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常常夜不成眠,他们扎营的地方大多空旷,又很容易看到日出,但那都是他一个人在看,甚至连欣赏都算不上,因为每次看到日出,他所能想到的就是那些在前一日丧命从此再见不到日出的兄弟,那无奈又充满悲凉的心情挥之不去。
昨日回客栈时偶然听到有人在讨论日出的景色,裴泽再转头看萧言之灿烂的笑脸,突然就很想跟萧言之一起看一次美好的日出。
他的生活因为萧言之的到来而发生了变化,记忆中那轮悲凉的朝阳也该有所改变了。
萧言之的手在毯子里摸到了裴泽的手,握住:“什么时候出来的?在这儿坐了多久了?”
“没多久,”裴泽笑笑,“忘了我会飞了?”
每次施展轻功萧言之都要说他在飞,后来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他便也开始这样说了。
没觉得裴泽的手有多凉,萧言之这才放心地靠在了裴泽的身上。
“说起来我还真是没看过日出,”萧言之恬淡地笑着,轻声细语地说着,“还在江南那会儿,倒是经常跟仁安他们一起看日落,可实在不愿早起,也不愿打扰仁安他们安睡的时间,便从没看过日出。”
“我倒是常看,”裴泽也轻轻开口道,“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萧言之仔细想了想这许多年前到底是多少年前,立刻就想到那是裴泽成为武成王之前的事情了。
萧言之撇撇嘴,阴阳怪气道:“跟徐离善一起看的?”
裴泽的眼中笑意一闪,故意逗萧言之道:“恩,倒是经常跟徐离善一起看。”
心知裴泽是在逗他,萧言之还是在裴泽的手背上狠掐了一下。
裴泽脸皮一抽,偏头就报复似的在萧言之的颈侧留下一圈牙印,而后无奈道:“我还常跟先帝一起看日出,你怎么不问?”
萧言之转头看着裴泽,调侃道:“哎呦,你这是老少通吃?”
裴泽又在萧言之的腰上掐了一把。
萧言之笑着怪叫一声,又理直气壮道:“那不然你是跟他们做了什么能一起呆到天亮?”
“讨、论、军、务!”他就不该跟萧言之说起这个。
萧言之摇头晃脑道:“啧啧啧,军务还真是多啊。你们都看了多少次日出?”
裴泽眼角一跳,道:“等你的腿伤好了,就送你去兵部,叫你看看军务到底能有多少。”
萧言之闻言又转头,眨着眼看着裴泽道:“兵部那么累,指不定还要去边防视察,你舍得吗?”
“……我陪你一起。”裴泽瞪着萧言之。
萧言之突然叹一口气,挑起裴泽的下巴道:“可是我舍不得啊。瞧着这个男人这张不苟言笑的脸就知道他这半生吃了多少苦,我这么温柔的人,哪里还舍得再让这个男人继续受累?”
“胡说八道。”裴泽笑着白了萧言之一眼。
萧言之轻笑出声,暗想真是好久没听到“胡说八道”这四个字了。
等太阳完全升起来了,裴泽就抱着萧言之下山,萧言之这也才注意到一直都守在不远处的孔卿和胥仁,等走到山脚,便看见了站在轮椅旁的何晏。
“周围埋伏了多少人?”萧言之好奇地问裴泽。
裴泽轻笑一声,道:“不该用埋伏这个词。不必在意他们。”
萧言之长叹一口气,道:“该不会以后出门都要带上这么多人吧?”
“等一切安定下来就可以跟以前一样了。”将萧言之放在轮椅上,裴泽就推着萧言之慢慢向前走。
等一切安定下来啊……萧言之又暗叹了一口气。
“这又是要去哪儿?”察觉到裴泽并不是往回城的方向走,萧言之便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
“不去哪儿,就在河边走走。”
走走吗?萧言之撇嘴。
罢了,反正裴泽就在身边,去哪儿都可以。
偏头看着洒满光点的河面,萧言之随口问裴泽道:“你的祖籍是不是也在江南?”
