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鼻子,胃液就瞬间翻涌上来了。
她忽然记起某事,呆立在了原地。
后来,她去探望蒋正璇,跟蒋母陆歌卿说话的同一天,她去了同个医院的妇科。妇科医生详细问了有关经期、反胃等几个问题,便给她开了一个化验单子和一个b超单子:“你说的几个情况都是怀孕的症状,但具体要检查一下,因为还存在假孕、宫外孕等情况。等尿检和b超出来就知道了,你先去做检查,等下拿了报告再过来。”
尿检化验报告很快就出来了。当许连臻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只觉得有千斤重。
是真的。
其实从呕吐开始,许连臻就有种强烈的感觉,肚子里有小生命在陪伴她。
可是真的证实了,她反而迷惘了起来,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她和蒋正楠从来就不是什么情侣,根本没有任何未来。
就算是蒋母没说那番话,许连臻也早想好了,她与蒋正楠的协议一到,她便会离开。离开洛海去哪里呢?她想过,可以去大雁,甚至任何一个地方。她一个人,无论去哪里,找一份糊口的工作总不成问题。然后,随遇而安。或许缘分到了,可以完成对父亲的承诺。
如今,孩子的存在,让这一切开始变得复杂了。
那个时候是下午接近下班的终点,b超室的排队情况不算很严重,才在长椅上坐了片刻,广播里便报到了她的名字“许连臻,请到三号彩超室”。
医生让她躺了下来,在她光裸的肚子上涂抹了冰冰凉凉的液体。许连臻静静地躺着,感觉有硬硬的物体在腹部来回移动。
那是个年轻的女医生,黑色的短头发,笑的时候有颗可爱的小虎牙,说话细声细气的。可是当那医生一看仪器显示图的时候,却有些惊讶地开口:“哎呀,恭喜我们漂亮的准妈妈,你怀的是双胞胎呢!你看……”
许连臻错愣惊讶,抬起身看着显示屏。
“有两个心跳。这里有两个动来动去的点,看到没有?”
许连臻傻愣愣地随着医生的指点,真的在屏幕上看到了两个在微微跳动的小点点。许连臻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至少她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来。似悲似喜似酸似涩,无数种感觉纠缠在一起,齐齐地冲击着她,让她有哭的感觉。
那女医生大约也见惯了,笑道:“很惊喜,是不是?”
许连臻微微一笑,身体一点点往后仰,最后头落在医榻上。
那女医生含笑道:“现在的小夫妻啊,都想怀双胞胎呢。在我这里检查的,次的时候,十个里头十个会问我是不是双胞胎。真是要恭喜你,每个孩子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天使,你是个幸运的妈妈,因为上天一下子赐给你两个小天使。”
医生叮嘱她,说怀孕初期,不能太过劳累,而她的情况更加特殊,所以建议她休息一段时间。
她想了许久,想了许多,想了那么多,反反复复,有一件事情却异常清晰。在与蒋夫人的这次谈话之前,她和他就不可能有任何以后。现在是更加不可能了。所以无论有没有孩子,都是她许连臻一个人的事情。
就算有了孩子又会有什么改变呢?他们这样子的家庭处理她这样的女人,不外乎有三种方式,一是让她打掉孩子,用一笔钱打发她离开;二是让她生下来,还是用一笔钱让她离开;三是生下孩子,或许孩子可以冠蒋姓,但一辈子都是私生子的名义,与她一辈子无名无分的生活下去。
所有的结果都大同小异。
于是,许连臻每天窝在屋子里,困了睡,醒了吃。怀孕的反胃症状非常明显,她每天呕吐不止。可是精力倒还是可以的,宣晓意特地过来看了她两趟,许连臻只说自己有点肠胃炎,趁机请假偷懒而已。
记得宣晓意次来的时候,一踏进客厅,就吃惊地道:“连臻,你家里怎么这么大这么漂亮?”许连臻只好说这是蒋正璇租借给她的。宣晓意这才连连道:“难怪了,这本身就是公司旗下的楼盘。”
宣晓意第二次过来的时候,还大包小包地带了一大堆吃的。
两人在客厅边看电视边聊天。也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蒋正璇。宣晓意吃着薯片,八卦道:“对了,听说蒋小姐的婚事取消了,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许连臻怔了怔,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宣晓意吃着薯片,好不惬意。听了她的话,狐疑地道:“你不是蒋小姐的好友吗?多少总归知道一点吧?”
