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替黛玉憋着的那口气,可怎么出呢?这倒好,他自己先来了。
“如今这几个人在哪里呢?”
林成觉得自家大爷脸上笑得很是诡异,忙道:“都在后院的花厅里。因有男客,不好引到姑娘院子里去。”
林琰点头笑道:“这倒是做得对。记住了,咱们家的姑娘也是世家出身,书香门第,再是清贵不过的。她住的地方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说着,也不换衣裳,直接奔了后院去。才进了院子,便听见里头一阵笑声。林琰皱了皱眉,能反客为主在别人家里如此张扬的,非凤姐儿莫属。
外边伺候的丫头打起了帘子,林琰进去了。见凤姐儿正眉飞色舞地不知说些什么,黛玉坐在主位相陪。右边的椅子上坐着宝玉,左边儿一溜儿宝钗居首,下边是三春姐妹。
凤姐儿一身儿桃红色撒花出风毛儿长袄,粉蓝色立领白色盘扣中衣,银红色绣花绫子裙,头挽凌云髻,上插赤金点翠衔珠儿步摇,一边儿又有镶了金刚石的垂珠簪,整个人儿珠光宝气,行动言语间干脆利落,又引人发笑,当真不愧是众人中出了名的利嘴。
见了林琰进来,黛玉忙起身,笑道:“哥哥回来了。”
凤姐儿几个不好坐着,也都起身与林琰见了礼。林琰面上含笑,团团一揖,笑道:“是我失礼了,不知道琏二嫂子宝兄弟和各位姑娘过来,竟是没得在家里,真真是我的不是。”
凤姐儿坐下笑道:“又不是外人,林表弟何必说这些个外道话。知道表弟是忙的,我们自己就过来了。倒是表弟别说我们是不请自来才好。”
林琰便坐在黛玉左边的椅子上,紫绡奉上茶来,林琰抿了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客座上的几个人。
宝玉自从他进来,脸色便不大好。想来是在他心里,自己是那个不叫他跟林妹妹一块儿的恶人,所以才没个好脸色。至于三春姐妹,果然如书中所记,皆是一样的服饰穿戴,不过衣裳裙子上头绣的花色不同。惟有宝钗,今日所穿的乃是一件儿淡青色提花锦缎对襟儿袄,底下一条烟霞色百褶绵裙。头上虽是挽了凌虚髻,却只在鬓边插了一朵样式新巧的浅蓝色绢花,又在另一侧戴了一支白银垂心珠簪。无论头上戴的,还是身上穿的,都是不见一丝儿奢华,与宝玉迎春,尤其是凤姐儿比起来,倒是显得素净了。
林琰还看不上她那些小心思,垂下眼来看着杯中的茶水,掩去了目光中的嘲讽。
“说起来,”凤姐儿笑道,“前儿我们过来,也没得见着林表弟。听说是林表弟出去了,可有赶上风雪?恁大的雪,往年还真是少见。”
林琰放下手中茶盏,叹道:“可不是么,若不是去书院里看先生,我也很不想出城去的。只是我从苏州回来后,还不曾拜见过先生。再加上又有忠顺王爷邀着同去,我也不好推辞的。”
凤姐儿先前就听贾琏说起来林琰与忠顺王有交情,此时听林琰自己说起来,仍是不免有些惊讶。美目流转间已经笑容满面,问道:“京里人都说忠顺王爷乃是当今圣上的最为宠爱的兄弟,林表弟竟和王爷有交情不成?”
宝玉不禁好奇地看向林琰。
宝钗虽是微微低着头,眼中不掩诧异,更多的却是好奇,忍不住也便用心听着。
“说不上交情,不过是当年同窗之谊罢了。承蒙忠顺王爷看得起,但有去看先生时候,便叫上我。我也算是借了光罢。”林琰看着黛玉笑道,“说起来书院里的山长赵先生,还是父亲的好友。前儿我过去,先生还问起了妹妹,说是妹妹极小的时候也曾见过的,又叫妹妹好生调养着,待出了孝往先生家里去走动走动也好。”
黛玉想到父亲旧友尚在,父亲却已西去,不由得红了眼圈。又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强笑道:“那么也是咱们的长辈了。哥哥若是再去时候,替我道声谢罢。”
宝玉看黛玉眼中珠泪盈盈,早就按捺不住,忙起身欲过去劝解,却被凤姐儿看了一眼。复又看看林琰正坐在那里轻声安慰黛玉,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
宝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缓步到黛玉身边,柔声道:“林妹妹快别伤心了。林姑父在天有灵,也是愿意妹妹欢欢喜喜的。”
如今黛玉远没有到与宝钗“金兰契互剖金兰语”的时候,相反,都是客居在荣府的,这几年在荣府里头却是截然不同的境遇。人多说宝钗品格端方,大度随和,最是知礼。至于黛玉,便只落得了清高自诩,目下无尘的名声,更有一干子粗劣不堪的婆子,还传过黛玉尖酸小性儿的话。便是没有与宝玉如何两情互通,黛玉此时也对宝钗无甚好感。
见她过来端着长姐的架子劝慰自己,心里更是不快——算起来你与我并非什么亲戚,只不过都是荣府的亲戚,弯绕弯的绕上了而已。便是来劝,也该是自己的亲表姐妹,何须要你来处处出风头?
