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进了院子,正中五间大房,两边儿亦有厢房游廊,一水儿的雕花木栏,水磨石的小路。院子中几个丫头正在那里喂鹦鹉,逗八哥。那婆子上前笑道:“几位姐儿,这两位嫂子乃是姑娘外祖家里打发过来给姑娘请安的,姑娘叫传了进来。”
那几个丫头听了,一个忙跑过去在门口通传道:“姑娘,荣府里的人到了。”
话音才落,便看帘子撩了起来,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从里头走了出来。
赖大家的一看便笑了,这丫头身上穿着一件儿桃红色的撒花棉袄,底下系着一条葱绿儿盘锦棉裙子,利落娇俏,乃是跟着林姑娘回来的大丫头紫鹃。
紫鹃几步迎了下来,嘴里笑道:“赖大娘周大娘好!我们姑娘正念叨呢,快请里边来。”
赖大家的一把拉住了紫鹃,轻声笑道:“你这丫头跟着姑娘来了这许久,看着倒是出落得更好了。”
紫鹃抿嘴一笑,亲手打着帘子让二人进去。
周瑞家的乃是初次过来,忍不住偷眼打量着屋子里头。但见屋内很是阔朗,临窗一张黄花梨木的书案,上头整整齐齐地垒着些书册。一旁又有一只硕大的紫若葡萄的画插,里边插着几支卷轴。另一旁却是一只红木三足雕花圆几,上边摆着的是一盆水仙盆景——却不是真正的水仙,乃是象牙为根,白玉为花,黄玉做蕊的盆景。
周瑞家的好歹也是大家子里出来的陪房,还是有些眼力的。一眼看过去,心里边便只念佛——乖乖,林姑娘这间屋子里,别的不说,单这一盆水仙,便值了多少银子!只怕荣府里的几个姑娘小爷屋子里也找不出来一件儿呢。更别提那墙上挂着的横幅条幅的,想来林家老爷这么多年的官儿坐下来,女儿屋子里的也肯定不是赝品,自然都是好的!
心里正啧啧不已,冷不妨赖大家的拉了她一把,方才回过神来。
赖大家的颇有些不屑——好歹也是太太的陪房,到了亲戚家里且不说请安的话,先就来打量人家姑娘的屋子!真是没了规矩。
只是二人同来,也不好不提点着些,低声道:“姑娘叫咱们进去说话呢。”
说着,便跟着紫鹃往里间儿走去。
才掀起了帘子,便看见一架六扇牙雕山水屏风,绕过去,便看见黛玉正坐在榻前的看书。身后的紫檀雕花架子床,上边垂着鲛绡帐,帐上遍洒银线暗绣的海棠花。又有那长长的流苏垂下,瞧着精美华丽,真不愧为大家千金的坐卧之处。
黛玉听见声音,抬头看是二人进来了,忙起身笑道:“赖嫂子周姐姐来了?”
二人忙都上前福身请安,赖大家的笑道:“姑娘这一向可好?自打姑娘回来,老太太那里很是挂念。又记着快到了姑娘生辰了,打发了我们来给姑娘道贺。”
黛玉站着听了,想老太太几年疼爱,却是真心实意的,眼中不免一热,含泪道:“我也时刻惦着老太太呢。”
身边儿的紫鹃见黛玉如此,想起来自己的家人,也不禁红了眼圈。
雪雁忙过去劝道:“姑娘快别这么着。老太太惦着姑娘,只盼着姑娘每日里欢欢喜喜的呢,若是叫老太太知道反招了姑娘落泪,岂不是心里难受?”
赖大家的看了雪雁几眼,也起身笑道:“正是这丫头的话了,老太太若是知道老奴不会说话,惹得姑娘伤心,回去怕是要怪罪。姑娘好歹可怜可怜我罢。”
黛玉拭了拭眼角,面上微红,轻声问道:“不知老太太可好?舅舅舅母可好?”