许连臻问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个消息的?”宣晓意抓了抓头发,又吃了一片薯片:“办公室里不知道怎么传开的。可怎么传出来的我不知道。会不会消息是假的啊?”顿了顿,又觉得不对劲,“可是吧,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她又啃了一块薯片,乐呵呵道:“哈哈,也不一定啦。像你跟我头头,就是假的啦。”
当初宣晓意等人一直以为许连臻跟贺君有问题,后来宣晓意跟许连臻熟悉了,某天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便直截了当地问了许连臻:“你有没有跟我头头在谈恋爱啊?”
许连臻那时候正在喝水,当场被惊得吞到了气管里头,一阵狂咳。于是,只好解释:“不是,真不是。是因为……是因为我跟蒋小姐关系比较好,所以贺先生平时比较照顾我。”
事实上,蒋正璇自从在蒋正楠办公室遇到她后,确实不时地上来看她,基本每次都直接进她办公室,然后再去蒋正楠那里。大家都看在眼里,都知道她跟蒋小姐关系好。
宣晓意心满意足地吃光一包薯片,转了话题,有八卦到了蒋正楠:“对了,最近这阵子好久没见钱小姐到boss的办公室了。”
选连臻正在拆一包话梅,一打开,甘草的味道便冲入了鼻尖。许连臻时间生出了反应,忙趿着拖鞋冲进了客厅的卫生间。
宣晓意听到她在里头呕吐的声音,在外敲门道:“连臻,你没事吧?”
许连臻好一会儿才从里面出来,面色苍白地朝宣晓意笑了笑:“没事,没事。肠胃炎就是这样子的……估计中午吃得不够清淡。”
宣晓意瞧着她的脸色,有些担心:“那你再去复查一下吧。好像还是很严重。”
许连臻轻抿嘴唇:“嗯,不要紧。医生说再吃几天药就没事了。”
宣晓意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你的肠胃炎得快点好,朱敏过几天要结婚了,我们到时候去大吃一顿。”
后来,在去朱敏的婚礼的路上,她忐忑不安,因为怕遇见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怕自己会告诉他孩子的事。最后,她确实在走廊遇到了他,可是,他把她当旁人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贺君转告许连臻后,她也一直不明白蒋正楠为什么要她一起去巴塞罗那出差。可至少,至少这几天,肚子里的孩子可以看到他。大约这是孩子们唯一可以与他相处的时光吧。想到此,许连臻便再也不愿去多想了。
在飞机遇到强大气流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如果飞机失事的话,她连孩子们的面都不会见到。
请假在家的这一段时间,她一直犹豫不决。这两个已经在腹中存在的孩子,她到底要拿他们怎么办?她甚至残忍地想过,为什么是两个孩子、两条生命?如果只有一个孩子的话,或许她早已经决定了。可是在哪颠簸时刻,许连臻的反应就是搂着自己的腹部,如同搂着宝宝一样,想让他们知道有她在,她会永远保护他们,让他们不要害怕。
许连臻在那个时候忽然怔了起来……永远……
是的,她会永远保护他们的,无论贫穷还是疾病,无论什么情况,她都会好好保护他们的,直到她生命终止。
就在那几万英尺的高空,就在那飞机颠簸抖动最激烈的时刻,许连臻作了这个决定。
孩子们也非常争气,她和他在巴塞罗那的时候,就下飞机那天吐过一次。
记得他曾替她抚着后背顺气:“怎么了?肠胃炎还没好吗?”他居然知道她编的肠胃炎的事情。许连臻心头泛起酸楚的甜度,连反胃恶心的感觉都似乎一下子觉得好了许多。
许连臻接过蒋正楠倒的温水,只说:“去复查的时候,医生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能是刚刚飞机颠簸得太厉害了,胃难受了,所以……”
