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两本结婚证有如救命稻草般送到了她面前,周女士那绝望、万念俱灰的悲摧目光慢慢变了,慢慢瓦解了,慢慢变得不可思议,变得惊喜非常了。
胡一下一瞬不瞬地看着周女士如上变化,顿时松了口大气。
周女士的手微微颤抖地拿起红本,翻开来,正面瞧瞧,反面又瞧瞧,笑容越咧越大,到最后,终于笑得合不拢嘴:“这就是你说的好消息?”
詹亦杨默认。
看着周女士那样开心的笑,胡一下自个儿也慢慢笑起来。
笑容里,有大难不死的庆幸,也有被周女士的喜悦所感染的不由自主,等胡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原本不愿意承认的两本结婚证,现在似乎也可以接受了。
自己的手一直被詹某人握着,胡一下现在似乎也不太想甩脱他的钳制了。这也是胡一下次意识到,她恐怕一辈子都要被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了。香香不久之前,她还是那样排斥“他和她结婚了”这个事实,可现在,她无比庆幸这个事实能让周女士重展笑颜。
这该是种怎样的境界啊?他把她卖了,她却还心甘情愿、傻不愣登地、十分庆幸地帮他数着钱……
当胡一下还在努力平复内心的各种翻覆的思绪,周女士已经满场飞着张罗开了。
给这个打电话:
“揭设计师啊,我儿子结婚了!是啊是啊是啊!谢谢、谢谢!噢,差点忘了说正事,我想请你帮个忙!就是尽快帮我儿子把房子的室内装修换一换!对,要换哪种很喜庆的,温馨的,他那房子的装潢不是黑就是灰,我早看不顺眼了。对了,最最重要的是,得弄出一间漂漂亮亮的婴儿房出来!哦你误会啦!我媳妇儿现在肚子还没动静呢,不过……每天看着那间漂亮的婴儿房,小两口也能更努力点,我也就能早点抱上孙子,不是吗?哦对了,不止朝阳的那套要换,海淀的那套也得换上喜庆的风格。就麻烦你啦!吼吼……”
给那个打电话:
“婚庆公司吗?我上次看中的那个套餐啊,现在就准备定下了。对,时间啊……就订在最近的黄道吉日那天吧。我还要赶紧给婚纱店打电话呢,筹备进程你记得随时向我汇报啊,先挂了。”
当然,周女士绝不会忘了给孩子他爸挂个电话:
“老头子啊!赶紧订机票,开完会赶紧回来!考察什么呀考察,你儿子都快结婚了,你说你有什么理由不赶回来?哦对了对了,老张老裴老吴也都在那儿吧,记得邀请他们……哎算了算了,你记性一向不好,还是让徐联络员听电话吧,让他帮我拟一份详细的宴客名单。”
胡一下被这阵仗彻底惊呆了。对于周女士的热血,詹亦杨眉毛都不抬一下,可这俨然已经成了胡一下的梦魇。
“那个……”胡一下的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刮了某人的肩膀,因为心虚,音量不由得放小,“我们能不能不办婚礼?”
他一副询问的表情看着她。
好在她早有准备,冠冕堂皇的理由随口就来:“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你老婆了,我在公司还怎么混啊?”
他但笑不语。
“不要忘了,公司章程明确规定员工之间不准谈恋爱。”
他但笑不语。
“你在公司还没能耐到一手遮天吧,还是得遵守公司的章程吧!”
该死的他还是但笑不语!
胡一下两手一摊,最后一击:反正我是不打算辞职的,要不你辞职?只要一方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了,结不结婚都不用再受限制。”
笑面虎他终于开口了:我从来不知道你原来是有个事业心的女人。”
取笑她?当老婆大人是吃素的啊?“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跟我爸说你已经答应要辞职回深圳,帮我爸卖白菜了。”
“岳父”这样一个恐怖的存在还是挺有威吓力的,胡一下很快就看见他脸上原本那片淡然渐渐瓦解。
神一样存在的詹亦杨终于倒在了“回家卖白菜”的强大压力之下,胡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走向周女士,周女士正兴奋地和牌友讲着电话,刚说到“我这媳妇儿啊长得就跟那明星似的,哦,不,比那些明星好看多了,你别不信……”电话就挂了。
“喂?”