不等赖大家的说话,周瑞家的忙起身道:“府里主子们都好着呢。老太太不说,便是二太太也很是念着姑娘。再有,也叫奴婢来给姑娘说个天大的喜事儿呢。”
黛玉疑惑着看向她,二舅母与自己并不亲近,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儿要特特地打发人来告诉自己?
“就是咱们家里的大姑娘,入宫几年了。如今啊,得了圣宠,被皇上封了贤德妃。那可是宫里的一宫主位了,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儿?”周瑞家的说的高兴,起身来颇有些比手画脚的意思。
黛玉微微垂了眼帘,随即又抬头来笑道:“果然是大喜事。周姐姐回去,定要替黛玉向老太太和舅母转达贺意。”
“哎呦我的姑娘,这还不算呐。这册封的旨意乃是赶着在咱们二老爷生日时候发的,若不是娘娘得宠,如何能有这样天大的体面?”
黛玉微笑不语。
周瑞家的说得眉飞色舞,黛玉脸上笑着,心里却是颇有些不耐:这到底是给自己贺生日来了,还是来炫耀他们府里出了一位娘娘?
黛玉本就心思敏感,一时不免又想到,自己才离了那里,人家女儿就封了妃子,这还不定叫人如何想自己呢。当下脸上便露了几分出来。
赖大家的极擅察言观色,轻咳了一声,忙岔开了话,说道:“不但老太太想着姑娘,二姑娘她们也都惦着姑娘呢。听说老太太打发了我们过来,也都预备了东西送予姑娘。又说,都盼着姑娘早些回去呢。”
黛玉淡淡地应着,又说了些闲话,不过是老太太如何,几位姑娘如何,宝二爷如何的话。黛玉听着心里渐渐心凉,便是连一句问父亲的话都没有?便是连一句因自己有了哥哥道喜的话都没有?
低下头拨弄了一会儿腕子上的玉镯,黛玉道:“两位嫂子老远过来,一路辛苦的紧。不如先去歇歇,待我回过了父亲,再跟两位嫂子说话。”
赖周二人对视了一眼,忙都起身来告退。黛玉吩咐道:“紫鹃,你去送了两个嫂子。”
紫鹃答应了一声儿,朝赖大家的笑道:“赖大娘周大娘跟我来。”
不多时紫鹃回来,见黛玉懒懒地歪在榻上闭目养神。想了想,上前轻轻叫了声:“姑娘?”
黛玉微微睁眼,紫鹃便回道:“外头有一只小箱子,里边东西是几位姑娘和宝二爷给姑娘的,并没有上了礼单。赖大娘叫我拿过来。”
见黛玉起身,紫鹃忙叫人将那小箱子抬了进来。打开了看时,不过是些新书笔墨扇坠荷包之类的,乃是三春姐妹送给黛玉玩的。又有一只小小的鎏金的西洋船,原是放在宝玉屋子里的,如今也塞在了里边,想来是宝玉的手笔了。
黛玉忍不住伸手拿了出来,看着精致的船身,不由得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昨天老公突然回家,来不及关页面,他一看之下惊得小手指颤颤地指着我:“你看耽美就得了,居然还开始写耽美……”
经过一夜的开导教育,他痛苦地反思了一下甚为老公却经常不在家的行为,义无反顾地对我说,“你还是写耽美吧,离言情之类的远点儿……”
咳咳,晚上再补上一章,先出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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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礼
到底是荣国府来的人,林如海对他们这几年对黛玉的态度虽然有所不满,但两家好歹没有明着交恶,黛玉又是从那里才回来不久,因此也不好久晾着他们,只次日便见了。自然,又听赖大与周瑞两个说了一番元春封妃的事儿。
林琰跟在林如海身后,瞧着两个人神情,回话时候虽是语气恭敬,脸上却是带着得色。心里不禁冷笑,这个时候看着是锦上添花烈火烹油,他日便会败落得大雪茫茫,万物皆无。
略说了几句面儿上的客套话,林如海便打发了二人出去。林琰看他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立在后边。
过了良久,林如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带了几分疲惫道:“琰儿。”
“父亲?”