不过此时宝钗是客,黛玉也并不想失了礼数,只低头不语。
宝钗未得黛玉回应,也并不介意,依旧淡淡地笑着,左手微微屈着放在身前,右手虚抚黛玉肩头,十分姐妹情深的样子。
林琰目光扫过下边的迎春姐妹几个,见她们各自低着头,或是摆弄手中帕子,或是面带关切看着黛玉,或是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心里大感有趣,看向宝钗时候不由得眼中带了几分莫名的笑意。
宝钗虽是低头跟黛玉说话,心思又岂是真正放在黛玉身上的?察觉到林琰看着自己了,心里跳的快了些,面上却是并不露声色。
只是凭她如何心思细密,到底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那点子小心眼儿又如何能瞒过林琰凤姐儿这样的人?
凤姐儿只作不见,端了茶来喝了一口,起身笑道:“依我说,我们来的也有不短的时候了,竟是扰了林妹妹半日,这就告辞了罢。”
又笑着邀林琰黛玉,“府里娘娘省亲的园子已经建好了,再等着里头一应的摆设玩意儿等都得了,就可以请旨省亲了。老太太说,园子里头景致不少,如今虽是冷,倒也可以一逛的。若是林表弟林妹妹哪日有空儿,不妨去瞧瞧。”
林琰笑着答应了,又与黛玉苦留几个人在这里才吃饭。凤姐儿十分推辞,着实推不过了,只得又坐了下来。
叫黛玉陪着凤姐儿等人吃饭,林琰便已男女不同席为由,将宝玉硬生生地请到了自己的书房。又另外叫人整治了一桌子精致的菜肴,自己亲自陪着宝玉吃饭。
林琰见多识广,说话又风趣,将一些奇闻轶事、各处风土人情说的十分有趣,宝玉先还拿着身段儿不愿与他说话,后来也忍不住要搭上几句。二人越聊越投机,林琰有意引着,渐渐便说到了京中人家中谁家有奇珍,哪家有异宝,何时见过的哪一本戏文热闹,哪一本让人瞧不得。
林琰因向往道:“说起来我往日里只是念书,并不如何听戏。倒是有一回曾经听过一个叫做什么班子的,里头一个唱小旦的着实是好。面庞扮相自不必说,单是卸了妆后那一股子气质,便叫我说不出来的。听说也是京里有名儿的角儿,不过只得那一次眼缘罢了。”
宝玉脑子中仔细过了一遍,拍手笑道:“我知道了,难道林表哥说的是琪官儿?”