“……”
“喂?”
“……”
周女士纳闷地“喂”了好几声,准备检查是不是电话出故障了,一低头就看见那只按在插簧上的手。
再顺着这只手向上看,看到了儿子的脸。
“我们不打算办婚礼。”
“什么?”短短两个字就能让人读出周女士的薄怒,可见她有多么诧异。
“我们也是不想让你操劳。”
“……”显然,这里有不足以说动如今满心满眼都是世界婚礼的周女士。
詹亦杨稍一思忖:“我下个星期飞伦敦,过后还要去日本,一走就是三个月,近期只能挤出一个星期的时间去蜜月旅行。如果这一个星期都耗在办婚礼上,我们没有独处的时间,那……您的孙子估计得晚一年出生了。”
周女士蓦地顿住。
詹亦杨再接再厉:“到时候,赵阿姨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小姑姑家的魔童都会说英文了,裴老爷子的外孙女都能弹钢琴了。周女士的孙子却还在娘胎。”
周女士被他戳到了痛处似的。皱着眉十分纠结的样子,胡一下在一旁纵观全程,默默的在心里为老公鼓掌,这招……太!狠!了!
自此,历来寡言的詹某人令胡一下刮目相看—他竟然一口气能说怎么多话?要知道平时他连训员工都懒得多说半个字,从来都是下命令,被完成,完成不了?直接炒人。
陷入两难的周女士权衡了半晌,有些不甘的瞅了瞅电话机,有些无奈又有些期待地瞅了瞅詹亦杨,这才带着满满的歉疚走到胡一下面前,语重心长的握住胡一下的手,安慰似的拍了又拍。
“下一啊,你也知道,我特别喜欢小孩子,可惜自己生的这个……”说着嫌弃的瞥了瞥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詹亦杨,“从小就老成的很,我这个做妈的,可从没享受过小孩子向我撒娇、撒泼的待遇,我想操心都插不上手,哎!”
胡一下立马感同身受地狂点头,被詹亦杨一瞪,才赶忙恢复正经,听周女士继续道:“我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好媳妇儿现在就指望你喽,不管是孙子还是孙女,最好都像你,惹人疼……就是委屈你了,连个婚礼都没法立刻给你,不过!等你们有空了,我一定补一个更盛大的。你嫁过来就等于是我女儿了,大杨杨要是敢欺负你,一定要来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胡一下还是次听周女士说的这么正经八百,顿时有种“家中我最大”的唯我独尊感,得意洋洋地瞅瞅詹亦杨,挤眉弄眼的视图传达一个信息:
看到了吧,我有多重要!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有多高!千万不要羡慕我哦!
遭到婆媳二人共同鄙视的詹亦杨现在能做什么?
沉默?
不,他在思忖片刻后,无声地走进这个正自鸣得意的女人,不由分说地搅紧她的肩。
被他按住的那边肩头条件反射地一僵,扭头看看这个目光里藏着凶神恶煞的男人,顿时心生胆寒。趋利避害的本能令咱们这位新婚少妇悄无声息地敛去得意之情,狗腿地笑起来,转回去看看周女士,态度坚决的表明立场:“您放心吧,詹亦杨他对我很好的,不会欺负我的。”
这个答案他显然比较满意,因为胡一下明显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肩上的爪子力道轻了很多。周女士对这个答案也挺满意,原来自己儿子也有温柔的一面,还那么会疼人,她这个做妈的,实在是倍感欣慰。
三人之中内心最纠结的,非胡一下莫属。有了老公没了人权,她往后的日子该有多水深火热?胡一下四十五度角仰望虚空,心中默默流下两行血泪。
在周女士炒胡了几个菜而保姆及时补救之后,晚饭正式上桌,蜜汁烤排骨,蒸鱿鱼,鸳鸯蟹,姜葱生蚝,白菜心,芝麻奶黄包,芒果糯米滋……明明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胡一下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味同嚼蜡,或许、可能、大概—
是因为周女士只招呼了一句:“一下啊,这可是专门请教了粤菜大厨之后做出来的,你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之后便忙着联络旅行社询问蜜月旅行线路。
只听周女士紧握听筒一本正经:“新婚夫妇旅行回来以后妻子怀孕最多的线路是哪条?”
