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
身旁的小姐敲了敲门,对着回过头的秦南微微笑道:“秦桑,您的贵客到了。”
秦南微微一笑,点点头,流露出一种矜持的贵气。
庄非拉了一下我的手,有些不悦于我的木讷。我沉默着,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庄非笑得很开心,他的心情像是外面晴朗的天气,也许是因为这个春天有太多美丽的东西萌动破土。
秦南和庄非笑着说话,两人旁若无人地大笑击掌。秦南偶尔瞥过我的眼睛,像是雄鹰翅膀下的阴影。
我低着头,默默喝着清酒。
窗外春光无限,樱花顺着风落到衣角。进来之前被那些小姐强拉着换了一身男式和服,紧束起腰肢,对着镜子不自然了半天。几个女孩笑着把我强拉出更衣室,庄非扫了两眼,就皱着眉头奚落,什么身材干瘪,个子也不挺拔,吓得刚才替我换衣服的小姐连声问我要不要换一个款式。庄非又冷着脸说不用,拉着我带着莫名怒气走了。现在看见秦南,又完全忘了我的存在,眼里只有光影浮掠下的秦南。
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把落在衣角的花瓣拂开,落到木栈下的湖面,泛起涟漪,晃了我身后两人的倒影。
“前些天一直约不出来你,你该不会一直和小朗在一起吧?”秦南不知道刚才和庄非聊到什么,竟然提起了我。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当个摆设的准备,却没想到居然被两个人记起了还有我这么一号的存在。
庄非低垂着眼,却堪堪向我一扫,放下手中的清酒:“恩,小朗刚回来,这几天忙着陪他,不然他一个人没什么朋友,难免寂寞。”
秦南挑眉一笑,道:“也是,他那种性格想交到朋友确实不容易。”
我垂着头,盯着眼前的托盘,刺身,寿司,一叠天妇罗,一叠小菜,还有喝了半瓶的黄梅清酒,都很精致,味道也不错。
“秦南问你话你没听到吗?”
听见庄非不悦的声音,我抬起头:“什么?”
庄非脸色一沉,嘭地放下手里的酒杯,刚要站起来,却被秦南按住:“咱们两个出来是为了小聚,不要坏了兴致。”秦南声音很淡,像是水面浮动的樱花颜色。
庄非愣了一下,随即勾唇一笑,看我的眼神好像多了什么。
我想不说话应该也可以,于是又低下头,对着眼前的食物研究起来。
研究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着看起来十分热络的秦南和庄非说:“那个……能不能把芥末换成酱油?”我不吃芥末,刺身独吃又难以下咽,而且我真的饿了,碟子里的四块寿司和天妇罗都被我消灭干净了,可是要我吃这个略带腥气的刺身而没有酱油,实在是可怖。
两个人听见我的话,不约而同向我看过来,眼神出奇的一致,我被盯的压力很大,有些后悔自己的不耐。
“拿碟酱油来。”秦南看了我一会,面无表情对门口跪了很久的少女说。
少女垂着头恭敬退下,片刻就拿了酱油,还带了满满一盘各色调味料,端到我面前,用略带歉意的眼睛看着我:“真是抱歉,没有顾虑到客人的口味,这些小菜还请您慢慢选择。”
少女低着头,露出一片粉嫩脖颈。她的身形从我的角度看上去很像楚孜。我心里一软,笑了一下:“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女孩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行了你下去吧。”秦南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冷冷对着女孩说。
少女诚惶诚恐躬身拜退。
“都有什么啊?看起来还挺丰盛的。”庄非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我对面,背对着秦南,嘴里说着食物,可是眼睛却死死盯着我。
我把托盘向前一推:“你喜欢就选好了。”只拿起一碟酱油,慢慢用刺身沾着吃起来。刺身有些粘,弄得拇指和食指上很不舒服,只好舔了舔。
“你的刺身好像不错。”庄非随手指了指。
虽然肚子很饿,食物不多,可是还是不敢忤逆他,把碟子推到他面前:“那你吃好了。”
“很粘吧?手会脏。”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
我暗叹一口气,如果我听不出他的暗示,这么多年也算白认识他了。