由于刚刚飞机确实颠簸得很,所以蒋正楠对此倒无半点怀疑。
许连臻怀孕后不能喝牛奶,常常闻到味道就想吐。可是这次不知道是蒋正楠亲手喂她的缘故还是其他,她居然反常地没有反胃,一口一口将杯子中温度正好的牛奶喝了个精光。
他告诉她,他爱她。那几天,每天清晨醒来,阳光透过窗帘一点点照射进来,他在她身边,孩子们在她身体里。她因为幸福而发疼,以为看见了天堂的模样。
在很多个瞬间,她都有一种冲动,想告诉他孩子们的事情。可也只是一瞬间,等她平复下来,她就犹豫了。万一他不要孩子呢?万一他母亲不要孩子们呢?那几晚的深夜,她总是凝望着入睡后的他,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巴塞罗那如果曾有过幸福的话,那些幸福也只是瞬间的片段。
可是,才短短的几天,这个幸福的水晶球就坠在了地上,碎成了片片。
离开洛海前一天,她最后一次去了产检,医生给她一张b超单子。单子上有两个比豆芽还小的点,医生说那就是孩子。
她和他的孩子们。
许连臻拿着单子,发怔地坐在椅子上。因为是下午下班时分,整个产科空荡荡的。抬头时看到医院墙上贴着的可爱婴儿图片。
她拿出了手机,拨出了电话。
耳边传来的尽是单调而又规律的嘟嘟声,电话那头一直没有人接。最后的一声“嘟”声戛然而止。
许连臻怔了半响,又滑开手机,再一次重播。但那一头还是无人接听,一成不变的嘟嘟声,到最后坠入一片沉寂。
许连臻呆呆地坐着,怔怔地凝望着手里白色手机。她就算再傻也明白蒋正楠不肯接她的电话。
许连臻摸着自己的腹部,鼓起了勇气,再一次重复那个电话。她明白这一次还是没人接听。而她要的也不过只是一个绝望而已。绝望地转身,绝望地离去。
可就在她以为“嘟”声要结束的时候,有人“喂”的一声传来。许连臻反应过来,不是他,不是蒋正楠。
那人在电话那头道:“时许小姐吗?”许连臻从一团迷雾里回神,她听出是贺君。许连臻轻轻抿了抿嘴,低声道:“我想找蒋先生。”
贺君的声音顿了顿,大约在等候指示,片刻方道:“徐小姐,蒋先生说不想接听你的电话。”
许连臻怔了怔,若是从前,她绝对会将电话直接挂掉。她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片刻之后,她的声音慢慢软了下去:“贺先生,请你……请你再帮我问一次好吗?”许连臻一手紧握着电话,一手抚摸着腹部,强逼着自己在努力一次。就算结果还是如此,那么她以后至少会对孩子们说,宝贝,妈妈曾经努力过了。
贺君隔着电话隐约察觉到许连臻的异样,他用手捂住了手机,抬头朝蒋正楠道:“蒋先生,许小姐……”
蒋正楠转过头,从贺君的角度可以看到蒋正楠的眼睛微眯,眸色黑得没有边际。蒋正楠怔了怔,眼神渐渐透了冷,一字一字地道:“你问她,是嫌钱少还是想参加我的婚礼?你告诉她,从今往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既然决定了的事,他蒋正楠便再不会回头了。
贺君垂下了眼,松开捂着手机的手:“许小姐,不好意思,蒋先生正在忙,实在不方便接电话……”贺君尽可能地委婉,“要不等蒋先生空了,请他给你回电。”
蒋正楠冷喝着打断了他的话:“你何必这么多废话,直接告诉她,拿了钱走人。”
他的声音隐约,但是不知道为何,传到许连臻的耳中,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许连臻直直地盯着地板,缓缓道:“谢谢你,贺先生。谢谢。”
她扶着墙壁站起了身,抬头便可瞧见白墙上挂着的可爱婴儿图片。她慢慢地走了过去,指尖一点一点抚过图片上婴儿的眉眼……一低首,两滴泪从眼中涌了出来,滑过脸颊,无声的坠到地上。
他要跟钱小姐结婚了。
他永远都不会给她回电了。
半响后,只见医院空荡荡的长廊,一排空落落的长椅上遗留着一部白色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