“欧洲啊……那太远了,旅途那么奔波,怕他们到时候都有心无力了。”
周女士问的问题有多让人脸红心跳、无地自容,胡一下恨不得扒条地缝钻进去,求救的目光投向詹亦杨,被他毫不留情地无视掉。他虽然还是那张表情缺失的脸,但明显听的津津有味,甚至煞有其事地自言自语:“热带不错,热情似火,激情燃烧。”
那边厢,周女士听了接线员的一番介绍,眼睛一亮:“热带?热带好热带好,热情似火,激情燃烧……”
胡一下囧,果然是母子俩……
“除了马尔代夫还有哪几个地方?我问问我媳妇儿意见,看看她想去哪儿。”
周女士说着便凑了过来,胡一下正囧囧有神的发呆,詹亦杨的脚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胡一下一惊,抬头,放大了的周女士的脸“啪”的一下就糊到了她的眼前。
“媳妇儿,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我想要回到半天之前,打死我都不在假洋妞的订婚宴上喝酒!
胡一下内心翻涌,无法作答,只能感叹,一切都回不去了……
显然她的绝望和欲哭无泪也被周女士无视掉了,周女士一边用期待的几乎沁出水来的目光巴巴儿地等着胡一下的回答,一边满怀优越感地感慨:“陆家这次订婚宴搞砸了,陆海文他妈妈估计得气的半死,以前净拿我家大杨杨这么多年都单身这事儿刺激我,现在自个儿栽坑里了吧,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一身贵妇打扮的小老太太幸灾乐祸起来,看着让人觉得特别违和,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小老太太真是可爱,被感染着没心没肺笑起来。胡一下刚从此番违和感中找到平衡点,突然,生生僵住—搞砸?
订婚宴搞砸了?
陆家的订婚宴搞砸了?
胡一下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对面的詹亦杨,他低头喝汤,跟没听见似的。胡一下也伸脚想要踢踢他,悲剧的是自己脚不够长,踢不到。
再试着踢一踢,还是踢不到,胡一下默默安慰自己,不是因为自己腿短,而是这桌子太宽了。
好不容易等到周女士又去煲电话粥了,胡一下赶紧窜到对面去。詹亦杨刚夹了一块排骨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她突然捧过他的脸:“怎么回事?”
他像是不明白她的话似的,没有作声,胡一下的眼睛狐疑的一眯,“从实招来,陆海文的订婚宴为什么会搞砸了?”
他的脸色终于有所动容,却不是为她解疑答惑,而是继续低头吃东西,这厮明显是在逃避问题,胡一下顿时感受到一种抓住对方小辫子的狂喜,不由分说的一把捏住他下巴—
“该不会是”胡一下没继续说下去,只十分意味深长的把眉梢一挑、尾音一扬,“恩?”
胡一下这动作无比大爷,詹亦杨一怔。
看到他眼里露出的那一抹近乎胆怯的光,胡一下顿时有了一种翻身做主人的感觉,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这男人突然愣住是因为被自己的霸王之气给震慑住了。
自己捏着他下巴的手顿时成了权势与力量的象征,胡一下自然是越捏越紧,连瞅着他的眼神也更加放肆:“该不会是我喝醉了以后大闹现场,把你和假洋妞的丑事都抖了出来吧?”
“”
“然后陆海文一气之下就宣布订婚宴取消,顺便和你这个渣渣断交?”
这女人越说越起劲,几乎快要眉飞色舞起来,詹亦杨嘴角抽了抽,刚努力克制住,又是不自觉的一抽,终于,他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被这女热得瑟的小模样击了个粉碎,詹亦杨突然就把筷子上的那块排骨塞进她的嘴里。
片刻后詹亦杨意识到,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这女人彻底安静,那真是大错特错,胡一下丝毫没有噎着,反而欢快的把排骨拿在手上啃起来,她一扫之前的食不知味,吃得格外欢快,也格外得意:“一看你这逃避的小眼神儿我就知道我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