捏起刺身沾了酱油递到他嘴边,被他一口吞下去。
看他一脸满足的样子,想抽出手指,却意外地发现居然被咬住了。粉色的舌头在指尖滑动的触感很敏锐,像是一条鱼。
我吓得噌地抽回手。
庄非本来眯着眼享受的表情变得比翻书还快,立刻成了一副恶狠狠,明明想发火却刻意忍耐的表情。
“庄非,你想吃刺身吗?”秦南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对上他的眼睛,里面沉沉的,看不见底。
庄非回头一笑:“不用了,我已经饱了。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我想我就先带小朗回去了。”
正午十二点,还真是“不早”。
庄非站起身,居高临下,想拉我。
“我看不如小朗也在我这里住两天吧,这栋房子刚买,多有些人气更好。”
秦南的话让我和庄非同时一愣。
“这样不好吧,他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规矩,我和他怎么也算是青梅竹马,他借住在我那里我才同意的。这样打扰你,要是惹你不快就不好了。”庄非笑着说。
“这是怎么说的呢,我怎么也算是他的朋友,就算他没规矩,我也不会太和他计较的。”
“这怎么好呢?”庄非对我一笑,“小朗,你也想和我回去对吧?”
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秦南,又看了一眼笑得灿烂的庄非,低声道:“我想,在秦南家借住几天。”
庄非脸色一黑,精致的脸蛋露出被触怒的表情。
我想过了,这些天庄非根本没有把楚孜还给我的意思,他把我养在身边虽然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可是这么和他耗下去一点意义也没有,而且他好像有意识似的,要把我好不容易建立的心防一点一点瓦解掉,这样下去,输的一定会是我。我必须离他远一点。现在大概也只有待在秦南身边他才不敢动我。
真是讽刺,难道真应验了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庄非估计是被我的“不听话”气炸了,竟然没有和秦南道别,就挥袖走了。只是临走前恶狠狠的眼神看得我心惊胆战。他那个人嘴巴坏,脾气坏,做事又狠,可是想想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就算再生气又能拿我怎么样,也就随他去了。反正他过几天消了气,一定又会来找我的。
“你是在和他赌气吗?”秦南握着酒杯,黑色和服穿在他身上更显得他的挺拔俊朗,墨色眉峰聚成一簇,眼睛漆黑如夜。长了一张女人的脸,却偏偏是这样的脾气。
“是你要我留下来的,现在你不欢迎了吗?”我垂着眼睛,随手捏起刺身沾了酱油要吃掉,刚送到嘴边,手指就被尖利的牙齿咬住,刺身被我的手指松开,落到对面人的嘴里。
“你是属猫的!看见鱼就不要命吗!”我呼着手指,妈的,咬的也太狠了,拼命吹着,却还是胀痛要命,只好放到嘴里含住。
秦南忽然像是一头敏捷的豹子,掐住我的肩头顺着压下来,门外晃动的水光映在他的脸上,目光沉沉盯着我:“你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到处发骚!”
“去你妈的!你才到处发骚!放开我,老子不住了!”这个混蛋疯了,说话不知道用什么逻辑。
“还敢狡辩,看来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是不会长脑子的。”说完,嘴唇用力压下来。
王八蛋!真当我是婊子吗!
或许对庄非会舍不得,可是对秦南我没有半点含糊,他敢亲,我就敢咬。看着秦南滴血的嘴角,心里涌上一阵痛快,果然还是伤害别人的感觉最爽。
秦南脸色很差,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样子,手掐在我肩膀上,怎么也不肯松开。
“拿开你的手!”
“齐松朗,我现在是这栋房子的主人!”
“那我走好了。”推他又推不动,“你到底什么意思?赶我又不放开我。”
“你住在这儿别走。”他脸一别,尖尖的下巴很消瘦,手松开我,径自理了理有些褶皱的和服。
我嗤笑:“可惜我不想住了。”抬腿向外走。
“不行!”秦南从背后拉住我,熟悉的古龙水味慢慢淹没上来,“现在庄非的人在外面不知道布了多少,你踏出这所宅邸一步就等于又被他控制了,你不是想逃开他吗?”