裴泽一怔,而后点头道:“是在江南,沔州汶川县。先帝当年在汉阳县任职。”
“那不是离得很近?”萧言之偏头。
“自然是近,”裴泽望着河面,回忆着当年的一些事情,“不然父亲也不会与先帝相识。”
萧言之脑中灵光一闪,转头好奇地问裴泽道:“那你当年见过我没?刚出生的我。”
听到这话,裴泽也是一怔。
说起来萧言之出生的时候,他应该已经随父亲搬进了汉阳,也经常出入先帝宅邸,可刚出生的萧言之……他完全没有印象。
“大概是没见过。”
“没见过吗?”萧言之无趣地撇撇嘴,“说的也是,若是曾经见过,再见面却还是一副厌恶的模样,那你当初得多讨厌我啊。”
裴泽咋舌:“你真是爱记恨。”
萧言之仰头看着裴泽笑道:“没办法,不知道为什么,就关于你的事情记得最清楚,怎么都忘不了你说可怎么办?”
裴泽抬手就捏住了萧言之的鼻子,只一下就被萧言之偏头甩开。
走出一段路,裴泽就停了下来,转动轮椅让萧言之面向洛河水面,而后裴泽便随意地在萧言之旁边席地而坐,歪头枕着萧言之搭在轮椅扶手上的胳膊。
萧言之转头看着裴泽笑了笑,而后又转向水面,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享受着从河面吹来的凉风。
“果然一到河边就想吃鱼。”
以前都是为了钓鱼才来河边,不然他可懒得城里城外地来回跑,结果现在一看到河湖就想到鱼。
裴泽眉梢一挑,抬起头问萧言之道:“饿了?”
萧言之摇摇头,淡笑道:“那倒没有,只是一闻见河水的味道就想吃鱼。”
裴泽轻笑一声,而后就站了起来,活动了下筋骨,道:“这还不容易?在这儿等着。”
说着,裴泽就转身向胥仁和孔卿走去:“何晏和孔卿留在这里保护蜀王,胥仁你跟我来。”
“诶?”胥仁一愣,看看被独自留下的萧言之,再看看何晏和孔卿,一脸茫然地跟在了裴泽身后,“王爷,咱们干什么去啊?”
“蜀王要吃鱼。”走近河岸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裴泽仰着头挑选着可以用来叉鱼的树枝。
胥仁闻言又是一愣:“王爷,咱们这是要抓鱼去?”
想吃鱼他们可以回客栈吃,这地方的食肆酒楼也不少,随便挑个地方都能吃,王爷的身份今非昔比,怎么好随随便便地下河抓住?那多有失身份啊!
“恩。”点点头,裴泽就向胥仁伸出手,“你的刀给我。”
胥仁仰头看了看树枝,道:“还是让属下来吧。”
裴泽斜了胥仁一眼,道:“我也就在长安武成王府里住了五六年罢了,还不至于连个树枝都砍不下来。”
“不……属下并不是那个意思。”裴泽都这样说了,胥仁也只能拔出刀递了过去。
将树枝砍下后再削好,裴泽就提着一根削尖的树枝回到了萧言之身边。胥仁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树枝弄好,而后跟在裴泽身后。
将树枝放在萧言之的腿上,裴泽便开始脱衣裳。
萧言之摆弄了几下那树枝,又转头看着裴泽,担心道:“还是别了吧,着凉了就不好了。”
“我没那么弱。”将脱下来的衣裳都丢给萧言之,裴泽就提起那根树枝大步离开,几步就跨入了水中。
看着晨光下裴泽的背影和被浸湿的裤腿包裹着的结实大腿,萧言之吹了声口哨,引得裴泽转过头来看他。
萧言之坦然地高声对裴泽说道:“你还是不穿衣服的时候最好看。”
裴泽白了萧言之一眼,便转回去专心叉鱼。
萧言之撑着头,眯起眼睛一边享受阳光,一边欣赏眼前赏心悦目的美色。
看了一会儿,萧言之就转头对何晏说道:“何晏,陪我去树林里捡些可以当柴火烧的树枝。”
把这些都准备好,等裴泽的鱼叉上来就可以直接烤了吃了。
何晏眉心一蹙,道:“王爷,这事儿有人会去做。”
萧言之却已经自己转动轮椅的轮子,转了个方向:“我又不是废人,捡个树枝还是可以的。”
何晏蹙眉与孔卿对视一眼,孔卿招来一个暗卫去通知河里的裴泽,而后便跟何晏一起陪着萧言之进了树林。
暗处的暗卫也分出几个跟了上去。