“日后,若是回京里去,还是远着些荣府罢。”
林琰笑了,自己父亲在当初黛玉的问题上虽说是没看清楚,可到底是官场中混迹多少年的人了,看得那是极准的。荣府里靠什么让入宫几年都不出彩的元春一跃成了贤德妃?可别说是圣宠,本朝几代皇帝,历来宫里的妃子也没有这样晋位的。
没听见林琰的回答,林如海微微回头,解释道:“我听着方才赖大所言,什么凤藻宫尚书,又加封贤德妃的。自古以来,原也是有内廷女尚书之职的。只是,自多少朝代前边已经不过是个虚衔了。那古诗中说的‘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就是说的这个了。自前朝起更是连这么个虚衔都没了。如今偏生说那大姑娘先晋封的是凤藻宫尚书,然后才加封的贤德妃。我忖度着,这个名号来的怕是不大对。咱们和荣府乃是姻亲,虽说你母亲去了,可这几年因着你妹妹的关系,也并没有疏远了。现下看来,还是远着些好罢。”
林琰想了想,问道:“父亲说的,可是那位容不得……”
林如海摆摆手,林琰便闭上了嘴。
先皇在位几十年,生的儿子不多,偏生早早地立了个太子,又因着犯了事儿被废了。当今皇帝乃是他的第三子,原先也并不是受宠的。只是善于审时度势韬光养晦,等到几个兄弟都露出了争位的野心,又明争暗斗搅得朝堂之上一片混乱的时候,他却是一片云淡风轻,做足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功夫。也正是因此,先皇心灰意冷之际,深觉今上纯孝,又知他也是个有能力担当的,便毅然退了位,自己去做了个安享尊荣的太上皇。
只是,先皇人虽是退位了,可对朝堂的影响依旧在。许是不坐在那个位子,便慢慢地淡忘了当初儿子们的种种争权夺位,对皇帝儿子在朝堂上多方打压兄弟的行为又渐生不满,开始护着那几个了。
皇帝继位不过两三年,上有太上皇盯着,下边又有几个兄弟虎视眈眈,朝堂之上又还有相当一部分世袭的老臣倚老卖老,如今只怕心里憋屈着呢。只是据林如海看来,当今皇帝从皇子时候便极擅忍耐,现在太上皇尚且硬朗着,便是为了一个“孝”字,今上也不会如何。只是,太上皇毕竟是年事渐高了,之后的事情,那可就难说了。
“琰儿你记住,但凡为臣者,切忌去卷入权利争端。荣府如何,我并不再说。只需记得,日后便是我不在了,你回京去接着念书,便跟玉儿说了,不能再住到荣府里去。只做一般的亲戚走动便罢了。”
林琰应了下来,心道,日后这个恶人只怕自己是做定了的。
过了两日,赖大周瑞两家子人便要启程回了京里。林府这里自然有送与元春封妃的贺礼,黛玉自己也打点了一些扬州的精巧玩意儿新奇式样的簪花钗环等物,一包一包地分好了写上签子,预备一并交与赖大家的带回去,权作是给了三春姐妹和宝玉的回礼。
紫鹃站在熏笼前头,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正弯腰裁着一匹赤金撒花的缎子。听见自鸣钟响了起来,抬头看了看,目光又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十锦阁子上安放着的西洋金船。
雪雁从里屋出来,看她呆呆的,诧异道:“姐姐怎么了?姑娘说这件儿褙子是要孝敬老太太的呢,得赶出来才好。姐姐怎么倒发上呆了?”
紫鹃面上一红,低下头去拿着剪刀便剪,嘴里掩饰道:“何曾发呆了?我方才没听见那自鸣钟打了几下,才看看的。姑娘做什么呢?”
雪雁朝着屋子里一努嘴,道:“正看书呢,说是又看见了什么好的补身方子了,要吩咐了厨下去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