我眯眼:“你怎么知道?”
他别开眼,没有回答。
“你监视我?!”
“不是监视!只不过是刚好我的人了解到你的一些情况随口告诉我。”秦南的很白皙,他一脸红根本就掩饰不住。
我几乎要笑出来了,秦南这种说谎当吃糖的人居然被这么一个蹩脚的谎言把脸憋红了。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个拿感情当游戏的高手,我一定会被他的表情欺骗,认为他纯情得要命。
我没兴趣揭穿他,冷笑着说:“我是不想看见庄非,可惜我也不想看见你。”
血像是一下子从他脸上抽离了,瞬间白得像纸一样。
过了好一会,他才语气平板地说:“我最近不会回来。”
我讥讽一笑:“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春天很短,樱花开了几天就匆匆凋谢了。枝头的浅粉被鲜嫩的绿色取代,风也开始温暖。
秦南确实信守承诺,或者他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屑于对我有什么“纠缠”。在这栋和式宅院里,我也算是与世隔绝,手机早就在a城的时候就已经被庄非没收了。这些天庄非来了几次,看我总是冷冰冰的,就每次都顶着臭脸回去,可是过几天又颠颠地来。
“你就是不打算回去了是不是?”庄非的脸色黑得可以,嘴角绷得紧紧的,咬牙切齿。
我没有说话,门外有一个秦南的人,敲了敲门:“齐先生,秦先生已经把您上次提到的茶花运来了,就放在花房,秦先生让我问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待会就过去。”我浅笑答道。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庄非听的,这些天我都是能对秦南避而不见就避而不见,恐怕秦南也是不希望我单独和庄非相处太久才派人来传话的。
庄非脸色更难看,语气硬硬的:“他对你不错啊?”
“只是看在过去一点旧谊。”这是实话,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秦南所做的事。
“他有什么好的,还是你喜欢这栋房子?我也可以买一所给你住。”庄非的语气像是小孩子在赌气。
我微微一笑:“他不好,那你喜欢他什么?”
庄非一怔,看我的眼神一变,好像在思索什么。可是半晌,他又皱起精致的眉头:“不管,你先和我回去!”
“我不打算回去了。”我推开他的手。
“你……你是不是生气我带你见秦南了?”庄非语气放软,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其实,我觉得我好像也没那么喜欢……”
“不是,和秦南没关系。”我淡淡说,窗外天气实在太好,这样的日子适合做些改变,“我也不是想住在这里,过两天我也会从这里搬走。楚孜可能只是在和我赌气,我会去和她谈谈,之后我们就回a城了。这些天小柏不见我,会很担心的。”
“齐柏朗?”庄非眼眸一沉,一股隐忍的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但不只是怒气,还有些什么我没有辨别清楚。“你还想着楚孜那个婊子和齐柏朗那个杂种?你……”他的声音止住,不知道想到什么。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冷冷说。
庄非脸色一变:“小朗,你喜欢齐柏朗吗?”他的声音提高八度,似乎对这个假设反应很大。
我没有多想:“小柏对我很好。”
“那我对你不好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庄非在我的笑容里气焰灭下去,他也清楚他对我谈不上好。
“我在问你一次,你今天要不要和我走?”庄非面色很沉,和外面的明媚春光十分不衬。
“不。”
花房建成玻璃屋顶,里面放了各个国家的珍惜花草。秦南穿着黑色和服细细在一盆植物前面研究。
“秦先生,齐先生到了。”
“你先下去吧。”
“是。”
秦南转过身,露出身后的盆栽,是一盆米色茶花。花朵清雅柔嫩,开得繁盛,像一团雪。
“我只是随口说说。”我挑眉看了一眼茶花,我不是很喜欢养在温室中的花,反倒是前些天随风零落的樱花更让我觉得被触动。灿烂,决绝,充斥着死亡之美。
“随口说说……”秦南低声道,忽然话题一转,“以前你还在新锐的时候,记不记得有个大成建筑的黄总。”
“记得。”
“