何晏和孔卿都不是多话的人,也不是会主动跟人聊天的人,而暗处的暗卫只能隐于暗处不能出声,因此尽管是几个人一起进的树林,可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树林依旧十分安静,除了偶尔有人踩断树枝会发出轻微的声响,再无其他声音。
心情颇好的萧言之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被何晏推着在树林里瞎转悠,偶尔瞧见地上的枯树枝就捡起来。
优哉游哉的几个人并没有注意到这树林某处的一堆枯叶下面藏着一个香炉,袅袅青烟从香炉中涌出,风一吹便弥漫开来,等孔卿因为一阵眩晕感而生出警惕时已经来不及了。
最先昏过去的是萧言之,紧接着便是何晏和孔卿,暗卫们见状都吓了一跳,正在安排谁留下来保护萧言之、谁去通知裴泽的时候,就毫无防备地被人打晕,相继从树上栽了下来。
等人都倒下去了,齐成才从某一棵树上跳下来,一手按着一块打湿的布巾捂着嘴,另一只手上端着一杯水,不紧不慢地走到藏着香炉的地方,踢开树叶后便将水倒进了香炉里。
嗞啦一声,青烟断掉。
齐成左右看了看便快步走到萧言之身边,一把扛起萧言之就跑了。
等跑远了,齐成才一把丢开手上的布巾,而后扛着萧言之跑得更快了。
人多就了不起啊?每天都带着一群人跑来跑去,还不是被他抓到了?哼!
齐成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萧言之奔上一处山崖顶端,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肩膀一抖就将萧言之摔在了地上,齐成冷着脸看着面前的几个裹着斗篷的人,沉声道:“人我带来了,钱呢?”
闻言,便有一个人丢了一个钱袋出来,那钱袋正巧落在齐成面前,发出一声脆响。
齐成弯腰将钱袋捡起来,而后打开看了看,不满道:“不够。”
几个穿着斗篷的人面面相觑,而后其中一人开口道:“这是之前谈好的价钱。”
齐成啐一口,怒道:“就为了你们这点儿破事儿,老子他娘的在武成王府里挨了多少打?你觉得这点儿钱够吗?”
“臭小子,你别不知好歹……”
“给他。”另一个人开口,是个女人的声音。
先前的人咋舌,而后又丢出一个钱袋。
齐成得意地轻笑一声:“这还差不多。”
弯腰捡起地上的第二个钱袋,齐成转身就跑。
若不是弟弟病重急着用钱,他才不接这活,就算他轻功再好,进了武成王府也是凶多吉少,好在终于是蒙混过去了。
“跟上去,连他弟弟一起解决掉。”那女人又冷声开口,话音一落,就有一个人紧追齐成而去。
又过了一会儿,站在山崖上的几个人才摘下了斗篷的兜帽,其中唯一的一个女人正是蒋琬,而丢钱给齐成人则是蒋山。
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萧言之,蒋琬冷声道:“拖得太久了。”
“太后殿下恕罪,”蒋山连忙俯首抱拳,“陛下和武成王安排的守卫太多,要在不惊动陛下武成王的前提下得手实在是困难。”
蒋琬叹道:“没想不仅是裴泽护他,竟连善儿都要保他。”
听到这话,蒋山一脸忧虑道:“这事儿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您与陛下之间的关系恐怕就……”
“那也不能让他活着,”蒋琬深吸一口气,眼神也越发坚定,“虽然还没有举办登基大典,可陛下在那龙椅上都坐了多久了?那一群老顽固却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要蜀王回朝理政,他蜀王不在,善儿不是一样做得好好的吗?他们今日能在朝堂上理直气壮地叫善儿去问过蜀王的意见再做定夺,改日是不是就要逼善儿退位让贤给蜀王了?原本还想给他留一条生路,只要他从此不再踏入长安城倒也无妨,可怪只能怪他在朝臣的心中地位太高,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有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