☆、……
林琰听得“琪官”二字,双掌一合,笑道:“是了,就是这个名儿。还是宝兄弟知道得多,我竟是每日里看书看傻了的。”
宝玉听了并不以为忤,反倒是笑道:“说起来我也并没有见过的。不过前些时候偶然听薛家表哥提起过,说是京城里如今很是有名的。林表哥若是想见,哪天叫薛大哥哥帮着咱们引见引见也不是难事。”
“罢了罢了,”林琰忙摆手,笑道,“我并不大喜欢听戏的,依依呀呀个没完没了,有何趣味儿呢?终究不如看书来的有趣,且还有用。”
宝玉听了这话便不再说,只低头去细细地品尝林府的素菜,一边儿又想着如何饭后再去与林妹妹说几句话才好。
林琰微笑着拈起一颗三色杏仁吃了,一时间心情大好。
吃毕了饭,才端起茶来,那边儿便有黛玉身边的紫鹃过来,“姑娘那边儿已经吃完了。琏二奶奶问宝二爷可用好了,琏二奶奶说,宝二爷若是吃完了,便一同回去才好。”
宝玉听了,忙放下了茶碗同林琰一起过来花厅这边。凤姐儿等人果然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见了林琰和宝玉进来,凤姐儿便笑道:“我府里头事情多,竟是不能再耽搁了。且恕我就告辞了罢。”
林琰亦客套道:“琏二嫂子有事便请自便才好。”
凤姐儿扭身拉着黛玉手,“好妹妹,你身上大好了,再过两日好歹往家里去走一趟,老太太念叨着呢。”
黛玉点点头,迎春宝钗等人便都与林琰微微福了福身子,林琰回了礼,这才亲自往外送着。黛玉亦叫了紫鹃和雪雁,替自己送了出去。
凤姐儿等人原是坐了两辆车来的,她与宝玉一辆,宝钗并三春姐妹一辆。这边儿凤姐儿上了车,却见宝玉还在那边儿拉着紫鹃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凤姐儿细眉微蹙,随即展了开,挑着帘子朝林琰笑道: “林妹妹身上也大好了,若是得闲了,林表弟林妹妹便往我们那里玩去。横竖妹妹在家里也是一个人闷着,况且老太太那里也是想念的紧。”
“琏二嫂子放心,但是得了空,我必叫妹妹过去的。”
凤姐儿见宝玉还未过来,只得开口唤道:“宝玉,别在那里蝎蝎螫螫的了。快些上车。”
宝玉回头答应了一声,又忙忙地说了两句,方才上了车。林琰看着两辆车相继出去了,脸上笑意渐敛,转身回去了。
紫鹃目送着宝玉上了车,手上仿佛还有着方才宝玉留下的温度。垂下眼帘瞧着空空的手里,紫鹃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家里大爷和姑娘的意思,荣府,大概是不想去住了。也是,自己有宅子有地的,何必住到亲戚家里去看人脸色?何况这些天来,紫鹃也算是看明白了,林家规矩大着呢。林家的姑娘,尊贵着呢。
那两个宫里头出来的嬷嬷虽只是教养姑娘,对她们这些个跟着姑娘的丫鬟虽是不会多说一言半语,但是谁有了错处儿,只消一个眼神,便能叫人忍不住心里一颤。
平心而论,看着姑娘自回了家后,跟以前真真变了个人儿似的。不但身子好了不少,便是之前那种动不动便要流泪到天亮的时候,也渐渐没了。况且近来管着家,看着人也爽利了不少。只是,这里终究是林家……
紫鹃年纪比黛玉要大两岁,心里想着的便多些。她在荣府里头虽比不得鸳鸯等人,却也是心思灵透的,不然贾母也不会将她放在黛玉身边伺候。
原先贾母有意将黛玉配给宝玉,她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跟在黛玉身边,又深得她的倚重,日后,少不得是要跟着黛玉出阁儿的。像她这样的丫头,多半会成为姑爷的通房,便如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一样。若是黛玉嫁与了宝玉,那自己岂不就是……紫鹃知道自己不该有这个想头儿,只是每每看着宝黛两个一起坐卧不避,便忍不住要在心里小小地欢喜几分。
可眼下看来,大爷和姑娘,似乎对荣府里头,对宝二爷,都疏远了呢……
没头没脑地想着,忽然抬头间看见林琰正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忙低下头回了内院。
却说宝钗等人跟着凤姐儿一路回了荣府。虽是几个人一辆车,迎春一向话少,惜春年纪尚小,只有探春还算能与宝钗说到一起。只是宝钗心里有事,便只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探春说了几句便罢了。一辆车里,竟是一路沉闷。
回了贾母那里交了差,凤姐儿觉得身上倦怠,将几个小叔子小姑子留下了,自己便告退出来。
平儿今日乃是留在家里照看着凤姐儿的女儿的。凤姐儿进屋子时候,便瞅见平儿正在那里抱着大姐儿说话。大姐儿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头上挽了两只可爱的小发髻,一张小脸儿白白嫩嫩,看起来粉妆玉琢,说不出的可爱。
凤姐儿伸手捏了一把女儿的脸蛋,冲平儿笑道:“也不知道是谁的闺女,整日里跟你亲近。”
平儿将大姐儿交给奶娘,自己替凤姐儿解了身上裹着的镶滚大毛儿灰鼠对襟棉缎褙子,抿嘴道:“奶奶成日里不在家,大姐儿可不就是跟我熟些?要我说,奶奶平日里多疼疼大姐儿,大姐儿自然就跟您亲热了。”
凤姐儿晃了晃发酸的脖颈,歪在了榻上,抬手道:“过来给我揉揉,这大半日下来也没得好生坐坐,浑身酸得很。”
平儿依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