,这个皇位不该由他继承,在他前面还有三名皇子,其中两个是皇后所出,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只是燕南风手段狠厉,心狠手辣,又不顾半点手足之情,次次一针见血,在他的推动下,他的三个哥哥一个进了宗人府,一个断了腿,还有一个试图逼宫,被先帝赐了一杯鸩酒,饮恨离去。
而如今,他已经不惑之年,虽然对权势的掌控欲以及野心丝毫不减,但是随着二十年一晃而过,此时的他已然儿孙绕膝,再冷再硬的心,终究也多了一分慈爱,这也是他纵然不情愿,却不得不同意国师提出这个荒唐之举的原因。
这会儿,他听了德贵妃有意无意地提起礼制,又听福喜提及嫁女糗事的后续,心思不禁转到了燕文灏与慕子凌的婚礼上……
皇家娶亲,礼节繁琐,一般女子嫁入宫中,先前都需要经历一到两个月的教导,而且慕子凌又都是男子身份,对此必然一无所知,若是出了丑……
如此,燕帝越来越担心慕子凌到时会丢了天家颜面,故而想了这么个法子,于是才有了福喜领着礼官上门这一幕。
当福喜的话说完,慕纪彦面上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放在身侧的手已经直接握成了拳——他耗费了太多力气,才使得自己不至于冲进皇宫,去找燕帝讨个说法!
他的孩子,怎么能受这番折辱!
福喜看了看慕纪彦,又看了看慕子凌,一双眼睛眯成了缝,他入宫多年,此时此刻,怎么会看不出他们想了什么?
只是他不过一个太监总管,有些事情,还在藏在心里为好,所以,片刻之后,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提醒:“慕公子,领口谕吧?”
闻言,慕子凌才缓缓抬起眼眸,眼神十分平静,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站在福喜背后五六名宫人,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跪下,领了这道口谕。
当他重生回来,选择这条路开始,他就已经知道未来会有许久自己料不到的事情发生,或许是曾经在脑海里演练过太多遍,所以当真正有事发生时,倒是也不会有太多情绪了。
见慕子凌乖巧地领了口谕,福喜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之后他又对着慕纪彦恭维了几句,就带着侍卫,转身离开了丞相府,回去复命了。
※※※
日子一天一天走的飞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五月二十五。
五月二十五,是一个宜嫁娶的良辰吉日,亦是燕文灏迎娶慕子凌的大喜之日。
这日,慕子凌早早地就起身沐浴更衣,当大红色喜袍穿在他身上时,连被派来教导他礼仪规矩的礼官,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声赞叹,目光中,偶尔闪过一丝惋惜。
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慕子凌神情有些复杂,纵然早早地就下定决心,但真到这一刻,他的心中依旧忍不住生出了一丝茫然。
今日,他便要嫁给燕文灏了吗?
他的未来,又会如何?
看着慕子凌出神的模样,站在他身后的礼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忍上前提醒。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是真心对慕子凌生出好感,他们自小被阉割入宫,身体上有缺陷,纵然身为礼官,但仍旧被人瞧不起,而慕子凌与他们相处时,却从不曾用轻蔑的态度对待他们,一言一行,都将他们当做正常人看待,这让他们怎么能不喜欢?
眼瞧着吉时越来越近,迎亲队伍已到,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礼官上终于前一步,小声提醒了慕子凌一声。
“到了啊……”低喃一声,慕子凌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然后收回目光,转过身,方才眼中的万千思绪早已经归于平静,他语气平淡地说道:“走吧。”
从今往后,他兴许会面对更加艰难的生活,但,他定然不会退缩半步……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走过长廊,走过假山,穿过拱门,在正厅前,慕子凌停下脚步。
礼官见他停下,小声喊了一句:“慕公子?”他的语气中有疑惑。
慕子凌垂下眼眸,缓缓道:“我想拜别一下父亲。”说罢,不等礼官有所反应,他就自顾自的抬起脚,径直走进正厅。
正厅内。
慕纪彦身着一品朝服,面容肃然地端坐地坐在上方的主位,而他的目光,则温柔地落在身侧的位置,那个位置上,赫然放置了一块牌位——那是慕子凌生母的牌位。
看到牌位的瞬间,慕子凌眼睛一热,差点掉下眼泪,他忍了许久,才压下情绪,轻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